进死一样麻木的恶疾还要糟糕.

　　原因在于,常言说得好:"倘若他得到了全世界而失去了自我,那他还

　　是毫无所得",对于民族国家而言,这句话也同样适用.

　　总之,如今现代欧洲的尚武精神已变成了假的尚武精神,由于

　　"军人"在欧洲已成为了警察.我说警察是一个伪军人的原因在于他

　　作为武装人员的目的仅仅是为了生存,因此成为领薪水或被雇佣的仆

　　人,变成了一名不但拿固定工资,并且离不开工资的"专员",而并非

　　一名不计报酬的绅士--不论此种报酬是金钱、声誉或是新闻名气,

　　不限形式.其次,警察成为伪军人的原因在于他并非被雇佣来保护与

　　发扬人的可贵品质的,也并非被用来控制与制服人的卑下念头,铲除

　　与消灭粗野的,却是用来对私人财产权进行保护的.最后,警察成为

　　了可怕的伪军人的原因是在于他已如同他的机枪一般,变成了一个纯

　　粹的自动机器,他"并没有给骑士称号增光添彩",不过是练就了一身

　　"勒索敲诈他人的本事",事实上他只崇拜他手里的机枪!

　　产生现代警察的真正、直接的原因是现代的律师.如同警察乃是

　　一名伪军人一般,律师就是一名伪教士.当古罗马天主教神父不再宣

　　扬上帝的法律,而是宣扬其教会的法律的时候,他就成了一名伪神

　　父.当以后的新教牧师不再宣扬上帝的法律,却是宣扬其《圣经》的

　　法律并声称他对《圣经》的解释完全正确的时候,他便成了一个伪牧

　　师.现代律师是伪教士由于他制定与颁布的并非上帝正义的法律,却

　　是依照于其自身宪法的法律.

　　真正的教会并非现今基督教教士的教会,而是并且一直是宣扬上

　　帝真正的法律或者意志的教会,真正的国家或者是政体也并非现代律

　　师的宪政,而是并且一直是制定与颁布真正上帝正义法律的国度.可

　　什么是上帝真正的法律呢?什么是上帝正义的真正法律呢?中国人说

　　"天命之谓性"(上帝的指令或者意愿是我们本性的法则),所以"性"

　　(我们本性的法则)就是上帝唯一真正的法律.不过这"性",并非是

　　指普通市井小民的"性",或者是卑鄙下流者的"性".这儿的"性",

　　如同爱默生所说的,是世界上"至纯至朴者"的"性".它现在是并且

　　始终是上帝唯一真正的法律.那代表着至纯至朴者的教士或者律师,

　　214

　　中国人的精神

　　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

　　才称得上是真正的教士、律师或政治家,那愿意并可以接受世界各地

　　至纯至朴者的智慧、愿望以及抱负的影响和指导的国家,才称得上是

　　真正的国家.简言之,真正的教会,现今那真真切切的天主教教会,

　　虽然还未正式成立,不过它必定经世界各个民族中一切最有教养的

　　人,一切至纯至朴的人组成.这便是"开放"的含义."在真正的有教

　　养者当中,是没有种族差异的"--有教无类.

　　我在这些札记的开篇曾经谈到了粗俗--卑鄙可耻者的突出特点

　　便是粗俗.反之,单纯朴质的人的确切标志就是温文尔雅、高雅脱

　　俗.在这里,我会举出两个例子:其中一种是真正的骨子里的粗俗,

　　另外一种就是真正的礼貌,发自内心的礼貌.

　　去年的夏天,八国联军攻占天津之后,发给上海各报社的电文是

　　如此描述华北可怕情景的:"天津,七月十五日电,街上躺着成千上

　　万具尸体,在阳光的照射下死尸发着惨人的光.城内大多数地区还

　　在燃烧.夜幕来临的时侯,熊熊大火将郊外上空映得一片血红."可

　　是,面对这样的电文和成千上万具依然盯着他们脸的尸首,上海租界

　　的外国侨民竟然张灯结彩,高举火把,骑自行车游行,来庆贺北京的

　　沦陷和外国公使馆解围!在上次美西战争期间,在一次海战当中,一

　　艘美国军舰以它惊人的发射技术宣告了它的胜利.当快捷、持续不断

　　的炮弹准确无误地

　　击中一艘西班牙舰

　　艇之时,美国军舰

　　甲板上的士兵们看

　　到自己精彩的射击

　　表演,非常激动,

　　他们忘情地欢呼起

　　来.不过这时,站

　　在甲板上、暴露在

　　西班牙人枪口下而

　　并非如同上海那帮

　　外国侨民藏在彩柱

　　▲德川家康(1543~1616).日本战国时代末期杰出的

　　政治家和军事家,江户幕府的第一代将军

　　215

　　第三章　中国问题札记

　　后面的美军舰长,却十分平静地对手下们说:"别喊叫,小伙子们,可

　　怜的魔鬼们马上就要死了."这便是我所说的真正的礼貌、那种发自

　　内心的礼貌,它构成全部军人道德或者是武士道的基础,也说明美国

　　这个民族依然是健康的,虽然人们能够在当前美国看到诸多不尽人意

　　的.

　　罗斯金说:"在任何时代,一切国家,军人都要比商人更加注重荣

　　誉感.那是因为军人的职业并非杀人,而是被杀."日本杰出的军人与

　　征夷大将军德川家康--那个曾经手拿利剑把"残忍的恶魔"赶出封

　　建的日本,并缔造了爱德温?阿诺德(Edwin Arnold)爵士所说的那

　　个真真切切、优美动人、文质彬彬、充满艺术情调的日本人,在临死

　　前,他躺在床上的他派人将孙子德川荣光叫过来,并对他说:"汝,

　　他日治天下者也,治天下之道在于慈."[1](这个"慈"字就是拉丁文

　　"alma",又或是基督教《圣经》中所说的mercy和loving-kindness).

　　[1]　日本《外史)卷22.

　　216

　　中国人的精神

　　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

　　为吾国吾民争辩书

　　箴言

　　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论语?卫灵公十五》

　　近日,鉴于中国底层民众屡屡发起反对在华外国传教士的骚乱,本

　　人拟在此对他们的传教事业、他们为之而做的实际工作以及其传教目的

　　予以检视与调查.在进行这样的检视之后,为了中外双方的共同利益,

　　我想请求外国政府采取一些措施--即使不是将其全撤走,至少也应对

　　当前在中国业已初步成型的整个基督教系统做出一些调整.至于将我这

　　个建议付诸实施的时机是否已经成熟,下面我来进行进一步的分析.

　　目前,在华外国传教士们公开宣称,他们传教的目的--这正是我

　　将专门提出来加以检视的--我想,能够归纳为以下几点:

　　一、提升中国国民之道德

　　坦白而言,最初中国政府被请求接受在华传播基督教的行为,这一

　　目的理应是合理且合法的.依照他们最初的设想,这样的善行必定应得

　　到中国政府的全面支持:一切可以提高人民道德水平,并让其成为更加

　　为遵纪守法的百姓与拥有高贵心智之公民的计划,花费一切纯粹世俗的

　　东西都是值得的.所以,如果能够证明西方的传教士们用他们目前在中

　　国传播基督教的手段与方式,将有实现这一目标的些许希望,那么我绝

　　217

　　第三章　中国问题札记

　　对赞成让他们得到全面的保护--如果必要,我们的政府甚至可以用枪

　　炮和战舰来镇压不服的民众.但是,西方人能够提出让人心悦诚服的证

　　明吗?

　　倘若说仅仅是接受具备现代知识的传教士们带入中国的形式上的基

　　督教就可以有助于中国人提高其道德水平,令其变得更加善良、高尚,

　　那么人们一定会自然而然地想到该民族的那些最优秀的人--即便中国

　　现在很贫弱,西方人也无法否认,在中国依然存在好人与高尚的人--

　　他们将是最愿意被吸纳入教的人.可是,事情果真这样吗?

　　我想请求所有真正了解中国那些最杰出、最有教养的外国人坦白地

　　说,有没有可能将这些人吸纳进教?他们有关本民族文化传统的信仰,

　　是否可以自然而然地容忍传教士们带入中国的形式上的基督教这种宗教

　　信仰?我觉得,答案是否定的.恰恰相反,一个公开而残酷的事实是,

　　在中国人当中,只有那些人品最为糟糕、为人最无知软弱、贫贱堕落的

　　人,才会是第一批响应传教士号召而皈依基督教的人.

　　我们再来审视一下,除了这些人之外,传教士们还吸纳了什么样

　　的人?假如有人觉得我这样的观点太过武断且绝对,那我要求他向我证

　　明,传教士们所吸纳的中国教民作为某一社会阶层,别说其道德水准较

　　高了,即使他们可以像那些未皈依基督教的中国人那般受过教育,又或

　　是可以像他们一样善良或对社会有用也行.然而,事实是怎样的呢?我

　　再请求反对我的观点的人向我证明,这样一些皈依者,这样一些丢弃了

　　他们先辈信仰的中国人,是否真的听从外国老师吩咐,对他们自己民族

　　既往的历史和传统持既不蔑视也不同情的中立态度?总之,我仍然要坚

　　持自己的观点:这些孤立地生活在中国社会而为本民族的人所不容的弃

　　民,只要他们那种意在追求纯粹的金钱利益的希望遭到破灭和别的外在

　　的道德、制度约束消除以后,这些人就会马上堕落成比当前中国社会中

　　最坏的人还要邪恶的恶棍.假如有任何人怀疑我在这里所说出的事实,

　　那样的话,我将请他老人家去读读太平天国叛乱的历史--将来,这场

　　叛乱会被中国乃至全世界的史家称为"加入基督教会的中国弃民之叛

　　乱".很明显,不管是在道德上还是在智识上,太平天国的叛乱者都属

　　于那种皈依基督教的中国人的典型.

　　218

　　中国人的精神

　　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

　　所以,我请求在中国的所有评判资格的外国人--也包括那些传

　　教士本人--扪心自问,他们是否完成了传教计划中的这部分,也就是

　　通过传播基督教让中国人道德水平提高,让他们变得更善良、高尚?他

　　们在这方面的活动是否还没被证明就已经痛遭失败?接着我想进一步发

　　问,特别是问那些新教传士们,此种惨痛的失败是否促使他们将传教工

　　作重心转移到了他们称为"科学宗教"与"慈善宗教"方面?

　　接下来,我们再来讨论讨论外国传教士们的另外两个传教目的.

　　二、开启中国国民之民智

　　无疑,这也应该是一项伟大且高尚的工作.倘若说世俗的、相对于

　　文化思想交流而言更易于腐烂的商品的交流是必需而有价值的,那么民

　　族间不朽思想的交流就更为有必要,也更具价值.因而,假如可以证明

　　在中国的传教事业是种智识运动,假如传教士们可以证明,他们真的为

　　笼罩于愚昧无知的黑暗中的中国人带来了光明,也就能说,他们通过融

　　汇贯通更高层次的思想交流让东西方间的文化联系变得更为紧密了.假

　　如事情果真如此,我希望他们得到中国一切善良之人的支持.不过,我

　　又要发问,现实果真可以证明这一主张吗?

　　无疑,近来,新教传教士们带来了诸多他们称为是"科学"与"科

　　学宗教"的东西,他们敢果断地告诉传教处所在地方的中国学生们:你

　　们的朝廷官员愚蠢到对月食也会大惊小怪的地步--然而,讽刺的是,

　　在紧接着进行祈祷时他却又会告诉相同一批学生:至今太阳与月亮依然

　　听命于犹太耶稣会长约书亚,在空中停止不动.然后,他们还会告诉这

　　些学生:《圣经》是本记载着世界一切事物真实情况的书,是一本经全

　　知全能的造物主所口述的圣书.现今,凭心而论,我请求所有心中尚存

　　以智识启蒙儿童之目的人说,世上是否还有比这样的说教更加反科学的

　　东西了?用一个不至于让洋大人们感到过于刺耳的名词,我们能称其

　　为"知识杂耍".虔诚的传教士们自己或许没有意识到这个事实,我觉

　　得,这反而显得更加可悲,也更加可以证明其说教的毒害有多么大,并

　　且又有多么隐晦,杀人于无形!

　　基于这一观点,我觉得,不管新教的传教士们可以给中国人带来

　　219

　　第三章　中国问题札记

　　多少纯科学的信息,同时他们也引狼入室,带来了一大祸害,最终这一

　　祸害将葬送启蒙中国民众智识的所有希望.因为,为了反对与之同根的

　　"知识杂耍",欧洲近代一切伟大的人类精神解放者已与之奋力战斗了

　　数百年--甚至到今天,他们依然在继续战斗!确实,对于每一个完全

　　了解欧洲启蒙思潮发展历史的人而言,那些在欧洲焚烧科学进步书籍、

　　迫害科学家的基督教卫道士,却在中国将自己打扮成科学和智识启蒙事

　　业的斗士,这看起来是怎样的奇怪与荒唐可笑!所以,外国传教士们在

　　中国努力开拓的传教事业,不但并非真正的智识运动,甚至每一个中国

　　人只要有耐心将那些以传教名义出版的愚不可及的小册子浏览完,就极

　　容易发现这样的东西确实无法让受过教育的中国人在智识上看得起外国

　　人.对于那些接受过教育的中国人,他们看到这样一些愚昧的东西正在

　　被强加给中国人民,一方面伴之以传教士的傲慢自大与狂妄放肆,另一

　　方面又伴之以一些外国政府炮舰的威胁,他们就自然对那些外国人充满

　　憎恶了.这不是普通的憎恶,而是只有看到他们奉之为至高至圣的东

　　西、那些属于全民族国家而且也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比方说他们的

　　处世之道,他们的文化与文学的优雅--都处在没法挽回的损伤与破坏

　　的危险中时才可以有的憎恶.这,让我在这里指出,就是受过教育的中

　　国人憎恨西方人的根本原因.

　　所以,我觉得,假如就传教士传播福音这一合理合法的目的本身

　　来说,鉴于人们仍能够抛开其纯粹的基督教外在形式而相信其教义精

　　神,因而它对中国人而言还是有某种好处的,至少没有什么坏处.不

　　过,当他们以反科学的"知识杂耍"来传播"科学"的虚伪面目暴露

　　时,绝对连这一点好处也谈不上了.倘若像我以前指出的那样,外国

　　传教士在中国传播福音的工作已经彻底破产,那样的话,我也必定会

　　觉得,最近一些传教士有关"科学"与"科学器物"可以让中国强盛

　　的叫嚣(无疑,它带着反对其祖国的终极目的)并非一种显而易见的

　　欺骗,就是一种幻想.

　　三、在中国开展慈善工作

　　虽然我们能够肯定这也是种值得赞赏的事,不过必须承认,一个世

　　220

　　中国人的精神

　　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

　　俗的工作,它本身一定以纯粹世俗利益的天平去衡量.假如在中国的基

　　督教传教活动是而且只是一个单纯的慈善计划,那我请求证明:作为某

　　种慈善活动,与其花费相比,它应该有等值的意义.无疑,新教医院与

　　天主教孤儿院对于单个的中国人而言是一种行善的手段,可是传教士们

　　是否可以证明,这样的善行在数量上同它所花费的钱相配吗?且不提别

　　的费用,单单就其本国政府为传教士在中国所提供的特殊保护和补偿费

　　用来说,这一切都值得吗?我个人觉得,一切这样被花掉的钱,如果说

　　被用于期望传教机构去行善,还不如代之以职业的医生与护士去行相同

　　的善更加值当(倘若你们欧洲人愿意的话),在救死扶伤这一方面,后

　　者的收益不晓得要大到多少倍,并且也更加可以胜任.倘若人们还要觉

　　得基督教传教是为减轻中国人民的痛苦来行善,那样的话,让我再问,

　　实际上他们所做的工作,同他们叫嚷每一年都"确确实实"用在中国人

　　民福利事业上的那一笔庞大的钱来比较,是不是值得呢?在欧美人民为

　　支持传教所捐赠的数百万元的费用当中,终究有多少被用来减轻中国人

　　的痛苦,而又有多少被用于供养传教士和他们的家属,用来修建他们漂

　　亮的房屋与疗养院,用于支付他们长篇累牍的信笺与邮票费用,又或是

　　用来支持他们的讨论会呢?因而,我请问,这样一种被当成为单纯的慈

　　善计划的东西,莫非不是所有在中国的公正无私的外国人都了解的公开

　　秘密吗?在中国的整个传教事业,莫非不仅仅是一个为那些从欧美来的

　　失业的专职人员提供福利的巨大慈善计划吗?对于此种慈善问题,谁也

　　不想这样来谈论,可是我觉得一旦发现真理,就应毫不保留.不但如

　　此,我请求那些心胸宽广的人们开口说点什么.这些原本受雇而来要带

　　给这个国家和平和友善的人们,这个时候却正在对该国政府极尽侮辱与

　　叫嚣报复之能事,而虽然这个政府焦头烂额、困难重重,依然在忠实地

　　想法设法保护他们;这些口口声声对这个地方的人民念着仁慈与友爱的

　　人们,现在却仅仅是为了那些愚昧之举--甚至在最近这些骚乱当中,

　　即便那些受难最深的合法起诉人在正义的法庭上,也仅仅能证明这些举

　　动并不比能理解的无知更坏--就以炮弹威胁他们.实际上,我请求那

　　些心胸最为宽广之人,当人们对上述这些人不过用真理相告之时,他们

　　有没有资格要求人们嘴上留情?

　　221

　　第三章　中国问题札记

　　可是,我在这儿对传教士们说出这番逆耳忠言的目的,并不是仅

　　仅逞自己口舌上的一时之快.前面我已跟大家说明,他们传播福音的工

　　作已经失败;此外,我还证明,他们那说的"传播科学"与"进行智识

　　启蒙"的事业不是某种欺骗,就是某种幻想;进而,我还证明,那些被

　　认定是纯粹的慈善计划的在华传教事业,最多不过是某一为了那些在欧

　　美各国失业的专职人员而设计的大的慈善计划--像这种东西是不值得当

　　其花费的,就算仅以供养他们的钱财而论,也不合算.我为何要证明这些

　　目的,是因为要请求所有具备明达智慧、公正无私的西方人,倘若他发现

　　我所表明的(他能够加以补充和修改)观点着实可信,那样的话,我请求

　　他说说看,这样一种不值得的慈善计划还应不应该让它依旧为害下去--

　　此时,它所威胁到的东西比它已损害到的东西要多得多--它不但威胁到

　　四万万中国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并且威胁到欧美各国在中国的巨大的商

　　业、工业与别的利益,并使之危若累卵,面临倾覆之险.因而我觉得,传

　　教士在中国的存在,不管对于中国人或是外国人都是一个危害.

　　现在,我将证明,当前外国政府支持在中国的传教活动,不但是对

　　中华民族的侮辱,而且也是对他们自身利益的损害.我说它对中华民族

　　是一种侮辱的原因在于中国的高级官员,那些正雇佣着大量的有技术、

　　有教养的外国专家的高级官员,当他们看到连其所雇佣的这些人也不相

　　信传教士的鬼话的时候,可外国政府却偏偏要坚持把他们作为宗教导师

　　送到中国来"提高中国人民的道德水平"的时候,他们所想到的会是什么

　　呢?我说它对中国人民是侮辱,还有一个原因是当外国领事调来炮舰为传

　　教活动壮胆时,那些在他们的领事馆干活的中国苦力们却知道,作为一个

　　整体,传教士并没有被那些地位较高的外国人当成是道德教师.

　　再者,它不单单是对于中国人的一种侮辱,还是某一造成了中国人

　　民起来反对在华传教的侮辱.我已提到,它对于欧美列国人民而言也是

　　一笔巨大的花销--一笔通过他们的政府为传教士与他们的财产提供专

　　门保障而必须得支付的浪费.此外,在一切这些骚乱当中,外国公众只

　　可以听取传教士--有偏见的一方的片面之词,可中国人民的声音他们

　　却没法听到.当前,代表那些中国人民,我斗胆提出下面的意见,我想

　　所有刚正无私的外国人都将觉得它是合理的.

　　222

　　中国人的精神

　　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

　　大多数人都承认,对于所有错误的行为,只有两种途径能够进行

　　有效的控制,那便是法律与公众舆论.不过对于在中国的传教士,那些

　　被允许带着comitatus(我称为是中国的"社会弃民")到处游荡的人,

　　他们的眼里却不存在法律,原因在于他们的领事远在天边,可中国人对

　　之又无直接审判权.并且,对于中国的公众舆论,他们也不害怕,那是

　　因为他们只和那些中国弃民,也就是他们的皈依者们进行接触,极少有

　　人主动地接触中国的普通民众.所以,我觉得在那些中国人以及当前的

　　那些骚乱者受到谴责以前,应揭示这样的事实,即:那些缺少所说的普

　　通人都必需的两种基本约束力的传教士们,是可以堕落到十恶不赦的地

　　步的.他们出于对那些中国弃民即他们的皈依者的偏心,由于他们自己

　　对"圣洁"的"高见",可以对他们生活在其中的中国人表现得蛮横无

　　理,到处插手中国社会事务或对中国老百姓施以小小的暴虐行经.倘若

　　有人怀疑对其主体来说,传教士们会做出这些事情来,那样的话,请他

　　去看看并记下这些人不仅在有关中国人的问题上,并且在只同外国人相

　　关的问题上,"不管何时涉及传教士自身的事情和私利的时候,他们在

　　报纸上所发表的言论还包括其所持之共同论调和精神".因而,我说,

　　在中国人受到外国公众舆论的道德谴责以前,请拿出证据证明这些骚乱

　　并非日积月累的侮辱与伤害所引起的愤慨的总爆发.使得那些有关婴儿

　　及其被挖出的眼珠的惊人传闻,不过仅仅是点燃这场随时可燃的烈焰的

　　导火线而已(见1879年爆发的福州乌石山教案的相关报道[1]).

　　上述这些原因,我觉得就是中国民众对于传教士存在于中国的事实

　　持强烈不满的真正原因.至于我称之为"来自欧美的失业的专职人员"

　　这一阶层,他们能够带着中国的弃民在中国的土地上自行其事、没有约

　　束.除他们身上的单纯的圣职外,没有哪些是他们不敢侮辱、伤害的,

　　这种事实令我不得不在此再次强调,这便是中国百姓憎恶外国人的根本

　　[1]　清光绪四年(1878年)八月初三,由于英传教士胡约翰非法私购位于乌石山

　　道山观房地与文昌宫公地,还将占地扩大,乌石山董事林应霖等一百多人控告其侵占公

　　地.官吏会勘屋基的时候,这位传教士谩骂呵逐老百姓.林依奴等遂怒烧一座新洋楼,

　　结果被判罪.林应霖等对上告不服,使得英方派员查卷会勘,在领事馆法庭上,英驻华

　　最高裁制长只好承认在乌石山所购公地的不合法、并宣布房契无效,老百姓保地获胜.

　　223

　　第三章　中国问题札记

　　之所在--它同我在本文第二节(即"智识启蒙"部分)谈及到的受过

　　教育的中国人憎恨外国人的根源有所区别.如此,传教士就对中国人憎

　　恶外国人仅仅有的两个深层的原因都有着无法推卸的责任.基督教传教

　　士在华传教带给中国的一切灾难,都能够从一个丑恶且凶暴的史实中管

　　窥全豹.这个事实便是我称之为"在华基督教传教团教导出的中国弃民

　　的叛乱"的太平天国运动.正是这一叛乱,改变了我们以前喜爱并自豪

　　地称做是"花国"(Flowerly Land)[1]的原本面目,如同将一个貌美如花、

　　面带微笑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形容枯槁、憔悴万分的老妇人一般.

　　下面,我长话短说,想简单谈一谈传教士在中国的存在为什么对于

　　外国的利益也是种危害.在这里,我仅仅需要请求一切明智的外国人想

　　[1]　外国人也有把中国称为是花国的,比方说美国北长老会教士克陛存1857年写

　　的有关中国华北宗教与迷信的着作就被称为是《花国的蒙昧》(Darkness in the Flowerly

　　Land).

　　▲福州南门外富丽堂皇的天主教堂,内设有法国、西班牙传教士开办的"仁慈

　　堂",是屠杀中国婴孩的魔窟

　　224

　　中国人的精神

　　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

　　想一个资深外国驻华领事曾经对我讲过的话:"对于中国人长期以来的

　　伤害,最终也将会伤害到外国人."所以,倘若我所做的有关传教士在

　　中国并非行善而真正伤害了中国人的说明有可信的地方,那样的话,在

　　中国存在着传教士也就肯定是对外国人的伤害了.我曾经说过,对中国

　　人憎恶外国人,传教士应负有责任.现今,毋庸置疑的是,中国人的此

　　种憎恨对于外国人不会有何好处.面对当前中国的此种危急现状,我坚

　　持认定,此种憎恨已令外国人在华的巨大商业利益与别的利益面临着极

　　大受损的威胁.所有愚蠢与感情用事的憎恨肯定应该制止,不过那种说

　　到底是正义情绪的憎恨,我相信再多的炮弹也无法将它摧毁,那些试图

　　这样行事的人将只可造成混乱,并以伤害他们自己而宣告结束.

　　如今,传教士们正叫喧要用炮舰镇压中国人,并企图引导外国公众

　　确信,那些请求外国人在这些教案里别用炮舰相威胁的官员们仅仅是出

　　于自私的目的.可是我觉得,那些了解大众脾气的人应告诉外国公众,

　　外国炮舰给所谓"传教事业"发射出的第一炮,就会变成一场战争的标

　　志,并非同中国政府的对抗--就像我们迄今为止所经历的对外战争那

　　般--而是一场反对中国人民的战争.传教士们已经在以大声"鸦片战

　　争"相恐吓,不过他们应称为是一场"传教战争".我们当前正饱受如

　　此一场战争的折磨--除非会有一些大公无私、有足够的常识,并拥有

　　正义感的外国人挺身而出,要不然的话,是不可能阻止这场战争的.所

　　以,根据这种常识与正义感,我要说,为了中外人民共同的利益,我强

　　烈请求外国政府开始解决中国的传教问题--就算不将其完全撤离,至

　　少也应对他们做一些限制.我想请问列国政府,这种时机是不是还未到

　　来?对于这样的传教计划,我已证明,它仅仅是救济来自欧美诸国的失

　　业专职人员的某种毫无价值的慈善计划而已.

　　现在,我说出了多年以来反复思索的话,这些话鉴于我个人与别的

　　更深刻的考虑,我总是犹豫未曾说出口,可是现在都讲出来了--So

　　hilf mir Gott:ich kann nieht anders.[1]

　　一个中国人

　　[1]　吾岂好辩哉,吾不得已也.

　　225

　　第三章　中国问题札记

　　又及: 以

　　上所述, 我将新

　　教教会和天主教

　　会的活动等量齐

　　观,并为一谈.可

　　是, 倘若不在此

　　附上引自埃里松

　　伯爵先生(Comte

　　d’Herisson)所写

　　的《一位译员在中

　　国的日记》一书里

　　面的这个片段,我

　　将有失公正,也不

　　利于人们了解真相的来龙去脉.对于这个富有狂热的爱国精神的伯爵,

　　能够在此指出,他是那个统率法军、同英国人一起进占北京的法国将军

　　的译员与机要秘书--这位伯爵先生说:"假如在这里不提醒大家注意

　　我们在中国所看到的基督教传教士在战争里起了如何大的协助作用,则

　　我就缺乏正义感,也未尊重事实.耶稣会士所呈献给将军的所有情报与

　　说明情报的准确性的文件,不管是有关我们必经的那些省份的资源的情

　　报,还是有关我们将要在前面碰到的部队人数的情报,都是经由当地耶

　　稣会士得到的--而他们也必须经由为他们效劳的中国人来得到这些情

　　报.秘密报告不单单要求对人与事有深入的了解,并且要求提供报告者

　　有真正的勇气,由于我们只要离开这个国家,这些报告便会让他们遭受

　　中国人的可怕报复.耶稣会士在这一时期表现了热烈的爱国主义与让人

　　钦佩的忠诚."

　　现在,我请求任何一个外国人说说看--不管他是法国人,英国人

　　还是德国人,中国人民用他们所拥有的力量,Ecrasezlle inffame(消

　　灭邪恶者),猛烈地对怀有此种patriotisme ardent(爱国主义狂热)的

　　人进行了打击--如同他们现在所做的那般,是否在道德上还有什么

　　不对的呢?

　　▲正在装卸鸦片的英国商船

　　226

　　中国人的精神

　　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

　　为了中国的善治

　　箴言

　　当我们在黑暗里摸索的时候,正如我们必须在东方所做的那样,最

　　好的道路便是公正行事.

　　--戈登将军

　　我认为,当今对列强在中国推行的现行政策进行检讨,不但有必

　　要,并且时机已成熟.在此我只想再次申明,我写这些东西完全是出于

　　我的责任心,并愿意单独对自己的观点负责.

　　一、精神和态度

　　当前,如果想让中国问题得到稳妥的解决,首要的前提是,列强

　　一定要从根本上改变他们对中国政府以及官员采取的政策和相关指导精

　　神和态度.有一个名叫豪斯(E.H.House)的先生,在《日本邮报》上

　　发表文章,在谈及西方各国对日本政策的时候,他在文章中写道:"外

　　国人炮制了一种说法:也就是认定日本的政策乃是一个虚饰和欺骗的迷

　　宫.对于日本的一切行动,外国人都不能理解,因此觉得它必然是其深

　　藏不露、包含万千的欺骗计划的一部分.这真的是荒谬得很.可多年来

　　此种猜忌却构成了欧洲外交的基础."我能不加思索地说,这也是曾经

　　外国列强在同中国交往过程当中一切灾祸的根源(fonsetorige).恰恰是

　　227

　　第三章　中国问题札记

　　此种到处扩散的猜疑精神,感染了所有外国使臣,尤其是英国使臣,让

　　其头脑里产生了一种"黄疸性偏见"--使得他们在中国不管看到什

　　么,都认为是黄颜色的.

　　我写这样一些东西,并不是仅仅企图为中国人辩护,而是为了真理.

　　我不同意那种觉得中国人在同外国人打交道时完全缺乏坦率胸怀的说法,

　　其原因会是人所共知的.近来,俄国前驻华公使喀西尼[1]伯爵指明:"中国

　　是一个礼仪之邦,可英国人与德国人,通常说来就不太懂得礼貌."

　　实际情况是,许多在中国的外国人通常显得蛮不讲理、暴躁易怒,

　　可中国人却表现得彬彬有礼,颇有涵养.当你向某一真正有教养的中

　　国人提出某个无理要求的时候,他不会直接说"不行"--他与生俱

　　来的礼貌将让其委婉拒绝,抑或是会敷衍一下,而且给你个有条件的

　　"可以".已故的曾国藩侯爵,在1860年写给某位朋友的信(即《洋务

　　尺牍》)中曾经说过:"若你碰到外国人当着你的面蛮横无礼地大放厥

　　词,你最好的办法就是憨笑装傻,仿佛你不懂他在说什么."曾经赫德

　　[1]　喀西尼(Arthur Palovitch Cassini,1835~?):俄国外交官.1891~1897年担当

　　驻华公使.同李鸿章交往甚密.1905年与威特代表沙俄同日本签订了日俄和约.

　　▲清末年画《曾国藩庆贺太平宴》,正中榻上坐着李鸿章(左)和曾国藩(右)

　　228

　　中国人的精神

　　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

　　爵士对伊藤(博文)侯爵谈到和中国人打交道的原则时,他的结论是

　　"宁弯毋折".所以,在处理外国人提出的无理要求之时,往往有教养

　　的中国人会采取不失礼貌的敷衍与搪塞.自古以来,在对付外国人蛮横

　　的暴力行为时,中国统治者会使用这样一种武器--在汉语里它被称为

　　是"羁縻",翟理斯博士译作"to halter"(即给……套上笼套)[1].实际

　　上,在你遇上一头发疯狂暴的公牛的时候,和它讲道理是无用的,你仅

　　仅可以做的就是,像西部牛仔那般用笼套将它套起来!

　　接下来,窦纳乐爵士将给我们解释一下中国语境下"羁縻"二字的

　　含义--

　　1900年9月20日,他在致索尔兹伯里伯爵的电报当中说道,"为了想

　　办法推迟或是延缓进攻,我们让中国人沉迷在这种信念当中,也就是

　　让他们感受到,我们有机会把自身放在他们的仁慈和恩惠下,其途径

　　是--中国人护送我们到天津.……我__________们所做的,从原则上来讲是既不

　　接受,也不拒绝,却是提出更多的具体要求,好为日后的最终决议做准

　　备,并以此赢取时间."

　　窦纳乐爵士在谴责中国人不讲信用、背信弃义时,仿佛没有意识到

　　在他对中国人所实施的诡计与真真切切的背信弃义行为当中,是不是存

　　在任何道德上的过失,这着实让人觉得奇怪.也许我应说,恰恰是中国

　　人的"背信弃义"的行为,让窦纳乐爵士置于如此一种"两难"境地,

　　并让他只能那样行事.不过,毋庸置疑的是,几乎在一切情况下,关于

　　事情真相的说法能反过来--我想,迫使中国人必须那样行事的力量,

　　或许更加强大.

　　接着,我们退一步,看一看外国人对中国人做事方法的猜忌有没有

　　某一恰当的理由.在这里,我想有必要强调的是,就同当前这场灾祸有

　　直接关系的帝国政府来说--从我在总督衙门的地位而轻易得到的关于

　　电报与书籍消息来看,毫无事实或根据能够指责中国政府背信弃义.这

　　儿,我想再次引用豪斯先生曾经谈及对日外交关系时所说的话--它用

　　在这里也是十分合适的:当时有声明说,鉴于当前的困境,应做出较大

　　[1]　外国人通常译作"to humbug"(哄骗).

　　229

　　第三章　中国问题札记

　　的让步,还说外国公使们的猜忌并不是不合情理.针对该声明,豪斯先

　　生诘问道:"外国人对那种困境、那样一种让日本人痛苦万分的忧虑与

　　频繁爆发的严重危机,可曾做过什么退步吗?……江户的官员们具备了

　　一个国家的统治者所能拥有的坦率和正直,他们基本上如同孩子一样的

　　天真、率直.他们再三地、一点遮掩都没有地将麻烦摆在对方面前,对

　　敌手也没有防范之心.不过,他们所得到的仅仅是傲慢无理的拒绝,并

　　继而受到新的侮辱."

　　在这里,倘若把日本人换成是中国人,江户换成是北京,人们将觉

　　得豪斯所写的恰恰是去年夏天发生在中国的事变,而并非40年前在日本

　　发生的事情.确实,一切大公无私的人,只要认真阅读下皇太后陛下下

　　达过的有关谕令与别的国家的公文,[1]就会觉得豪斯先生所做的评论是

　　怎样的恰当.

　　接下来,我们且举一例,在这里,帝国政府那毫无疑问的绝对坦

　　率,亦可见一斑.在6月3日发给中国驻外使臣的谕令当中,帝国政府指

　　示他们,要把政府的困难没有保留地向列强陈述.谕令中说:"我们现

　　在仍严令驻军统领一如既往地保护使馆,惟力是视."可以看出,帝国

　　政府并未想要对外国政府隐瞒公使馆的危险处境--它甚至没有笼统地

　　说"我们已下令保护使馆",却是充分明示这样一种保护乃是绝对而不

　　惜一切代价的.实际上,它有一种不用怀疑的绝对坦率说明,这是某一

　　尽可能而为之的竭力保护.[2]

　　二、关键问题之所在

　　以上,我们论及西方列强对待中国政府的政策所基于的精神与态

　　度.下面,我们再来探讨中国难题中的关键问题,这个关键问题就是:

　　当西方列强要求中国尽独立君主国的责任之时,他们在对待中国时,完

　　全没有做出努力去承认、尊重本国政府的权利,以使其可以独自尽其义

　　[1]　它发表日本人佐原笃介编辑的(拳匪纪事,一书中.)

　　[2]　人们反复指称中华帝国政府发布过一个灭绝洋人的政令,然而绝不存在这样一

　　个政令.5月24日的政令,只是一份宣战书.戳穿西洋镜是有益的.

　　230

　　中国人的精神

　　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

　　务而且履行独立统治的责任.

　　赫德爵士以其爱尔兰式的慷慨风度建议取消治外法权.从原则

　　上来说,他这个见解--对于一切有政治头脑的人而言--都是无

　　可置喙的.不过在此我们应坦率地承认,在现今的局势下,要废除列

　　强的治外法权,一点都不现实.歌德曾说:"世上存在两种和平的力

　　量:公道和常识(es giebt zwei friedliche Gewalten:das Rechtu.die

　　Schickliehkeit)."我觉得赫德爵士的提议是公正的,不过缺乏常识.

　　可是,假如说现在废除治外法权还不现实,那样的话,想方设法

　　将其恶劣影响减小到最小限度,就是公正与可能的.治外法权是一个怪

　　胎,它已对中国的善治事业产生了严重危害.不过,列强政府不但没有

　　设法去缓解这一政治怪胎的恶劣影响,甚至还允许他们的在华代理人将

　　一个更坏的怪胎引狼入室,并美其名曰"治内法权"(in-territoriality).

　　显然,清帝国政府对外国人没有裁判权,然而,贪得无厌的列强甚至还

　　企图允许其代理人否认帝国政府对于中国国民所享有的仲裁权!人们正

　　义地谴责传教士干涉了诉讼,因此侵犯了中国地方官对国民的仲裁权.

　　可当英国公使蛮横无理地要求中国政府革除四川总督的职务的时候,他

　　也正在干预中国的诉讼,而且只是出于某种极度恐惧的动机.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但侵犯了地方官对于中国臣民的促裁权,并

　　且侵犯了那至高无上的君权,也就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天子对于臣下的权

　　威.当然,如果一个总督对外国人做错了事,是能够亦应当予以惩罚的,

　　不过这种惩罚一定要通过君主的权威,并且根据帝国自身的法律来施行.

　　这样一种原则,从最近的惩罚问题(指惩办"庚子事变"祸首)

　　里,可以得到最好的说明.美国国务卿是唯一一个仿佛对此有所识见的

　　人.接下来,请准许我完全用外国人的观点,来看待这一问题.

　　去年的夏天,北京的帝国军队无任何正当理由就围攻了外国使馆,

　　因而严重地践踏了"文明世界"的国际法.清帝国政府此举不单单是意

　　欲与列强断交而且抛弃其在华代理人,而应是对列强宣战.因为中国与

　　列强间实际上处在一种战争状态,因此,当中国紧接着求和之时,列强

　　就有理由拒绝,原因在于他们所受的不公正待遇还未得到满意的补偿.

　　这样一种不公正待遇,便是使馆遭遇围攻.列强要求清帝国政府绝对地

　　231

　　第三章　中国问题札记

　　放弃示意属下臣民围攻使馆的行为,并用其作为议和的前提条件,这是

　　正确与合理的.接着,我要谈的是之前提到过的那一原则.

　　对于一场战争行动的责任,应该追究一个国家的责任,而非惩罚个

　　人.倘若帝国政府中的某些被认为犯有违反国际法的罪行,那样的话,

　　列强的行为就是正当的.如果他们觉得合适,能行使现代战争中正常国

　　家所拥有的报复权利,也就是抓住那些犯有实罪的人,就地处决.[1]但

　　是,此种处罚,是一种战争行为,而不同于司法上的处罚.

　　要是由清帝国政府来对罪犯进行处置,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对于

　　列强而言,现在的问题是,在发生了围攻使馆这样的事情后,他们到底

　　还愿不愿意承认中国政府的存在及其合法地位.倘若列强不承认中国政

　　府的存在,显而易见,其责任便是马上接管中国;可倘若列强承认中国

　　政府的存在,显然,就像他们做过的那样,则他们就应该约束自己,去

　　尊重清帝国政府对中国国民享有的唯一且绝对的裁判权.

　　目前,一旦战争局面产生,争执中的正确和错误诸因素就马上合

　　二为一,它已并非某个中国人和外国列强间的争执,而成为了中华民族

　　和外国列强间的斗争.就和列强有关的惩罚来说,战争与其结果本身就

　　是一种惩罚.清帝国政府对于列强所应做的,乃是绝对地制止围攻使馆

　　的行动并否定其合法性,只要帝国政府做到这一点--那样的话,一

　　切对这一围攻行动负直接责任的人便成了罪犯--并非作为对立方的

　　列强所想亲手惩处的战争罪犯,而应该是冒犯君主权威、危害帝国和

　　平、安全的司法罪犯,这也表明全部这些人都应给予处罚.不过,只

　　要中国还被认为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对于中国国民--上至国家大臣下

　　至平民百姓的惩处,就只有君主拥有着唯一的权威并有权按照帝国的法

　　[1]　比如对保定府那个司库的处罚,就假定他真是像所指控的那样为罪犯.但在这

　　一事件中,联军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动机是不友好的,因此,中国人将这种处罚看成是一

　　种背信弃义行为.刘(坤一)总督对此感到"哀愤".

　　232

　　中国人的精神

　　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

　　律来执行.[1]

　　以上,是我完全依照外国人的观点特地假设的情形,即假设错误完

　　全在中方,不过事实上,围攻公使馆仅仅是让馆卫兵和北京民众之间吵

　　闹(fracas)一场的结果,其中,有中国士兵参加进来摇旗呐喊.这样

　　一场事变的可悲之处就是外国使臣和那些无辜的、没有依靠的妇女与儿

　　童也被卷入其中.实际上,这就是最终清帝国政府方面所持的观点.7

　　月14日,当双方一旦能沟通,中国大臣便严肃认真地看望外国公使们,

　　而且建议"将他们、他们的家属和一切属员转移到总理衙门,不允许带

　　一个卫兵."这个动议的目的,中国大臣说是保护中外间那从始到终并

　　没有受到实质性损害的友好关系.可是最后那场吵闹确实是闹得太厉害

　　了,唯一能行的方法,就是将外国公使、非战斗人员、妇女以及儿童救

　　出来,将他们和实际的闹事者区别开来.可是,窦纳乐爵士在这一动议

　　中,却仅仅可以见到帝国政府的背信弃义与帝国官员的玩世不恭!

　　事实上,倘若心平气和、公正中肯地为去年夏天的事变下一个定

　　论,我觉得它是这样的情况:先是外国公使失去了常识,接下来是中国

　　人发起非理性的脾气,最终是欧美列国的人民与政府失去理性而且丧失

　　常识.

　　联军的海军将军们因为攻占了大沽口而受到责备,但这一责备是

　　缺乏公正的.联军对大沽口的进攻绝对是让人觉得可悲可叹的--因为

　　此后,清帝国政府要维护其自尊,除宣战以外皇太后陛下亦别无选择.

　　可惜的是,联军的海军将军们只不过是军人,对于外交官们所给予的关

　　于当时局势的判定,他们只可以从单纯的军事角度来考虑.实际上,他

　　们参与其中,是因为外国使臣的行为造成的.不过,在整个危机当中,

　　真正的、最开始的大错误,却是向列国驻华公使馆派送卫兵--对于该

　　点,就算具有最起码常识的人都会说:假如你要炫耀与诉诸武力,就请

　　[1]　实际上,皇太后陛下将审判特大政治犯的事宜,委托给公认的最高法庭来执

　　行.这一法庭称之为"三法司".它由相当于上议院的大理寺卿,都察院(相当于下议

　　院)左都御史,和刑部尚书组成.在目前这个案件中,因为罪犯里有亲王,所以以内务

　　府总管取代大理寺卿.

　　233

　　第三章　中国问题札记

　　拿出充分的武力出来,当前,不单单全北京的民众,并且全华北的民众

　　都群情激愤了--重要的不是正确或者错误,却是反对洋人,反对那样

　　一些送入这些国民中的一小部分长着洋面孔、身上一套洋装扮、开口闭口

　　说洋话的人,还有那些狂妄自大的洋兵.不但这样,这些洋人还未统一的

　　指挥,而是三五成群地按照诸多不同的命令做事!所以,我觉得,用"丧

　　失了常识"来对外国公使的所作所为进行描述,还是极其轻微的.

　　严格说来,对于外国使臣的保护,是其自己所持有的信任书,如

　　同在战争当中对于一个军事谈判代表的保护是他手中的停战白旗一般.

　　当外国使节带来使馆卫兵之时,严格来讲他们的信任书已失去了价

　　值--是的,中国政府是同意过他们这样做,可无论怎么说,这样的

　　做法至少在某一程度上让中国政府减轻了对他们的保护的责任,原因

　　在于外国使臣们已选择了一种自我保护措施,说明他们不再信任并依

　　靠清帝国政府.

　　实际上,整个中国问题的关键之所在,在这里已得到了十分有力

　　的说明.事变发生之后,列强们满腔义愤、惊魂未定.索尔兹伯里伯爵

　　责斥中国人围攻使馆是无耻蛮横的行为--原因在于中国已侵犯了使节

　　的神圣法则(Sanctitas lesatorum).可好像没有人意识到,首先外国使

　　臣也无耻地违反了某一同样重要的国际法--中国领土神圣不可侵犯,

　　▲八国联军在大沽口登陆.1900年义和团运动掀起后,对外国驻华使馆发动

　　了攻击,随后,八国联军在天津大沽登陆,开始入侵中国,并展开攻击北京

　　的战斗

　　234

　　中国人的精神

　　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

　　他们竟将兵派到清帝国的首都来了!现今,在经历了此种因不当政策所

　　产生的灾祸以后,列强们一方面郑重其事地保证要维持清帝国主权的完

　　整,一方面却又要建造某一俯瞰大清皇宫的堡垒!如同我们说过的,倘

　　若你要诉诸武力,就请拿出充足的武力出来.如果列强想运用暴力让中

　　国就范,那就请便--可是他们至少应保持某种有效的控制,要不然的

　　话,清帝国就要分崩离析.

　　确实,自从经历了去年的那次灾难,列强并未反思他们以前的政

　　策并承认主权所犯下的错误,似乎不单单要继续坚持下去,甚至还要扩

　　大这样的错误.首先,他们未马上派出具有新思想的"新人",并未努

　　力为局势的缓和带来新希望,以求获得一个让双方都满意的解决方案.

　　绝大部分列强都坚持使用那些产生这种局势恶化的旧人,让那些精神错

　　乱、感情愤激的人来对和议进行指导.其结果,自然而然就是那十二条

　　无法更改的条款.

　　其一,外国使臣反对总理衙门[1]的设立--其实他们应以更大的力

　　度去反对当前的外国使臣一起议定的机构.假如没有一个公认的应负责

　　的领导,想让和议马上且满意地取得成果是行不通的.

　　其二,在列强赢了战争后,提出无法变更的强权条款本来无可厚

　　非,可是,此种条款往往要限定在对现在和以前错误的直接补偿与规定

　　军事行动状态的范围内.就未来的和平、安全保证来说,这样一些条款

　　的提出,是基于一种错误,也就是外国使臣自以为比清帝国政府更懂怎

　　样防止大众将来也许发动的反对外国人的暴乱,而这恰恰是导致当前这

　　场灾难的政策.就未来的和平、安全保证来说,请求清帝国政府陈述它

　　将用什么来担保未来的和平和安全,这不会有什么危害.

　　[1]　总理衙门是一个专门商讨对外事务的委员会,就像美国的外交事务委员会一

　　样.它是一个审议和协商机构.其最大缺点,无疑是没有一个主事人.但目前的设置是

　　有理由的.首先,在北京的各部衙门实际上都是审议和协商机构.唯一的执行机构是军

　　机处或内阁(被误称为最高议事会).其次,因为中国是一个真正的立宪政府,即必须仰

　　赖知识阶层清议支持的政府.因此,在各大都市的政府部门中,设立一个由所有知名人

　　士参加的对外事务协商委员会,还是必要的.然而,外国使臣不努力去了解总理衙门存

　　在的理由,却反对它的名称,仿佛玫瑰换了别的名字,闻起来就不香了似的!

　　235

　　第三章　中国问题札记

　　其三,实际上,12条

　　中的绝大部分条款,不符

　　合"给了强盗钱便不给强

　　盗命"的原则,却是既要

　　你的钱,又要你的命!要

　　执行这样的条款,表明在

　　中国不会再有"善治".我

　　已讲到过惩罚这一问题,

　　执行此款,对帝国的稳固

　　而言是最严重的祸害,幸

　　赖皇太后陛下个人的影响

　　力,令这一条款得到了履

　　行, 并未导致帝国的分

　　裂.下面的问题是能否在

　　帝国首都的心脏建一座堡垒--对于这个问题我也已经谈过了.下面,

　　我再谈谈停考问题[1].撇开问题本身公正与否不说,我想在这里指出,

　　在中国,举行考试并非像在欧洲给予人民选举权那样普遍的特权.它可

　　以说是种职能,某种中国政府遵循"门户开放"原则的相当重要的职

　　能.当前,你要求一个机械师不但要维持机器正常运行,同时又命令他

　　堵塞机械当中某一最重要的管道,我想,这会被觉得是让人吃惊的无理

　　要求.可是列强们要求帝国政府停考的这种做法,就是这样.

　　我认为我所说的已完全能表明,在中国西方列强不但行使着"治外

　　法权",并且行使着"治内法权".当前,这样的情况貌似已变本加厉:

　　一个中国官员若被任命到某一重要位置,一定要先从外国官员那儿收到

　　一个半官方的许可证书(exequatur).其结果,我可在此提及,湖北省

　　由于过去8个月的事,已罢免一位巡抚.湖广总督必须忙于帝国的国体

　　问题,并为保护外国传教士这样的事务所烦,而省内实际的民政管理工

　　[1]　《议和大纲》当中规定;"诸国人民被戕害凌虐之各城镇,五年内概不得举行

　　文武各等考试."

　　▲古代中国的科举考试

　　236

　　中国人的精神

　　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

　　作正面临越发严重的危险.外国人干预中国官员任免事务的另一后果

　　是,那些最没有德行与名望、最没教养和行政能力、仅仅是一味巴结奉

　　迎、倘若没有实际贿赂、至少也给外国官员与有权势的外国人带来诸

　　多好处的人,他们可以官运亨通.近来的例子是中国驻日本大臣[1]的任

　　命--我斗胆地提醒列强驻日本官员注意这一事件,以便可以调查调

　　查,看日本驻中国的官员到底有没有干涉这项任命.恰恰是外国官员与

　　外国人对中国的这种不肖之辈所体现出的偏爱与支持,让中华民族的一

　　些最杰出的人无法对外国人与外国事物表现出友好态度.

　　除此之外,还有必要提出一个尽人皆知的事实,也就是外国政

　　府允许天主教传教士公开干预其教徒和非教徒的中国人民间的诉讼案

　　件.至于新教传教士,他们不但对诉讼干预,还公然在外国报纸上与

　　中国国内的报纸上煸动造反.最后,愈来愈多的外国人,他们的唯一

　　的"事业",便是参与从事一切通商口岸仍在继续的所有声名狼藉的商

　　业活动.

　　鉴于以上叙述,我想每一个尽力了解事实的人都肯定可以看到,清

　　帝国政府要想在上面所述情形下保持善治,确实是件让人沮丧的事情.

　　并且,在中国,就其治理来说,又是个毫无系统警察机器的国家.和平

　　和秩序,本是凭借民众的常识与亲善友好来维系的,当民众关于"义"

　　和"礼"的常识受到践踏之时,便会发生地方当局无法镇压的暴乱.暴

　　乱就后,人民必须为此付出代价--一种太过高昂的代价--如同我们

　　能够从近期送到省府衙门的遇害天主教传教士和新教传教士的名单上所

　　见到的那般.

　　可是,一切那些在地方上出现的特定伤害的总和,都不能和外国使

　　臣行使"治内法权"所产生的损害相提并论.中国人民已被剥夺了享有

　　"善治"的正当权益.比肯斯菲尔德伯爵说过:"除非一国的现存政府

　　有绝对的权利去做它觉得正确的事,要不然该国的善治就无从谈起."

　　当前,列强在中国既不负取代清政府而统治中国的责任,又不准许清政

　　府去做它觉得对的事情--总而言之,事实上它们做的就是要让中国的

　　[1]　前任上海道台.

　　237

　　第三章　中国问题札记

　　中央政府瘫痪.只要中央政府瘫痪,帝国的各省政府和其官员也将同样

　　陷进混乱当中.在这里,我想说,有关近年与眼下那些甚嚣尘上的"新

　　政"呼声,从这一角度来看,确实具有很多理由.国家的实际管理情况

　　正变得越发糟糕.可是,要改善中国当前的统治情况,却不应由此着

　　手.对此,我会另外撰文专门探讨这一问题.在这里,我想指出,只有

　　当帝国的中央政府有权去做它觉得正确的事,只有当帝国的法律至少对

　　于一切中国国民还拥有独一无二与绝对的效力之时,推行所谓"新政"

　　方才有可能.简言之,只有当任何一位总督与巡抚,以及全部在职的高

　　级官员,都用脑袋对皇太后与皇上负责,而不仅仅是为了保护洋人,更

　　不是为了讨外国政府的欢心--而是为了真正的"善治",也就是为了

　　所有下属的品德、行为与生计着想,为了托付给他们的民众的幸福和长

　　治久安而死而后已之时,中国才有可能存在真正的善治.

　　概括来讲,中国难题中主要且关键的问题是西方列强一定要清楚且

　　毫不含糊地决定,到底是要代行统治中国之责,还是要将这种责任留给

　　清帝国政府?倘若列强打算代行统治中国之责,那就请便;可倘若列强

　　要求清帝国政府负起"善治"之责,那它们的简单义务就是完全地承认

　　与尊重清帝国政府作为一个享有独立主权的国家的政府所应保留的一切

　　权利--在当前,只有裁判外国侨民除外,原因在于"治外法权"当前

　　还应存在.

　　三、对外国人的管理

　　不过,在中国,治外法权的行使,亦让列强对于他们的侨民遵规

　　守、列强对于本国使臣维持"善治"状态负有责任.所有人,只要认真

　　读读上世纪前三十年英国的蓝皮书与国会文件就会显而易见地看到,英

　　国之所以要派一个国王的代言人到中国来,事实上是由于那时没有一个

　　人可以对于英国侨民是否可以处于"善治"状态下负责.在广东,英国

　　侨民的行为体现出的那种无政府状态已恶化到让人不能忍受的地步.英

　　国向中国派驻使臣的主要与最开始的目的并非为了推进贸易,而是要照

　　看好英国侨民,让她们循规蹈矩地保持"善治"秩序.

　　而今,人们却大谈帝国主义了.帝国主义代表着公正无私的统

　　238

　　中国人的精神

　　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

　　治--某种既无须害怕谁,又不用讨好谁,完全有权去做它觉得对的、

　　对国家的善治有好处的事情的统治状态.可是当前,要想让一个英国大

　　臣公正无私地行事,却是相当困难的.现今的英国大臣并非为了祖国的

　　荣誉去对国王负责,却是对坐在众议院的那六百个固定不了的"小国

　　王"负责.起初英国国会是一个智囊,或曰某一智者的会议,而当前却

　　仅仅是一个私心重重的市侩们的会议.

　　我确实想知道,英国统治阶层的人们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这

　　么热心地并且这么高声谈论英国利益,起码能说是极其自私的.英国绅

　　士鄙视纯粹的"职业作风"的原因在于,后者要求关心而且仅仅是关心

　　利益,即钱.不管怎么说,那些建立大英帝国的人从来不谈利,而是谈

　　责任.理查德?麦克唐纳爵士,如同窦纳乐爵士一般,是个军人,曾担

　　任过新加坡的殖民总督,他曾经在造访新加坡的某一英国同胞代表团面

　　前对种植园的苦力们说:"我是女王派到这里来统治你们的,你们这些

　　种土豆的家伙!"在英国殖民地,在那些有中国移民的处所,英国政府

　　尚有常识,尚能够指令一个官员去做保护中国人的人.在中国的通商口

　　岸,他们本来更应如同在殖民地一般,指派相同的官员来,用来保护那

　　些雇不起律师来抵御恶霸之欺凌的、可怜的中国人的利益,让他们免受

　　那些粗俗无理、肆无忌惮的英国侨民的欺侮.至于说到贸易,无须派一

　　个商务专员来教英国商人怎样经商,或者是招徕他们去影响"进步"的

　　中国官员,我想恐怕组成某一类似麦克唐纳这种人参加的委员会,指令

　　他们来华调查贸易情况更加有益.他们的任务是要调查什么是合法的贸

　　易,也就是那些对英国人和中国人都有益处的贸易;当然,他们也应该

　　调查什么是不合法贸易,也就是那仅利于英国某些个体的利益而损害了

　　之前所提到的那种合法贸易的贸易.所以,就像已故的威妥玛爵士所说

　　的那样:"长久地伤害中国人,最后绝对要伤害到外国人,甚至包括那

　　些在华外国人."

　　总之,外国列强最首要的责任,是当其行使治外法权之时,要运

　　用严格的、恰当有效的措施,以保证他们全部可敬的国民都遵守法律,

　　形成"善治"秩序.不得不承认,要在外国侨民中保持"善治"秩序是

　　很不容易的,原因在于治外法权是国际法中的某一怪胎.让人不理解的

　　239

　　第三章　中国问题札记

　　是,就像上述问题还不够棘手,现在列强又企图增加它的困难,他们竟

　　愚蠢地要求一切国家在全部通商口岸都划一个独立的租界.因而,现在

　　所有通商口岸都变成了一个小国林立的"火药桶"--巴尔干半岛,任

　　何一个小火星都有引爆它的可能.在这里,应该指出,欧洲列强要求有

　　一个独立的租界,也许存在某一合理的理由,即英国政府所犯下的一个

　　错误,也就是它将主要的权力授权给一切英国殖民者--不但授权给英

　　国领事,并且授权给由很多人组成的市政当局,甚至还将他们授权给到

　　英国商人卷入的任何一场官司当中.对于外国列强而言,要让其国民服

　　从于市政当局--虽然英国官员的市政管理已糟糕透顶了,依然能勉强

　　维持,可要让其臣民服从于英国商人的权威,那就未免太过分了.实际

　　上,就像已故的弗劳德先生[1]曾指出的那般,在某个鱼龙混杂的社会当

　　中,要实行代议制政治没有可能,在这个地方,你不得不实行君主统

　　治.带有极强的种族和民族偏见的人们,是肯定不会成功地通过选举而

　　建起一个真正的代议制政府的.为了将那愚蠢的独立租界的规定废除,

　　也为了维持外国人的"善治"秩序,外国殖民者的机构应接受调查,并

　　进行改革.

　　四、真正的困难

　　在中国问题中,真正让人担心的,那个几乎不可能克服的困难是

　　列强间怎样实现和谐统一--哪怕不过是名义上的统一,而非实质上的

　　统一.实际上,华北地区所发生的那场事变已显而易见地说明,如同在

　　法国大革命的恐怖时期一般,由于不同的政府派别间恐惧争斗,因而他

　　们准许诸多的暴行竞相登场.相同地,在中国,由于列强们担心彼此开

　　战,他们宁可让中国民众遭受诸多暴行的蹂躏.可是,列强们逃避责任

　　是没有用的,他们不但对中国人民负有责任,并且对于真正的"文明"

　　事业也要负一定的责任.列强们不得不平心静气地同意对中国作为一个

　　君主国的主权完整绝对的尊重,要不然他们就必须开战.至于和平瓜

　　分的别的选择,完全行不通,尊敬的布罗德里克(Brodrick)曾经说过,

　　[1]　见其《尤利西斯之弓》.

　　240

　　中国人的精神

　　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

　　"对大不列颠帝国而言,不管企图管理中国领土的哪一部分,都会是疯

　　狂的."

　　中国问题的解决,主要凭借于三个列强:英国、俄国以及日本.像

　　西摩尔将军那种英国人,非常乐意唤起世界注意这样的事实:他们替西

　　方民族将中国的门户打开了,可从不考虑他们对这样的行为后果该负怎

　　样的责任.事实上,英国当前仍然是在中国扩展势力范围的头号列强.

　　总而言之,本身这件事就好坏参半.因为最近我的文章已让很多英国人

　　的反感,但愿我以下的话,不会被人怀疑我又在刻意讨好他们.这儿,

　　我想说的是,在影响中国社会变迁的外界因素当中,至今英国因素依然

　　算是最积极的.比方说,英国领事馆不单是某一条理清晰的行政机构,

　　其中还网罗了某些最为优秀的在华外国人.可是,在陈述英国是现今盘

　　踞于中国的头号列强之时,我也会不加思索地说,对于现今中国局势的

　　形成,它应受的责难要更多一些.中国事态陷入这样的困局当中,乃是

　　拜英国政治家在中国推行的政策所赐:可是就算是那个错误的政策,那

　　个"押错赌注"的政策,又或是干脆说那种"没有政策"的政策也没有

　　▲清末民初的上海租界最高行政机构--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

　　241

　　第三章　中国问题札记

　　得到始终贯彻!我可以听到英国政治家自言自语地说:"我们愿对中国

　　公正行事,可你看别的人不愿意;所以,我们唯一能做的是照顾好自身

　　的利益,倘若我们正直诚实,不过--"当前,恰恰是英国的这样一种

　　"但是"政策,带来了现在这场可怜、可鄙的悲剧性混乱.可是,倘若

　　英国政治家失去了责任感,仅仅是在考虑他们自身的利益,再加上又奉

　　行"可是"和"假如"政策,那样的话,英国很快将不能保住它在中国

　　的头号列强的地位了.英国应该奉行的政策,就算是从其利益来考虑,

　　也是在于我在本文开头作为箴言所引用的那段戈登将军的话中.可是,

　　英国倘若要想坚持这样一项政策,就不得不准备战斗--只有不畏惧战

　　斗,最终才可以免除必将发生的战争荼毒.

　　至于俄国,倘若它变成了中国的头号列强,那将并非它的本意.对

　　于现在它在中国的扩张,仅仅是由于英国报纸和其民主政体的不受约束

　　才使得俄国违背它的本愿而加强其在远东的力量,从而变成了在中国的

　　头号列强.

　　中国问题有待解决的最后一个列强是日本.就日本的国家利益与日

　　本人民的福祉而言,它在解决中国问题的过程当中会比联合行动中的别

　　的一切列强都会冒更大的风险.鉴于当前它的军队有自由行动的权力,

　　因而日本在处理中国问题的时候,能采取一个牵制别的列强决定的政

　　策.只要日本对中国问题的症结有清晰正确的认识,它也许就会变成远

　　东文明的Mark-graf [1].

　　五、一个文明问题

　　曾经有个外国人对我说:"你全部的意见都十分动听和正确,可为

　　何不唤醒中国来进行战斗呢?现今的世界不讲公理,只讲强权与物质力

　　量."对于这样的建议,我将指出,"拳民"应让世界相信,中国人并不

　　是不想战斗.赫德爵士的同胞觉得他在预言"义和团运动"的前景时失

　　去了理智.不过在这里,我将从中国历史上举出两个事例,用以证明赫

　　[1]　意为"边疆伯爵",来源于中世纪德国的头衔"Margrave",一般认为其等级在

　　公爵与伯爵之间,相当于侯爵.

　　242

　　中国人的精神

　　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

　　德爵士错得毕竟还不是太远.

　　(一)在公元十二世纪,中华民族已发现,文明,如同罗斯金先生

　　所说的,表明着培养文明的人;可是其恶果却是承平日久的人民遗忘了

　　战争艺术.所以,当南宋王朝汉人们面对来自北方的游牧民族也就是蒙

　　古人的入侵的时候,他们无能为力,束手无策.1260年,蒙古帝国的领

　　袖忽必烈汗事实上登上了中国的皇位,并于1279年用暴力征服了全部汉

　　人.1361年,恰好一百年之后,我们汉人重新学会了战争艺术,在明朝

　　开国皇帝的带领下,中国武士再次崛起,把蒙古人赶出了中国,回到大

　　漠.起码,这些野蛮的入侵者还未耽于中国文明变成文弱之人.

　　(二)当1850年太平天国叛变在广东刚爆发的时候[1],作为统治阶层

　　[1]　严格来说,此种说法并不确切.太平天国起义,通常认为从1851年11月11日

　　(道光三十年十二月十日)开始,地点是广西金田,而并非广东.

　　▲元世祖忽必烈出猎图.忽必烈即元世祖(1260~1294年在位),又称薛禅汗.

　　元朝创建者,军事家、政治家.他最大功绩,就在于结束了中国几百年来南

　　北对峙、诸国并立的分裂割据状态,建立起了"北逾阴山,西极流沙,东尽

　　辽左,南越海表"的幅员辽阔的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其"舆图之广,历古所

　　无".他是统一中国,奠定今天版图的第一个皇帝

　　243

　　第三章　中国问题札记

　　的儒生们也是毫无办法,无能为力的.可约莫10年之后,儒生们脱掉了

　　长袍,掌握了一套战争艺术,于是在1864年将这场叛乱扑灭了.

　　在此,我要指出中华民族是否必须起来战斗的问题,是一个关联到

　　世界文明事业的很是重大的问题.在某一公平的战斗之中,我没有什么

　　替中国人担心的.可是,文明的危险甚至在于,在中国人准备战斗前,

　　外国列强的现行政策或许会迫使中国人失去理智,从而陷入一种"乱砍

　　乱杀"的狂热状态.人类为了防止此种"乱砍乱杀"的狂热出现,对于

　　可以做到的一切都应努力去做,如果不是为了人类文明,至少也应为自

　　己的物质利益考虑.欧美各国人民还不太清楚中国人当前的痛苦处境.

　　在现在的中国,甚至连中产阶层--不要说更低下的阶层--都处在饥

　　饿的边缘,可外国的外交家们竟天真地觉得,中国会平静地饿死--中

　　国人不但该付出实际破坏的代价,并且他们的遭遇还会给现代殖民政治

　　添加所谓的荣誉,中国人的失败将成为庆祝"现代殖民政治"取得"成

　　功"的焰火.此外,倘若西方人想抢劫中国民众,那就请公然地、明火

　　执仗地来抢好了,就像他们最近在中国北部所做的那样.可是,看在上

　　帝与人类之爱的情份上,千万不要将中国人民交给那些被称为"金融

　　家"与"资本家"的现代欧洲高利贷者,任由他们虐待.在这里,我想

　　指出,中国人民,甚至到了眼下的关头,为了和平,照样能牺牲一笔合

　　情合理的赔款.可要做到该点,中国的中央政府一定要有绝对的行动自

　　由--比方说,有命令所有总督或巡抚如实上交公款的绝对权力.

　　说到底,中国问题是一个巨大的文明难题.在欧洲,"三十年战

　　争"以后,召开了威斯特伐里亚会议,探讨像当前中国事变所遭受的、

　　攸关所谓"文明"利益的问题.而今,我斗胆请求,在现存的最后和约

　　批准前,也应把它提交到这样一个会议来探讨,不单单要修改它,倘若

　　有必要,还应该彻底改变整个条约.

　　之前提到的牛津大学国际法与外交学齐舍勒教授伯纳德(Bernard

　　Chichele)先生在谈及《威斯特伐里亚和约》的时候曾经说过:[1]

　　"威斯特伐里亚会议的结果,是签订某一和平条约.倘若你仔细分

　　[1]　见其有关外交的四篇演讲,1868年发表于伦敦.

　　244

　　中国人的精神

　　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

　　析, 某一和

　　约,通常应由

　　下面几部分组

　　成:第一,它

　　有外交家们所

　　说的通常性条

　　款--宣告和

　　平已恢复,且

　　实行大赦;第

　　二,它有消除

　　战争发生的原

　　因、调节双方

　　抱怨的不平并

　　以防它们起死

　　回生的必要的

　　条款,这是实质性条款,谈判者一定要事后做好,假如未有效地做到该

　　点,和约便是虚假的与不完整的;第三,它有交战当中的强势一方

　　所要求的赔款或者补偿条款,用来弥补强势一方长时间受到的损害与

　　战争经费;最后,它还包括关于实施前述各项规定所不得不预备的一些

　　条款."

　　上文刚开始发表在《日本邮报》上,当时附带下面的评价:我曾表

　　示过,要对列强在华的现行政策做篇详细的批评,现今,我未信守承诺

　　的原因,主要是由于以下两方面的原因所造成的.

　　首先,由于我得知英国驻华当局对我所写的东西十分不满,而且已

　　正式向湖广总督张之洞大人提出抱怨.自然而然,我也要有所收敛,以

　　免让总督大人难堪.我不清楚英国驻华当局的行为有没有得到英国政府

　　的许可,可是鉴于此,我觉得有在此公开提醒索尔兹伯里伯爵注意的必

　　要,去年夏天,我曾给他的府邸拍过一个密码电报.

　　去年夏天,在形势最严峻之时,上海报纸上刊登的电文说,张之

　　洞总督正在汉口的外国租界训练军队;可来自上海衙门的电报却一致报

　　▲《威斯特伐里亚和约》是象征三十年战争结束而签订的一

　　系列和约,而在1648年10月24日签定的《西荷和约》,正式

　　确认了威斯特伐里亚这一系列和约,并象征三十年战争结束

　　245

　　第三章　中国问题札记

　　告,英国舰队司令西摩尔在长江上已有所图.不出所料,当时,西摩尔

　　司令正领军到沪.此外,有一位英国军官也在武昌周边窥探.这时,某

　　一外国领事馆派代表反复向我说明,要我提醒总督,对英国的阴谋要有

　　所防范.我直言不讳地告诉那个代表,他的领事有一些失去理智.我将

　　路透社的电报拿给他看,电报中,尊敬的布罗德里克先生说,企图对中

　　国领土中的任何部分进行管理都是疯子的想法.最后,南京的两江总督

　　刘坤一发来电报,确信我们正在"坐以待毙".因而,中外双方彼此的

　　恐惧加剧,大祸即将临头.我毫无办法,感到绝望,原因在于我无法使

　　我们的人民相信那些有关英国阴谋的报告是毫无根据的.同时,我也不

　　知道这些有害的电报是不是已到索尔兹伯里伯爵那儿.

　　正在这一紧急关头,索尔兹伯里伯爵发来一个电报,主动提出要替

　　总督大人惩罚端王殿下!这时我立即发现了一个消除紧张气氛的机会.

　　总督当时正需钱,我大胆劝总督向索尔兹伯里伯爵要求一笔借款--那

　　便是我的密电内容.我的目的,是想让索尔兹伯里伯爵信任我们,不派

　　军队到中国来.我清楚,在索尔兹伯里伯爵的担保下,香港与上海银行

　　将会欣然接受这项业务.我期盼该借款的成功会成为彼此恢复信任的手

　　段,我有理由相信它可以起到这样的作用.可惜的是,索尔兹伯里伯爵

　　并没有充分明白我那封密电的意图,依然把军队派到上海来了.我更加

　　遗憾地得知,通过半官方渠道获悉,索尔兹伯里伯爵感到失望,由于英

　　国政府通过此借款并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好处.我总觉得,长江

　　流域诸省的和平是值五十万两的,何况仅仅是如此一笔数目的借款呢?

　　非常抱歉,在此我介入了个人的因素,可因为英国驻华当局的行为

　　有损我与总督之间的关系,我认为在这里让索尔兹伯里伯爵及英国人民

　　明白到我自己为维护长江流域诸省的和平所做过的事,是有必要的.

　　我不再写有关时局评论的别的原因是,我觉得自己写这些东西,完

　　全是在为自己找不开心.同时,我还觉得,以我在政府机关的卑微之

　　职--去评论中外议和的细节,从而让正在进行和议的帝国高级官员

　　感到为难,将是不恰当的--尤其是当事情可以说还在审议中时.

　　246

　　中国人的精神

　　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

　　雅各宾主义[1]的中国

　　一个中国官员[2]致一位德国牧师的信

　　尊敬的牧师先生(Herr):

　　大约五年前,在下给《字林西报》以"一个穿长衫的中国人"的

　　名义写过一篇文章,在文章中我表示:"依我所见,当前中国维新运

　　动中出现的狂热思潮,注定会导致一场灾难发生."现今,我的预言

　　不幸应验,灾难来了.共和主义革命以袁世凯将军成为中华民国的大

　　总统而告一段落.没有意识到事情真相的人们都称对其深感意外,在

　　下却不以为然.倘若您读到辜鸿铭先生撰写的题目为《中国牛津运动

　　故事》这本书,您会发现,他把中国人分成了三个等级--第一等

　　级、满洲贵族,第二等级、中产阶级儒士,第三等级、普罗大众或曰

　　群氓.

　　或许您有必要了解了解,中国曾经两百五十年的历史开始于满人

　　当权,在太平天国暴乱之后,中产阶级儒士的势力崛起.中日甲午战

　　争之后,满人再次掌权.世纪之交,爆发了义和团运动,进而发生了

　　"庚子事变".尘埃落定之后,中国进入了"三头执政"的权力真空

　　期.可在当前这场"新学"拳民暴乱[3]后,我们就必须面临庸众掌权

　　[1]　雅各宾主义:也就是所谓的过激主义.这儿是对法国大革命时期雅各宾派激进

　　革命主张和实践的轻蔑称呼.

　　[2]　一个中国官员:这是辜鸿铭的假托,事实上是他自己.

　　[3]　辜鸿铭在这里指的是武昌起义与辛亥革命.他觉得这场革命同义和团暴乱相

　　似,可是暴乱的人有所谓的"新学"知识.

　　247

　　第三章　中国问题札记

　　的惨淡局势了.

　　就像我说过,五年前我所预言的大灾难,现在到来了.不过,真

　　正的灾难,请让我在这里指出,它还不单单是导致全国流血成河、十

　　室九空的暴行,真正的灾难是这样一场革命竟以袁世凯成为共和国总

　　统而宣告结束!

　　当前这场革命,始于四川

　　那场暴动,也就是保路运动.

　　就这场暴动本身的性质来说,

　　我们能认为它是合理的.在此

　　之前,帝国政府公然允许外国

　　人处理中国的铁路问题,就如

　　同中国人自己倒成为了局外人

　　一般.为了反抗如此无耻的妥

　　协,一场以人民群众为运动主

　　力的革命爆发了,这也便是这

　　一场运动应被历史记住的原因

　　之所在.总而言之,现今这场

　　革命暴动的最初原因不应被忘

　　记,它是列强对中国内部事务

　　的粗暴干涉.可是,当上海与

　　别的地方的群氓运用人们对帝

　　国政府的不满情绪,而且最终

　　将其转化成一场全国范围的革

　　命的时候,灾难来临了.当如

　　同伍廷芳博士那般的人都敢

　　拍电报给皇帝陛下,勒令其退

　　位之时,那确实是一场真正的灾难!马修?阿诺德谈起群氓时曾说:

　　"至于群氓,无论他是一个粗俗的野蛮人,或是一个庸俗的市侩,倘

　　若他可以记得--每当我们带着愚昧的激动情绪而坚持某一过激主张

　　之时,每当我们期许用单纯的暴力制伏对手之时,每当我们嫉妒别

　　▲伍廷芳(1842~1922).广东新会人,

　　于新加坡出生.曾留学西洋,任香港律

　　师.后回国进入李鸿章幕,担任过修订

　　法律大臣,会办商务大臣,驻美国公使

　　等要职.武昌起义之后,宣布赞成共

　　和,并同陈其美等发起创立"共和统一

　　会",旋任南方军的代表,同袁世凯派出

　　的代表进行南北议和,南京临时政府成

　　立之后,担任司法总长

　　248

　　中国人的精神

　　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

　　人、表现出残暴蛮横之时,每当我们崇拜强权主义或成功之时,叫嚣

　　着反对一些不受欢迎的显贵用来壮声威之时,每当我们残忍地对死者

　　践踏之时,我们对那些受难的人都不会有任何的同情之心--则,意

　　识到该点的他便发现了其深藏在内心当中的那永恒的‘群氓精神’."

　　当前,伍廷芳博士正参加到那场反对不受欢迎的满人的喧嚣当中去,

　　并为之造势.明显地,当前一切都表明,伍博士身上便有阿诺德所说

　　的那样一种"永恒的群氓精神",而且已进入骨髓.

　　我说过,真正的灾难并非是这场革命,而是这样一场革命以袁世

　　凯当上共和国总统而宣告结束,这表明着道德败坏的群氓已把全中国

　　踩在脚底下.袁世凯,如同辜鸿铭先生在其书里所说的,是中国群氓

　　的化身,他在首次维新运动[1]之时就悍然出卖了同党.现在,群氓的

　　代言人掌权了,手握重兵的袁世凯,自然成为共和国总统"最为合适

　　的人选".可是我觉得,他的统治将不会长久.但是,在短时期内,

　　中国所有精妙、美好、高贵、崇高、亲切、名声好的东西,都会受到

　　毁灭的威胁.

　　几天以前,你们德国领事馆有位先生对我说,他一直以来觉得很

　　奇怪,为何我们汉人竟会那么长久地屈从于满人的暴政之下?他问

　　我,满洲人到底为中国做过些什么?我并未直接回答他,而是问他有

　　没有见过康熙年间的瓷器,假如他见过,我会认真地告诉他,他就应

　　知道满洲人究竟为我们做过什么--他们给我们汉人一个美好的心

　　灵,使得我们可以生产出那样精美的瓷器,当然,还有别的美丽且精

　　巧的东西.简言之,近250年来,中国在满人的统治之下成为了一个

　　美丽的国度,一个真正像花一般的国家.可在太平天国叛乱平息后,

　　以儒士为主的中产阶级开始在中国掌权,这一国家的高层职位也慢慢

　　被庸俗的市侩占据了.辜鸿铭先生在其书中引述过一个身上具有贵族

　　气质的英国人描绘的一幅有关广州城与部分裸露无掩的广东百姓的景

　　象,那是李鸿章掌权下的中国的景象--一个粗俗、丑陋的中国.顺

　　便提一下,恰恰是为了反对这种粗俗丑恶的中国,中国那些保持着传

　　[1]　指戊戌变法.

　　249

　　第三章　中国问题札记

　　统精神的士大夫们才奋起抗争,发起了中国的"牛津运动".

　　假如说李鸿章统治当中的中国变得丑陋粗俗--那么如今,在

　　袁世凯的统治下,包括孙逸仙(即孙中山)与美国人荷马李(Homer

　　Lee)的群氓们掌握大权,不受限制之时,我们中国又将变成怎样的

　　呢?我突然想到此点.歌德说:"将我们压抑的是什么?--庸俗".

　　庸俗,中国全部那些庸陋、低级、粗俗、卑鄙以及可耻的东西,目前

　　都具有了充分的机会与充分的"自由",能够发展自己了.简言之,

　　庸俗会变成新中国的理想.更糟的是,我们将不但拥有中国自身的庸

　　俗,并且还会拥有来自欧美的庸俗.

　　歌德死之前曾经大声警告过人们,一定要防治"盎格鲁?撒克逊

　　传染病".去年大年初二,我到上海最贵族化的茶园里小坐,看到了

　　"新中国"--一群剪了辫子的中国人,谈吐粗俗,举无理张,骚动

　　狂乱,吵吵闹闹,其厚颜无耻着实没法形容.当我看到这些时,我首

　　次完全地领悟到歌德那个警告的意义.当前上海的外国人,他们为袁

　　世凯统治下的"年轻中国"通过剪辫而最终"融入"了欧洲文明这

　　样的事实欣喜万分.这些受骗的人们绝对未意识到,"年轻中国"所

　　"融入"的绝对并非什么欧洲文明,仅仅是上海的欧洲文明--歌

　　德称为是"盎格鲁?撒克逊传染病",也就是一种欧洲文明肌体内正

　　在滋生的疾病罢了.想想,只要四万万中国人都感染上这一种盎格

　　鲁?撒克逊流行病,"融入"此种上海的欧洲文明,都变成如同我在

　　新年的茶园所看到的那样一些剪了辫子的中国人那么庸俗之极,卑鄙

　　透顶以及骚动不安的人,那将会给世界文明带来怎样的一种后果.并

　　且,请记住,这样一些新式的鄙俗与全身骚乱精神的中国人已学会使

　　用炸弹.人们谈论着袁世凯统治下的新中国,照我来看,这才是真正

　　的"黄祸"."Vo1ker Europa’s,bewahret eure heiligsten Gefiter!"

　　(欧洲人,保住你们最神圣的天良!)

　　而今,在上海,当我和欧洲人,甚至那些具备教养的欧洲人说到

　　上面这些观点的时候,他们都称我是"理想主义者".不过这些现实

　　主义者们忘了一件事,依我看,现在的时事评论家与政客们完全忘记

　　某一相当简单的真理,即,如同某一法国作家所说的那样:"所有文

　　250

　　中国人的精神

　　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

　　明与统治赖以存在的最终基础,在于大众的普通道德与他们在公共事

　　务当中可以在什么程度上正直行事."

　　中国的旧式政体,让我在这里指出,虽然有诸多缺陷,它依然在

　　大众当中维持了通常的道德水准.此点,从欧洲传教士和信徒--包

　　括欧美诸国男人、女人以及孩子--可以穿过幅员辽阔的帝国游历而

　　不发生大的危险这样的事实,就可以获得证明.至于在公共事务中人们

　　能不能正直行事,我们也可以从这样的事实当中得到证实:旧式政体下

　　的中华帝国政府虽然财政相当匮乏,照样可以定期支付庚子赔款.

　　而当前在袁世凯及其共和国统治下,所有的这些都将不会成为可

　　能了.之所以这样,有两个原因.首先,在欧洲,国家与教会是两个

　　分开的机构,可在中国却合而为一.在欧洲,教会主要负责维持人民

　　的道德,国家则负责维护秩序.可是在中国,国家不但要负责维持人

　　民的道德,并且还要负责维护秩序,二者兼管.

　　欧洲教会能够促进大众道德的权威本源,是上帝;但是在中国,

　　▲袁世凯和部分政府官员与外国使节的合影.袁世凯(1859~1916),字

　　慰亭(又作慰庭),号容庵,汉族,河南项城人,中国近代史上着名的政

　　治人物.曾是北洋军阀的领导人,辛亥革命后,成为中华民国首任大总

　　统.但后来大力推行复辟,企图恢复帝制,在全国人民的反对声中,复

　　辟失败,袁世纪郁郁而终

　　251

　　第三章　中国问题札记

　　国家能够促进人民道德的权威本源,是皇帝.所以,在欧洲,倘若你

　　破坏与取消了对上帝存在的信仰,即便维持民众的道德并非不可能,

　　也会是困难的.相同地,在中国,假如你攻击皇帝,取消了国民对皇

　　帝的尊崇,那你就等于破坏了中国人民的道德赖以存在的结构--实

　　际上,你破坏了中国的宗教--它并非超越尘世的神教,而是某一人

　　间宗教,某一以中华帝国大清王朝为天堂,以皇帝为上帝--或曰上

　　帝之代理人的宗教.这样的宗教一旦破坏了,在中国你要保持国民的

　　道德,就算是普通水平的道德,也不可能.恰恰是因为这个原因,我

　　觉得在中国对皇帝的忠诚是种宗教,能够说,它是儒家国教(State

　　religion)的基石,应和欧洲的教会宗教(Church religion)区分开.

　　如同在欧洲,殉道者由于信仰基督--上帝之子而万死不辞一般,在

　　中国,殉道者却宁愿身受万死,对于君主--天子或天使的忠诚也不放

　　弃.这点从中国历史上能够得到证实.恰恰是由于这个原因,我觉得在

　　袁世凯和共和国的统治下,民众连普通的道德水准也无法维持了.

　　不过人们会说,在中国,我们发生过很多次以改朝换代来结束的

　　革命,中国人都并未因此丧失道德.可是,在中国,任何一次导致

　　了改朝换代的革命,一直都具备两个条件.其中之一,革命为人民

　　(people)发动,而不同于现今这场革命是为群氓发动.孟子说:"得

　　乎邱民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1]十分明显,

　　在当前的这场骚乱中,一般国民(邱民)一直没有参加革命,并且公

　　开反对革命.另外一个条件是,那个成功地变成最高统治者的人,一

　　定要具有可以激发憧憬并获得全民族尊敬的可贵的道德品质.不过袁

　　世凯的所为,体现出他连普通的道德品质、普通的廉耻与责任感都没

　　有,还不如小偷和赌徒.袁世凯奉命出山保卫大清,但他出山之后,

　　并非像个有廉耻心的人那般去尽职尽责,却首先是恭顺地屈从于革命

　　党,随后使出浑身解数,让其统率的士兵坠失忠君之心,而且还拥兵

　　自立,逼皇帝退位,最后变成民国总统.在全部这一切过程中,一个

　　[1]　辜氏原译把孟子这句话的顺序给打乱了,译成"得乎天于为诸侯,得乎诸侯为

　　大夫,得乎邱民为天子."他把"邱民"译成了"普通国民".

　　252

　　中国人的精神

　　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

　　具备基本常识的普通人,也不可能将这种行为同廉耻与责任的最基本

　　原则(也就是名分原则,忠义观念)调和在一起.可是,最让人奇怪

　　的是,袁世凯从来都没有进行过拒绝屈服的努力,即便是装模作样的

　　努力的也没做过.这种人,怎可以博得他统治下的人民的尊敬呢--

　　除非民众丧失了全部的羞耻与责任感.

　　这就是我觉得在袁世凯与共和国统治之下,中国大众连普通道德

　　水平也保持不了的另外一个原因.而失去了大众的普通道德,又怎可

　　以进行统治,遑论所谓"文明"了.

　　外国人欣赏袁世凯,觉得他是位拯救了中国当前局势而未造成流

　　血的大政治家.怎可知他仅仅是为了一时的需要而回避了必要的少量

　　流血,却把可怕的无政府混乱局势与更大的流血留到了未来.是的,

　　倘若我上述所言是对的,那样的话,袁世凯的行为将会比人民流血还

　　要坏上万倍--他不但毁弃了中华民族的羞耻与责任感,并且毁弃了

　　中华民族的政教与文明.不但大清王朝是中国权威尊崇的象征与旗

　　帜,并且也是中国政教与中国文明目标的象征和旗帜.这样一面旗帜

　　交给了袁世凯,可是他却如同一个懦夫与卖国贼一般,用"挽救这面

　　旗帜的布料"作为借口,只能将大清抛弃.可是,负责保护这面旗帜

　　的官员的责任并不单单在于挽救这样一面旗帜的布料,不在于那些消

　　耗了很多金钱的物质,其责任在于扞卫为之战斗的目标--那无法用

　　金钱衡量的道德利益,但是旗帜的布料仅仅是其载体而已.对于像袁

　　世凯这样行事的官员,任何一个有廉耻感的人都会觉得他是个懦夫与

　　叛徒.

　　我的好多外国朋友笑话我,觉得我愚忠满人朝廷,可我的忠诚不

　　单单是对我世代受恩于她的王朝的忠诚,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是对中国

　　政教与中国文明目标的忠诚.辜鸿铭先生在其《中国牛津运动故事》

　　中想告诉大家的,就是我们为了这样一个目标--中国文明、中国政

　　教、那种名誉与责任宗教的目标,对现代欧洲文明加以反对,反对那

　　样一种利欲宗教.为实现这样的目标,中国人正在做孤注一掷的努

　　力.这个故事的寓意,当前可以见到的真理,包含在这句话中:"你

　　不可既侍奉上帝,又供奉财神."张之洞大人告诉并教导文人学士们

　　253

　　第三章　中国问题札记

　　说:我们可以并且应调和.现今这样的局面,便是我们调和的结果.

　　辜鸿铭先生在这本书中写道:"英国国教会内牛津运动的主要领导人纽

　　曼博士与张之洞大人所运用的调和办法,在道德与宗教上造成耶稣会

　　教义的产生,在政治上却造成了那个被称做是"马基雅维利主义"的

　　东西;--"在中国,张之洞向儒生与统治阶层所教授的那样一种马

　　基雅维利主义,当那些品质没有被比他高尚、心地没有他纯洁的人所

　　采纳, 比方说被袁世凯这种天生的卑鄙无耻的人采纳之时, 它

　　对中国所造成的危害,甚至比李鸿章的庸俗与腐败产生的危害还要

　　大得多."

　　恰恰是张之洞大人所教授的这样一种耶稣会教义的作用,让全中

　　国的儒生们在革命者与袁世凯面前,其忠诚和抵抗力瞬时土崩瓦解,

　　让人不可思议.

　　实际上,恰恰是这样一种耶稣会教义,让中国的儒生们在袁世凯

　　屈服于群氓、迫使皇帝宣布退位并变成民国总统之后,当袁世凯骗他

　　们说他依然忠于皇上之时,儒生们竟相信了.最后,也恰恰是此种耶

　　稣会教义的险恶狡诈精神--也就是那种只要目的正当,就能不择手

　　▲公元1912年2月12日,宣统皇帝溥仪以晚清廷的名义,颁布了皇帝退位诏

　　书.这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篇退位诏,也是最后一位封建帝王的结局.图为清

　　宣统帝退位诏书

　　254

　　中国人的精神

　　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

　　段的精神--甚至让那些有教养的外国人,对如此明显的一个事实,

　　也就是袁世凯的所作所为就算盗贼也不如的事实装作看不见.

　　爱默生在《英国人的性格》一书里谈及英国人务实,憎恨两面讨

　　好、随波逐流、见机行事的机会主义者时说道,"牛津那些激进的暴

　　徒追随于托利党人埃尔登(Eldon)伯爵后,大声疾呼着:‘老埃尔登

　　在,为其喝彩:他从来都不叛卖!"’接着,他又提及英国人给予路

　　易?拿破仑的荣誉并对此进行注解,说:"我相信,当伦敦的贵族与

　　平民在这个优秀的小偷面前,如同一个那不勒斯下等人那般奴颜婢膝

　　之时,我有幸认识的英国人里,没有一个人会以此为然.可是,虽然

　　这样的行为让人作呕,作为国家,如何才可以采用一系列必要而有效

　　的措施来进行抵抗呢?政府总是太晚才明白,任用不诚实的代理人,

　　对于国家来说就像对于个人一样有害."

　　倘若像我说的,中国革命以袁世凯就任民国总统而宣告结束是一

　　场巨大的灾难,那样的话,我觉得,如果是外国列强无法找到抵制袁

　　世凯和民国的办法,迈出承认其让人作呕的一步,那会是一场更加大

　　的灾难,它不但危害中国,并且还危及整个世界.有一个故事,讲一

　　个西班牙贵族,当他受命接受某一身居要职的臭名昭着的卖国贼的时

　　候,说道:"我绝对服从命令,然后就焚毁自己的家园."倘若外国列

　　强承认袁世凯,则,中国人就将和那个西班牙人一般,暂时接纳他,

　　可随后一定会焚烧自己的家园,在焚烧其家园的同时,也会将大火引

　　向整个世界.

　　最后,让我再次强调中国共和主义代表着无神论的事实.当罗

　　伯斯庇尔[1]在法国大革命时期公然宣布无神论,而且制定理性女神

　　(Goddess of Reason)的法令的时候,全部的欧洲人都期望见到自

　　由、平等以及博爱的黄金时代的来临.可是,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当

　　中,随之而来的并非黄金时代,而是动摇全欧洲王权的"恐怖统

　　治".当前在中国,袁世凯的喉舌不但厚颜无耻地宣称共和政体是最

　　[1]　罗伯斯庇尔(Maximilien de Robespierre,1758~1794):18世纪法国资产阶级

　　革命时期雅各宾政府实际的首脑.

　　255

　　第三章　中国问题札记

　　好的统治形式,并且事实上宣称共和国就中国人民而言,就等于是无

　　神论的代名词.一切欧美人都希望看到一个改良、进步以及繁荣昌盛

　　的新中国,可是在我看来,袁世凯和共和国在中国存在的直接后果,

　　甚至比法国的"恐怖统治"还要可怕得多--它必将逼迫欧美诸国十

　　分严肃地反省他们对待中国以及文明的方式.

　　汤生

　　256

　　中国人的精神

　　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

　　中国牛津运动故事(自序)

　　在一个偶然的场合,我与一些外国人讨论这样的问题:生活在上

　　海的中国人与欧洲人相比,谁更道德?对于这一比较,一个英国人评论

　　说:"那完全要看你个人的立场是什么样的了."这位英国先生所持的此

　　种"立场"哲学,便是马修?阿诺德先生所说的"大不列颠人特有的无

　　神论"之代称,他说:"现在,有一种哲学在我们中间广为流传,它让

　　大众相信,在这个世界上,至善至美的品德或者最为正当的理由是不存

　　在的--至少,举世公认和切实可行的至美品德或最正当的理由这些东

　　西是不存在的."阿诺德接着还引用《泰晤士报》上的一篇文章说:"企

　　图把那些我们喜欢或不喜欢的东西强加于身边的人,这样的努力将会是

　　徒劳.我们一定要脚踏实地,原因在于任何一个对于宗教或世俗理念的

　　完善,都有小小的一己之见."

　　现今,知情人之所以不可能帮助英国人了解发生在中国的事变的

　　真实状况,不仅仅由于这个国家的任何人都有他(她)"小小的一己之

　　见",并且,也是更要命的是,他们完全不相信这个世上还存在着所谓

　　"正确"或"错误"观点!

　　我有一个为我所熟识的英国朋友,我很尊敬他,他是上海头脑最为

　　冷静的商人之一.一次,他光临寒舍赴宴,我把一个书法家(他的书法

　　的出色足以让他跻身于中国一流书法家之列)的手迹拓本拿给他欣赏.

　　不料,这位可敬的英国先生竟然表示,他敢肯定,他的买办写汉字写得

　　要比眼前这幅出色得多--至少,笔画更为工整.你看,这就是他那

　　257

　　第三章　中国问题札记

　　"小小的一己之见"!

　　还有一个我认识的英国人,他出身于公立名校,近来活跃于上海上

　　流阶层的社交圈.有一次,他欣欣然地跟我谈起诗来,他说他十分欣赏

　　麦考莱伯爵的《古罗马之歌》.尴尬之余,我便把将马修?阿诺德的相

　　关评论拿出来给他看--阿诺德说,一个人只要不能从麦考莱伯爵那些

　　貌似"黄钟大吕"般的短歌中辨听出毛病来,那他完全就不配谈诗,甚

　　至还包括麦考莱伯爵的诗:

　　人们来到这个世间,

　　死仅仅是或早或迟.

　　照我看来,要我读这样的诗而不感到恶心与不自在,那真是为难

　　我.想不到,这位出身公立名校的英国绅士看了后却对我说,那仅仅是

　　马修?阿诺德的个人观点.照他看来,这些诗确实是妙不可言.所以,

　　如同《泰晤士报》所说的那般,对于诗歌、艺术、宗教、政治甚至更广

　　泛意义上的文明,怎样才算高雅完美,何为"阳春白雪",每个可敬的

　　英国人都有着他"小小的一己之见".

　　当然,一个普通的英国人对中国书法或英国诗歌这类事物发表自己

　　"小小的一己之见",虽然可能有害,却无关紧要.可是,如同莫理循

　　博士与濮兰德先生这样的《泰晤士报》驻华通讯员,他们对已故的中国

　　皇太后陛下的个人品德,中国的政治,乃至古老的中华文明,也自以为

　　是地发表他们"小小的一己之见"--就好像笔者在前文提到的那个可

　　敬的头脑冷静的英国朋友在评论中国书法时所持的态度一般.问题的关

　　键在于,当这些人把他们有关中国事变的状况所持的"一己之见"送往

　　伦敦《泰晤士报》上发表,可英国政府又依照这些"一己之见"来制定

　　对华政策并采取行动时,悲惨祸乱的发生也便顺理成章了--当年,从

　　义和团运动爆发到中国民众围攻各国驻北京公使馆,这些老爷们的"一

　　己之见"可谓居功至伟啊.至于前些年日俄两国悍然在中国东北的土地

　　258

　　中国人的精神

　　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

　　上开战,列强因所谓的"文明问题"而屠杀无辜的中国人,则更是不足

　　为奇了.

　　可是,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正确和谬误的绝对标准呢?对于艺术

　　与诗歌,对于宗教与世俗常规,甚至是对于更广泛意义上的文明,是不

　　是不存在一个公认的最正当的标准,好让我们得以据之判定世间万物孰

　　优孰劣呢?说到道德、宗教或是文明的问题,基督教的传教士们会说:

　　"是的,有个标准,即我们基督教的标准."相同地,在中国,一个出

　　身儒林的士大夫却会说:"唉,倘若你们基督教用你们的标准评定所有

　　一切,那样的话,我们中国人就要抬出儒教的标准."

　　北宋时期(960~1127年)的着名诗人苏东坡(1039~1112年,他

　　名叫苏轼)的弟弟苏辙,曾经讲

　　过一个乡愚初次进城的故事.故

　　事里说,当那个乡愚见到一匹骡

　　子的时候,硬说他看到了一头母

　　牛.城里人说他搞错了,并告诉

　　他眼前的牲口是骡子而不是母

　　牛,可那个乡愚反驳说:"我父

　　亲说它是一头母牛,你们怎敢说

　　它是骡子呢?"所以,倘若基督

　　教传教士告诉中国的文人学士

　　们,道德、宗教和文明的绝对标

　　准是基督教标准,又或是,当中

　　国文人学士也用儒教标准作为衡

　　量一切价值的绝对标准并将告知

　　传教士们时,他们的所作所为就

　　与那个乡愚一样了.

　　在后面的正文中,我将指

　　出:"我们中国的文人学士,

　　▲苏辙尺牍.苏辙(1039~1112),唐

　　宋八大家之一,与父洵、兄轼齐名,合

　　称三苏

　　259

　　第三章　中国问题札记

　　在欧洲现代物质实利主义文明的破坏力量面前无计可施,如同当年

　　英国中产阶级面对法国革命的思潮与理论时无能为力一样."我还说:

　　"想要有效地对付现代欧洲文明的破坏势力,中国文人学士需要开放

　　(expansion)."我这儿所谓"开放"就是需懂得:那些后来被归纳成

　　体系的称为是基督教或者是儒教的理论汇编,行为规范以及信条,并非

　　完全真实的宗教,如同中国的文明或是欧洲文明并不是真正完美无缺的

　　文明一般.中国文人学士之所以无能为力,束手无策,是由于他们没有

　　这样的认识.现代欧洲文明不管利弊怎样,其伟大的价值和力量--说

　　到这儿,我希望可以和那些觉得我排外的外国朋友和好如初--就在法

　　国大革命以来,现代欧洲人民已有力地抓住了此种开放观念,而且这样

　　优秀的开放观念已流传到中国.马修?阿诺德谈及他那一时代的英国事

　　态时所讲述的情形,如同中国现今的情形一般.阿诺德说:"我们长时

　　间在其中生活和活动的那样的封闭的知识视野,如今不是正在打开吗?

　　各种各样的新的光辉不是正畅通无阻地直接照耀着我们吗?长久以来,

　　这样的光辉直射我们,所以我们也就没法考虑对其采取怎样的行动.那

　　些有着陈规陋俗并将其看成是理性与上帝意志的人,他们被这样的陈规

　　陋俗将手脚束缚了,无以解脱,哪里还有力量去寻求并有希望发现那真

　　正的理性与上帝的意志呢?不过现今,坚守社会的、政治的以及宗教的

　　陈规陋俗--那样一种非常顽强的力量,那样一种极端排斥所有新事物

　　的力量,已让人惊奇地让步了.目前的危险,并非人们极端地拒绝所

　　有,一味地抱住陈规陋俗不放,并将其当成是理性与上帝的意志,而是

　　他们太轻易地就用一些新奇的东西相替代,又或是连陈规新矩一起蔑

　　视,认为随波逐流就行了,不用麻烦自己去考虑什么‘理性与上帝的意

　　志’."

　　事实上,不管是中国还是欧洲,现在的危险,不是人们会将马

　　修?阿诺德所说的陈规陋俗,也就是因袭已久的是非标准看成是其是理

　　性与上帝的意志,而在于他们完全不相信有理性与上帝的意志这样的

　　东西.伦敦《泰晤士报》说:"对于‘完美’,所有人都有自己小小的看

　　260

　　中国人的精神

　　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

　　法."不但这样,如今自称是自由主义者的所有英国人,都觉得他们自

　　己对于"完美"的看法或是观点就算不比他人高明,至少也同他人一样

　　高明.他们完全不在乎我们所说的正确理性与上帝的意志.所以,现代

　　英国人,当他来到中国的时候,由于打着开金矿,卖廉价的肥皂,或者

　　是借钱给中国人修些没用的铁路来赚钱的如意算盘,企图把"自己对于

　　‘完美’的小小看法"强行加给中国人,因此,只要中国人抵制,他便

　　会怒气冲冲,成为一个病态的悲观主义者,又或是如同濮兰德先生那样

　　写些心存歹意、无中生有的下流事情来对中国官员进行诽谤.

　　那些聪明的英国人,在读过濮兰德之流所写的关于清朝官员的充

　　满恶意的鬼话与让人恶心的诽谤文字之后,也应去看看已故的戈登将军

　　对中国官员的一些观点.在把这两个人进行比较时,人们应记住,戈登

　　将军是闻名于世的一位基督教武士与君子,可濮兰德仅仅是个写通俗韵

　　文的聪明作家与某个让人失望的中国政府前任雇员.戈登将军说:"我

　　所想到的是,倘若我们迫使中国人来进行突如其来的改革,他们将会用

　　某一种猪一般的顽固群起抵抗;可假如我们引导他们,就能发现他们愿

　　意进行某一程度上的改革并很容易管理.他们希望有种选择权,厌恶突

　　然给他们划定道路,如同他们于事无关,不在话下.我们曾经试行的方

　　法,便是迫使其走某种道路,让他们付出相同的代价,并觉得同其交换

　　意见妄费唇舌,没有任何必要.……

　　我总在考虑那些清朝官员必须同其斗争的最困难问题;他们或许

　　全部认可我们强加给他们的所有东西,却不会去实施它;我们一定要承

　　认,说起来十分容易,但真正做起来却要难很多.倘若他们不想在自己

　　的军队当中进行改革,我们便会对这些可怜的家伙们大肆斥责,却未考

　　虑到变革一定要尽可能循序渐进,赢得人心.我还可以替这些(中国

　　的)帝国主义者说得更加多一点.他们有许多缺点,可却蒙受了那些侵

　　略他们国家的外国人带给他们的更多冤屈."在这里,我想指出,就我

　　来看,像濮兰德那种来中国谈进步与改革的普通现代英国人或是欧洲

　　人,他们的精神状态甚至还不及我们旧式的中国儒生.是的,中国儒生

　　261

　　第三章　中国问题札记

　　除他们自己的文明以外,甚至不知道有怎样的文明;可他们最少对自己

　　的文明尚有所知,可像濮兰德之流的现代英国人或者是欧洲人,那些油

　　腔滑调地谈论中国的进步和改革的人,甚至就算他们自身的文明也不了

　　解,事实上不知道与不可以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文明,由于他不相信有正

　　确理性与上帝意志这种东西,而不相信这样的东西,世上就无文明可

　　言,只可存在无政府的混乱状态.

　　照我看,事实上比我们旧式的中国儒生还远不如的现代英国人更加

　　需要"开放",某种心灵开阔意义上的正确开放.可是"真正的开放"

　　并非告诫大众说不存在能据之判定是非对错、孰优孰劣的"至上之德"

　　与"正当理由"这样的东西.心灵开放的真正价值,在于可以让我们领

　　悟到如同伦敦《泰晤士报》称为是我们自己"小小一己之见"的所谓

　　"完美",距离真正的、绝对的完美确实很遥远.此种真正的绝对的完

　　美,存在于事物的内在本性当中.是的,只要当英国人弄清了真正开放

　　的意义所在的时候,他便会意识到他目前那种小小的猜测,也就是那种

　　对宗教与世俗完美的"小小看法",确实是一个非常狭隘的"小小一己

　　之见",因而,他还会感到并非那样急不可待地要把自己这样的小小看

　　法强施于他人了.

　　可是,最大的困难在于怎样实现此种真正的开放.我认为有件事情

　　不可或缺,用一句政界的时髦话说的话,便是"门户开放"的原则.这

　　并非贸易与铁路的"门户开放",而是知识与道德方面的"门户开放".

　　毋庸置疑,没有知识与道德上的"门户开放",真正的开放是不存在

　　的.这样的"门户开放"原则,用圣保罗的话来说,便是"检验所有事

　　物,择善固执".

　　简言之,不但当前中国,并且当前全世界所需要的,并非那样多的

　　"进步"与"改革",却是"门户开放"与"开放",并非那样一种政治

　　上的或物质上的"门户开放"与"开放",却是某种知识与道德意义上

　　的开放.要是没有知识上的门户开放,便不存在真正的心灵开放,而无

　　真正的心灵开放,也便不会有进步.我已给过圣保罗对"门户开放"的

　　262

　　中国人的精神

　　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

　　定义,现在,我再提供一个孔子有关"开放"的定义,孔子说:"在真

　　正有教养的人们当中,是没有种族差别的"(有教无类).

　　恰恰是怀着促进世界"知识上的门户开放"与"道德上的开放"事

　　业的愿望,我写了下面的文章,也是因为相同的愿望,当前我把它们汇

　　集成书,提交给公众阅读与批判.

　　辜鸿铭

　　1910年2月1日于上海

　　264

　　中国人的精神

　　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

　　义利之辩

　　已故的戈登将军曾经说过:"在远东,假如我们不得不在黑暗中摸

　　索,那样的话,我们最好沿着公平与正义的道路前行."我觉得,当我

　　们中国人奉行一项政策的时候,戈登,这个基督教骑士与真正的英国绅

　　士,同"来自北京的草率书信"的作者辛博森先生相比而言,是更好的

　　引导我们的人.在这一方面,假如我们中国人想要在现今西方世界历史

　　面临的严峻危机的黑幕里摸索,那样的话,对我们而言,最好的道路并

　　非辛博森先生所建议的道路,即如何对我们有好处、有利,我们就如

　　何做,相反,而应是依照戈登将军的话去做:"沿着公平和正义道路前

　　行".

　　在现今状况下,中国将要采取的措施难道应是与德国和欧洲其他的

　　参战国为敌?辛博森先生说:"美国人所为之雄举,北京人应当从之".

　　这听起来确实娓娓动听.但是,还是让我们来审视一下,什么才算雄举

　　义行.在这里,我们暂不讨论德国和其盟国的是非曲直,现实的情况

　　是,整个文明世界正在对他们群起而攻之.我的观点是,虽然大多数人

　　都在谈论国际法,不过他们却忘了,还存在一条更高的法律,也就是

　　"君子之道".英国人称其为游戏规则.我还记得,当我在苏格兰的一

　　家公立学读书的时候,据游戏规则,倘若纠集一伙人去打一个人,就算

　　被打的人平日在学校顽劣调皮,也不能把这种以多欺少的行为看成义

　　举.连英国中学生都嗤之以鼻的行为,辛博森先生竟称其为壮举.

　　美国采取的行动,从美国人的观点来看,是必须且绝对正确的,

　　不过,毋庸置疑的是,这种行动本身并非什么雄举.再次强调,那些企

　　图教授中国人国际法的人完全不懂得,在中国,具有着古老且真正的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