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01:40
它们全然多余.他说:"若以坐为是,舍利弗宴坐林间,何以被维摩诘诃?"又说:"今言坐者,念不起为坐;今言禅者,见本性为禅."
就这样,神会驳斥了全国最崇敬的宗派,建立了一种革命性的新禅,但由于这个新禅否定了禅的本身,所以根本上也就算不得是禅了.他并未称这种顿教是他自己或他老师慧能的学说,只说它是达摩以来六代所传的真宗.
根据新近发现的文献资料,所有以上种种,都是于开元二十二年(734)在滑台——距离长安和洛阳很远的一个镇市——发生的事情.普寂于739年死后,当时的名人李邕(678—748)为他写碑,其中特别重述他在死前对弟子所说的达摩传宗的话:"吾受托先师,传兹密印,远自达摩菩提……"这是不是有意强调此一传承系惟一的密传,藉以间接答复神会的攻击呢?
公元745年,这个"异端"和尚被召到东京洛阳荷泽寺,这是他以后被人称为"荷泽大师"的原因.他以七十七岁的高龄抵达洛阳,在那儿住了八年多的时光.于此,他再度展开公开的挑战,说神秀、义福、普寂他们所传的法系是旁支,他们所传的渐教是假的.他是一位善于辞令的传道家,又会编造生动的故事.许多关于达摩传道的故事,如与梁武帝见面和二祖断臂求道等,起初皆系由他编造,而后加以润色,才混入中国禅宗史的整个传统历史之中.
我们可以从他的语录(我所辑录的《神会和尚遗集》,1930年版;及铃木所辑的《荷泽神会禅师语录》,1934年版)中看出,他曾和当时有名的文人学者和政治家有过友谊的交往和讨论.就中他选择诗人王维(759卒)为他的老师韶州慧能写作碑铭.王维在这篇无疑是慧能最早的传记(可能从未刻在石上,只在《唐文粹》里保存下来)中明白表示:五祖弘忍大师认为只有这位南方"獦獠"土人居士懂得他的禅道,故在他快要圆寂时将"祖师袈裟"传给他,并叫他赶快离开,以免引起争端.
可是,由于神会有聪明的辩才和通俗的教旨,吸引了太多的信众,致使当时的御史卢弈在天宝十二年(753)报告皇帝,说他"聚徒,疑萌不利".玄宗皇帝(713—756在位,762卒)召他赴京,与他见面后,将他贬到江西的弋阳,其后两年间,又被敕徙三个地方.
但神会被谪的第三年(755—756)年底,历史上忽然发生了一个大变化,安禄山造反了!他的势力很快地就威胁了大唐帝国.叛军从东北边区出发.横扫北方平原,不到数月工夫,即行占领东京洛阳,并从四路进攻长安.京城终于天宝十五年(756)七月陷落,玄宗仓惶出奔西蜀,留下太子在西北接管政务.太子宣布即位,组织政府,纠合军队,征讨叛匪,挽救帝国.至德二年(757)收复两京.费了六年时间,才把叛军肃清.
在新政府于756年成立时,有一个大问题:怎样筹备军费?其中的一个救急办法:大卖度牒,大度僧尼.推销度牒,必须在都市里举行募道劝说,使善男信女打开心房与荷包才行.于是,他们想起了这位有大辩才,能够感动听众的和尚神会(可能是出于当时在战时政府中担任要职的禅友苗晋卿和房琯他们的推荐).于是,他以八十九岁的高龄再度回到了业已收复但已成废墟的东京洛阳,开始对大批群众说法.据说他的筹款法会结果非常成功,对于戡乱战争作了不小的贡献.
新皇帝为了酬谢他的功劳,特别召他入宫供养.并敕工部在荷泽寺中鸠工替他赶造禅宇.昔日被逐的"异端"和尚变成了皇帝的上宾.他于上元元年(760)谢世,享年九十二岁.
大历五年(770),皇帝敕赐堂额,题号"真宗般若传法之堂".据博学多闻的禅宗历史学者宗密(874卒)说:德宗皇帝于贞元十二年(796)令其太子集诸禅德,楷定禅门宗旨,搜求传法旁正.遂有敕下,立荷泽大师(神会)为第七祖.这似乎间接承认了他的老师——不识字的和尚韶州慧能——为第六祖.
元和八年(815),宪宗皇帝应岭南节度使之请,追谥殁于"百又六年"之前(如此则他是死于711而非传统所说的713了)的慧能为"大鉴禅师".当地僧俗大众并礼请当时的两位大作家柳宗元(819卒)和刘禹锡(842卒),为慧能写作纪念碑文,两人皆毫不迟疑地称他为达摩以下的第六代.这场法系的争论既已解决,神会的大功也就告成了.
通常所称的六祖慧能
我们对这位不识字的六祖慧能,究竟知道一些什么呢?
在一篇由神会弟子于神会死后不久所作的早期文献《楞伽人法志》中(本文被引入稍后所作的楞伽宗另一历史记载而被保存于敦煌手卷中传留下来),有云,楞伽大师弘忍(即通常所称的五祖.674卒)曾于圆寂前说有11人可以传他的法.在这11人的名单中,第一号为神秀,第二号为资州(在今之四川)智诜,第六号为韶州慧能,其他尚有7名相当着名的和尚及一位居士.名单上的第二人智诜(702卒),系中国西部的一位禅师,他下面出了两个重要的流派,历史家宗密把它们列为第8世纪禅宗七派中的两系.我所以认为弘忍的这张11弟子名单相当可信的原因,乃因为他可能系作于神会尚未进行他那戏剧性的挑战之前,和在智诜所传的两派尚未闻名全国很久之前.
因此,我们不妨说,慧能系楞伽大师弘忍11位大弟子之中的一个.说他是密受真传的人和祖师袈裟的传承者,很可能是神会所编的一个神话.
据王维《六祖能禅师碑铭》(约作于743年,其中已经提到神会"有类献珠之愿"而"犹多抱玉之悲"的事了.见《全唐文》卷327)说,慧能生于岭南百姓之家,其地为华夷和睦相处之处.他在神会和《坛经》所作的描述中称为"獦獠"——中国西南夷族之一.他是一位手工劳动者,后来北徙而在弘忍住持的寺中找到工作.他根性猛利,凡所教习,皆能吸收.他于受传祖师袈裟后即返南方,"杂居止于编人,混农商于劳侣,如此积十六载."后被《涅盘经》讲师印宗发现,予以剃度授戒,促其展开自己的传教事业.
他教些什么呢?王维说:"忍者无生,方得无我." "始成于初发心,以为教首." "常叹曰:‘七宝布施,等恒河沙,亿劫修行,尽大地墨,不如无为之运,无碍之慈.’"
柳宗元的《曹溪第六祖赐谥大鉴禅师碑》说:"其教始以性善,终以性善;不假耘锄,本其净矣."
由上述王、柳及神会对于"顿悟"的强调看来,我们可以推测,这位身为"劳侣"和"獦獠"的大师,可能原是一位苦行头陀.头陀的第一个意思,正如楞伽宗许多门徒所行和其祖师达摩所说的一样,就是忍受一切的苦和辱.
他可能在纯朴的老百姓中间从生活体验中习知:透过某种顿悟的行为,可以启发人类的心灵.神会曾用"单刀直入"一语,予以形容.如今中国人已将顿悟的观念化成了一句简单的成语: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慧能当时对了解和爱护他的平民所讲的,可能就是这种简单而又直接的教义.他使"尽大地之墨"发光,故未留有任何着作.
如此,经过神会三十年(730 - 760)的苦战和说法,获得正式承认慧能为六祖和神会为七祖,中国的第一个禅宗就这样建立起来了.
到了第8世纪的后二十五年,禅宗各派开始了一个大汇合——几乎是每一个禅师或禅派都奔凑到慧能和神会的一系之下.要跟刚死不久的神会拉上关系,并非易事.但慧能在第8世纪初年即已去世,而他的弟子大都又是些生活或死于山林洞窟之中的苦行头陀,如果宣称曾经参访他们,这就不难了.因此,到了那个世纪的后几十年,部分不知名的人物都被记起或发现.其中如此被发现的两个,有湖南衡山的怀让和江西青原的行思.这两个人的名字,无论是神会为慧能所作的小传(在铃木辑的《荷泽神会禅师语录》之末)中,或最古的《六祖坛经》中,都没有提到.
最伟大的禅师之一的马祖,也是上述名单中的一个原出楞伽和尚智诜所传两系之一的成都净众寺.但马祖于788年死后,他的传记说他在怀让会下参学而契顿悟玄旨.与他同时的另一位大师——一般称为石头的希迁,据说系在行思会下参学得法.
此外,还有一个称做牛头宗(在今南京附近的牛头山)的禅派,系由与佛教史家道宣(667卒)同时的法融(657卒)所创立.道宣在2433字的《法融传》中,并未提到他与达摩楞伽宗的关系.但在第8世纪,牛头宗的和尚都愿意承认他们的祖师曾经一度做过达摩下四祖道信的学生.如此,牛头宗的创立者便成了六祖的"师伯"了.
禅宗的这个大汇合就这样继续着.在一百年的时间当中,几乎所有禅宗各派各系,在精神和法统上,都成了"禅宗正脉"六祖的儿孙或与他有亲属关系了.
第8世纪的禅宗七派
我在上面所说的——神会对成为"两京法主"和"三帝国师"的那一派所作的挑战与攻击,他之宣说以顿悟观念为基础的新简佛教,他之四度被逐和被召回为国出力,以及为争取他那一派获得"真宗"地位所作的努力与胜利——在历史上并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而是一个更大运动的一部分,可以正确地看作佛教内部的一种革新或革命.这个运动在第8世纪时即已酝酿,并扩展到中国的许多部分,特别是南方的绝大部分——从西部的城市成都和资州,到东部佛教中心的扬州、江宁(南京)及杭州;从湖南和江西的深山,到韶州和广州的南部区域.神会本人系一个革命时代的产物,在这个时代中,佛教和禅宗方面的伟大人物,总以某种方式想着危险的思想,讲着危险的教义.
神会是一个政治天才,他不但看出了时代的趋势,且深知攻击的目标和方法.因此,他做了这个新运动中的政治家和战士,开了革命的第一炮.他的长寿,他的辩才,特别是他的勇气和猛利,使他大获全胜,而一个强有力的正统于焉瓦解.使他轻易获胜的,也许是基于一个事实:他那猛烈而又强韧的攻击战术和他二十多年的简明而又风靡的布教影响,已经为他自己和他的目标赢得了大批信众和许多有力文人与政界朋友的支持.在神会被逐期间最先为慧能写传的诗人王维,非但以不可误解的文辞说慧能得了"祖师袈裟",并说神会之被整是一种"抱玉之悲",最不公平.此外,王维的朋友——中国最伟大的诗人杜甫,亦在他的长诗中述及"门求七祖禅"的话.因此,慧能和神会的目标,在未正式达到之前,早就胜利已定.
至此,革命成功的时机已经成熟了.而各派之争祖涌向前导队伍,只不过是这个胜利之为各宗自由派、急进派和"异端"分子所欢迎的另一个证明罢了.对他们而言,这个胜利无疑是一大解放,将他们的思想和信念从传统和权威的桎梏中解放出来.
我们对那个时代的危险思想知道些什么呢?
在未介绍第8世纪禅宗的急进思想之前,让我们先来听听当时的一位严肃批评家梁肃(753—793)的意见,也许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这位曾经活在那个世纪下半期的批评家,对于他那一时代反偶像的革命性教示颇感不安.他是当时的散文大家之一,又是天台宗旧派禅的一位忠实追随者,该宗于第6世纪最后数十年在其创立者智者大师的努力下达到了顶峰,但到了第8世纪已经为它那百科全书式的烦琐哲学压垮而成了一个衰退的宗派.下面所录便是梁肃所反映的意见:"今之人正信者鲜,启禅关者,或以无佛无法、何罪何善之化化之.中人以下驰骋,爱欲之徒出入,衣冠之类以为斯言至矣,且不递耳,私欲不废.故从其门者,若飞蛾之赴明烛,破块之落空谷……与大众魔外道为害一揆."这是他那个时代危险思想流行的一个见证.
学识渊博的和尚宗密(841卒),尽了毕生之力,集了将近一百家禅师的述作,上自达摩来华,下至他那个时代.可惜的是,他所集录的这部大作《禅源诸铨集》,大部已经散失,如今只剩一篇《都序》,是他对禅宗各派所作的分析和评判.他在这篇序言(其本身即是一本小书)中,将"当代"禅学运动分成十大宗派,又将此十派归纳为三大主流:(一)是"息妄修心宗",为旧派的禅印或度禅的延续.(二)是"泯绝无寄宗",以"无法可拘,无佛可求"教人,此宗包括牛头山和石头两系.(三)是"直显心性宗",教人抛弃一切旧有的形式,直了见性,此宗包括神会和马祖两派.
宗密在为一部文字颇简的《圆觉经》(可能是他自己的杜撰)所做的卷帙极繁的《大疏》中,用了一段很长的文字,列述了禅宗七大派系,并给每一派的宗旨作了一个简要的总述.在这七派当中,只有三派可称为旧禅,其余四派都有显着的革命色彩.兹为叙述方便起见,且不依它们的原有顺序,先从旧派介绍起.
这三个旧派是:(一)由神秀及其弟子所建立的北宗,亦即神会斥为渐修禅的一派.(二)中国西部的一派,以"念佛"作为简化的禅法.(三)智诜派,由跟神秀及与慧能同学的智诜所创立,包括其后由其弟子在成都净众寺形成的一系.此派的传统是把禅法简化为三句:"无忆,无念,莫忘."着名的马祖大师,原来即是出于此派的净众寺.
综上以观,即使是在旧派的这一集团中,亦有一种挣脱印度禅自创简化禅的明显趋向了.
(四)第四派是成都保唐寺的一派,系由无住和尚(774卒)所建立.他原出净众寺,但却开创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十分激进的宗派.此派所行的是:"释门事相,一切不行;礼忏、转读、画佛、写经,一切毁之;所住寺院,不置佛事;但贵无心,而为妙极."他们传授了净众寺一派的"三句",惟将最后一句"莫忘"改为"莫妄".他们说:"起心即妄,不起即真."
(五)第五派为宗密自称所属的一派,亦即神会一派.正如前面已经提到过的,此派弃绝一切修为深信顿悟的可能.宗密非常喜欢引用神会的一句名言:"知之一字,众妙之门."这句话最足以表明神会的知解方法.他在他的"语录"中坦直地说:"我今定尚不立,谁道用心?"又说:"乃至起心求证菩提涅盘.并属虚妄."
(六)第六派是属于牛头山一派,原是依据般若哲学和龙树中观为基础建立的旧派,在第8世纪新领导者鹤林玄素(752卒)和径山道钦(792卒)领导之下,似乎成了公开的虚无主义者和偶像破坏主义者.宗密说此派示人"无法可拘,无佛可求"."没有一法胜过涅盘,我说亦如梦幻".玄素的传记作者说了一个故事:一个以残忍闻名的屠夫,听了他的说法后,即行忏悔,并就所居办供请他,而他即不顾闲言,欣然前往,与其家人共食.宗密说此派"无修不修,无佛不佛".
(七)第七派是江西道一(788卒,因其俗姓马,通称为马祖)的一派.他说:"触类是道,任心为修." "所作所为,皆是佛性;贪嗔烦恼,并是佛性;扬眉、动睛、笑欠、声咳、或动摇等,皆是佛事."故不必起心修为."了此天真自然,不断不修,任运自在,名为解脱." "一不取善,不取恶;浮秽两边,都不依怙." "随时着衣吃饭,长养圣胎,任运过时,复有何事?"宗密称此派亦说"无法可拘,无佛可求".
这就是宗密所记的9世纪初期中国禅宗各派.保唐派是公开的偶像破坏主义者,甚至是反佛主义者.其他三派亦同样激进,以其哲学含义而言,也许较前者更富偶像破坏主义的色彩.
马祖的着名弟子之一丹霞天然,某夜与道友在一破庙中过夜.由于天气酷寒,而寺中无柴可烧,他便将佛像拿来引火取暖.当他的同伴责他亵渎圣灵时,他说:"我要烧取舍利."他的同伴说:"木佛怎能烧出舍利?" "既然烧不出舍利,"丹霞说,"那么我所烧的只是一场木头罢了."
像这样的一个故事,只有放在那个革命时代的一般知性趋势中去看,才能获得适当的了解.忽滑谷快天教授在《武士的宗教》(Religion of the Samurai)一书中曾经两度引用此一插曲,以表示中国的禅是破坏偶像的.然而,铃木却说:"不论丹霞的是非从纯粹禅的观点看来如何,但毫无疑问的是,凡是虔诚的佛教徒,都会认为那是高度的亵渎行为而予以避免的."
那些虔诚的佛教徒是永远无法懂得中国的禅的.因此,他们永远不能了解马祖的另一位弟子——学者居士的庞蕴,他留下一首这样的偈语:"但愿空诸所有,慎勿实诸所无."这实在是一句美妙的言词,与着名的"奥氏剃刀"(Occam’s razor)同样锐利,同样富于摧毁性,后者有一句话说:"本质不必增殖."在此,我们不妨把老庞的"但愿空诸所有"叫做"庞氏剃刀"或"中国禅的剃刀",拿它来斩尽杀绝中古时代的一切鬼、神、佛、菩萨、四禅、八定,以及瑜伽六通,等等.
这就是第8世纪的中国禅,正如我在前面已经说过的一样:根本算不得禅,只是中国佛教内部的一种革新或革命.
大迫害和迫害后的偶像破坏
但佛教本身的此种内部改革——佛教一宗的这个内部革命,并未能够使佛教避免一个急剧的外来革命.这个具有毁灭性的外来革命,发生于唐武宗会昌五年(845)八月,是佛教在中国两千年中受到摧残最甚的一个史实.
这个历史上有名的大迫害,系由武宗皇帝(841—846)下令执行,显然的,他是受了少数几个大道士的强力影响,但这人在845到846年所施行的大迫害,正如前此于446、574年,及其后于955年所加于佛教的残害一样,亦系历久根深的中国民族主义对于外来佛教的一种排斥的表现.早在9世纪初期,中国的一位古文名家韩愈(768—824)就写了一篇叫做《原道》的着名论文,公开地斥责佛教为蛮夷的一种生活方式,不是中国之教.他毫不隐讳地提出残忍的压制口号,大叫:"人其人!火其书!庐其居!"这是824年,亦即在他死的那年的事.经过二十一年之后,这些野蛮的口号竟然得到了彻底的实施!
这个大迫害虽只延续了两年的时间,但亦足够破坏佛教的大部势力了.经统计结果,计毁大寺及僧院4600余区,毁招提兰若及禅居40000余区,没收寺庙田产数百万亩,释放男女奴婢15万多人,迫令僧尼26.5万还俗.只许长安和洛阳两个京城各留佛寺一座,每寺留僧30人.在全国228个州中,只有"上州"的州府所在地可以保留佛寺一所,每寺只许留僧10人.所有佛典、佛像,以及与佛教有关的石刻、碑铭,凡是被找到的,都给毁了.于此一灭佛政策实施后,为了表示佛教系番邦夷狄之教起见,皇帝在一道迫害的命令之后特别规定说:"所留之僧,皆隶主客(专门掌理番邦进贡事宜的官职,相当于今日外交部礼宾司之类),不隶祠部."
此种大迫害,大破坏,尽管残忍而又野蛮,但对禅僧不但危害不大,相反,可能倒加强了他们的势力,因为他们根本无须依靠庞大的财产和堂皇的建筑.实在的,他们甚至对于经典也不必依赖.并且他们在理论上乃至行动上,亦有排斥偶像的倾向,至少他们中部分却是如此.
在这次大迫害之后,一位传记作者在为马祖弟子——沩仰宗初祖之一的沩山灵佑(853卒)——所作的一篇碑铭中,非常直率地告诉我们,在大迫害期间要他还俗时,他即"裹首为民,惟恐出蚩蚩之辈".而当大迫害过后,准许复兴佛教之时,与宗密等许多大师友好的湖南观察使裴休居士请他出来弘扬佛法,他的弟子建议他把留起的须发剃除,他微笑着说:"你以须发为佛耶?"但当他们再三劝请时,他便又笑着答应了.这是一位大禅师对于大迫害的看法.他似乎并未受到多大扰害.
毫无疑问的,在大迫害之后的数十年间,最伟大的两位禅师,恐怕要数偶像破坏主义者的德山宣鉴(865卒)和临济义玄(866卒)了.
宣鉴是第10世纪兴起的云门和法眼两宗的精神祖师.他遵循马祖之道教人"无事去",颇有老庄哲学的风味.他说:"诸子,莫向别处求觅,乃至达摩小碧眼胡僧到此来,也只是教你无事去,教你莫造作.着衣吃饭,屙屎送尿,更无生死可怖,亦无涅盘可得,无菩提可证,只是寻常一个无事人."
他最喜欢用最亵渎的话说佛教里最神圣的东西:"这里佛也无,祖(查《指月录》此字为"法"——译者)也无:达摩是老臊胡;十地菩萨是担粪汉,等妙二觉是破戒凡夫;菩提涅盘是系驴橛;十二分教是鬼神簿,拭疮疣纸;四果、三贤、初心、十地,是守古墓鬼,自求得了么?"
"仁者,莫要求佛,佛是大杀人贼.赚多少人入淫魔坑." "你且不闻道:老胡(按指佛——译者)经三大阿僧只却修行,即今何在?八十年后死去,与你何别?" "仁者,莫用身心!一时放却,顿脱羁锁!"
就在宣鉴在湖南西部教禅的同时,与他同代,可能是他门人的义玄,亦在北方(今之河北西部)民间展开了他的临济派.此派在其后的两个世纪,成了中国禅最具影响力的一宗.
义玄的伟大处,似乎在于他把知性的解放视为中国禅的真正使命.他说:"达摩大师从西土来,只是觅个不受人惑的人." "山僧无一法与人,只是治病解缚." "莫受人惑!向里向外,逢着便杀: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逢父母杀父母,逢亲眷杀亲眷,始得解脱;不与物拘,始得自在." "夫真学道人,不取佛,不取菩萨罗汉,不取三界殊胜;迥然独脱,不与物拘.乾坤倒覆,我更不疑;十方诸佛现前,无一念心喜;三涂地狱顿现,无一念心怖."
"是你目前用处与祖佛不别.只么不信,便向外求.莫错!向外无法,求亦不得." "你欲识得佛祖么?只你面前听法的是!"
以上宣鉴和义玄用"白话"所说的一切,就是中国的禅,而这个,且让我再来重说一次:根本算不得是禅.
但那些虔诚的佛教徒偏要告诉我们:所有这些,既非自然论,亦非虚无说,更非打破偶像!他们说:那些伟大禅师所指的东西,并非这些白而粗鄙的言词所示的意思;他们所用的是禅的语言.而禅是"超越人类理解的境域之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