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公版经典 > 轻风茗月品女人

第三篇 第一节

书名:轻风茗月品女人 作者:林语堂 本章字数:16289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21:38


第三篇 第一节

  女论语

  女论语无他,就是女人的理论与谈话.古者妇言列为四德之一,其实"妇言"二字本来不通,因为并不是叫妇人说话,乃叫妇人不说话,是在提倡恬默为妇人之美德.这不知是谁发明的,大概他不知女人的脾气吧?(班昭出卖女性,只能附会,不能发明.)世界语言学大家蔼斯不森(Otto Jespersen)有言曰:"我们说话时就是在想,有些女人是要一面说话,才一面发觉他们想些什么."("We think when we talk,and some ladies talk in order to find out what they think.")此话果确,则禁止女人说话,犹如禁止女人运用思想.所以在男女平权之时,提倡妇人恬默,实属反动.

  我最喜欢同女人讲话,她们真有意思,常使我想起拜伦的名句:

  "人是奇怪的东西,女人是更奇怪的东西."

  "What a strange thing is man!And what a stranger is woman!"(原双关语)读者不要误会,我是恶女性者,如尼采与叔本华.我也不曾如孔夫子那样慷概豪爽的说:"惟妇人与小子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这句话是侮蔑女性.

  我喜欢女人,就如她们平常的模样,用不着因迷恋而神魂颠倒,比之天仙,也用不着因失意而满腹辛酸,比之蛇蝎.女人的理论每被男子斥为浮华,浅薄,重情感,少理智,但是女子的理智思想比男人实在.她们适应环境,当机立断的能力也比我们好.也许她们的主张,常说不出理由来,但是她们的直觉是不会错的,她们说"某人不好",某人便是不好,你要同她们分辩是无用的,而事实每每证明她们无理由的直觉是对的.这就是她们着名的"第六官"(the sixth sense).在她们重情感少理智的表面之下,她们能攫住现实,不肯放松.男子只懂得人生哲学,女子却懂得人生,女子常是很明白男人之心理,而男人却永不会了解女子.男人一生吸烟,田猎、发明、考据、造桥、编曲,女子却能养育儿女.这不是一种可以轻蔑的事,虽然现代女子意见不定不同了.但如这一点平常道理不明,女子的伟大永远不会发见.假定世上没有母亲,单靠父亲看管婴孩,一切的婴孩必于二岁以下一齐发疹死尽,即使不死,也必未满十岁流离街上而成扒手.小学生上学也必晚到,大人们办公也不照时候,手绢必积几月不洗,洋伞必月月新买,公共汽车也不能按表开行.世上无女子,将无人送红鸡蛋,也必定没有婚丧喜事,尤其一定没有理发店.是的,人生之大事,生老病死,处处都是靠女人去应付安排.种族之延绵,风俗之造成,民族之团结,礼教之维持,都是端赖女人.没有女子的世界,必定没有礼俗、宗教、传统及社会阶级.世上没有天性守礼的男子,也没有夭性不守礼的女子.假定没有女人,我们必不会居住千篇一律的弄堂,而必住在三角门窗八角澡盆的房屋.而且也不知饭厅与卧室之区别,有何意义,男子是喜欢在卧室吃饭,在饭厅安眠的.

  以上一大片话,无非所以证明女子之直觉,远胜于男人之理论,男子不得以理论之长,而自鸣得意.女子之行未必不及男人之知.这一点既明,我们可以进而讨论女子理论及谈话之所以有意思.其实女子之理论谈话,就是她们行之一部,并非知之一部,是与生老病死同类的.在女人的谈话中,我们找不到淡然无味的抽象名词,我们所听见的,都是会活会爬会嫁娶的东西.比方女子介绍某大学的有机化学教授,必不介绍他为有机化学教授,而为云南先施公司经理之舅爷,而且云南先施公司经理死时,她正在九江病院割盲肠炎.从这一出发点,她可向日本外交家的所谓应注重的"现实"方面发挥--或者先施公司经理的姊姊就是袁麻子的夫人的表妹,或者九江医院割盲肠炎的苏医生为人真好.无论谈到什么题目,女子是都攫住现实的.她知道何者为饱满人生意义的事实,何者为学者无谓的空谈.所以《碧眼儿日记》中的女子游巴黎,走到Placc Vendome的历史有名的古碑,偏要背着几块古碑而仰观对过"历史有名的名字"Coty香水店的老招牌,"以增长她的学向"("to improve her mind,"she says).你想只消凭直觉以Vendome与Coty相比,自会明白Coty是满饱人生的意义的,而Vendome却不然.同样的,云南先施公司经理的舅爷是活的,而有机化学却是死的.人生是由生、死、疹子、天花、香水、丧殡而结合的,并非由有机化学与无机化学而造成的.自然,世上也有班昭,李清照之流(苏小妹大概还是倾向先施公司),也有Beatrice Webb,Madame Curie之一类学者,但是我是讲普通的一般女人.以下便是女论语的几条例:

  一

  有一回我在大西洋船上与一美国小姐谈天.

  "假定美国银行界于大战之前不曾借款与英法,你想美国也会加入战争吗?"我问.

  "为什么不?"

  "因为假使英法战败,美国银行家的借款都归无着落,无望收还了.美国百姓只为报纸的宣传所愚弄,而莫名其妙,动起公愤,加入战争.""我们加入战争,是因为德兵侵犯比国的中立,残害比国的妇儿.""假定报纸不积极而有系统的宣传,你能知道有这种残暴的事吗?""但是我们已经知道了,不管是不是由于宣传."

  "假定没有银行家的借款,你想会有这样宣传吗?""但是德国兵真正的不人道.我们参加战争,就是因为德国的无人道,不管有没有借款.""至少你承认,假定没有这种报上的宣传,你不会知道德国兵的残暴.""这有什么关系?所要者,我们确已知道,而加入,而得胜."我承认失败.

  二

  "×是一大诗人."我一回在火车上与同房的女客对谈."他的文字极其优美自然."我说.

  "你是不是说W?他的太太是放足的."她嫣然的回答.

  "是的.就是他."

  "这个人,我看见他的诗就讨厌.他常常同太太吵架.""假使你的厨子有了外遇,你便觉得他的点心失了味道吗?""那个不同."

  "正一样."

  "我觉得不同".

  "感觉"是女人的最高法院.一女人将是非诉于她的"感觉"之前时,明理人就当见机而退.

  三

  "假定列强不愿意裁兵,军缩会议一定失败."我说.

  "是啊!倘若不是列强一致不愿裁兵,军缩会议必定失败.""除非列强愿意,或是倘若列强不愿意,军缩会议必失败."我更正的说.

  "那有什么用?"她说,"除非列强不愿意,军缩会议不会成功.""不,除非列强愿意."我更正.

  "不,除非列强不愿意,否则军缩会议必定不会成功.不然必定失败."此之谓女论语.

  论情

  因为要谈色相,我曾迂回曲折,谈到色即是空.中西理学及孔子近情的幽默,意思想把"理、性、情、欲"诸字先弄清楚.何以故?因为谈色相,就必谈到女人,而女人是最不易谈的题目.女人这题目,古今哲学都没法处置;中外宗教更堕入五里雾中.中国哲学向来称女人为祸水,可以倾国倾城.然则祸水之力,大矣哉!孔子称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不过意思说,女人真麻烦,亲近不得,排开又不得,所以圣人三代(子鲤、孙汲)都离婚.这就是王尔德所谓"我们和女人过活不行,没有女人过活也不行".这都是男子的话.据女子看法,对付男人更加麻烦,近之则骄纵,远之则跑去找别的女人,养了小孩子谁管呢?可见得男人也是不好惹而偏偏不得不惹的东西.像梁鸿、孟光,能有几人?这样在两性糊里糊涂不即不离之间,理学虽然用理与欲相对,灵与肉相对,到头来,还是肉感比灵感可靠,易生效用.

  我们还是慢慢地把理、性、情、欲诸字的字义先弄清楚.

  张潮有言:"情之一字,维持宇宙;才之一字,粉饰乾坤."(《幽梦影》)曰维持宇宙,则人生一切,非情不可,否则,宇宙就会垮下来.当然他所言,不仅指男女之情,而男女之情,却包括在情的系统中.伦常之教,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莫不先承认情感,由人情出发,求得人情之正.我们可先不断语,人是有感情的动物.又可以说,中国人最重感情.又可以说,中西哲学思路及论辩法之基本不同,就是中国重情,西方重理.理是分析的,情是综合的;理的方法在于别,情的方法在于和.理把人生宇宙剖析无遗,情必把宇宙人生整个观法,而得天地之和.西洋重理,即Reason;中国人却认为单说理不够,必须加一情字,合情合理,然后为是.

  中国伦理一向就不发达.印度因明之学,到中国来,中国佛家也不觉得兴趣,不能生根或发挥.庄周所以看不起惠施、公孙龙巧辩之辈."惠施多方,其书五车,其道舛驳."公孙龙"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辩者之囿".黑白之辩,愈辩愈糊涂.因此,中国先秦就没有西方所谓"系统的哲学",断语多,而推论的踪迹难寻.墨子能辩,别墨好辩,后来自然消灭.到了宋朝,受了佛学的影响(佛学是善于推论的),才有周濂溪诸人比较有系统的宇宙论.耶律大学,诺尔摄F.R .Northrop曾着书论中西思想之不同,就是专发挥此意.他用的名词,比较难懂,说我们中国人所见的宇宙万物,是"未曾分析的无已进行的动流"(UndifferentiatedContinuurn),就是"不辨不辩的天地之纯".

  这种直觉观法,西洋人常说是女人的第六官.女人常不同你辩,问她们,就说不出理由来.人之五官,在于耳目口鼻心,而五官之外,却有第六感.她们所感觉的,就是诺尔摄教授所谓"未曾分析的无已进行的动流",而不能以耳、目、口、鼻辨之.庄子说那些"一曲之士"的专家,或持一论的学者:"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不明,不能相通."女人反能靠第六感把他"通"了.你怎么跟她们辩?我们常说,媒人的脸像广东人,或浙江人,但是再分下去,广东人与浙江人所以不同,却说不出来.此第六感也.所以太太常劝丈夫说,某人靠不住.问她何以见得,她说:"我就觉得这样."女人说"我觉得"之时,丈夫就应该免开尊口.再辩下去,越辩越糊涂.进行无已的动流,你怎么把他切开,把他割断?

  我尝与钱宾四先生谈,"情"之一字,中文最特别,西文没有恰恰相符的字.宾四先生点首称善以为然.孟子"苟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就是一个好例.英文I Feel最近,但是不能如中文情字的普通用法.仿佛"情势"就比"局势"观察得真一点,体会得深一点.老吏断狱,也当"廉得其情"."情状"只能译为Condition.但是Condition是死的,客观的."情状"却是你所觉察之状,或本人所觉的状况,是比较流动的,而不甚容易用字形容的.病家情状,不能只说热度多少,血压多少,以数字表出.在英文也只好用Condition一字表出."觉得比昨天好","觉得不好",如此而已."下情不能上达",也就是下民所感觉而已,不一定在物质方面,可以数字表出.中文"国情"、"军情"、"民情",都不容易翻,而"情趣"("笔情墨趣","闲情逸趣"),"情调",多半是不可捉摸的东西.大概,虽然"滥用其情"有不好处,而"情趣"、"情调"、"情意"、"盛情难却"、"情见乎辞"大半都是指好的.这也是中国人重情之体会所生出来的名词.宋人好言理,故东坡谓文与可(文同)画竹得竹之理.后人又多讲"画理",其实还是画万物之情态.画画必先画物之情态然后可.子思所谓"尽物之性"更加切合.性便是性情.所以我说,"情"字是中文最好的最重要的一个字面.所以我最好庄子"安其性命之情"的主旨.

  总而言之,"太上忘情"虽然好,最妙还是"未能忘情",最合人生.太上忘情,高是高了,人生就未免乏味.

  论色即是空

  我们山居,窗外所见的是竹篱茅舍,廊外所见的是稻田菜畦,满目苍苍横翠微,饱享眼福,自然身心愉快.半夜蛙声呱呱,破晓邻舍鸡鸣,觉得这都是应该的,自然的.城居高楼大厦,离地甚远,又水泥大道,全无曲折,宇宙文章,已不复见,白云苍狗,偶尔一瞥而已.想来少年青松白石之盟,至今始遂心愿.我就不相信,这苍绿一片山阴滴翠的景色,就是空空.

  近阅报载,洛杉矶某少年,因吃新近驰名的灵感药,名LSD,觉得四大皆空,正如佛家所言空即是色,色即是空.那药实在灵,于是少年横立大街中,看对面汽车来,只当幻影视之,原来色即是空,乃被车轧死.据报载,美国政府的药物管理局称,美国大学生,估量有几万人曾经或是常服这灵感药.好莱坞和纽约百老汇的戏业董事人,戏剧批评家三位同意,电影及戏台的演员,有六成常服这药.所谓灵感药,就是因神经受了某种的刺激,特别敏感,如醉如痴,如眼前景物,忽变为灿烂世界,红的、绿的、黄的、蓝的,各色异样鲜明,像万花筒,变幻无已.同时精神特别兴奋,或者翱翔天空,或者掠水走过,都不算一回事.因此平常人也有好奇心,偶然尝试一下,倒不一定成瘾.美国医药管理局,因为这药对于心理病态的研究有正当用途,所以也反对完全禁用.

  现在美国人说起LSD,如DDT(灭虫剂)一样,大家知道.LSD即Lysergic Acid Dithylamide之简,是取某种菌炼成的.以前希腊诗人荷马记载,也有解忧酒Nepenthe,吃了可与神仙为友,荷马书中又有"吃莲子者"Lotus Eaters,舟到那岛上,吃过都乐而忘返.这正与古书所谓不吃人间烟火相同.至今西文称远东人的雅号,亦称为"吃莲子者".近代Lafcardio Hearn专讲日本文化最常用,前三四年Arthur Koestier漫游日本、印度,书名即"The Lotus And The Robot".最引起普通读者注意的,是赫胥黎(Aldous Huxley)"The Doors of Perception"《妙见之门》一书,一九五四年出版,专讲吃这种药的人的经验.赫胥黎氏即以前多玛·赫胥黎(赞助达尔文而着《天演论》的作者)之孙.他的哥哥Julian柔利安,就是联合国文教组织UNESCO的创办人及第一任总干事.所以这位已故的文豪,我于一九四八年在巴黎会过.Aldous注意印度运气摄生之法,因及这些事超乎寻常敏觉的经验.但他所试的,是墨西哥印第安人的Mescaline(也是特种仙人掌所取出的),而LSD的效力却比Mescaline高七千倍,服了可忘却一切烦恼,看破俗见,神游太虚,直上青天.但是吃了发疯的也有.

  这种经验,自然与佛法禅那"色即是空"的猛悟相关,亦与各宗教克服物欲,克服肉身,以理与欲相对,灵与肉相对的态度不无关系,方法也有相同之处.中世纪天主教僧院也有长期禁食,长期念经,长期思维(静坐),鞭肉,及穿发衫自苦其肉身的办法,以得到某种的超凡默示,如同佛家以禅定,穿"粪扫衣"及达摩面壁九年,以求证道,修得认识宇宙皆空之理.这都是克服物欲以得神感的特殊办法.这些以理与欲相对,灵与肉相对的宗教看法,我都不赞成.戴东原在《原善》及《孟子字义疏证》专讥宋儒误解孟子,别孟子性善之性为二类,气禀归人,理义归天,说到理,"如有物焉"(像煞有介事),所以"宋以来之言理欲也,徒以正邪之辨而已".赫胥黎说,这些以苦楚肉身达到超凡境界的办法,现在都不必了,因为所需要的是"得到超凡入圣的某种化学元素而已".

  〔以上一些材料,可以详见于最近六月十七日《时代周报》(Time Newsmagazine).〕原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是科学的,无可訾议.英国科学家A.S.Eddington"The Nature of The Physical World"所言最详.我们所见所触的杯盘桌椅,无一非空,只是原子结合而成,而原子中间电子绕中心,亦如日会行星绕日之太空.西方哲学家Hume Berkeley以至康德所言,与佛经形而上学的论证无异.也可以说释迦所见,远在康德之前.佛教哲学之所以令学人看得起,就是这辟妄见的论证.只不该因此而求寂灭,度脱轮回的无边苦海.佛家的道理可以一言蔽之,就是"可怜的人生"何苦来?苏东坡何尝不知道色即是空?《赤壁赋》说:"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耳得为声,目遇成色,即声色乃我所见,非目无色,非耳无声,声色在我不在彼.所见声色,非本来面目,非康德所谓Das Ding An Sich也.但是我所见之声色,"取之无尽,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而吾与子所共适".林子亦愿与东坡共适之,不要像释氏那样悲观吧.

  尝阅陈继儒《岭栖幽事》论释氏白骨观法.我想靠这种人生观求解脱,未免太惨了."白骨观法;想右脚大指烂流恶水,渐渐至胫至膝至腰.左脚亦如此.渐渐烂过腰至腹至胸,以至颈顶皆烂了,惟有白骨.须分明历历观看,白骨一一尽见.静心观看良久,乃思观骨者是谁,白骨是谁.是知身体与我常为二物矣.又渐渐离白骨观看,先离一丈,以至五十丈,乃至百丈千丈,是知白骨与我不相干也.常作此想,则我与形骸本为二物,我转寄于形骸中,岂真谓此形骸终久不坏,而我常住其中?如此便可齐死生矣."据说服LSD亦常可以齐生死,一彭殇.生命虽无常,我不愿意禅定,也不愿意超度了.

  此文可为"论色"第一篇,亦可名为"论色相".今日"色"字,普通指"女人"."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就是作"我有小毛病,我好女人"讲.这是男子的看法,男子不是没有色相的.在女人看来,这话说去就长了.但是人生处世,不可不把"理、性、色、情、欲"诸字弄清楚.

  红颜佳人并非快乐之身

  若说所有美丽的女人都不快乐,那当然是无稽之谈,但根据报章杂志所谈的美人看来,便可见到美丽并不是快乐之源.相反地,它却能妨碍快乐的婚姻,以及女人需要的情感调节.

  虽然所有的女人都希望美丽,但真正的美丽也有缺点,它能产生身体上和感情上的问题,其他动人而并不太美丽的女人,却无此问题,美丽可能成为一种障碍.

  关于美丽的女人不快乐一点,目前虽然缺少统计数字以为佐证,然而,有很多美人都承认,美丽却可能给人烦恼.美丽的女孩子于早年时候,便可能认识许多男人了;男孩子围在她左右,使她有进退维谷的经验,加以男孩子在早年即想作性方面的实验,所以,她的一举一动,都可能是男孩子们在性方面的对象,这类的女孩子,不是早期就沉溺于性方面的活动,便是时时抑制这方面的冲动.

  男女杂交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危险的,事实上,也没有一个女孩子能在这方面避免长时期心理上的犯罪感.尤其是非法的性行为,更能使其对婚姻产生不准确的观念;但心理学家也说:"长期的失望也是相当危险的,一位小姐时常说‘不’,但待她可以说‘是’时,心理上已有一种反感了."而且因为美是大家所欣赏的,回眸一笑便能产生无上效果,所以,在她自立之前,便可能遇到两种能够影响其以后生活的东西.其一是被动性,因为什么东西都太容易得到了,使她认为什么东西都可以予取予求.其后,更以为男朋友都可任其差遣,任何时候都有人逢迎她,她们永被宠坏.

  到了成人更造成她那种以为凭美丽即可得到万物的错误心理,在事业上成功的美人儿,时常感到普通男人不能满足其欲望,而突出的男人又太少.即使她能勉强屈就,其生活也要受周围人们态度的影响.

  因为她们是一般女人中的眼中钉,以为她们都是引诱其男朋友或丈夫的狐狸精,因而,时常将她们排挤出社交圈之外,或在其背后讲坏话.

  男人的妒忌也能使美人儿的生活变成"不美丽",如果结婚以后,仍有许多男人围在她左右,将使丈夫醋性大发.美丽的女人,在不知不觉中,使男人面临各种问题,有时候,因对方太美丽,而使男人不敢作进一步之奢望高攀,甚至放弃.有一位美人儿,就承认时常一人独处,因为大家以为她必定约会频频,而不去邀她游玩了.

  在很多情形之下,后天性人工造成的美人儿,反较天生美人胚子来得幸运.天生不太美丽的女孩子,一落地更得努力去获得其所要的东西;待其长大,又得探知对方的爱好,才能与其共处.在其早期,便了解必须学习些东西,以吸引对方,因此,我们可以说,面貌中等而内心优美者,反更能获得幸福.

  说青楼

  女人的本分,应该是"贤妻良母".她既忠贞,又柔顺,而常为贤良的母亲,抑且她是出于天性的贞洁的.一切不幸的扰攘,责任都属于男子.犯罪的是男子,男子不得不犯罪,可是每一次他犯罪,少不了一个女人要被拖累.

  爱神,既支配着整个世界,一定也支配着中国.有几位欧美游历家曾冒昧发表意见谓:

在中国,吾人觉得性之抑制,反较西洋为轻,盖因中国能更坦直的宽容人生之性的关系.科学家厄力理斯(Havelock Ellis)说过:现代文化一方面把最大的性的刺激包围着男子,一方面却跟随以最大的性的压迫.在某种程度上性的刺激和性的压迫在中国都较为减少,但这种仅是真情的方面.坦率的性的优容只适用于男子而不适用于女子,女子的性生活一向是被压迫的.最清楚的例子可看冯小青的一生,她因为嫁充侧室,被其凶悍的大妇禁闭于西湖别墅,不许与丈夫谋一面,因而她养成了那种自身恋爱的畸形现象.她往往乐于驻足池旁以观看自己倒映水中的倩影,当其香消玉殒的不久以前,她描绘了三幅自身的画像,常焚香献祭以寄其不胜自怜之慨.偶尔从她的老妈子手中遗留下来残存的几篇小诗,看出她具有相当的诗才.

  一般,男子实不甚受性的压迫,尤其是那些较为优越的阶级.大多着名的学者像诗人苏东坡、秦少游、杜牧、白居易之辈,都曾逛过妓院,或将妓女娶归,纳为小妾,固堂而皇之,无容讳言.事实上,做了官吏的人,侍妓宥酒之宴饮,无法避免,也无虑乎诽谤羞辱.自明以迄清代,金陵的秦淮河,即为许多风流艳史的产生地.这个地点邻近夫子庙畔,是适宜而合于逻辑的,因为那是举行全国考试的地点,故学子云集,及第则相与庆贺,落选则互相慰藉,都假妓院铺张筵席.直至今日,许多小报记者犹津津乐道其逛画舫的经历,而诗人学者都曾累篇盈牍地写其妓寮掌故,因而"秦淮河"三字盖极亲密的与中国文学史相牵连着.

  中国娼妓之风流的、文学的、音乐的和政治关系的重要性,无需乎渲染.因为由男人想来,良家妇女而玩弄丝竹,为非正当,盖恐有伤她们的德行.亦不宜才学太高,太高的才学往往有碍道德.至于绘图吟诗,虽亦很少鼓励,然他们却不绝寻找女性的文艺伴侣,娼妓因乘机培养了诗画的技能,因为她们不需用"无才"来作德行的堡垒,遂益使文人趋集秦淮河畔.每当黑的天幕把这不夜的秦淮河转化成威尼斯,他们就座于大画舫中,听着那来来去去的船上姑娘唱着热情的小调儿.

  既有这样香艳的环境,文人遂多来此寻访艺妓.她们大都有一技之长,或长于诗,或长于画,或长于音乐,或长于巧辩.在这些天资颖慧、才艺双全的艺妓中,当推明妓董小宛允称个中翘楚,最为一般士大夫所爱悦.后来她嫁给名士冒辟疆为妾.在唐代,则以苏小小领袖群芳,她的香冢至今立于西子湖畔为名胜之一,每年骚人游客,凭吊其旁者,络绎不绝.至其他攸关一国政局兴衰者,亦复匪鲜,例如明末的陈圆圆本为吴三桂将军的爱妾,李自成陷北京,掳之以去,致使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原谋夺还圆圆,谁知这一来大错铸成,竟断送了明朝而促成了清朝统治权.可异者,吴三桂既助清兵灭亡明室,陈圆圆乃坚决求去,了其清静之余生于商山特建之别院中.吾人又可观李香君之史迹.她是一个以秉节不挠、受人赞美的奇女子,她的政治志节与勇毅精神愧煞须眉男子.她所具有的政治节操,比之今日的许多男子革命家还为坚贞.盖当时她的爱人侯方域迫于搜捕之急,亡命逃出南京,她遂闭门谢客,不复与外界往来.后当道权贵开宴府邸,强征之侑酒,并迫令她歌唱,香君即席做成讽歌,语多侵及在席的权贵,把他们骂为阉竖的养子,盖此辈都为她爱人的政敌.正气凛然,虽然弱女子可不畏强权,岂非愧煞须眉?此等女子所写的诗,颇有流传至今者.中国才女之史迹,可窥见其一部于薛涛,马湘兰,柳如是等几位名妓的身世中.

  青楼妓女适应着许多男性的求爱、罗曼蒂克的需要,盖许多男子在婚前的年轻时代都不想错过这样风流的机会.我用"求爱"这个字眼是曾经熟思的,因为青楼妓女不同于一般放浪的卖淫妇也,她须得受人的献媚报效.这样在中国算是尊重妇女之道.有一部专事描写近代青楼艳事的小说《九尾龟》,告诉我们许多男性追求那看来似乎容易取悦的姑娘,往往经年累月,花费了三四千两银子,始得一亲芳泽.这种不合理的情形,为妇女遮藏时代始有之现象.然男人在别处既无法追寻异性伴侣,一尝风流的罗曼蒂克况味,则此等情形亦属事理之常.男子对于结交异性既无经验,在家庭中又吃不消黄脸婆子的絮聒,始乃颇想尝尝西洋人在婚前所经历的所谓"罗曼蒂克"的滋味.这样的人见了一个颇觉中意的妇女,不由打动心坎,发生类乎恋爱的一股感觉.青楼女子经验既富,手段娴熟,固不难略施小技,把男子压倒在石榴裙下,服服帖帖.这便是中国很正当而通行的一种求爱方法了.

  有时,一种真实的罗曼蒂克也会发生,有似欧美人士之与情妇恋爱者.如董小宛与冒辟疆之结合经过,自从其初次会见之艰难以至其时日短促的新婚幸福生活,读来固无殊其他一般之罗曼蒂克也.罗曼蒂克之结局,有可悲者,亦有可喜者.如李香君则长斋礼佛,终其生于寺院中,顾横波,柳如是则享受其贵妇生活于显宦家庭中,颇为后世所艳羡.

  妓女是以让许多男子尝尝罗曼蒂克的恋爱滋味,而中国妻子亦多欲许丈夫享受比较入世的近乎实际生活的爱情.有时这种恋爱环境真是扑朔迷离,至如杜牧,经过了十年的放浪生活,一旦清醒,始归与妻室重叙所谓"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也.有的时候,也有妓女而守节操者,像杜十娘.另一方面,妓女实又继承着音乐的传统,没有妓女,音乐在中国恐怕至今已销声匿迹了.妓女比之家庭妇女则反觉得所受教育为高,她们较能独立生活,更较为熟悉于男子杜会.其实在古代中国社会中,她们才可算是惟一的自由女性.妓女之能操纵高级官吏者,常能掌握某程度的政治实权.关于官吏的任命,凡有所说项,有所较议,胥取决于她的妆闺之中.

  妓女的归宿,总无非是嫁作小妾,或做男人外室情妇,像上面所提过的几位,都是如此.置妾制度之历史的久远,殆不亚于中国自身之年龄.而置妾制度所引起的问题,亦与一夫一妻制之成立而并兴.倘遇婚姻不如意,东方人转入青楼北里,或娶妾以谋出路;西洋人的解决方法则为找一情妇,或则偶尔干干越礼行为.两方社会行为的形态不同,然其基本关键则不谋而合.其差异之由来,则出于社会态度,尤其妇女本身对待此等行为之态度.中国人之娶妾,为经公众之容忍而为堂皇之行为,在西洋则有耻言姘妇之习俗.

  坚持以男性为中心的嗣续观念,亦为鼓励娶妾之一大主因.有些中国好妻子,倘值自己不能生产男孩子,真会自动要求丈夫纳妾的.明朝的法律且明白规定:凡男子年满四十而无后嗣者得娶妾.

  此外,娶妾这一个方法亦即所以代替欧美之离婚事件.结婚和离婚为最困难的社会问题,至今犹无人能解决之.人类的智慧上还没有发明过完全解决的办法,除非如天主教的办法可算是一种解决之道,它盖整个儿否认此种问题之存在.吾人所可断言者,即婚姻为妇女惟一之保障,无论何时,男子的道德倘有疏懈,受痛苦者,厥为女性,不论是离婚,是娶妾,是重婚,或滥施恋爱.在性的关系中,好像有一种天生的永久不平等和不公平.因为性的平等这一个名词,非造物所知;造物之所知者,厥为种族之延续而已.所谓现代婚姻,男女双方以五○比五○为基本原则者,生产了小孩以后,实际总成为七五比二五之男性占便宜.倘令有一个妇人当双方爱情冷淡时真肯诙谐地解除男人之束缚,则四十岁男人所能享受的利益,那个离了婚的四十岁老妇人且为生过三个孩子的母亲者不能享受.真实的平等是不可能的.

  利用此种概念,可资以辩护娶妾制度.中国人把婚姻看做一个家庭的事务,倘婚姻不顺利,他们准许娶妾.这至少可以使家庭保全为一社会的单位.欧美人则反乎是,他们把婚姻认为个人的罗曼蒂克的情感的事务,是以准许离婚,可是这一来,拆散了社会单位.在东方,当一个男子成了大富,无事可做,日就腐化,乃不复爱其妻子,为妻子者,不得不勉自抑制其性欲,不过她居于家庭中,仍能保持其坚定崇高之地位,仍为家庭中很有光荣的首领,围绕于儿孙之间,在生命的另一方面领受其安慰.在欧美,那些摩登夫人向法院提出了离婚的诉讼,敲一笔巨额生活费,走出了家庭,多分是去再嫁的.是那些不被丈夫爱护而能保持家庭中荣誉地位的比较幸福呢?还是拿了生活费而各走各路的比较幸福呢?这一个问题殆为一迷惑不可解的大哑谜.在中国妇女尚未具备西方姊妹之独立精神时,那些弃妇常为无限可怜的人,失掉了社会地位,破碎了家庭.世界上大概有一个幸福妇人,便另有一个无论怎样尽人力所及总不能使她成为幸福的妇人.这个问题就是真正的妇女经济独立也不能解决它.

  在中国,这样的情形每日都有见闻,而那些摩登姑娘以其残忍的心肠撵出人家原来的妻子,照我看来,跟我们的祖宗的野蛮思想相差不过毫厘之间,虽然她们的摩登足以不容另一女人以同等的身份同居,在过去,往往有一个实际是好妇女,受了环境关系的支配,致勾搭上了已经结了婚的男子,而她又衷心爱他,因服顺自动的愿充偏房之选,并甘心低下地服侍大妇.而现在则各不相让,彼此掮着一夫一妻制的招牌,想撵出另一个人而攘取她的地位,这在女子看来,可以认为较为进步的方法.这是摩登的,解放的与所谓文明的方法.倘妇女界自身喜欢这种办法,让她们这样干下去好了,因为这就是她们自身才是第一个受到影响的人.年轻貌美的女子.自然在她们的同性斗争中会获得胜利而牺牲了老的女人.这个问题实在是既新而又长久了的.婚姻制度是永久不完美的,因为人类天性是不完美的.吾们不得不让这个问题以不了了之.或许只有赖天赋之平等均权意识和父母责任心之增进,始能减少这种案件的数量.

  当然,辩护娶妾制度是废话,除非你准备同时辩护一妻多夫制.辜鸿铭是爱丁堡大学的硕士.是一位常喜博引卡莱尔(Thomas Carlyle)和亚诺德(Mathew Arnold)文字的学者,他曾经辩护过多妻制度.他说:"你们见过一把茶壶配上四只茶杯,但是可曾见过一只茶杯配上四把茶壶吗?"这一个比喻的最好的答辩莫如《金瓶梅》中西门庆的小老婆潘金莲说的那句话:"哪有一只碗里放了两把羹匙还会不冲撞的么?"潘金莲当然不是无意说这句话的.

  妓女与姬妾

  这在女人的本分中,实属无可非议.女人是"贤妻良母".她既忠贞,又柔顺,而常为贤良的母亲,亦且她是出于天性的贞洁的,一切不幸的扰攘,责任都属于男子.犯罪的是男子,男子不得不犯罪,可是每一次他犯罪,少不了一个女人夹在里头.

  爱神,既支配着整个世界,一定也支配着中国.有几位欧美游历家曾冒昧发表意见谓:在中国,吾人觉得性之抑制,反较西洋为轻,盖因中国能更坦直地宽容人生之性的关系.科学家厄力斯(Havelock Ellis)说过:现代文化一方面把最大的性的刺激包围着男子,一方面却跟随以最大的性的压迫.在某种程度上性的刺激和性的压迫在中国都较为减少.但这仅是真情的片面.坦率的性的优容只适用于男子而不适用于女子.女子的性生活一向是被压迫的,最清楚的例子可看冯小青的一生.她生活于恰当莎翁创作其杰作的时候(一五九五--一六一二),因为嫁充侧室,被其凶悍的大妇禁闭于西湖别墅,不许与丈夫谋一面.因而她养成了那种自身恋爱的畸形现象.她往往乐于驻足池旁以观看自己倒映水中的倩影.当其香消玉殒之前,她描绘了三幅自身的画像,常焚香献祭以寄其不胜自怜之慨.偶尔从她的老妈子手中遗留下来残存的几篇小诗,看出她具有相当作诗的天才.

  反之,男子实不甚受性的压迫,尤其那些较为富裕的阶级.大多数着名的学者像诗人苏东坡、秦少游、杜牧、白居易之辈,都曾逛过妓院,或将妓女娶归,纳为小妾,固堂而皇之,勿容讳言.事实上,做了官吏的人,侍妓宥酒之宴饮,无法避免,也无虑乎诽谤羞辱.自明以迄清代,金陵夫子庙前的污浊的秦淮河,即为许多风流艳史的产生地.这个地点的邻近夫子庙畔,是适宜而合于逻辑的,因为那是举行考试的地点,故学子云集,及第则相与庆贺,落选则互致慰藉,都假妓院张筵席.直至今日,许多小报记者犹津津乐道其逛窑子的经历,而诗人学者都曾累篇盈牍写其妓寮掌故,因而秦淮河三字便极亲密的与中国文学史相追随着.

  中国娼妓之风流的、文学的、音乐的和政治关系的重要性,无需乎过事渲染.因为由男人想来,上等家庭的妇女而玩弄丝竹,如非正当,盖恐有伤她们的德行,亦不宜文学程度太高,太高的文学情绪同样会破坏道德;至于绘图吟诗,虽亦很少鼓励,然他们却绝不寻找女性的文艺伴侣.娼妓因乘机培养了诗画的技能,因为她们不须用"无才"来作德行的堡垒,遂益使文人趋集秦淮河畔.每当夏夜风清,黑的天幕把这污浊的秦淮河转化成威尼斯运河,他们静坐于大篷船中,听着那些来来去去的灯船上的姑娘唱着热情的小调儿.

  在这样的环境下,文人遂多寻访这种艺妓,她们大都挟有一技之长,或长于诗,或长于画,或长于音乐,或长于巧辩.在这些天资颖慧、才艺双全的艺妓中--尤以明代为盛--当推董小宛允称个中翘楚,最为一般所爱悦,她后来嫁给名士冒辟疆为妾.在唐代,则以苏小小领袖群芳,她的香冢至今立于西子湖畔,为名胜之一,每年骚人游客,凭吊其旁者,络绎不绝.至其攸关一国政局兴衰者,亦复匪鲜.例如明末的陈圆圆本为吴三桂将军的爱妾,李自成陷北京,掳之以去,致使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原谋夺还陈圆圆,谁知这一来大错铸成,竟断送了明祚而树立了满清统治权.可异者,吴三桂既助清兵灭亡明室,陈圆圆乃坚决求去,了其清静之余生于商山特建之别院中.吾人又可观李香君之史迹,她是一个以秉节不挠受人赞美的奇女子,她的政治志节与勇毅精神愧煞多少须眉男子.她所具的政治节操,比之今日的许多男子革命家为坚贞.盖当时她的爱人迫于搜捕之急,亡命逸出南京,她遂闭门谢客,不复与外界往来,后当道权贵开宴府邸,强征之侑酒,并迫令她歌唱,香君即席做成讽刺歌,语多侵及在席的权贵,把他们骂为阉竖的养子,盖此辈都为她爱人的政敌.正气凛然,虽弱女子可不畏强权,然岂非愧煞须眉?此等女子所写的诗,颇有流传至今者.中国才女之史迹,可窥见其一部于薛涛、马湘兰、柳如是等几名名妓的身世中.

  青楼妓女适应着许多男性的求爱的、罗曼斯的需要,盖许多男子在婚前的青年时代错过了这样风流的机会.我用"求爱"这个字眼是曾经熟思的,因为青楼妓女不同于一般普通放荡的卖淫妇也.她须得受人的献媚报效.这样在中国等同于尊重妇女之道.有一部专事描写近代青楼艳事的小说叫做《九尾龟》,告诉我们许多男性追求那看来很容易到手的姑娘,往往经年累月,花费了三千四千银子,始得一亲芳泽.这种不合理的情形,为妇女遮藏时代始有之现象.然男人们在别处既无法追寻异性伴侣,一尝风流的罗曼斯况味,则此等情形亦属事理之常.男子对于结交异性既无经验,在家庭中又吃不消黄脸婆子的絮聒,始乃颇想尝尝西洋人在婚前所经历的所谓"罗曼斯"的滋味.这样的人见了一个颇觉中意的妇女,不由打动心坎,发生类乎恋爱的一股感觉.青楼女子经验既富,手段娴熟,固不难略施小技,把男子压倒在石榴裙下,服服贴贴.这便是中国很正当而通行的一种求爱方法了.

  有时,一种真实的罗曼斯也会发生,有似欧美人士之与情妇恋爱者.如董小宛与冒辟疆之结合经过,自从其初次会见之艰难以至其时日短促的新婚幸福生活,读来固无殊其他一般之罗曼斯也.罗曼斯之结局,有可悲者,亦有可喜者.如李香君则长斋礼佛,终其生于寺院中;顾横波、柳如是则享受其贵妇生活于显宦家庭中,为后世所艳羡.

  妓女是以叫许多中国男子尝尝罗曼斯的恋爱的滋味,而中国妻子则使丈夫享受比较入世的近乎实际生活的爱情.有时这种恋爱环境真是扑朔迷离.至如杜牧,经过十年的放浪生活,一旦清醒,始归与妻室重叙.所谓"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也.有的时候,也有妓女而守节操者,像杜十娘.另一方面,妓女实又继承着音乐的传统,没有妓女,音乐在中国恐怕至今已销声匿迹了.妓女比之家庭妇女则比较上反觉得所受教育为高,她们较能独立生活,更较为熟习于男子社会.其实在古代中国社会中,她们才可算是惟一的自由女性.妓女之能操纵高级官吏者,常能掌握某种程度的政治实权,关于官吏的任命,凡有所说项,有所较议,胥取决于她的妆闼之中.

  妓女的归宿,总无非是嫁作小妾,或则做人外室情妇,像上面所提过的几位,都是如此.置妾制度之历史的久远,殆不亚于中国自身之年龄.而置妾制度所引起的问题,亦与一夫一妻制之成立而并兴.倘尚遇婚姻不如意,东方人转入青楼北里,或娶妾以谋出路;西洋人的解决方法则为找一情妇,或则偶尔干干越礼行为.两方社会行为的形态不同,然其基本关键则不谋而合.其差异之由来,则出于社会态度,尤其妇女界本身对待此等行为之态度.中国人之娶妾,如经公众之容认而为堂皇之行为,在西洋则有耻言姘妇之习俗.

  坚持以男性为中心的嗣续观念,亦为鼓励娶妾之一大主因.有些中国好妻子,倘值自己不能生产男孩子,真会自动要求丈夫纳妾的.明朝的法律且明白规定,凡男子年满四十而无后嗣者,得娶妾.

  此外,娶妾这一个方法亦即所以代替欧美之离婚事件.结婚和离婚为最困难的社会问题,至今犹无人能解决之,人类的智慧上还没有发明过完全解决的办法,除非如天主教的办法可算是一种解决之道,它盖整个儿否认此种问题之存在.吾人所可断言者,即婚姻为妇女惟一之保障,无论何时,男子的道德倘有疏懈,受痛苦者,厥为女性,不论是离婚是娶妾是重婚或滥施恋爱.在性的关系中,好像有一种天生的永久不平等和不公平.因为性的平等这一个名词,非造物所知,造物之所知者,厥为种族之延续而已.所谓现代婚姻,男女双方以五十比五十为基本原则者,生产了小孩以后,实际总成为七五比二五之男性占便宜.倘今有一个妇人当双方爱情冷淡时真肯诙谐地解除男人之束缚,则四十岁男人所能享受的利益,那个离了婚的四十岁老妇人且为生过三个孩子的母亲者不能享受.真实的平等是不可能的.

  利用此种概念,可资以辩论娶妾制度.中国人把婚姻看作一个家庭的事务,倘婚姻不顺利,他们准许娶妾,这至少可使家庭保全为一社会的单位.欧美人则反乎是,他们把婚姻认为个人的罗曼斯底情感的事务,是以准许离婚,可是这一来,拆散了社会单位.在东方,当一个男子成了大富,无事可做,日就腐化,乃不复爱其妻子,为妻子者,不得不勉自抑制其性欲;不过她居于家庭中,仍能保持其坚定崇高之地位,仍为家庭中很有光荣的首领,围绕于儿孙之间,在生命的另一方面领受其安慰.在欧美,那些摩登夫人向法院提出了离婚的诉讼,敲一笔巨额生活费,走出了家庭,多半是去再嫁的.是那些不被丈夫爱护而仍能保持家庭中荣誉地位者的比较幸福呢,还是拿了生活费而各走各路的比较幸福呢?这一个问题殆为一迷惑不可解的一大哑谜.在中国妇女尚未具备有西方姊妹们之独立精神时,那些弃妇常为无限可怜的人物,失掉了社会地位,破碎了家庭.世界上大概有一个幸福妇人,便另有一个无论怎样尽人力所及总不能使她成为幸福的妇人.这个问题就是真正的妇女经济独立也不能解决它.

  在中国,这样的情形每日都有见闻,而那些摩登姑娘以其残忍的心肠撵出人家原来的妻子,照我看来,跟我们的祖宗的野蛮思想相差不过毫厘之间,虽然她们的摩登足以不容另一女人以同等的身份同居.在过去,往往有一个实际是好妇女,受了环境关系的支配,致勾搭上了已经结了婚的男子,而她又衷心爱他,因服顺自动地愿充偏房之选,并甘心谦下地服侍大妇.而现在则各不相让,彼此掮着一夫一妻制的招牌,想撵出另一个人而攘取她的地位.这在现代女子看来,可以认为较为进步的方法.这是摩登的、解放的与所谓文明的方法.倘妇女界自身喜欢这种办法,让她们干下去好了,因为这就是她们自身才是第一个受到影响的人.年轻貌美的女人,自然在她们的二同性斗争中会获得胜利而牺牲了老的女人.这个问题实在是既新而又长久了的.婚姻制度是以永久不完美,因为人类天性是不完美的,我们不得不让这个问题以不了了之,或许只有赖天赋之平等均权意识和父母责任心之增进,始能减少这种案件的数量.

  当然,辩护娶妾制度是废话,除非你准备同时辩护一妻多夫制.辜鸿铭是爱丁堡大学的硕士,是一位常喜博引喀来尔(Thomas Carlyle)和爱诺尔文字的学者,他曾经辩护过多妻制度.他说:"你们见过一把茶壶配上四只茶杯,但是可曾见过一只茶杯配上四把茶壶吗?"这一个比喻的最好的答辩莫如《金瓶梅》中西门庆的小老婆潘金莲说的那句话:"哪有一只碗里放了两把羹匙还会不冲撞的?"潘金莲当然不是无意义地说这句话的.

下载APP看小说 不要钱!
(←快捷键)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快捷键→)

类似 《轻风茗月品女人》 的 公版经典 类小说:

游戏二维码

扫描二维码 下载畅读书城

下载APP 天天领福利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