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1年11月15日 15:02
月在地上来回跑,停下来后笑呵呵地扯沙发罩的线头,越扯越长。姐姐看着自己的女儿也一直傻笑,直到妈妈进来大喊一声:“你们看看我把谁带来了?”
我们抬头一看,是个一米八多的小伙子,“你看看长得多好?跟你们爸爸一模一样,四方大脸五大三粗的。”妈妈夸赞道。
姐姐大概也看出来跟二舅神似,很出神地看了一会。居坦坦笑着一点头,说:“姐姐。”
“哎!”姐姐忙答应着,说:“你坐你坐。”然后把我拉到跟前,说:“这些年是咱姑姑把我养大的,你应该知道吧。这个是咱弟弟。”
我礼貌地喊了一声:“哥。”
“哎。”坦坦答应着,然后招呼大家坐下,开始絮叨起了崔家人不知道的事。
二舅妈属于天生丽质,心气高的人群,嫁给了农村的二舅当然不满意。其实二舅妈没有神经失常,神经失常的是二舅,他因为二舅妈离家出走受打击了,才有喝农药自杀的惨剧发生。二舅妈跑到长沟后,跟了一户人家,这户人家便是坦坦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居家。她跑的时候已经怀孕了,生下的是坦坦。当时坦坦也不知道为什么爹不疼娘不养,一直跟奶奶吃住。后来听外人说他不是他爹亲生的十分生气,打死也不信,就是信了也不承认自己信了,直到有一天他妈携着全部钱款离家出走去了北京。在妈妈离开前,别人说坦坦“不管承认不承认,你都得信,信你不是你爹亲生的”,现在是“不管你信不信,你都得承认,承认你不是你爹亲生的”。女人走了之后,坦坦和这家唯一的血脉关系也断了,如果不是奶奶还健在恐怕早已被驱逐。不过他和同母异父的弟弟关系不错,两人长大后还去北京找过妈妈一次,发现她又嫁人了,是一个比她大二十四五的老头子。这个老头子刚刚死了老伴,有个比大儿子还小的新欢投怀送抱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虽然家人反对,不过二人还是住在了一起。坦坦两人去的时候二舅妈开了一家零售店,专卖夫妻用品。她卖这东西比其他妇女的优势就是不会被自己的男人偷用。
当时坦坦和雷雷去的时候,根本不敢往里去,山东农民来京逛性生活用品店实在是很超前的一种行为。舅妈二话没说,把二人拉进去,路人看了连连吃惊,心说:这欧巴桑居然连农民兄弟都不放过?
进去之后说了一会话,也没见自己的新爸爸。坦坦鼓起勇气问了一句:“你走之后俺爹也没再找,我们这次来……”
“你帮他找吧,别指望我了,我不帮他找。”舅妈不冷不热地说。
临走前,二舅妈说:“我也没什么送你们的,这有一点避孕套,你带回去吧。首都货,就算是仓库货也比你们那的强。”
两人连连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
二舅妈疑惑的走回去,喃喃道:“山东的这么年轻就结扎啊?”
二人站在北京车站上,迎着沙尘暴流泪。
说着说着坦坦问姐姐:“姐,你想找咱妈妈去吗?”
姐姐说:“找她?别找了,百分之百又跑了!”
妈妈插话道:“你们那边的人怎么样啊?我看着你那个弟弟可不大实在。”
“怎么了?”坦坦问。
妈妈欲言又止,最后索性一股脑倒出来。“上次我去你店找你,你不是回家了嘛!我给伙计要了你的电话,打过去是他接的。我说找坦坦,他说不在啊,他是你弟弟,问我有事吗?我说了认亲这事,那边立马说他就是坦坦,刚才怕是要账的。我约他见面,都聊了很多了,后来过来一个认识他的,张口喊了他一个雷雷,这才露馅的。”
坦坦一脸吃惊,问:“他干嘛要认咱?他凭什么认咱?”
“可能是知道你家里有钱,想图你几个钱呗。”妈妈说。
姐姐想到自己专门整理的行头,确有几分高贵,于是不便出口骂人,只得叹息人心不古。
坦坦低着头说:“他就是孬心眼多,但怎么说咱也是一个娘的啊,认了他也行啊。姐姐,我不图你钱!”坦坦最后郑重保证道。
小妮大吼一声,把众人吓了一跳。“我没这个娘!”
月月哇一声哭了,姐姐赶快躬身哄劝。
坦坦有些震惊,说:“别这么说,怎么着也是生咱的妈啊。”
“生咱不养咱,他比爷们都爽快!走到哪儿生到哪儿,大半个中国快让她生遍了。下半辈子是不是想出国啊?生几个八国联军合资的去吧!她这样的配当人吗?她就是个野狗,到处撒种。野母狗!母野狗!”姐姐放下月月又一次失去理智,众人不敢再提,只得作罢。
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姐姐。
她生不逢时,落在了穷困潦倒的二舅家。我爸爸妈妈刚结婚的时候她已经已经七岁了,有一次爸妈去嘉祥走娘家,看到她的情形用爸爸的一句话形容就是“跟个小屎壳郎一样”,鼻涕邋遢头发成毡,走到哪儿都毫不起眼。崔家人一直没重视过她,这一点她的名字中就能很好的诠释出来——崔小妮。当时舅妈已经跑了,大家族里一个叔叔一个大伯,大伯家三个孩子都欺负她,叔叔家四个女儿见了她就哭,说她像“年”——那头被百姓用鞭炮炸走的怪兽。家里面爹又自我沉沦了,白天只得跟爷爷奶奶过。七岁的时候还没有织布机高,就开始踩着凳子飞梭子。我觉得爸爸一针见血指出的那点是很对的。
崔小妮恨崔家所有的人。
转折发生在她十二岁那年,她爹说家里没酒了催她去买酒,她买回来后看到爸爸躺下睡着了,桌子上是一个空酒瓶。姐姐把新买的酒藏起来就去打草喂奶奶家的羊。晚上回来看见二舅已经气绝,脸肿成了茄子色柿子形,这时她才发现那瓶子是敌敌畏。她吓得一直哭到下葬那天,我去的时候清楚记得她被两个大妈架起来拖着往前走,头歪在一边,张着嘴,嘴角全是泡沫。我一开始以为这是死者,正准备入殓,还吓得捂着眼睛漏缝偷看。突然看到她嗷的一声躺在地上不动了,只是脚在有气无力地拍打着地面,胳膊被人抓住又甩开,多年之后我才知道那姿势叫仰泳。随着队伍移动,姥姥过去抱起她回去了。大舅家的二福哥哥一脸木然,给二舅摔的盆。这是农村的风俗,没有儿子要让兄弟家的儿子给自己送终。自己亲爹下葬的时候,姐姐都没能去看上最后一眼。
埋了死人之后,活人的事更加麻烦。大家首先意识到崔小妮同学的抚养是个大问题,毕竟不是猫猫狗狗,随便送人是犯法的。首先,她还没有上学;其次,她没人管饭;再者,没人愿意供她上学管她的饭。大舅家里三个孩子都欣然同意小妮去,不过被大舅大舅妈骂了一顿。当时民主思想还没渗入农村,三票被两票否决。大舅为人忠厚,但是还没忠厚到会主动接受一张嘴。至于大舅妈,完全属于那种顾吃不顾命的主,有好吃的自己的孩子都不给。听说年轻时在家里养了一群母鸡,天天拿水缸里的舀子煮上满满一舀子鸡蛋当馒头吃,一直吃到这群鸡被杀了吃掉——自然也是她先吃。三舅家的形势更加严峻,四个女娃娃最大的才八岁,已经吃得两口子把腰带勒了又勒,再多一个这么大的女孩子,三舅估计就得把腰带上移勒脖子了。姥爷姥姥更是心有余力不足,自己吃还省事,一个馒头啃一个钟头,小妮怎么受得了?再说也没地方住啊,就这么大个地方,难不成和羊睡一起?苦于无计可施,大家伙把目光集中到了我们三人身上。
大舅妈先是杀了最后一只鸡,端来姥姥家,姥姥给了她十块钱。她嘴上推脱手上已经迅速包好,藏进裤腰就跑了。三舅在地里摘了西瓜让爸爸带着,爸爸执意不肯就打开了大家一起吃。后来我才知道三舅地里没种西瓜,那西瓜是地里摘的没错,可不是自己地里。姥姥更是牵出羊让姥爷带我去河堤放羊,姥爷不肯,说:“这里离不了我哩!我得陪女婿好好说说话。”最后是三舅带我去放羊,剩下能说会道的都留下进攻肖家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