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驴的上唇一撅,昂昂昂地叫了起来。我们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路祯赶紧捂住耳朵,逃跑都腾不出手来拉我,只得晃着肘子比划让我快跑。高亢的驴叫盘旋在阴霾的云层下久久不散,路祯喘口气跟我说:“想不到它得意的方式这么奇特。”
我正要说话,突然看到我们眼前的梅花鹿圈后面还有一个圈,顿生疑惑,那个位置是观赏者无法到达的。我告诉路祯,路祯赶紧转身望去,发现果然有一个圈,里面养着蠢蠢不动的生物。我和路祯身高都不够,路祯一拍我肩膀,说:“蹲下来,我踩你肩膀看看。”
我面露难色,对她微胖的身体有些怀疑。但是还是毫不迟疑地蹲下,如果表现出害怕被踩死那对女孩子可是很大的侮辱。路祯起身踏上我的双肩,晃了几下尖叫着用腿夹住我的脑袋。我感觉没事了就站起来,路祯的两只手还按着我脑袋不肯松,我用手扶住她的小腿,她才颤颤悠悠立起来,突然大叫一声:“好多猪啊!”
我仔细一看,果然是猪。我把她安稳放到地上后,路祯问我:“这养猪干嘛?是不是观赏用的特大号猪啊?真的好大!”
我说:“山东还没听说有用圈来养观赏猪的呢,可能是被养猪专业户承包了。”
路祯一愣,说:“在动物园承包了来养猪?”
我说:“难不成你想承包了养老虎?”
我们转了好久把该玩的都玩了,有些不该玩但是能玩的也玩过了。角落里放着一些已经掉漆的飞机和旋转木马。路祯一一坐遍,让我拍照。我说:“我没相机啊。”
路祯说:“对哦。”然后掏出手机给我。
我一惊,问:“你哪儿来的手机?”
路祯也一愣,说:“我一直都有啊,不过没人给我打电话,平时也就是看个时间。”
我一惊,骂道:“你个笨蛋,有手机干嘛不告诉我手机号码?非得给我说家里的。”
路祯说:“哎呀,我怎么忘了?我都是当表和闹钟用的。哎,收到的短信全是诚信高利贷和非常六加一的中奖消息。”
我玩弄着手机爱不释手,问:“告诉我你的号。”
路祯说:“我忘了,你看看本机信息里。”
我无奈地把号码抄了下来,然后给她拍了几张照片。路祯玩够之后,下飞机时踩折了一条翅膀,挂式导弹都掉了下来。路祯说:“哎,这飞机报销了,驾驶员弃机跳伞咯!”我识趣地站到面前,被路祯迎面跳到怀里,我面色轻松地后退了几步,安稳放下,尽兴而归。
公园里山石的由来已经无从考证,有块石碑说是在一个虎年里,夏雨期间风雷大作,一条吞天巨蟒盘踞此地,吃人无数。一只放大同样倍数的斑斓猛虎跃身而下,咬住蛇头。像我们想象的一样,蛇把猛虎盘住。不过此蛇也是被咬到了脑袋,一时糊涂把虎活活闷死,自己也不能幸免。蛇虎化为石山,这就是为什么山上多嶙峋怪石,山中心的一枚巨石上有道道黄黑纹理。不过稍稍一上山就会发现,山中的石头全是灌上水泥粘合过的,因此年代不可能比水泥出现的年代更久远。整座山从头到脚石头缝中都是水泥,看得出工程之浩大,如果不弄个神话传说出来抓抓客流量就太不值了。再说了神话也是人话啊,这至少也算是个现代神话。不过水泥还是一个很大的败笔,不由得感慨公园办公室的粗糙作风,如果让我说神话,一定要加上蛇把老虎勒吐了,吐的蛇虎浑身都是,凝固之后如同水泥,鬼斧神工哉!
山上翠色一片,我们两人从山下过,路祯提议上去看看。我说算了,到处都是大便。路祯又一次听话了,而且还嘟囔着:“那就不去,一会你带我去吃午饭。”
提到午饭,我突然意识到手中拿的一兜馒头,问路祯如何处置。路祯一看,说:“喂了吧,走。”
我们寻了个水畔,蹲下喂了一个小时的金鱼,然后腰酸背痛地离去。
出去时路祯一直说想养金鱼,我说:“没带东西,怎么捞?”
路祯说:“门外有卖小网的,我们买了网来捞吧。哦,还要买鱼桶才够。不不不,还得要馒头,我们的馒头喂光了。”
我说:“一个湖这么大,你觉得我们能捞到吗?捞不到又得浪费好久,还不如去逛街呢。”
路祯不开心了,赌气道:“你就是不想和我一起玩。”
我忙说:“不是,如果你想抓就抓,我陪你好了。我是想着逛街还能给你买吃的呢。”
路祯一听吃的,马上搂住我胳膊,说:“我跟你开玩笑呢。”
路祯不只是喜欢金鱼,一般的宠物都喜欢,特别是狗。她说有一个男生曾经送过她一只小狗,她在家养了没几天就扔了,原因是看着太恶心了。那只狗其实很漂亮,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分析大概是觉得人恶心,恶屋及乌了。但是路祯说不让我养猫,我问为什么。路祯补充道:“尤其是母猫。”
我明白了大半,路祯气呼呼地继续说:“腰这么细,脸这么尖,眼睛这么大,叫声这么嗲,还这么会撒娇,我看了就吃醋!”路祯形容的没错,基本上所有的猫都是这样,加菲和机器猫除外。但是狗不一样,长的有腊肠,短的有斗牛,大的有藏獒,小的有吉娃娃,而且美丑不一,世界上至今存在着一个全狗界的选丑大赛。因为长相问题,所以有世界名犬但是没有世界名猫,还是加菲和机器猫除外。
出门后路祯一声尖叫,就跑到路对面的鱼摊前贪婪欣赏。我看在眼里,酸在心上,男朋友往往会在待售非食用类动物出现后失去吸引力。我跟上去,地上满是鱼缸和金鱼盆,最靠边的是一群乌龟,要价二十一只。我倾向于买一对乌龟,毕竟死了还可以炖掉,我爸妈就是这样处理先前那两只的。路祯只是用塑料袋要了一只尾巴有黑边的红金鱼,只花了一元。路祯站起来要走,我弯腰跟老板要了点鱼食,路祯兴奋地抓过去,一把撒在里面,我拦没拦住,只得看它饶有兴趣地玩起了三维的贪吃蛇。
路祯纳闷道:“怎么了?不能喂啊。”
我解释道:“不是,金鱼就是有多少吃多少,直到肚子撑破,你撒这么多不知道它能不能消化掉。”
路祯拎起手中的金鱼,惊叹地点点头,说:“像我。”
从公园出来,我重新审视太白路,发现比从前宽了好多。不由感叹:“路真好。”
路祯一愣,说:“我好?”
我说:“对,你好!”
我们沿着河堤前行,走到哪里都有冬青丛在指路。马路对面是文化广场,有一个巨大的毛爷爷向前挥手致意的雕像。而广场后面有一个书店,我记忆犹新的是老板的一句话:“你没看到毛爷爷都在招呼你过来买书吗?”脚下就是秀水,不过目前看着完全没有“山清水秀”的感觉,远观前方不远处银白色的银座商厦,反倒多一份“白山坐黑水”的氛围。走着走着,突然看到前面停着一辆电视台的车,车身上是百姓直通车五个大字。
我和路祯走近一些,看到一个斜背对着我们的女人拿着话筒对着镜头在说话。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来到我们的百姓留言板,我是刘岩。市区南门口的张大爷跟我们反映说秀水河畔的河道垃圾很多,急需治理。下面让我们听听张大爷的留言。”说罢把话筒伸到旁边的一位老大爷面前。
路祯激动地说:“是刘岩耶!”我嘘了一下,继续看。
“这个秀水河啊,最近几年的垃圾是越来越多,都是市民们图方便顺手扔的,那些塑料袋都快把河道堆满了。晨练的时候,我们看了心里都很难受,真的需要治理了。我衷心希望有关部门能及时治理一下,还给我们一个……赏心悦目的早晨。”老人挤出一个四字成语,满意的点点头,对镜头拜了拜。
这个镜头收工之后,刘岩小姐站到秀水河边上,我和路祯也悄悄跟了过去。刘岩恳切地说:“我身后就是秀水河,大家可以看看——”
“咔!”
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对着刘岩摆手,刘岩和群众都一副疑惑的表情。那导
演模样的人拉了拉鸭舌帽沿,说:“大爷说过分了,河里哪有这么多垃圾?”
“怎么没有怎么没有?你看,都这下面呢。”大爷上前一步对导演说。
我们往前跨了一步,发现果然有不少塑料袋落在下面的河岸上。从刚才的角度看过去,垃圾全处在视觉死角,是看不到的。其实这也是可以预料的,垃圾袋这种超薄物品,抛出去遇到的空气阻力足以让我们忽视它的动量。虽然物理老师讲题总是说忽略摩擦和空气阻力,但是往往有些东西阻力比重力都大,让人很头疼,傻子也知道一个塑料袋是不可能扔出抛物线的。而且下面两旁都有两米多的河沿,除非起风很难掉到水里。
“你们看看嘛,都在下面。我们从下面路过都很难走啊。老胳膊老腿的,让塑料袋绊着脚就栽河里啦!再说那塑料袋把狗屎人屎都盖住了,我们看不到,总是踩住,‘呲溜’一下就摔倒了。”
“你得怪那随地大小便的。”导演说。
刘岩上前纠正,不过忘记了手中的话筒,说:“只怪随地拉大便的就行。”此声一出,引起在场一阵惊呼,都嚷嚷着让她再用普通话说一遍,实在不行只说“随地拉大便”也行。刘岩尴尬着向周围人群赔礼,说自己喝风太多,失态了。
“你说是河道快堆满了啊,这不都在岸上吗?”导演问。
“我说的就是河边的道路,简称河道。”老大爷狡辩道。
导演不管那么多,执意不肯拍,要掐掉。大爷不愿意,说:“不能掐!我大老远跑来留言了,早饭都没吃。你们二话不说把我的封杀了,这不公平!”
刘岩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站定拿着话筒仿佛雕塑,引得路祯一直说要去合影。“这真的不行啊,济宁市哪条河都比这河脏,这节目要是播了,明天起就要成立为期一周的‘济宁好儿女,保护母亲河’专栏了!”导演一动脑筋,呼吁在场各位说:“大家帮我个忙吧,你们下去把这段的塑料袋都踢河里去吧。”
众人一动不动,模仿刘岩。刘岩帮腔道:“是啊,大家发发善心嘛!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让节目顺利播出,唤起广大市民的共鸣啊,两三个热心市民就行。”
众人还是不动,生怕发了善心反被电视台抓了典型,况且有善心也都发给满街乞丐了,哪儿轮得到这成天开吉普兜风的?
导演一看,以为碰上群众演员了。于是喊道:“我车里有台里发的一箱营养快线!干完后每人一瓶,行不行?”
人群还是不动。
正当导演和刘岩打算放弃的时候,一个男子带头跳了下去,一脚一脚踢了起来。接着又有了第二个第三个。人们一看再不跳就让人抢光了,也不再等待,直接蜂拥下去埋头苦踢,恨不得把抢自己脚下垃圾的同行踢下水。导演阻拦不及,只得让扛摄像机的去车里搬出来一整箱,哭丧着脸看着狂热的人群。一时间河道旁乱乱噪噪,仿佛大家中午集体练习自由搏击。
路祯推着我要我去,我呵斥一声,带她离开这是非之地。我们过了桥,去河对岸。因为现在属于舞台搭建时期,所以摄像机一直对着街上不拍河道,我害怕万一被拍到和女生同行,再被我们村子某几个人看到一定会去我家串门。
过了河我看了看对岸,发现摄像机屁股对着我们,松了一口气,而下面的人也一个个绕上去陆续领了饮料各回各家。那导演模样的人似乎看到了我们,跳着冲我们招手,喊给我:“小兄弟!你帮忙把河对岸的踢下去吧。你劳动量大,我一会扔给你三瓶。”
那些还没走的市民似乎认出了我们刚才还在另一岸,纷纷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我,一副“我怎么就没想到”的表情。
我还没作答,路祯一脚踹过来。我侧身躲掉,回身一瞪,路祯把胸脯一抬,瞪着大眼睛说:“快去啊,有营养快线。”
没办法,我慢慢绕着小道走了下去,一脚一脚踢了起来,不一会就收工了。毕竟这边是情侣散步的小路,不会没事拎着塑料袋,就算拎了也不好意思扔。我拍拍手,准备返回,导演又喊住我。
“小兄弟,别动,我扔给你。”说着就扔过来一瓶营养快线。
导演一看就是没扛过摄像机,臂力不够。我眼疾手快伸手抓住,身子探到水上。我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要诓我下水,再报道无良市民不脱衣服就下水游泳,既洗了衣服又脏了秀水。
路祯拍着小手让我把水递上去,我抛给她时,她笑容还未消失,突然大叫一声:“啊!”
我回身一看,一个瓶子直线飞来,直接炸开在与我膝盖平行的墙上。
“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我看着差点诓着你,所以使劲大了点。这个不算,你再接着这个吧。”说罢导演又丢过来一个,力度正好,我接过来扔给路祯,准备接第三瓶。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怎么感觉好像守门员啊?
导演在箱子里摸了一下,面露难色,赔笑着说:“小兄弟,都分光了。剩下一瓶给刘岩小姐,就给你这两瓶,成吗?”
我还没说话路祯就叫道:“刘岩姐姐!我永远支持你!”
刘岩开心地一笑之后,转过身去仰头喝饮料。
我正要起身回去,导演对身边的人说:“小胡啊,这个小兄弟不容易,给人家来张特写吧。”
“哎!成!”说罢摄像机已经对准我,路祯啊啊大叫也要下来照相。我正愁躲不掉,忙转身去抱路祯,把她从上面抱到下面。
“好——嘞!”导演说,突然又叫住我,说:“那个小兄弟啊,你把那个烂瓶子也扔进去吧,废物利用嘛!”
我暗自庆幸躲过一劫,顺从地照做,在瓶子出手的一瞬间,我听到了一个恐怖的声音。
“对,抓住这张。好——嘞!”
岸上三人开始收拾东西,装上车要走人。路祯一脸困惑,说:“不是要给我拍一张吗?我还想着上电视呢。”
我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今晚的节目。“现在的年轻人,两个人拿着三瓶四元五角钱一瓶的饮料走在河边,随手就把空瓶子扔进河里。这种行为就发生在我们美丽的秀水旁边!我们的下一代啊,你们怎么让我们不为你们担忧呢?”
路祯要去买衣服,我还没从阴影中走出。半晌后,我唯唯诺诺,说:“我钱花的差不多了。每月都是到最后就花光了。”
路祯掏出卡,问:“哪儿有农行取款机?”
我们挽手而行,路过华联商厦,底下全是摆小摊的。路祯拉着我一家一家走过去,说:“给你买个钱包吧。”
我一愣,没来得及制止,路祯已经蹲下。
“老板,这个钱包怎么卖?”
“十块钱。”
路祯起身要走。
“妹妹妹妹,五块五块。”
路祯问我:“行吗?”
我点点头,路祯拉着我蹲下,让我挑。
小贩一脸笑容,问:“这个紫色的行吗?”
我摇摇头,指着旁边那个棕黄色的。我感觉棕黄色是成熟的颜色,因为我爸比我叔的皮肤棕黄,我大伯比我爸的皮肤棕黄,我爷爷活着的时候皮肤比我大伯的还要棕黄,不,应该说是黑黄。女人越可爱,男人就要越显得成熟,如果两个人对飙可爱那我可不占优势。
“你要黄色的?”
我说:“就要黄的。”
我拿了钱包起身就走,走了没两步,迎面过来一个青年,走到我身边突然打开夹克,里面赫然一片毛片。我没回神过来,就听见他问:“要碟不?”看我一愣,接着补充道:“没错儿,是黄的。”
我赶忙摇摇头,继续走。
路祯很纳闷,问:“你跟他接头?”
我说:“不是,他接头我不接头,认错人了。”
没说完,过来一个抱婴儿的妇女,同一个腔调:“小兄弟,要碟不?欧美的还是亚洲的?”
我忙摇头,妇女和路祯对视了一下,抬高一下声音问:“要不要卡通的,保证无码。”
我拉着路祯快步走开,老妇女声音又提高一层:“超卡哇伊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