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捷起身帮父亲又斟了一些酒,坐下,恭敬状端起面前之酒盅,微笑道:
「爹,孩儿敬您。」
鹰真的脸庞突然笑开,道:
「哈!哈!好,这是咱父子第二次共同饮酒,上一次是两年前,吾之寿宴上,捷儿跟岚儿兄妹共同敬他们老爹,哈!来,捷儿,万钧一起来,喝吧!」
万钧应答俐落回道:
「好,鹰捷敬汝爹,万钧敬吾真哥。」
鹰真喝完酒,将酒盅轻轻放下,缓缓开口道:
「爹无端卷入武林是非与政治斗争之中,而他老人家却毫无察觉,仍像往常一样,除了看守鹰家堡的祖传家业之外,生活的重心就是练武与研究禅学。在其心目中,这人间无邪恶之人。哼!汝俩知否?十年前,爹的黄山禅修之行背后有人暗谋算计,背后有政治阴谋暗影。」
鹰捷语气很急道:
「喔!着实可恶,爹,何人所为啊!」
「哼!此仇非报不可。」万钧双手紧握状。
「十年前发生的事,吾与万钧只知其中一小部份,不过,此次京城之行,司马相爷详细告知之后,吾似已拼凑清晰其中之轮廓,且听吾道来。来吧!咱三个人一起喝酒,敬爹他老人家。爹虽已在天上,惟吾深信爹一定有看到,两个儿子,一个孙子在此讨论复仇大计。来,把酒喝了。」
人心愤慨之时,喝酒必比平常干脆,三个人都一饮而尽,鹰真、万钧的脸庞均已明显红润,鹰捷却仍面不改色。
酒盅轻轻放下,鹰真缓道:
「十年前,农历八月初,爹之禅修同道潘伦写信到鹰家堡,约爹到黄山灵观寺与其见面,明言中秋月圆之时禅修可得到更多灵魂体合一的玄奥启发。爹觉得此意境甚佳,他老人家便决定赴约。潘伦寄来的信现仍收藏在爹的旧书房中。吾至今犹依稀记得,大概是农历八月五日或六日,爹在其书房召吾细读潘伦之信,言明其欲至黄山灵观寺与朋友共同研修禅学,交待吾所有之鹰家堡事务,还交代每天千万不要忘记在娘的灵位上香。吾央求爹让万钧同去,爹笑答不用,让万钧留下来专心教导鹰捷武功。吾不放心,于是临时找了两位堡中的男子,林良与陈泰,陪他老人家同去,希望一路上可以照料他老人家的生活起居。万钧,汝应该记得,当吾夫妻俩送爹他们三人到鹰家堡大门时,你跑步过来,气喘喘问爹,希望也可以一同前去,爹还是老话一句,『万钧啊!不碍事,要好好教捷儿武功,那个孙子是咱心肝啊!』万钧,记得吧!」
万钧双眼湿润,轻点头回道:
「当然记得。」
鹰捷两行泪直直流下,未发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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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真肺腑深处似受极大扰动,哽咽道:
「鹰真自小调皮好动好斗狠,偶有犯错,每次都是跪着甘心挨爹娘狠打,绝不皱一丝眉头。爹娘责骂之后,吾心反倒舒坦。唉!我真希望我爹他老人家现在能好好痛揍我一顿,我对不起爹啊!捷儿,汝爷爷是爹间接害死的,他老人家要出门的那一天,夫人还再三提醒,明言其心绪不安,一颗心上上下下跳的离谱,为什么潘伦不来武夷山找爹,而是要爹到黄山与其会合禅修,黄山的中秋月难道会比武夷山更圆吗?唉!吾深恨啊!当时还骂夫人,妇人家不要管太多。唉!唉!」
鹰捷起身走到父亲旁坐着紧靠鹰真,充满温馨之语气道:
「爹,切莫自责,爷爷之事由仇家引起,娘亦从未怪罪爹啊!」
万钧低着头,双眼泪滴无法自已,双手紧握,未发一语。
鹰真轻举右手,用衣袖擦拂着眼睛,片刻才道:
「那年八月十日,林良、陈泰陪爹到了黄山灵观寺,之后,爹带着林良、陈泰跟潘伦等一些朋友游走在黄山各寺庙。直到八月十七日深夜,武夷山的官府派人来鹰家堡通报,说爹遇害,遗体暂放黄山的紫云寺。吾匆忙带着堡中七人,连夜快马狂飞,由浙江抄近路,一群人只在浙江常山休息片刻,累死了六匹马,为了赶速度,咱买了八匹更骏之壮马,又开始赶路。好不容易赶到黄山紫云寺,吾含泪检视爹的遗体,可恶的那帮家伙,爹身上中了十余箭。哼!真卑鄙的手段,以爹的武功,正面迎战十余名武林高手,或未能全身而退,但顶多只会受伤,无丧命之虞。故那帮人用万箭穿心之计。爹中箭的部位皆集中在背部、后颈部。依此推测,当时爹应该是盘身静坐,那群人从背后远距离用箭弩强力射杀,箭箭由后背穿过前胸。吾当下吩咐两个自己人尽速将爹的遗体运回鹰家堡,其他人仍留在黄山探访,欲得知凶手是何方人士。问当地官府,没人知道,问附近所有寺庙与当地人家也无人知晓,潘伦不知去向,林良、陈泰也无踪影。万般无奈之下,咱只好急忙赶回鹰家堡先处理爹的后事,同时抚恤林良、陈泰的家人。林良的娘,七十多岁的老人家痛哭,吾跪着向其娘深诚道歉,她老人家非但未苛责,还对吾诚恳安慰。陈泰父母早逝,没有成亲,家中有两个务农的弟弟,他两个弟弟虽伤心,对吾亦毫无见怪。唉!此令人更难过啊!吾愧疚之心更加深忱啊!」
鹰真停顿片刻,又喝了一口酒。万钧顺势拿起酒壶,帮鹰真又满倒一盅
家仇历历如昨日,普提寺后故人骨
万钧倒完酒后,鹰真伸手欲取酒,鹰捷轻拉父亲的手,轻声笑道:
「爹,孩儿帮您喝吧!」
鹰真微笑道:
「捷儿,爹已许久未喝得如此畅快,无妨,爹尚可喝。」
万钧微笑帮腔道:
「鹰捷,放心,真哥之酒量吾甚清楚。可以的,放心。」
鹰真约又喝了半盅酒,徐徐说道:
「鹰家堡欠司马相爷天大之人情啊!相爷利用其在朝廷为官的力量,在爹去世之后暗中彻查,最近终于明朗。林良、陈泰在普提寺误食有毒饭菜,中毒毙命,埋在普提寺后门约五十步距离的
树林中。吾猜想林良、陈泰在吃饭之时,爹应该在普提寺外某处打坐,那群凶神恶煞于是在爹身后暗用弓箭射杀,故爹下半身无伤,上半身则满是深入体内、贯穿前胸之箭伤。」
鹰捷满脸狐疑道:
「爹,爷爷的遗体不是安置在紫云寺吗?」
鹰真双眼微闭,轻叹后方道:
「那是障眼法。爹的遗体是被抬至紫云寺门口前的山路旁,被一对上山采草药的老伯父子发现,老伯父子立刻就近通报紫云寺,紫云寺的人又通报给黄山官府。黄山官府中有人立刻认出死者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武夷山鹰家堡主鹰浩,于是,黄山官府又急派人通知武夷山官府。」
万钧双眼睁大急道:
「依此推论,普提寺大有问题。」
鹰真轻点头,片刻才道:
「此须详细说明,汝俩方能清楚。西岳华山派掌门人熊坚,曾号称是武林无敌,剑王之神,以迷踪剑法享誉武林,据闻其剑法高深莫测,剑身明视眼前,然剑梢已悄然转移他处,顷刻之间可置人于死。然熊坚在武林比武大会上却在顷刻之间被爹击败,整个人腾空后退十几步之遥,受重击内伤而不支倒地、昏迷不醒。爹好心调配药方,为其疗伤。熊坚却从此记恨爹,背后亦有政治野心,与西夏国暗通款曲,哼!吾万未想到,潘伦那家伙现正在华山,表面上是华山派的禅学宗师,实际上是个政治走狗,常常来往于华山与西夏国之间。真难为司马相爷,他老人家的确是费了很大功夫,动用一大票的人脉才把这一切来龙去脉调查得如此清楚。」
三个人坐在凉亭内,面对无语,隔了片刻,鹰捷开口道:
「爹,吾欲将何为呢?」
鹰真双眼紧闭,片刻后方道:
「大宋国力虚弱,财源短缺,贪官污吏遍地,周围强敌环伺,江湖人士、武林高手个个皆想逐鹿中原,肃杀气氛已经慢慢酝酿之中,待咱回鹰家堡之后,吾等须详细构思。父仇不共戴天,非报不可,明日一大早咱先至普提寺望望,去勘查一下,找出林良、陈泰的埋尸地。如果找到,日后须将其遗骨带回武夷山安葬。吾强烈怀疑普提寺是华山派在中国东南部暗布之桩。明天去看看,或许可以探询出一些蛛丝马迹也不一定。」
「好,一步一步来。」万钧道。
「好吧!咱先回客栈休息,明天一早出发上山去普提寺。走吧!回客栈去。」
「好,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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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鹰真、万钧与鹰捷三人用完早餐后即前往位于黄山巨顶峰中之普提寺。
山区土石路甚为崎岖,约莫一个时辰后,普提寺大门出现在前方约百步之遥,鹰真轻举右手道:
「咱从旁绕到普提寺后方,马匹暂时拴在此处。」
「好,好。」鹰捷、万钧回应道。
一行人披荆斩棘,在浓浓树林中缓缓前进,终于到了普提寺后门之后方,鹰真刻意轻声道:
「咱分头去找林良、陈泰的埋尸处,注意声量放低,免遭旁人注意。」
鹰真、万钧与鹰捷分头四处找寻可能的埋尸处,约半个时辰之后,鹰捷跑过来跟鹰真轻声道:
「爹,前方不远处发现一把残锈不堪之锄头。咱是否去瞧瞧?」
「喔!好。」鹰真回应道。
鹰真父子走了约二十步之距离,眼前灌木丛下果然有一把老旧锄头。鹰真轻声道:
「来,吾且试挖看看,捷儿,去把万叔找来,在前面那处,切记,不能呐喊。」
「好,孩儿即刻去。」
鹰真用短剑挖着泥土,泥土愈挖愈呈黑褐色。半晌功夫之后,鹰捷、万钧过来与鹰真会合,赫见鹰真坐在地上,低头闭眼,旁侧有数根暗黄带土色之人腿骨骸。
鹰捷、万钧蹲在鹰真旁边,鹰真缓缓道:
「真相愈来愈明,司马相爷调查得够仔细啊!」
三个人皆低头不语,似在为林良、陈泰默哀。
隔了一阵子,鹰真轻声道:
「来,咱先把泥土覆盖回去,回鹰家堡后派人来捡骨。」
「好。」
完事之后,鹰真等人又循原路回到拴马处,鹰真缓言道:
「咱在此稍事休息片刻。」
半晌之后,鹰捷右手直指普提寺正大面,语气急促道:
「爹,看。」
鹰真等人凝望着普提寺正门,只见有一批衣履华丽的人正与两位寺庙道长话别。
「这些人看起来不像是修道之人,怪怪,嗯!何方人士呢?」鹰真道:
鹰捷轻声道:
「爹、万叔,来普提寺只有吾等早晨上山的那一条路,所以,那些人要下山也必须走同样的路。等他们离开之后,咱可隔一段距离跟踪他们。」
「好主意,捷儿。」鹰真笑回道。
……
鹰真、鹰捷、万钧各骑着马,与前方被跟踪人皆刻意保持约两百步的距离,跟着,跟着,一直到了山下的黄山市区,前方一群人骑马急步转进黄山大守府邸。
鹰真举起右手道:
「停下,找个地方拴马,咱走路过去太守府邸附近,看看究竟。」
鹰真买了一些零嘴,三个人坐在太守府邸左前方的小店门口吃着,约过了半个时辰,那一群人,约七、八个人,骑着骏马从太守府邸快速奔出,往另一个方向急速离去,眼尖的鹰捷大吃一惊,嘴巴靠近父亲的耳朵轻声道:
「爹,他们是皇宫大内一等侍卫。」
鹰真皱着眉头问:
「喔!何以见得?」
「爹,他们骑的马尾巴上都绑了一条非常鲜明的红布细条,跟曾亮、王生骑的马一样。」
「喔!真的?」
「爹,千真万确。」
鹰真沉思片刻才开口道:
「走,咱走,咱赶路去江西景德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