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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书名:马克 · 吐温自传 作者:马克·吐温 本章字数:5868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20:16


第五十一章

  到如今,这么多年来一直同我亲密友善的罗杰斯先生已经逝世好几个月了,但是如果让我用适当的语言来讲对他的感情以及评价表达出来,我仍旧不知该从何说起,觉得很是有些力不从心,这是因为他的离开同我们太近了些,他的精神对我们所造成的影响也太强烈了些,至今我仍旧没有走出他在世时的那种感觉。

  我经过这一生的经验和教训,懂得了,我平生最容易上那些小气鬼和冒险家的当。这种人通常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到我身边来,对我撒谎,将我狠狠地掠夺一把,然后便溜了。紧接着另一个又来了,做着同前一个骗子一样的勾当,唯一有所不同的便是,他没有得到那么多,只是将前一个剩下的东西又都刮去了。

  记得六年前,我正是掉进了这样一个人的圈套中,而那个时候是罗杰斯先生伸出了自己的援手,将我搭救了。我们相遇时还是陌生人,但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分手时彼此却已是朋友了。我们的会见纯属偶然,是两个人都没预料到的,但是对我来说,这是非常值得怀念的,是我交上了好运。

  那次,他搭救了我,并且第二次又拉了我一下--那是一两年之后--第二个人比第一个还要狠。罗杰斯在默默地做这些好事对我进行帮助时,非常注意方式与分寸,既没有损害我的自信心,又没有挫伤我的自尊心。对啊,他一直都是将事情做得这么艺术,就像是我自己做的那样。他从来都没有留下过一丁点儿痕迹,从来都没有给予过丝毫的暗示,也从都没有说过一句透露一些有恩于我的意思的话。

  我自己也从来都没有如此伟大过,更是从没见过像他这么伟大的人。我自己从来都没有达到过这种水平,这种高尚的境界,我相信,在属于人类的品质当中,这是最崇高的。

  在我们的这个世界里,当你自己两手空空时,人家也只会对你不理不睬。无论买什么东西,我们所要付出的代价,都要比别人多出百分之五十,受到五百的恩惠,就必须付出一千的价钱。实际上,当我们受到恩惠的时候,也便负了一笔债,通常这笔债是越积越高,似乎遭到了敲诈勒索一般,你越付,债便越高。总有一天,你会体会到别人给你的好处只不过是害了你,而这时候你会但愿从来都没有过这回事。

  你会发现,自己的处境就会像若干年前我一个朋友的朋友w先生的处境那样。那个人既有钱,心又好,还有眼力,而他妻子的那条性命则是被一家杂货店的年轻人给搭救的。一天,她骑的马突然间狂奔起来,幸好那个小伙子拖住了马。她的丈夫自然万分感激,感激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感激得情愿用一切的行为来进行报答。他认为感激是一种感情,是发自内心的一种情绪,但他却并不知道这个感激是有价的,并且这个价钱不是他能够决定的。

  自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终于慢慢懂得了。然后他向杂货店的那个年轻人说道:“这五百块你拿去吧,从此你走你自己的路,你以及你们这一伙人驮在我的背上已经整整三年啦。如果还有一个人救下我老婆的这条命的话,他则需得买个棺材,留给他自己用。”

  罗杰斯先生非常伟大。从没有人否定过对他这个人的评价。他在很多方面都非常伟大--这些很多其他的方面,也有其他的伟大的人,他并不是唯一的,但是在我所说的特性方面,他确实是伟大得非常独特的,几乎是独一无二、无可匹敌的。如果能够给予性格崇高的人一个勋章的话,我看毫无疑问地,他应该被授予嘉德以及金羊毛勋章。

  但是,我要向那些对他并不熟悉的人说明的是他的心地,是他那独一无二、善良宽宏的好心肠。

  九十年代初期,韦伯斯特出版公司彻底垮掉的时候,负债足足超过总资产的百分之六十六,在道义上,我对此负有责任,虽然不是法律上的责任。那个时候,经济恐慌正闹得凶,四处都有企业在倒闭,那些债权人纷纷对资产进行瓜分--有多少便分多少--其余的另当别论。同行业的老友对我说道:“生意归生意,感情归感情--这是生意,将资产交给债权人,这样便了结了,人家别处有些债权人连百分之三十三都捞不回呢。”

  罗杰斯先生自然是个生意人--这无论谁都不用怀疑。只要是那些仅靠铅印报告来对他进行了解的人,肯定会认为对于这件事,他要采取同上面那些劝说者相同的态度,但是他们错了。虽说罗杰斯先生是个地地道道的生意人,但他却站在我与我的妻子这边,他是唯一能够将形势看清的人,他看出了这次的事和类似的情况具有不同之处。

  他给了我们一些自己的建议,实际上,他的意思是说,生意有生意的规矩、习惯和法则,那是正确的,但文人的名誉就是他自己的生命。假如一定要进行选择的话,他能够忍受在钱的方面穷一些,但在品德方面却不能差了分毫,所以你必须一分一毫地赚回来,将欠债还清爽。

  我的侄子,也就是故去的塞缪尔?伊?莫菲特--本身也是个文人--他也这么看,他认为这事非常自然。此时此刻,我提到他,只不过是为了将他那句已经传遍全球的名言回忆一下:“荣誉不是法令所能管得到的事情。”

  事情便这样定了下来。我不能一直闲散下去了,必须振作精神,东山再起,再次干起来。我必须写出一本接一本的书来,我必须重新返回讲坛去。我的妻子鼓励我说四年中,我便能够将所背的债还清,而罗杰斯先生则更为谨慎、保守些,也更加大方。他说,我希望多少年便是多少年--开始的话,不妨是七年,他这是在说笑话,如果他不开玩笑的话,那便是睡着了。我在私下里想,其实他所说的七年,可能会比克莱门斯夫人所说的四年要更切合实际一些。

  我向来都对自己的复出充满信心,不过有一天,我却被吓了一跳--这一次,可将我吓得非常不轻。那天,我在无意中听到了罗杰斯先生以及两个有经验的实干家的简短对话:

  头一位实干家:“今年克莱门斯有多大啊?”

  罗杰斯先生:“五十八岁。”

  头一位实干家:“一个五十八岁的人,有百分之九十五的可能是再也起不来了。”

  第二位实干家:“你不妨说成是百分之九十八,那样会更加正确些。”

  原来生活竟是如此残酷!原来我不被人看好竟是如此地有理由!

  好多天以来,他们这些真实的对话都一直在我心中回荡,激起了种种令我感到不安的凶兆,任我怎么排解都排解不开。就我所见到的来说,像我这样的情况,能够说是没有什么排解的余地了。如果真的像他们所议论的那样,一个五十八岁的人,有百分之九十八是失败了便再也站不起来了,那我还能拥有百分之九十九和百分之百的运气吗?

  然而,这种焦虑而又忧郁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便过去了。因为在克莱门斯夫人了解了我的烦恼之后,便拿起她经常备在她手边的笔和纸,非常清楚地、令人信服地将我们在四年中多能够预料到的进款算了出来,算清了结局会是多么的顺利。我可以看清楚,她是正确的。确确实实,她一直都是对的。不管是论远见,还是论智慧,论盘算的准确,还是论问题看得全面,在我所认识的人中,除去罗杰斯先生之外,便没有任何人能够赶得上我的妻子。

  为了给自己的全球旅行演讲做细致的安排以及事先的约定,我必然要花去不少的时间与精力来处理这些琐碎的事情,但是后来这费劲的事情终于搞好了。于是我们在一八九五年七月中旬出发,开始实施为期一年的计划。

  与此同时,同债权人有关的事,则交由罗杰斯先生做主进行安排--从一开始,我们便是这样安排的。公司总共有九十六个债主,他经常会见到他们,同他们一起进行讨论、争辩和说服,可就是从来都不吵架。克莱门斯夫人要将哈特福德给她造的

房子,那座归她所有的房子,转交给债权人,但是他不允许。我又要将我的版税收入给他们,他同样不允许。在韦伯斯特公司垂死的时光里,克莱门斯夫人借了六万五千块钱期票给它,希望能够救它一命,目前罗杰斯先生坚持让她作为优先债权人,将版税归她所有,用来偿还期票。他坚持不让步,终于,债主们也接受了。

  除了让我不要放弃版权的事之外,罗杰斯先生还对这两件日后对我产生意义重大的事情进行了坚持:当前债权人必须要以韦伯斯特目前所拥有的资产为限;债权人必须要给我时间,以便想办法来对公司其余的债务进行偿还。他将他们说服了,他将道理说得非常清楚。他的态度、声调、口吻,以及他的眼睛所流露出来的好心与诚意,都自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独特魅力,足以让每个有头脑的人为之心服。

  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九十六个债权人当中仅有三四个主张对我采取苛刻的方法,并坚决不肯让步。其他的人都说不妨让我自便,慢慢来,他们还表示,决不会对我进行阻挠,也不会对我进行起诉。他们所说的这些话都是算数的。至于对另外那三四个人的敌意,我则是从来都没有进行过抱怨,除了在我的《自传》当中。但即使是在这里,我也从来都没有怨恨过他们,对他们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说得有些直率罢了。我绝对不可能伤害他们,因为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本书出版之前,他们便已经会到地狱报到去了。

  现在,我必须要说,罗杰斯先生是多么有先见之明啊!当为了我的版权的事情,他不屈不挠地斗争,坚决捍卫我家的权益时,我还不太明白为什么他将这件事情看得那么严重。他一直在强调,这是一笔非常大的资产,但我却并没有将它们的价值看清,说这压根就算不上什么资产,要清楚,即便是一百个愿意,我都不太可能将版权送掉。他说,你要耐心,再等一等,等经济恐慌缓和过来,生意也复活起来时你便会懂得,这些版权会比先前更值钱哩。

  这是他的见解--一位金融家的见解,一位对金融界非常熟悉的人士的看法,一位同铁路、银行、汽油、铜、钢、电报等关系很深、也很熟悉的一位资本家的见解。但是,在我看来,关于书籍,他能懂什么呢?如果他对版权价值的观点,同有经验的老出版商的观点出现了矛盾,那还会有什么可取之处呢?

  实际上,他的看法的确是无比睿智的。韦伯斯特公司垮台后,我的书便有七本抛到了我的手里,当时我请三位一流的出版商收进,但他们都不要,如果罗杰斯先生也任凭克莱门斯夫人与我的主张实行的话,那么版权便早就给了出版商了。

  对于他的种种好心意以及大力帮助,我始终都感激不尽,而尤其感激的是,他帮我保住了我的版权--这件事可真是将我和我的全家都搭救了,这令我们不至于贫困,也保证了我们能够长时期地过上这样舒适而又称心的生活。

  当由于职业以及平时训练的关系,那些利欲熏心而又鼠目寸光的出版商们,注定瞎了眼、对我的作品看不出丝毫预兆时,为什么偏偏他能够看到未来,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呢?这只不过是他心灵所有的奇异之处中的一例罢了,对他熟悉的人还能够举出非常多的事例来。

  和金融方面有关的事,我从来都没能为他指点些什么,尽管我也曾经努力尝试过,但我却丝毫都不能将他打动。只有一次,事情似乎出现了一线希望。是这样的,美孚石油公司发出通告分红,照例引起了一股怒潮,这一次,它通告的一亿元资本中的百分之四十或是五十的分红,照例又引发了一场风暴。对于局外公众来说,百分之四十或是五十的分红只意味着一件事--这个托拉斯巨人穷凶极恶地从孤苦伶仃的老百姓身上榨取了一笔很大的利润。事实并不是它所宣布的那样,那托拉斯巨人只不过是取出了实际投资总额中的百分之五或是百分之六,而投资总额要高出一亿元八倍或是十倍。

  按照我这种金融外行人的看法,我主张增加名义资本到十亿元,这样的话第二年的分红便能够跌到百分之四或是百分之五,同年的利润能够照样不变,而那些通常的风暴就不至于发生了。假如我的记忆没错的话,我记得他提出反对意见说,税收增加十倍有些过重了。

  我回答道,自他那想要掩盖但又掩盖不住的狂喜眼神来看,我知道他觉得我的主张非常有价值,他自己也在对摆脱支付佣金的某些似乎可行的办法进行设想。我经常自告奋勇地为他提一些关于金融方面的新主意,而反过来,他也经常自告奋勇地--为我提一些将文章写得更好的主意。不过,结果仍旧是毫无所得,我们两个人还像原来那样穷困。

  不自觉的,我们都有一个对别人进行衡量的标淮。如果仔细看一下,便能够知道其实我们那个标准是非常简单的:我们总是因为别人具有自己所缺乏的优秀品质而对人家表示钦佩和羡慕。英雄崇拜的道理大概就在于此。我们的英雄们正是做了我们所不得不进行首肯的事,以及我们所无法完成因而经常暗暗地引以为羞的事情。在自己的身上,我们没有找到多少值得夸耀的东西,私下里,我们总是希望变得像其他的什么人。如果每个人都对自己心满意足的话,那世界上就没有英雄了。

  罗杰斯先生有不少优秀的品质都是天赋的,其中我最羡慕其中的一点,我也经常因为缺乏这点品质而感到内疚,这就是一旦朋友有难,或是事关道义,他便会显得没有丝毫的自私自利之心,总会挺身而出,排除万难。而我则生来懒惰,吊儿郎当,做事拖沓,对人对事都很漫不经心。总而言之,我实在是个懒骨头。所以,对我来说,他实在是了不起而又令人喜欢--他从来都不逃避责任,脑子敏锐,手脚勤快,困难越大,负担越重,反而心里越轻松,激情越充沛,干劲越来越大,越忙越快乐。

  他不怕麻烦,但我却最怕麻烦,不管是自己,还是人家的,只要是足以妨碍我安闲、舒适的事情,我全都怕得要命。而我唯一的应对方法便是躲得远远的,哪怕因此得来耻辱以及骂名,我也都在所不顾。所以,眼看着他自找麻烦,年年月月,无止无休,又如此有耐心,如此有智慧,如此安详和镇定,如此心甘情愿,如此全神贯注--假如事关旁人,也一直是如此真心实意--这些不能不令我惊叹。也许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以此自夸,不,他所想到的,只不过是爱慕人家所应具备而自己身上却缺乏的优秀品质。

  一八九五年七月十五日,克拉拉、克莱门斯夫人以及我开始了我们的环球演讲之旅。在一年又零一个月中,我们边演讲,边掠夺,赚到了不少钱。我写了一本书,也出版了.演讲收入和书款一抓到手,于是我尽快地将钱款寄给了罗杰斯先生,他便将钱存入银行,储蓄起来,用来应付那些债权人。我们对他进行恳求,让他马上对那些户头小的债权人进行偿还,因为他们急等钱用,但他不肯。他说,他要等我挤干了这个世界上所能赚的钱,然后再总起来进行结算,按照比例将钱分给韦伯斯特公司的那些人。

  一八九八年年底,也有可能是一八九九年年初的一天,罗杰斯先生拍来了一份电报,那时候我也正在维也纳:“所有债权人的欠款已被不折不扣地如数清偿,尚余一万八千五百元,怎样处理,盼告知。”

  我回电报说:“投入联邦钢铁公司”--他按照我所说的做了,只留了一千块钱没有投入,两个月后将钱取了出来,利息有百分之一百二十五。

  啊,我是多么感谢上帝啊!曾有上百次,我试图用笔将这一桩桩难受的事情记录下来,但却做不到。总是在我还没有写到一半时,就感到非常厌恶,写不下去了。但这一回,我发狠了,和盘托出了所有的内容,一吐为快,希望从此我能够不再提这些令人痛心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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