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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书名:福尔摩斯探案全集3 作者:柯南·道尔 本章字数:11883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36


第九章

  

  华生医生的第二份报告:荒原的灯光我亲爱的福尔摩斯:

  如果说在我开始接受这个任务的时候,我没能供给你多少信息是无可奈何的话,你该知道,我现在正设法把那些损失的时间找回来,另一方面,我们的周围事情愈加频繁地发生,变得越来越复杂了。在我上一次的那份报告中,高潮结束在巴里摩尔站在窗前的时候,假如我估计得没错的话,我现在掌握的信息一定会让你着实大吃一惊。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过去的四十八小时中,从一些方面来看,事情已经清楚了许多。但从另一些方面来看,事情又似乎是变得更加复杂了。现在,我把全部情况都告诉你,你自己去作推断吧。

  我发现那桩怪事的隔天,在早饭之前,我穿过走廊,又去察看了一下前一天晚上巴里摩尔待过的那个屋子。我发现,他曾专注地向外眺望的那扇开在西面的窗户,有一个显著的地方是与屋里其他窗户都不同的——这个窗户是朝着荒原开的,在这个窗户可以俯瞰荒原,距离还最近,穿过树与树之间的间隙,目光可以一直落在荒原上,但通过其他窗户,就只能远远地眺望了。所以可以得出这样的推论,巴里摩尔一定是想找到荒原上的什么东西或人,而要达到这种目的,只有这个窗户是最合适的。

  那天夜里天很黑,所以我不能想象出他能从这儿看到什么。我曾突然想到,这可能是与什么男女关系的事儿,也许这还能解释他那种鬼鬼祟祟的行动,还有他妻子那种惴惴不安的表情。他是个相貌出众的家伙,足可以使一个乡村女子对他倾心,所以这种说法看来还是有点根据的。而我回到自己的房间以后听到的开锁声,或许就是他出门密会情人去了。所以早上,我自己就推敲了一番,尽管也许这种怀疑最终被证明是无稽之谈,但目前来看,我还是应该把所有的疑点都告诉你。巴里摩尔的行为究竟该如何解释还不得而知,但我总觉得在我能将这件事弄清楚之前,很难将这事儿藏起来秘而不宣。因此早饭过后,我到准男爵的书房找他的时候,就把我见到的事都告诉了他。但他听完之后,并没有表现出我想象的那样惊讶。

  “巴里摩尔经常在夜里走动的事,我是早就知道的,我还曾想和他说说这事儿,”他说,“我也曾有两三回听到他在走廊里走来走去的脚步声,时间恰好和您所说的差不多。 ”

  “那么,也许他每晚都要去那窗前一趟。”我提醒说。

  “也许是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咱们不如跟踪他去看看,看他究竟在干什么。我真不晓得如果您的朋友福尔摩斯在这里的话,他会怎么办。 ”

  “我相信他一定会像您建议的那样采取行动,”我说,“他也会跟踪巴里摩尔,并看看他干些什么事。 ”

  “那么咱们就一块干吧。 ”

  “可是,他一定会发现我们的。 ”

  “这个人耳朵有点不灵光,而且无论如何,我们都得抓住这个机会。今天晚上,我们就一起待在我的房间里,等他走过去。”亨利爵士兴奋得搓着双手,看起来他是很享受有这么一次冒险,这正好缓解他在荒原生活的枯燥。

  准男爵已经联系了曾为查尔斯爵士拟订修筑计划的建筑师、伦敦的营造商以及朴次茅斯的装饰匠和家具商。所以不久之后,我们可能就会看到这里发生的巨大变化。显而易见,我们的朋友对此抱有气势恢宏的想法,并决定不辞辛苦、不惜代价地来恢复这个大家族的声威。这所房子经过了整修和刷新以及重新布置后,缺少的也就是一位女主人了。我们可以通过一些迹象清楚地看出,爵士对我们美丽的邻居斯台普敦小姐表现出极度的着迷,只要这位女士愿意,这一点缺憾马上就会成为历史。但现实的爱情总不会如人们想象的那样一帆风顺,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比如说,爱情海平静的水面今天就被一阵意想不到的波澜打乱了,这给我们的朋友增添了很大的不安和烦恼。与我结束那段关于巴里摩尔的谈话之后,亨利爵士就戴上帽子准备出门了,当然我也准备出去。

  “什么,您也去吗,华生?”他问,表情奇怪地看着我。

  “那取决于您是不是要到荒原去。”我说。

  “是的,我是到那里去。 ”

  “啊,您知道给我的指示是怎样的,很抱歉这会妨碍到您,但您也听到了福尔摩斯是怎样语重心长地坚持要我不要离开您的身边,尤其是不能让您一个人到荒原上去。 ”

  亨利爵士带着愉快的微笑扶着我的肩膀。

  “我亲爱的伙计,”他说,“虽然福尔摩斯聪明绝顶,但他也不可能预见到我来到荒原后会发生的一些事情。您明白我的话吗?我相信您决不愿意做一个妨碍别人的人。我必须一个人单独出去。 ”

  我被推到了一个尴尬的处境中,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怎么办才好。我还未下定决心怎样办,他已经拿起手杖走了。我重新对这件事进行了审视,之后我的良心很不安,因为我竟为自己找了一个他走出我的视线的理由。我没有你的指示,一旦因此发生一些不幸的事,我不得不回到你的身旁向你忏悔,我能够想象那时我会有什么样的心情。说真的,想到这些我的脸就红了。或许现在去追他还不晚,所以我马上就朝着麦利皮特宅邸的方向出发了。我以最快的速度走在去那里的路上,直到我在荒原的小路分岔处看到了亨利爵士。我因为害怕走错路,于是爬上一座小山,因为从山上我可以居高临下地俯视一切——就是那座插入阴暗的采石场的小山。从那里我马上就看到了他。他正在荒原的小路上走着,离我的距离约有 1/4英里,他的身旁有一位女士,除了斯台普敦小姐还能是谁?显然俩人之间已有了某种默契,而且他们是有约会的,他们一面并肩徐徐而行,一面窃窃私语。我看见她双手做出急促的手势,仿佛对自己所说的话极为认真。而爵士则全神贯注地听着,还有一两次他完全不同意似的摇着头。我站在乱石中间看着他们,想不出来下一步该怎么办。赶上他们并打断他们亲密的交谈,这样的举动看似十分荒谬,但我的职责又显然是要我一时一刻都不要让他们离开我的视线。跟踪窥视一个朋友,真是一件可憎的工作。无论如何,除了在山上看护他,再在事后向他坦白以求心安外,还能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呢。实际上如果当时他突然遇到什么危险威胁的话,我与他的距离太远,远水救不了近渴,但我觉得,你一定同意我的做法。这样的处境很难抉择,而我再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我们的朋友亨利爵士和那位女士又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聚精会神地交谈着,我突然发现,发现他们会面的人并不是只有我一个,因为我看到了空中有飘着一个绿色的东西,仔细一看,我发现那绿色的东西是挂在一根长杆的顶端的,拿着那长杆的人正在坎坷不平的地方行进。那是拿着捕蝶网的斯台普敦。他离那对情侣的距离比我要近得多,他好像正向着他们所在的位置走去。就在那个时候,亨利爵士突然将斯台普台小姐拉到身旁,他的胳臂环抱着她,她仿佛力图由他手中挣脱,她的脸躲向一边。他低头向她,但她像是抗议似的举起一只手来。随后我看到他们一下子分开了,并且慌忙地转过身去,原来是斯台普敦打扰了他们。

  他向他俩狂奔而去,那只捕蝶网滑稽地在他身后飘动着。在那对爱侣面前,他显得十分激动,手足乱舞起来,但我想不出他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看样子斯台普敦仿佛在责骂亨利爵士,爵士则试图进行解释,但斯台普敦不但拒绝接受他的解释,怒气反而更加暴涨起来,那位女士高傲而沉默地站在旁边。最后斯台普敦转过身去,专横地向他妹妹招了招手,她犹豫不决地看了亨利爵士一眼,就和她哥哥并肩走了。从那位生物学家的手势可以看出,他同样对那位女士也极度不快。

  准男爵望着他们的背影站了一会儿,然后就慢慢地沿着来路返回。他低着头,失意的神态任谁都看得出来。我不知道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只是因为自己在我们的朋友毫无所知的时候,偷窥了他和那位女士的亲密情景而感到内疚。我顺着山坡跑了下去,在山脚下与准男爵相遇。他的脸色因生气而变得通红,双眉皱在一起,像是个想不出任何办法而不知所措的人一样。

  “天哪!华生,您是从哪里掉下来的?”他说,“难道您真的是尾随我来到这儿吗?”

  我把一切都解释给他听了:我怎样感到再不可能待在家里,我怎样跟踪了他,以及我怎样看到了所发生的一切。他的眼睛中燃烧着怒火,看了我一会儿,但我的坦白让他的怒火小了一些,他发出悔恨失望的笑声。

  “我原本以为平原的中心是个不会被人发现的相当可靠的地方。”他说,“可是天哪!就好像整个乡区的人都跑了出来看我求婚似的——而且还是这么糟糕透顶的求婚!你刚才是坐在哪里呢?”

  “就在那座小山上。 ”

  “原来是坐在很远的后排呀,啊!但是她哥哥可真的跑到最前排来了。您看到他向我们跑过去了吗?”

  “是的,我看到了。 ”

  “您曾经见过他发疯的样子吗?——她那位好哥哥。 ”

  “我没有见过。 ”

  “我敢说,他一点也不疯。直到今天为止,我一直认为他是个头脑清晰的人,但是,您一定得相信我的话,不是他,就是我,我们两个人中间总有一个是要穿上捆疯子的紧身衣的。但我是怎么了?您和我相处也有几个星期了,华生。坦白地跟我说!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使我不能娶我热爱的女人,成为一个好丈夫?”

  “依我说,没有。 ”

  “他总不会反对我的社会地位吧,所以,他必然是因为我身上有什么缺点才憎恶我的。他有什么可反对我这么做的?我这一生所认识的人里,无论男女,我还没招惹过谁。但他竟几乎连她的手指尖都不许碰。 ”

  “他说过这样的话吗?”

  “这样的话吗,比这可要多了。我告诉您吧,华生,我和她相识仅仅有几个礼拜,但自一开始,我就觉得仿佛上帝是为了我而造出来她。而她也是这么想的——她觉得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我敢发誓这一点是真的,因为女人的眼神总比说话更为真实。但他从不让我们待在一起,今天是我唯一一次,也是第一次有单独和她说话的机会。她见到我很高兴,但之后却又不愿谈到爱情之事,如果她可以阻止我的话,她甚至不许我谈到爱情。她多次和我说,这是个危险的地方,除非我远离这里,她永远也不会得到快乐。我告诉她说,打从我见到她开始,我就再也不急着离开这里了,如果她真的想让我走,那么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她应该想办法和我一起走。我说了很多话,并向她求婚,但她还没有回复我的话,她的哥哥就冲我们跑过来,脸上挂着疯狂的表情。他的暴怒使得他脸色苍白,连他那浅色的眼中也冒着怒火。我对那女士做了什么了?我怎么敢做让她不高兴的事啊?难道是因为我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是准男爵,就为所欲为地做了什么吗?如果他不是她的哥哥,要对付他不是什么难事。当时我只是对他说,我并不以和他妹妹的感情为耻,而且我还希望她能屈尊做我的妻子。这样的话好像也没有让事态有分毫的好转,所以,后来我的脾气也上来了。我对他或许也说了一些过分的话,因为她还站在旁边呢。结果你看到了,他和她一起走了,而我呢,没有谁比我更加感到莫名其妙和不知所措了。华生,只要您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那我对您真是要感激涕零了。 ”

  当时我虽然试图对此事做了一两种解释,但说实话,我并没有真正弄清其中的缘由。我们的朋友要论身份、财产、年龄、人品和相貌,条件都是相当优越的,除了他那个家族挥之不去的厄运外,我简直找不出他有什么令人不满的地方。让人费解的倒是,斯台普敦完全没有考虑女士本人的意愿,就对她的追求者报以这么粗暴的回绝。而那位女士得到这样的对待,竟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反对。当天下午,斯台普敦亲自来访,这才算是平息了我们的种种猜测。他为自己早晨粗鲁的态度道歉,两人在亨利爵士的书房里进行了长时间的交谈,填补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从我们决定下个礼拜要到麦利皮特吃饭这事儿上就可以看出来。

  “我并不是说他现在不再疯狂了,”亨利爵士说,“我忘不了今天早上他冲我跑过来时的那种眼神,但我不得不承认,没有人道歉时能像他这么自然诚恳了。 ”

  “他对他早上的行为做了任何解释吗?”

  “他说他妹妹是他生活的全部意义。这是很自然的事,而且他能这么重视她,我也感到高兴。他们一直生活在一起,而且正如他所说,他是个十分孤独的人,只有她一直陪伴着他,所以当他想到即将要失去她的时候,那是多么可怕啊!他说他本来并没有认为我已爱上了她,可当他亲眼证实这已经成了现实,觉得我或许要从他手中把她夺走的时候,他大为震惊,以致他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他对所发生的事感到十分抱歉,并且也认识到,自己想要为了自己,要将像他妹妹那样美丽的女子一辈子都束缚在自己的身旁的想法,是多么愚蠢和自私。如果她非得离开他不可,他情愿她嫁给像我这样的邻居,而不是把她嫁给其他人。但无论怎么,这对他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所以他还需要一些时间,对这事儿的到来做好精神准备。如果我答应在三个月中暂时将这件事搁下不谈,期间只是保持与女士间的友情,而不与她谈及爱情,他就决定不再反对了。这一点我答应了,于是事情也就平息下来了。 ”

  这样我们就解开了其中的一个小谜团。正像我们陷在泥沼中拼命挣扎的时候,忽然触到底一样,现在我们搞清了为什么斯台普敦那么敌视他妹妹的追求者——即使追求者是亨利爵士这样门当户对的人。现在我把主题转到另一条线索上,这仿佛是从一团乱麻里抽出来的一样,那就是关于夜半哭声和巴里摩尔太太脸上挂满的泪痕,以及管家去到朝西的窗前的那个秘密。祝贺我吧,亲爱的福尔摩斯,你得说我没有辜负你的嘱托,你不会后悔在派我来的时候对我的信任的。经过一夜的努力,这事儿就都彻底搞清楚了。我说“经过一夜的努力”,实际上是过了两个晚上的努力,因为第一天晚上,我们什么也没得到。我和亨利爵士在他房间里一直待到早上快 3点,但我们没有听到任何动静,除了楼梯上端的大钟报时的声音外。那次熬夜说起来还真是悲剧呢,最后我们俩都倒在椅子里睡着了。所幸的是我们并没有因此而泄气,决定再试一试。第二天夜里,我们捻小了灯头坐在那里,无声无息地吸着烟。时间仿佛过得格外慢,但我们就像猎人一样监视着自己设的陷阱,不想错过不经意掉入其中的猎物,就是凭着这种捕猎所必需的耐心和兴趣熬了过来。钟敲了一下,敲了两下,我们几乎就要绝望地想要放弃了,但就在那个时候,我们猛地从椅背上坐直了身子,那些已经疲倦的感官突然重新变得警觉而敏锐。因为我们听到了走廊上传来了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我们听着那鬼鬼祟祟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直到消失。然后准男爵轻轻地推开了门,我们开始了跟踪。那人已转入回廊,走廊里一片漆黑。我们轻轻地走进另一侧的房间,刚好能看到那个蓄着黑须的高大身影。他弯着腰,轻轻地用脚尖走在走廊上,后来就走进上次去过的那个房间,房门的轮廓显露在黑暗中那被烛光照亮的地方,一道黄光穿过阴暗的走廊。我们小心翼翼地小步走了过去,在把全身的重量踩到每条地板上以前,都要先试探一下。为小心起见,我们没有穿鞋,尽管这样,老旧的地板还是在我们的脚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有时我们怀疑他不可能听不到我们走近的脚步声,幸运的是他的耳朵聋得厉害,而且他正在专注于他自己的事。

  最后

,我们走到了那个门口向里偷偷一看,他正弯腰站在窗前,手里拿着蜡烛,苍白的脸上带着专注的神情,紧紧地压在窗户玻璃上,正如我前天夜里所看到的景象。我们预先并未制订好行动计划,但准男爵一向认为最直接的办法永远是最自然的办法。他走进屋去,巴里摩尔立马从窗边跳开,猛地吸了一口气,定就在我们面前,他面色灰白,浑身发抖。他看看亨利爵士,又看看我,他那苍白的脸上,闪闪发光的漆黑眼睛里充满了惊恐的神色。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巴里摩尔?”

  “没干什么,爵士。”强烈的恐惧和不安让他失声,他手中的蜡烛不断地抖动着,人影在灯光下也不停地跳动着。“爵士,我只是夜间四处走一走,看看窗户是否都上了插销。 ”

  “二楼上的吗?”

  “是的,爵士。所有的窗户。 ”

  “告诉你,巴里摩尔,”亨利爵士厉声说,“我们决定要让你把实话说出来,所以今晚你才告诉我们,不如早先说出来,倒免得我麻烦。现在说吧!我们可不想听谎话!你到底到那窗前干什么?”

  那家伙无可奈何地看着我们,就像是个陷于极端疑惧、痛苦的人一样,两手惊慌地搓着。

  “我这样做并没有什么坏心,爵士,我不过是把蜡烛拿到窗户边!”

  “可是你为什么要把蜡烛拿到窗口边呢?”

  “不要问我了,亨利爵士——不要问我了!我跟您说,爵士,这不是我个人的秘密,我也不能说出来,如果它只是我的私事,与别人毫不相关,我就不会对您有所隐瞒了。 ”

  我突然灵机一动,从管家抖动着的手里把蜡烛拿了过来。

  “他一定是拿它作信号用的,”我说,“咱们试试看是否有什么回应信号。”我像他一样拿着蜡烛,注视着漆黑的窗外。但因为月亮被云遮了起来,我只能模糊地辨别出重叠的黑色树影以及颜色稍淡的广大的荒原。后来,我高声欢呼起来,在正对着暗黑的方形窗框中央的远方,忽然有一个极小的黄色亮点,刺透了漆黑的夜幕。

  “在那儿!”我喊道。

  “不,不,爵士,那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是!”管家插嘴说,“我向您保证,爵爷……”

  “把您的灯光移开窗口,华生!”准男爵喊了起来,“看那儿,那个灯光也移开了!啊,你这老流氓,难道你还要说那不是信号吗?来吧,说出来吧!你的那个同伙是谁,正在进行着的是个什么阴谋?”

  那人的脸上竟出现了大胆无礼的表情。

  “这是我的私事,不是您的事,我绝对不说。 ”

  “那么你马上就不要在这里干事了。 ”

  “好极了,爵士。如果我必须走的话,我毫无迟疑。 ”

  “你是很不体面地离开的。天哪!你真该知些羞耻啊!你的家人和我的家族在这所房子里同居共处了一百年之久,但现在竟让我发现你在处心积虑地搞什么阴谋来害我。 ”

  “不,不,爵士,不是害您呀!”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巴里摩尔太太正站在门口,她的脸色比她丈夫更加苍白,样子也更加惶恐。如果不是她脸上带着这样惊恐的表情,她那穿着裙子、披着披肩的庞大身躯或许会令人笑出声来。

  “咱们一定得走,伊莉萨。事情总算要结束了。去收拾我们的东西吧。”管家说。

  “喔,约翰!约翰!是我连累你到这样的处境的,这全是我做的,亨利爵士——全都是因为我。完全是因为我的缘故,而且是因为我求他,他才那样做的。 ”

  “那么,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那不幸的弟弟正在荒原里挨饿呢,我们不能让他饿死在我们的门口。这灯光信号就是告诉他食物已准备好了,而他那边灯光信号则是告诉我们送饭的地点。”

  “这么说,您的弟弟就是……”

  “就是那个逃犯,爵士——那个罪犯塞尔丹。 ”

  “事实确实如此,爵士。”巴里摩尔说,“我说过,那不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儿,而且我也不能告诉您。但现在您已经知道了,您会明白的,即使有个阴谋,也不是针对您的。 ”

  这就是深夜潜行以及窗前灯光的解释。亨利爵士和我都惊异地盯着那个女人。难道真有这种可能?这位顽强而可敬的女人竟与这个国家里最声名狼藉的罪犯有着同一个母亲?

  “是的,爵士,我的姓是塞尔丹,他就是我的弟弟。他还小的时候,我们太娇纵他了,无论什么事情都是顺着他的意思,最后他认为整个世界都是要让他快乐才存在,他在这个世界上为所欲为是理所当然的。长大以后,他又交上了损友,于是他就变坏了,直到我的母亲为此心碎,我们家的名声也因此被玷污。因为他一再地犯罪,愈陷愈深,到了如果不是上帝仁慈的话,他就会被送上断头台的地步。但对我说来,爵士,他永远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曾经抚育过和共同嬉戏过的那个一头卷发的孩子。他之所以敢逃出监狱来,爵士,就是因为他知道我们住在这儿,而且我们不能不给他帮助。有一天夜晚,他拖着疲倦而饥饿的身体来到这里,狱卒在后面穷追不舍,我们能怎么办?我们把他领了进来,给他饭吃,照顾他。后来,爵士,您来了,我弟弟认为在风声过去以前,他待在荒原里比在其他地方要安全得多,所以他就到那里去躲了起来。每隔一天的夜里,我们就在窗前放一个盏灯,以便知道他是否还待在那儿,如果有回应的信号,我丈夫就会送一些面包和肉给他。我们每天都希望他快点离开,但只要他还待在那儿,我们就不能置而不理。这就是全部的事实,我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您能看得出,如果这样做有什么罪过的话,都不能怪在我丈夫头上,而应该怪我,因为他是为我做这些事的。 ”

  那女人的话听起来十分诚恳,况且这些话本身就能证实这些都是事实。

  “这都是真的吗?巴里摩尔?”

  “是的,亨利爵士。完全是真实的。 ”

  “好吧,我不能怪你帮你太太的忙。忘掉我刚才说过的话。你们现在可以回自己的房间了,关于这件事,咱们明早再谈吧。 ”他们走了以后,我们又向窗外望去。亨利爵士打开窗户,夜晚的寒风吹过我们的脸。远处的漆黑处,那黄色的小小亮光依旧在闪动着。

  “我真奇怪他怎么敢这么干?”亨利爵士说。

  “也许只有从这儿才能看到他放出的光亮。 ”

  “很可能,您认为他离这儿有多远?”

  “我看是在裂口山那边。 ”

  “那不过一二英里的距离。 ”

  “恐怕还要近一些。 ”

  “嗯,巴里摩尔要送饭去,那就不可能太远,况且那个坏蛋正守在蜡烛旁边等着呢。天哪,华生,我真想去把那个人抓起来。 ”

  我的脑子里也产生过同样的想法,看样子巴里摩尔夫妇也不见得信得过我们,他们的秘密是被逼无奈才说出来的。那人对整个社会来说是个危险,他是个十足的恶棍,对他既不应该有所怜悯,也不能宽恕他。如果我们趁着这个机会把他送回那个让他不能再为害人间的地方,那我们也不过是做自己本分的事儿。提到他那种残暴、凶狠的人性,假如我们袖手旁观,其他人可能就要因此付出代价。比如说随便任何一个晚上,我们的邻居斯台普敦就可能遭到他的袭击,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让亨利爵士决定去冒险。

  “我也去。”我说。“那么您就带上您的左轮手枪,穿上高筒皮鞋。我们越早出发越好,那家伙或许会把蜡烛吹灭逃走的。 ”

  不到 5分钟,我们就出了门开始了冒险,在低吟的秋风和沙沙的落叶声中,我们匆忙地穿过黑暗中的灌木丛。晚上的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湿气以及腐败的气味。月亮不时从云间探出头来下望,云朵在空中奔驰而过。我们刚刚走进荒原,天空就开始飘起了细雨。前面的那道烛光却仍旧定定地发着光亮。

  “您带了武器吗?”我问道。“我有一条猎鞭。 ”“咱们必须很快地向他冲过去,因为据说他是个亡命之徒。我们必须得出其不意,在他意识到要抵抗之前,就让他就范,才有可能抓住他。 ”“我说,华生,”准男爵说,“做这样的事福尔摩斯会有什么想法呢?在这种暗黑的、罪恶嚣张的夜里。 ”

  就像回应他的话一样,广袤而阴森的荒原上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吼声,就是我在大格林盆泥沼边上曾经听过的那种声音。那声音穿破黑暗的夜空,乘风而至,先是一声长长的、深沉的低鸣,然后是一阵高亢的怒吼,接着是一声凄惨的呻吟,最后消失无声。那声音一阵一阵地传过来,刺耳、狂野、恐怖,天地之间都为之悸动。准男爵抓住了我的袖子,他的脸在黑暗中变得惨白。

  “我的上帝,那是什么声音,华生?”“我不知道。那是来自荒原的声音,我曾经有一次听到过。 ”声音已经消失了,死一样的沉寂紧紧地包围了我们。我们站在那里侧耳倾听,可是什么也听不见了。“华生,”准男爵说,“这是猎犬的叫声。 ”我感觉浑身的血都凉了,因为他的话里时有停顿,说明他突然生出了恐惧。

  “他们管这声音叫什么呢?”他问道。

  “谁呀?”

  “乡下人啊!”

  “啊,他们都是些没有见识的人,您何必管他们称那声音为什么呢!”

  “告诉我,华生,他们怎么说的?”我犹豫了一下,但没法逃避这个问题。

  “他们说那就是巴斯克维尔猎犬的叫声。 ”

  他咕哝了一阵,又沉默了一会儿。“是一只猎犬,”他终于又说话了,“可那声音好像是从几里外传过来的,我想可能是那个方向。 ”“很难说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声音随着风势忽高忽低,那不就是大格林盆的方向吗?”“嗯,正是。 ”“啊,是在那边。喂,华生,您认为那不是猎犬的叫声吗?我又不是小孩子,您不用怕,尽管直说好了。 ”“我上次听到的时候,正和斯台普敦在一起。他说那可能是一种怪鸟发出的鸣叫。 ”“不对,不对,那是猎犬。我的上帝,难道那些传说还真掺了几分事实?您不会相信这些吧,您会吗,华生?”“不,我决不相信。 ”“在伦敦这件事儿可以当做笑料,但在这里,站在漆黑的荒原上,听着像这样的嘶吼,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我伯父死后,在他躺着的地方旁边就有猎犬的脚印,这些事儿都凑在一起了。我认为我不是个胆小鬼,华生,但那声音把我浑身的血都要凝住了。您摸摸我的手!”

  他的手冰凉得像一块石头。“您明天就会好的。 ”“我想我已不会抹去那种嘶吼在我脑中的印象了。您认为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咱们回去好吗?”“不,决不,咱们是出来抓人的,一定把事做下去。咱们是来搜寻罪犯的,但保不准一只地狱来的猎犬正在跟在我们的身后。走吧!即便藏在洞穴里的所有妖魔鬼怪都放到荒原上,我们也要坚持到底。 ”

  我们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缓缓前行,黝黑而参差不齐的山影环绕在我们周围,那黄色的光亮依旧定定地发着光。漆黑的晚上,没有比一盏灯光的距离能骗到人了,那亮点时而像是远远从地平线上发出,时而又仿佛只离我们几码远。但我们最后还是看出它是放在哪里的,这时我们已能够确定距离很近了。在一块长条形石头缝隙中,插着一支流着蜡油的蜡烛,两面都被岩石挡着,避免被风吹灭,这样也可以让这亮光只有从巴斯克维尔庄园的方向才看得到。一块突出的花岗石挡住了我们。我们于是在石头后面弯着腰,从上面看着那作为信号的灯光。那支蜡烛点在荒原的中心,周围毫无生命的迹象,这确是奇景——只有一条向上直立的黄色火苗和它两侧被照得发亮的岩石。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亨利爵士低声说。

  “在这里等着,他一定在烛光附近。看一看,我们是否能够发现他。”

  我的话刚说出口,我们两人就看到了他,从蜡烛附近的岩石后面探出了一张可怕的黄面孔——一张吓人的野兽般的面孔,满脸横肉,肮脏不堪,长着粗硬的长须,乱蓬蓬的头发,仿佛是住在山边洞穴之中的古代野人。烛光从下方照着他的狡黠的小眼睛,在黑暗之中左右窥探,仿佛是一只听到猎人脚步声的狡猾的野兽。显然是有什么引起了他的怀疑。说不准他和巴里摩尔私订了其他什么暗号是我们不知道的,又或许那家伙因为其他理由感到了事情的不妙,因为我从他那恶狠狠的脸上看到了惊恐的神色。在接下来的每一秒钟,他都可能窜出亮光的范围,然后消失在黑暗中。考虑到这一点,我就跳向前去,亨利爵士也跟了上来。正在这时,那罪犯尖声痛骂了我们一句,一块石头打了过来,在遮护我们的大石上击得粉碎。当他跳起来转身逃跑的时候,月光恰好从云缝里照射下来,我一眼就看到他那矮胖而壮实的身影。我们冲过了小山似的岩石,那人已从山坡那面疾驰而下,他做出山羊似的动作,在一路上的乱石间窜来跳去。假设用我那左轮手枪射向他,或许能碰巧将他打瘸,但我带枪来的目的只是为在受到攻击的时候自卫用的,而不是用来打一个在逃的手无寸铁的人的。我们两个的动作都很快,而且都受过相当好的训练,但没过多久,我们就知道要追上他是没有希望了。有月光的照射我们也要花很长时间才看得到他,最后,在一座远处小山山侧的乱石中,他变成了一个迅速移动的小点。我们跑呀跑的,直到疲惫不堪,但我们之间的距离反而越拉越大。最后我们坐到两块大石上喘着气,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远处。

  就在这时,一件最最奇怪和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当时我们已经从石头上站了起来,决定放弃无望的追捕,要转身回家了。月亮低悬在右侧空中,满月的下半部衬托出一座花岗石岩岗的嶙峋的尖顶。在明亮的背景下,我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他站在岩岗顶上,好像一座漆黑的铜像。你千万别说那只是幻觉,福尔摩斯。我敢说,我从没有看得这么清楚过。根据我的判断,那是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他的两腿稍稍分开,两臂交叉,低着头站在那儿,就像是面对着眼前满布泥沼和岩石的广阔荒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他也许就是这可怕的地方的精灵。他不是那罪犯,他离那罪犯逃走的地方有很远的距离,他的身形也要高得多。我不禁惊叫出声,并把他指给准男爵看,可是就在我转身抓他手臂的时候,那人就不见了。这时花岗岩的尖顶依然遮着月亮的下半部,可是在岩顶之上的那静立不动的人影却已经消失了。我本想朝着那个方向走,去搜寻一下那个岩岗,但它的距离非常远。那听到恐怖的叫声,让准男爵回想起家族的可怕传说后,他的神经还一直在震颤,所以他已无心冒险了。他并没有看到岩顶上的那个孤独的人影,所以他还不能体会那人的怪异的出现和他那威风凛凛的神气给我带来的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是个狱卒,没错。”他说,“这家伙逃跑后,荒原里到处都是狱卒。”

  嗯,也许他的解释是正确的,但没有更进一步的证明,我是不会相信的。今天,我们打算给普林斯顿的人发个电报,告诉他们该到哪儿搜找那个逃犯。说起来也真倒霉,我们竟没能实实在在地把他作为我们的俘虏凯旋而归。这就是我们昨晚的冒险。你得承认,我亲爱的福尔摩斯,我已经做得很好了,比如说我在这里可以将这件事的始终向你报告。在我所告诉你的事情当中,有很多事情无疑离题甚远,但我总觉得我最好还是将一切事情据实相告,然后由你自己来选择哪些是有助于你得出推断的。当然,我们已经获得一些进展,就巴里摩尔来说,我们已经获知他的行为的动机,这使整个事情清晰了不少。但神秘的荒原和那里奇特的居民则依旧是让人难测高深,也许在下一次的报告里,我将能再讲清楚一些事情。你最好还是到我们这儿来吧,无论如何,几天之内你还会接到我的信的。

  寄自巴斯克维尔庄园10月 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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