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36
,我们走到了那个门口向里偷偷一看,他正弯腰站在窗前,手里拿着蜡烛,苍白的脸上带着专注的神情,紧紧地压在窗户玻璃上,正如我前天夜里所看到的景象。我们预先并未制订好行动计划,但准男爵一向认为最直接的办法永远是最自然的办法。他走进屋去,巴里摩尔立马从窗边跳开,猛地吸了一口气,定就在我们面前,他面色灰白,浑身发抖。他看看亨利爵士,又看看我,他那苍白的脸上,闪闪发光的漆黑眼睛里充满了惊恐的神色。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巴里摩尔?”
“没干什么,爵士。”强烈的恐惧和不安让他失声,他手中的蜡烛不断地抖动着,人影在灯光下也不停地跳动着。“爵士,我只是夜间四处走一走,看看窗户是否都上了插销。 ”
“二楼上的吗?”
“是的,爵士。所有的窗户。 ”
“告诉你,巴里摩尔,”亨利爵士厉声说,“我们决定要让你把实话说出来,所以今晚你才告诉我们,不如早先说出来,倒免得我麻烦。现在说吧!我们可不想听谎话!你到底到那窗前干什么?”
那家伙无可奈何地看着我们,就像是个陷于极端疑惧、痛苦的人一样,两手惊慌地搓着。
“我这样做并没有什么坏心,爵士,我不过是把蜡烛拿到窗户边!”
“可是你为什么要把蜡烛拿到窗口边呢?”
“不要问我了,亨利爵士——不要问我了!我跟您说,爵士,这不是我个人的秘密,我也不能说出来,如果它只是我的私事,与别人毫不相关,我就不会对您有所隐瞒了。 ”
我突然灵机一动,从管家抖动着的手里把蜡烛拿了过来。
“他一定是拿它作信号用的,”我说,“咱们试试看是否有什么回应信号。”我像他一样拿着蜡烛,注视着漆黑的窗外。但因为月亮被云遮了起来,我只能模糊地辨别出重叠的黑色树影以及颜色稍淡的广大的荒原。后来,我高声欢呼起来,在正对着暗黑的方形窗框中央的远方,忽然有一个极小的黄色亮点,刺透了漆黑的夜幕。
“在那儿!”我喊道。
“不,不,爵士,那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是!”管家插嘴说,“我向您保证,爵爷……”
“把您的灯光移开窗口,华生!”准男爵喊了起来,“看那儿,那个灯光也移开了!啊,你这老流氓,难道你还要说那不是信号吗?来吧,说出来吧!你的那个同伙是谁,正在进行着的是个什么阴谋?”
那人的脸上竟出现了大胆无礼的表情。
“这是我的私事,不是您的事,我绝对不说。 ”
“那么你马上就不要在这里干事了。 ”
“好极了,爵士。如果我必须走的话,我毫无迟疑。 ”
“你是很不体面地离开的。天哪!你真该知些羞耻啊!你的家人和我的家族在这所房子里同居共处了一百年之久,但现在竟让我发现你在处心积虑地搞什么阴谋来害我。 ”
“不,不,爵士,不是害您呀!”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巴里摩尔太太正站在门口,她的脸色比她丈夫更加苍白,样子也更加惶恐。如果不是她脸上带着这样惊恐的表情,她那穿着裙子、披着披肩的庞大身躯或许会令人笑出声来。
“咱们一定得走,伊莉萨。事情总算要结束了。去收拾我们的东西吧。”管家说。
“喔,约翰!约翰!是我连累你到这样的处境的,这全是我做的,亨利爵士——全都是因为我。完全是因为我的缘故,而且是因为我求他,他才那样做的。 ”
“那么,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那不幸的弟弟正在荒原里挨饿呢,我们不能让他饿死在我们的门口。这灯光信号就是告诉他食物已准备好了,而他那边灯光信号则是告诉我们送饭的地点。”
“这么说,您的弟弟就是……”
“就是那个逃犯,爵士——那个罪犯塞尔丹。 ”
“事实确实如此,爵士。”巴里摩尔说,“我说过,那不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儿,而且我也不能告诉您。但现在您已经知道了,您会明白的,即使有个阴谋,也不是针对您的。 ”
这就是深夜潜行以及窗前灯光的解释。亨利爵士和我都惊异地盯着那个女人。难道真有这种可能?这位顽强而可敬的女人竟与这个国家里最声名狼藉的罪犯有着同一个母亲?
“是的,爵士,我的姓是塞尔丹,他就是我的弟弟。他还小的时候,我们太娇纵他了,无论什么事情都是顺着他的意思,最后他认为整个世界都是要让他快乐才存在,他在这个世界上为所欲为是理所当然的。长大以后,他又交上了损友,于是他就变坏了,直到我的母亲为此心碎,我们家的名声也因此被玷污。因为他一再地犯罪,愈陷愈深,到了如果不是上帝仁慈的话,他就会被送上断头台的地步。但对我说来,爵士,他永远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曾经抚育过和共同嬉戏过的那个一头卷发的孩子。他之所以敢逃出监狱来,爵士,就是因为他知道我们住在这儿,而且我们不能不给他帮助。有一天夜晚,他拖着疲倦而饥饿的身体来到这里,狱卒在后面穷追不舍,我们能怎么办?我们把他领了进来,给他饭吃,照顾他。后来,爵士,您来了,我弟弟认为在风声过去以前,他待在荒原里比在其他地方要安全得多,所以他就到那里去躲了起来。每隔一天的夜里,我们就在窗前放一个盏灯,以便知道他是否还待在那儿,如果有回应的信号,我丈夫就会送一些面包和肉给他。我们每天都希望他快点离开,但只要他还待在那儿,我们就不能置而不理。这就是全部的事实,我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您能看得出,如果这样做有什么罪过的话,都不能怪在我丈夫头上,而应该怪我,因为他是为我做这些事的。 ”
那女人的话听起来十分诚恳,况且这些话本身就能证实这些都是事实。
“这都是真的吗?巴里摩尔?”
“是的,亨利爵士。完全是真实的。 ”
“好吧,我不能怪你帮你太太的忙。忘掉我刚才说过的话。你们现在可以回自己的房间了,关于这件事,咱们明早再谈吧。 ”他们走了以后,我们又向窗外望去。亨利爵士打开窗户,夜晚的寒风吹过我们的脸。远处的漆黑处,那黄色的小小亮光依旧在闪动着。
“我真奇怪他怎么敢这么干?”亨利爵士说。
“也许只有从这儿才能看到他放出的光亮。 ”
“很可能,您认为他离这儿有多远?”
“我看是在裂口山那边。 ”
“那不过一二英里的距离。 ”
“恐怕还要近一些。 ”
“嗯,巴里摩尔要送饭去,那就不可能太远,况且那个坏蛋正守在蜡烛旁边等着呢。天哪,华生,我真想去把那个人抓起来。 ”
我的脑子里也产生过同样的想法,看样子巴里摩尔夫妇也不见得信得过我们,他们的秘密是被逼无奈才说出来的。那人对整个社会来说是个危险,他是个十足的恶棍,对他既不应该有所怜悯,也不能宽恕他。如果我们趁着这个机会把他送回那个让他不能再为害人间的地方,那我们也不过是做自己本分的事儿。提到他那种残暴、凶狠的人性,假如我们袖手旁观,其他人可能就要因此付出代价。比如说随便任何一个晚上,我们的邻居斯台普敦就可能遭到他的袭击,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让亨利爵士决定去冒险。
“我也去。”我说。“那么您就带上您的左轮手枪,穿上高筒皮鞋。我们越早出发越好,那家伙或许会把蜡烛吹灭逃走的。 ”
不到 5分钟,我们就出了门开始了冒险,在低吟的秋风和沙沙的落叶声中,我们匆忙地穿过黑暗中的灌木丛。晚上的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湿气以及腐败的气味。月亮不时从云间探出头来下望,云朵在空中奔驰而过。我们刚刚走进荒原,天空就开始飘起了细雨。前面的那道烛光却仍旧定定地发着光亮。
“您带了武器吗?”我问道。“我有一条猎鞭。 ”“咱们必须很快地向他冲过去,因为据说他是个亡命之徒。我们必须得出其不意,在他意识到要抵抗之前,就让他就范,才有可能抓住他。 ”“我说,华生,”准男爵说,“做这样的事福尔摩斯会有什么想法呢?在这种暗黑的、罪恶嚣张的夜里。 ”
就像回应他的话一样,广袤而阴森的荒原上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吼声,就是我在大格林盆泥沼边上曾经听过的那种声音。那声音穿破黑暗的夜空,乘风而至,先是一声长长的、深沉的低鸣,然后是一阵高亢的怒吼,接着是一声凄惨的呻吟,最后消失无声。那声音一阵一阵地传过来,刺耳、狂野、恐怖,天地之间都为之悸动。准男爵抓住了我的袖子,他的脸在黑暗中变得惨白。
“我的上帝,那是什么声音,华生?”“我不知道。那是来自荒原的声音,我曾经有一次听到过。 ”声音已经消失了,死一样的沉寂紧紧地包围了我们。我们站在那里侧耳倾听,可是什么也听不见了。“华生,”准男爵说,“这是猎犬的叫声。 ”我感觉浑身的血都凉了,因为他的话里时有停顿,说明他突然生出了恐惧。
“他们管这声音叫什么呢?”他问道。
“谁呀?”
“乡下人啊!”
“啊,他们都是些没有见识的人,您何必管他们称那声音为什么呢!”
“告诉我,华生,他们怎么说的?”我犹豫了一下,但没法逃避这个问题。
“他们说那就是巴斯克维尔猎犬的叫声。 ”
他咕哝了一阵,又沉默了一会儿。“是一只猎犬,”他终于又说话了,“可那声音好像是从几里外传过来的,我想可能是那个方向。 ”“很难说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声音随着风势忽高忽低,那不就是大格林盆的方向吗?”“嗯,正是。 ”“啊,是在那边。喂,华生,您认为那不是猎犬的叫声吗?我又不是小孩子,您不用怕,尽管直说好了。 ”“我上次听到的时候,正和斯台普敦在一起。他说那可能是一种怪鸟发出的鸣叫。 ”“不对,不对,那是猎犬。我的上帝,难道那些传说还真掺了几分事实?您不会相信这些吧,您会吗,华生?”“不,我决不相信。 ”“在伦敦这件事儿可以当做笑料,但在这里,站在漆黑的荒原上,听着像这样的嘶吼,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我伯父死后,在他躺着的地方旁边就有猎犬的脚印,这些事儿都凑在一起了。我认为我不是个胆小鬼,华生,但那声音把我浑身的血都要凝住了。您摸摸我的手!”
他的手冰凉得像一块石头。“您明天就会好的。 ”“我想我已不会抹去那种嘶吼在我脑中的印象了。您认为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咱们回去好吗?”“不,决不,咱们是出来抓人的,一定把事做下去。咱们是来搜寻罪犯的,但保不准一只地狱来的猎犬正在跟在我们的身后。走吧!即便藏在洞穴里的所有妖魔鬼怪都放到荒原上,我们也要坚持到底。 ”
我们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缓缓前行,黝黑而参差不齐的山影环绕在我们周围,那黄色的光亮依旧定定地发着光。漆黑的晚上,没有比一盏灯光的距离能骗到人了,那亮点时而像是远远从地平线上发出,时而又仿佛只离我们几码远。但我们最后还是看出它是放在哪里的,这时我们已能够确定距离很近了。在一块长条形石头缝隙中,插着一支流着蜡油的蜡烛,两面都被岩石挡着,避免被风吹灭,这样也可以让这亮光只有从巴斯克维尔庄园的方向才看得到。一块突出的花岗石挡住了我们。我们于是在石头后面弯着腰,从上面看着那作为信号的灯光。那支蜡烛点在荒原的中心,周围毫无生命的迹象,这确是奇景——只有一条向上直立的黄色火苗和它两侧被照得发亮的岩石。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亨利爵士低声说。
“在这里等着,他一定在烛光附近。看一看,我们是否能够发现他。”
我的话刚说出口,我们两人就看到了他,从蜡烛附近的岩石后面探出了一张可怕的黄面孔——一张吓人的野兽般的面孔,满脸横肉,肮脏不堪,长着粗硬的长须,乱蓬蓬的头发,仿佛是住在山边洞穴之中的古代野人。烛光从下方照着他的狡黠的小眼睛,在黑暗之中左右窥探,仿佛是一只听到猎人脚步声的狡猾的野兽。显然是有什么引起了他的怀疑。说不准他和巴里摩尔私订了其他什么暗号是我们不知道的,又或许那家伙因为其他理由感到了事情的不妙,因为我从他那恶狠狠的脸上看到了惊恐的神色。在接下来的每一秒钟,他都可能窜出亮光的范围,然后消失在黑暗中。考虑到这一点,我就跳向前去,亨利爵士也跟了上来。正在这时,那罪犯尖声痛骂了我们一句,一块石头打了过来,在遮护我们的大石上击得粉碎。当他跳起来转身逃跑的时候,月光恰好从云缝里照射下来,我一眼就看到他那矮胖而壮实的身影。我们冲过了小山似的岩石,那人已从山坡那面疾驰而下,他做出山羊似的动作,在一路上的乱石间窜来跳去。假设用我那左轮手枪射向他,或许能碰巧将他打瘸,但我带枪来的目的只是为在受到攻击的时候自卫用的,而不是用来打一个在逃的手无寸铁的人的。我们两个的动作都很快,而且都受过相当好的训练,但没过多久,我们就知道要追上他是没有希望了。有月光的照射我们也要花很长时间才看得到他,最后,在一座远处小山山侧的乱石中,他变成了一个迅速移动的小点。我们跑呀跑的,直到疲惫不堪,但我们之间的距离反而越拉越大。最后我们坐到两块大石上喘着气,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远处。
就在这时,一件最最奇怪和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当时我们已经从石头上站了起来,决定放弃无望的追捕,要转身回家了。月亮低悬在右侧空中,满月的下半部衬托出一座花岗石岩岗的嶙峋的尖顶。在明亮的背景下,我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他站在岩岗顶上,好像一座漆黑的铜像。你千万别说那只是幻觉,福尔摩斯。我敢说,我从没有看得这么清楚过。根据我的判断,那是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他的两腿稍稍分开,两臂交叉,低着头站在那儿,就像是面对着眼前满布泥沼和岩石的广阔荒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他也许就是这可怕的地方的精灵。他不是那罪犯,他离那罪犯逃走的地方有很远的距离,他的身形也要高得多。我不禁惊叫出声,并把他指给准男爵看,可是就在我转身抓他手臂的时候,那人就不见了。这时花岗岩的尖顶依然遮着月亮的下半部,可是在岩顶之上的那静立不动的人影却已经消失了。我本想朝着那个方向走,去搜寻一下那个岩岗,但它的距离非常远。那听到恐怖的叫声,让准男爵回想起家族的可怕传说后,他的神经还一直在震颤,所以他已无心冒险了。他并没有看到岩顶上的那个孤独的人影,所以他还不能体会那人的怪异的出现和他那威风凛凛的神气给我带来的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是个狱卒,没错。”他说,“这家伙逃跑后,荒原里到处都是狱卒。”
嗯,也许他的解释是正确的,但没有更进一步的证明,我是不会相信的。今天,我们打算给普林斯顿的人发个电报,告诉他们该到哪儿搜找那个逃犯。说起来也真倒霉,我们竟没能实实在在地把他作为我们的俘虏凯旋而归。这就是我们昨晚的冒险。你得承认,我亲爱的福尔摩斯,我已经做得很好了,比如说我在这里可以将这件事的始终向你报告。在我所告诉你的事情当中,有很多事情无疑离题甚远,但我总觉得我最好还是将一切事情据实相告,然后由你自己来选择哪些是有助于你得出推断的。当然,我们已经获得一些进展,就巴里摩尔来说,我们已经获知他的行为的动机,这使整个事情清晰了不少。但神秘的荒原和那里奇特的居民则依旧是让人难测高深,也许在下一次的报告里,我将能再讲清楚一些事情。你最好还是到我们这儿来吧,无论如何,几天之内你还会接到我的信的。
寄自巴斯克维尔庄园10月 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