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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海军协定

书名:福尔摩斯探案全集2 作者:柯南·道尔 本章字数:22045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36


第十章海军协定

  

  我婚后那一年的 7月实在令人难忘,因为我有幸与福尔摩斯一起侦破了 3起重大案件,研究了他的思维方式。在日记中,我记载的案件名称是《第二块血迹》、《海军协定》和《疲倦的船长》。其中,第一个案件事关重大,牵连到王国许多显贵,以至于多年不能公之于众。然而,在福尔摩斯经办的案件中,没有哪件案子能比该案更清楚地显出他分析方法的价值,也没有哪件案子比该案更能给合作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我至今还保留着一份几乎一字不差的谈话记录,也就是福尔摩斯向巴黎警署的杜布克先生和格但斯克的著名专家弗里茨 ·冯沃尔鲍叙述案情真相的谈话。他们两位曾在该案上浪费了不少精力,但只搞清了一些枝节的问题。如果想把该案公之于众,恐怕要到下个世纪了。有鉴于此,我现在打算把第二个案件发表出来。在一段时间里,这个案子也事关国家的重大利益。

  在学生时代,我和一位名叫珀西 ·费尔普斯的少年交往甚密。他和我年龄差不多一样大,但却比我高两级。他才华出众,获得过学校颁发的一切奖励,由于成绩出色,结业时还获得了奖学金,进入剑桥大学继续深造。我记得,他有好几家身份高贵的亲戚。我们都还在孩提时,我就听说过他舅舅是霍尔德赫斯特勋爵,一位著名的保守党政客。这些高贵的亲戚并未让他在学校捞到好处。相反,我们在运动场上到处捉弄他,用玩具铁环碰他的小腿骨,以此为乐。不过他进了社会以后,情形就不同了。我似乎听说,凭着自己的才能和有权势的亲戚,他在外交部谋得一个美差。再往后,我就彻底把他淡忘了,直到接到下面这封信,才又想起他来。

  沃金 布里尔布雷我亲爱的华生:

  我毫不怀疑,你能回忆起‘蝌蚪’费尔普斯来。那时我在五年级,你在三年级。可能你也听说了,凭借舅舅的力量,我在外交部弄到一个美差,很受信任和尊敬。但一件可怕的祸事从天而降,毁了我的前程。

  没有必要把那个可怕事件的详情写给你。如果你答应我的请求,那么我就可以把这一切口述给你。我患神经错乱已经九个星期了,现在刚刚恢复,依然非常虚弱。你看是不是能邀请你的朋友福尔摩斯先生前来看我。尽管当局对我说那个事件已经无可挽回,但我还是想听听福尔摩斯先生的意见。请你邀他前来,尽快来。我生活在惊恐不安之中,度日如年。请你向他说明,我之所以没有及时向他请教,并非是我不钦佩他的才能,而是因为我大祸临头神志不清。现在我头脑已恢复正常,但害怕旧病复发,不敢多想这件事。我还非常虚弱。你可以看得出来,我只能口述,让人代笔。请一定邀请福尔摩斯先生前来。

  你的老校友珀西 ·费尔普斯看完这封信,我很受震动。他反复拜托我邀请福尔摩斯,令人怜悯,让我感动。即使这件事再困难,我也要想办法去办。不过我当然知道,福尔摩斯很喜欢自己的技艺,只要他的委托人相信他,他总乐于助人。我的妻子和我一致认为,应立即把此事告诉福尔摩斯,一分钟也不耽误。于是早餐后不到一小时,我就回到了贝克街的老住处。

  福尔摩斯身穿睡衣坐在靠墙的桌旁,聚精会神地做化学试验。一个曲线形大蒸馏瓶在本生灯红红的火焰上剧烈地沸腾着,蒸馏水滴入一个容积为两升的量具中。我走进去时,福尔摩斯连头也没抬。我感觉他的试验一定很重要,便坐在扶手椅上等着。他看看这个瓶子,查查那个瓶子,用玻璃吸管从每个瓶子里吸出几滴液体,然后拿出一试管溶液放到桌上。他右手拿着一张石蕊试纸。

  “你来得正好,华生,”福尔摩斯说,“如果这张纸仍然呈蓝色,就一切正常。如果它变成了红色,那么溶液就能置人于死地。”他把试纸浸入试管,试纸立即变成了深暗而污浊的红色。“嘿!果然不出我所料!”他高喊道,“华生,我马上就可以听你吩咐了。烟叶在波斯拖鞋里。”他转身走向书桌,潦草地写了几份电报,把它们交给小听差,然后坐到我对面的椅子上,屈起双膝,双手紧抱住瘦长的小腿。

  “一件平淡无奇的凶杀案,”福尔摩斯说,“我想,你给我带来的案子会有趣得多。华生,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出了什么事了?”

  我把信递给他,他全神贯注地读起来。“这信没有说明多少情况,对吧?”福尔摩斯把信还给我时说。“几乎没有。”我说。“不过笔迹倒很值得注意。 ”“笔迹不是他的。 ”“确实如此,是一个女人的。 ”“一定是男人写的。”我大声说。“不,是女人写的,而且是一个具有不寻常性格的女人写的。你明白了这一点的重要吗?从调查一开始,我们就知道,你的委托人和一个人关系密切。无论从哪方面看,那个人性格都与众不同。我对这个案子已经产生兴趣。如果你乐意的话,我们可以马上动身前往沃金,去看看那位遭遇不幸的外交官以及代写这封信的女人。 ”

  我们很幸运,正好在滑铁卢车站赶上早班火车。不到一小时,我们已来到了沃金的冷杉和石南树丛中。布里尔布雷是一所大宅邸,孤零零地坐落在一片辽阔的土地上。从车站徒步到那里,只有几分钟的路程。我们递进了名片,然后被引进一间摆设雅致的客厅。过了几分钟,一个相当壮实的人非常殷勤地接待了我们。他年龄虽已接近 40岁,但双颊红润,目光中透着快乐,仍然给人一种天真无邪的顽童印象。

  “十分欢迎你们的到来,”他和我们握了握手说,“珀西整整一早晨都在打听你们的消息。啊,我那可怜的老朋友,他是不放过一根救命稻草的!他的父母让我来迎接你们,他们一提到这件事就觉得非常痛苦。 ”

  “我们还不知道案子的详情,”福尔摩斯说,“你不是他们家里的人吧?”

  那个人脸上现出惊奇的表情。他低头看了一下,就大笑起来。

  “你看到我项链坠上的姓名花押字首‘ JH’了吧?”他说,“我有一会儿还以为你有什么绝招呢。我叫约瑟夫 ·哈里森。珀西即将和我的妹妹安妮结婚,我至少也算是他的一个姻亲吧。你们可以在珀西室内见到我妹妹,两个月来她不辞辛苦地照料他。我们最好现在就进去,我知道,珀西急不可耐地等着见你们。 ”

  珀西的房间和会客室在同一层楼上。这个房间布置得既像起居室,又像卧室,摆满了鲜花,透着优雅。一位面如土色、身体衰弱的年轻人躺在长沙发上。沙发靠近窗户,浓郁的花香和初夏宜人的空气从开着的窗户飘进来。一个女人坐在他身旁,我们走进去时,她站了起来。

  “需要我离开吗,珀西?”她问道。

  珀西抓住了她的手,不让她离开。

  “你好!华生,”珀西亲热地说,“你留着胡须,我几乎认不出你来了。我敢说,你也不一定能认出我。我猜,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歇洛克 ·福尔摩斯先生吧?”

  我简单地给他们介绍了一番,然后我和福尔摩斯一起坐了下来。那个壮实的中年人离开了,但他妹妹的手被病人拉着,还留在房间里。她是一个非常引人注目的女子,身材略嫌矮胖,显得有些不匀称,但她长着一张美丽的橄榄色的脸,一双乌黑的意大利人的大眼睛,一头乌云般的黑发。在她那艳丽的容貌衬托之下,她的伴侣苍白的面孔越发显得衰弱、憔悴。

  “我不愿浪费你们的时间。”珀西从沙发上坐起来说,“我就开门见山地来讲这件事。我是一个快乐而有成就的人,福尔摩斯先生,并且就要结婚了。但是,横祸飞来,毁掉了我一生的前程。

  “华生可能已经告诉你了,我在外交部供职。通过我舅舅霍尔德赫斯特勋爵的关系,我很快就要升任要职。我舅舅担任本届政府的外交大臣。他交给我一些重要任务,我总是完成得很好,展示我的才能和机智,最后赢得了他的充分信任。

  “大约 10个星期以前,更确切地说,是在 5月 23日,他把我叫到他的私人办公室,先称赞我工作干得很出色,然后告诉我,让我执行一个新的重要任务。

  “他从写字台里拿出一个灰色的纸卷,说:‘这是英国和意大利签定的秘密协定的原本,报纸上已经透露出了一些传闻。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再有任何消息泄露出去。法国和俄国大使馆正在不惜代价地探听这些文件的内容。如果不是非常需要一份抄本,我绝不会从我的写字台里把它拿出来。你办公室里有保险柜吗?’

  “‘有,先生。 ’

  “‘那么,把协定拿去,锁到你的保险柜里。我还要叮嘱你,在别人下班后,你可以自己待在办公室里,从容不迫地抄写副本,不用担心被别人偷看。抄好后,再把原件和抄本锁到保险柜里,明天早晨把它们交给我本人。 ’

  “我拿了这份文件,就……”

  “对不起,请稍停一下,”福尔摩斯说,“你们谈话时,只有你们两个人在场吗?”

  “就我们两个。 ”

  “在一个大房间里?”

  “有 30平方英尺。 ”

  “你们谈话时,是在房中间吗?”

  “对,差不多就在中间。 ”

  “说话声音不高吧?”

  “我舅父说话声音向来很低,我几乎没说话。 ”

  “谢谢你,”福尔摩斯闭上双眼,说,“请继续。 ”

  “我完全遵照他的吩咐做了。其他几个职员都离开了,只有一个叫查尔斯 ·戈罗特的还有一点公事没有办完。我就出去吃晚餐,让他自己留在办公室。我回来时,他已经走了。我急于把我这件公事赶出来,因为我知道约瑟夫(就是刚才你们见过的哈里森先生)正在城里,要乘 11点钟火车到沃金去,我也想尽可能赶上这趟火车。

  “我一看这份协定,立即发觉它确实极为重要,舅舅的话毫不夸张。不需要细看,我就可以说,它体现了大不列颠王国对三国同盟的立场;同时,它也涉及了一旦法国海军在地中海对意大利海军占据完全优势时,英国要采取的对策。协定涉及的问题纯属海军方面。协定最后是协商双方高级官员的签字。我草草看过之后,就坐下来抄写。

  “这份文件用法文写成,很长,包括 26项条文。我尽可能快地抄写,但到9点才抄了九条。这样看来,赶 11点火车没希望了。由于整日劳累,再加上晚餐没有吃好,我感到昏昏欲睡,头脑麻木,就想喝杯咖啡清醒清醒。楼下有一个小门房,有一个看门人整夜都守在那里,爱用酒精灯给每一个加夜班的职员煮咖啡。我就按铃召他。

  “让我惊奇的是,应召而来的是一个女人,一个身材高大、面容粗俗的老婆子,系着一条围裙。她解释说,她是看门人的妻子,在这里当杂役。我就叫她去煮咖啡。

  “我又抄了两条,愈发感到昏昏欲睡,就站起来,在屋内踱来踱去,伸展一下双腿。咖啡还没有送来,我就打开门,沿着走廊走过去,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从我抄写文件的房间出来,就是一条笔直的走廊,光线昏暗。这条走廊是我办公室的唯一出口。走廊尽头有一个转弯楼梯,看门人的小门房就在楼梯下面的过道旁。楼梯中间有一个小平台,还有一条走廊通到这个平台,与楼梯在平台处形成丁字形。第二条走廊尽头有一段楼梯,通向旁门,专供仆役使用,也是职员们从查尔斯街走进大楼的捷径。这就是那个地方的草图。”

  白厅路查尔斯街“谢谢你,我认为我完全听懂了。”福尔摩斯说。

  “请注意,我要说到最重要的地方了。我走下楼梯,进入大厅,发现看门人正在门房里酣睡,咖啡壶在酒精灯上滚滚沸腾,咖啡都溢到地板上了。我拿下壶,灭掉酒精灯,伸手正要去摇醒那个仍在酣睡的人,突然间铃声大振,他一下子就惊醒过来。

  “‘费尔普斯先生!’他困惑不解地看着我说。 “‘我来看看咖啡是不是煮好了。 ’ “‘我正在煮,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先生。’他看看我,又抬头看看仍在颤动着的电铃,脸上露出更加惊奇的神色。 “‘既然你在这里,先生,谁在按铃呢?’他问道。 “‘按铃!’我叫道,‘按什么铃?’ “‘你办公室有人在按电铃。 ’“我的心顿时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揪住一样。这么说,有人在我的办公室里,可我那份千金难买的协定还放在桌子上呢!我发疯似的跑上楼梯,奔向走廊。走廊里空无一人。福尔摩斯先生,我的办公室也没人,一切都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只是让我保管的那份文件原本不见了,只剩下抄本。 ”

  福尔摩斯笔直地坐在椅上,揉搓着双手。看得出来,他对这个案子很感兴趣。“请原谅,接下来你都做了什么?”他低声说。“我立即想到,盗贼一定是从旁门上楼的。他要是从正门上楼,我肯定会碰上他。 ”“你能确定吗?他会不会一直藏在室内,或藏在走廊里?你不是说走廊灯光很暗吗?”“绝对不可能。无论是室内,还是走廊,连一只老鼠也藏不住。根本没有藏身之处。 ”“谢谢,请往下说。 ”“看门人看见我大惊失色,知道出了什么可怕的事,就跟着我上楼来。我们两人沿着走廊奔向通往查尔斯街的那条很陡的楼梯。楼底下的旁门关着,没有上锁。我们推开门,冲了出去。我记得很清楚,我们下楼时,我听到邻近的钟敲了三下,正是 9点 3刻。 ”

  “这一点非常重要。”福尔摩斯一边说一边在他的衬衫袖口上记了下来。

  “这一夜天色漆黑,下着毛毛细雨,查尔斯街空无一人。不过,街尽头的白厅路上却像平常一样,车辆行人络绎不绝。我们连帽子也没戴,就沿着人行道跑过去。我们跑到了右手拐角处,看到一个警察站在那里。

  “‘发生了盗窃案,’我气喘吁吁地说,‘一份极为重要的文件让人从外交部偷走了。有人从这条路过去吗?’ “‘我在这里刚站了一刻钟,先生,’警察说,‘这段时间只有一个人经过,是一个高个子老妇人,披着一条佩兹利披巾。 ’“哎,那是我妻子,’看门人高喊道,‘没有别的人吗?’ “‘就她自己。 ’ “‘这么说,那个小偷肯定是从左拐角逃走了。’这个家伙扯着我的袖子喊道。“但我并不相信。我感觉,他企图把我引开,这让我产生了对他的怀疑。 “‘那个女人是向哪边走的?’ “‘我不知道,先生。我只注意到她走过去,我没有理由去关注她。她似乎很匆忙。 ’ “‘她过去多长时间了?’ “‘哦,没几分钟。 ’ “‘不到 5分钟吗?’ “‘对,没有 5分钟。 ’ “‘你这是浪费时间,先生,现在一分钟都不能耽误,’看门人高声喊道,‘请相信我,这事和我的老婆没有任何关系,快到这条街的左端去吧。好,你不去我去。’他一边说一边向左方跑去了。

  “我一下子追上去,扯住他的衣袖。

  “‘你住在哪儿?’我问道。

  “‘我住在布里克斯顿的艾维巷 16号,’他回答道,‘你不要让自己被假线索迷住,费尔普斯先生。我们到这条街的左端去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 ’

  “我想,照他的意见办也没有什么坏处。我们两个人和警察急忙赶过去,只见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想在这阴雨之夜早些回到安身之处,没有一个人能告诉我们谁曾经走过。

  “于是我们又返回外交部,把楼梯和走廊搜查了一遍,但毫无结果。通往办公室的走廊上铺着一种米色漆布,一有脚印就很容易发现。我们检查得非常仔细,但连一点脚印的痕迹也没找到。 ”

  “那天晚上一直在下雨?”

  “雨大约从 7点钟开始下的。 ”

  “那么,那个女人大约在 9点左右走进室内,穿着带泥的靴子,怎么能没有留下脚印呢?”

  “我很高兴你指出这一点。我当时也想到了。这个杂役女工有个习惯,就是在看门人房里脱掉靴子,换上布拖鞋。 ”

  “明白了。这么说,虽然当晚下着雨,却没有发现脚印,对吧?这一连串事件的确非常重要。你们接着又干什么了?”

  “我们也把房间检查了一遍。这房间不可能有暗门,窗户离地面足有 30英尺。两扇窗户都从里面插上插销了。地板上铺着地毯,不可能有地道门,天花板是普通白灰刷的。我敢拿性命担保,无论是谁偷了我的文件,他只能从房门逃走。 ”

  “壁炉的情况怎么样呢?”

  “没壁炉,只有一个火炉。电铃就在我写字台的右边。谁想按铃都必须到我写字台右边去按。但为什么窃贼要去按铃呢?这是一个最难解释的疑团。 ”

  “这件事的确非同寻常。你们还采取了什么措施?我想,你们检查过房间,想看看那位不速之客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像烟蒂、失落的手套、发夹或其他什么小东西,是吧?”

  “没有这一类东西。 ”

  “没有闻到什么气味吗?”

  “唉,我们没想到这一点。 ”

  “啊,在调查这样的案件时,就是有一点烟草气味对我们也很有价值。 ”

  “我一向不吸烟,我想,只要屋里有一点烟味,我就能闻出来。那里一点烟味也没有。唯一确凿的事实就是,看门人的妻子,那个叫坦盖太太的女人,是从那个地方慌忙走出来的,看门人对这件事实也无法解释,他只是说他妻子平常就是在这个时间回家。警察和我一致认为,如果文件确实在那个女人手里,那我们最好在她把文件转移之前,就抓住她。

  “这时苏格兰场已接到警报,侦探福布斯先生立即赶来,全力以赴地接过了这件案子。我们租了一辆双轮双座马车,半小时就到了看门人告诉我们的地点。一个年轻女子开了门。她是坦盖太太的长女。她母亲还没回来,她把我们让进前厅等候。

  “10分钟后,有人敲门。这时我们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要怪只能怪我自己。我们没有亲自开门,让那个姑娘去开。我们听到她说,‘妈妈,家里来了两个人,正等着要见你。’接着我们就听到一阵脚步声急促地走进过道。福布斯赶忙把门推开。我们两个人跑进后面的厨房,但那个女人已经先进去了。她带着敌意看着我们。过了一会儿,她应该是认出了我,脸上浮现出一种十分诧异的表情。

  “‘怎么,你不就是部里的费尔普斯先生吗!’她大声说。

  “‘喂,喂,你把我们当做什么人了?为什么要躲?’警官问道。

  “‘我以为你们是旧货商呢。’她说道,‘我们和一个商人有纠纷。 ’

  “‘你这理由不太可信,’福布斯说,‘我们有理由认为,你从外交部拿走了一份重要文件,然后跑到这里处理它。你必须跟我们一起到苏格兰场去接受搜查。 ’

  “她提出抗议,百般抵抗,但都没用。我们叫来了一辆四轮马车,三个人都坐了进去。离开以前,我们检查了那间厨房,尤其是厨房里的炉火,看看她是否把文件扔到了火里。没有一点碎屑或灰烬的痕迹。我们到了苏格兰场,立即把她交给女搜查员。我非常焦急地等着,好不容易才等到女检查员送来报告,但报告说文件毫无踪影。

  “到了这时,我才开始意识到我的处境可怕到了极点。此前,我只管行动,根本没顾上思考。我一直深信可以很快找到那份协定,我根本不敢想如果找不到后果如何。到了一筹莫展的地步,我就有时间来考虑自己的处境了。这实在太可怕了!华生可能已经对你说了,我上学时,是一个胆怯而敏感的孩子。我的性格就是这样。我想到我舅舅和他内阁里的同僚,想到我给他带来的耻辱,想到给我自己和亲友带来的耻辱,我个人成为这个非常离奇的意外事件的牺牲品,又算得了什么呢?重要的是外交利益事关重大,绝不允许出一点纰漏。我算毁了,毫无希望地毁了,可耻地毁了。我不知道我接下来做了些什么。我想我一定是精神崩溃,当众大闹了一场。我只模模糊糊地记得,当时有一些同事围着我,尽力安慰我。有个同事陪我一起乘车到滑铁卢,把我送上了去沃金的火车。我相信,当时如果不是我的邻居费里尔医生也乘坐了这次火车,我那位同事会一直把我送到家。这位医生非常用心地照顾,也多亏了他的照顾,因为我在车站就已昏厥过一回,到家之前我就几乎成了一个语无伦次的疯子。

  “你可以想象,当医生按铃把我家里人从睡梦中惊醒,他们看到我这副样子时的情景。可怜的安妮和我母亲几乎肝肠寸断。费里尔医生已经在车站听侦探讲过事情的由来,就对我的家人说明了情况,但无济于事。谁都很清楚,我的病一时半会儿是治不好的,约瑟夫被迫匆忙地搬出了这间心爱的卧室,把它改成了我的病房。福尔摩斯先生,我在这里躺了九个多星期,不省人事,脑神经极度错乱,如果哈里森小姐不在这里,如果没有医生的精心医治,就是到现在,我估计也不能和你们讲话。安妮小姐白天陪着我,晚上一位护士守护我,因为我一旦神经病发作,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也就是最近三天,我的头脑才逐渐清醒过来,记忆力才完全恢复。有时我甚至希望,失忆了才好呢!我清醒后做的第一件事,是给经办这个案子的福布斯先生发了一封电报。他来到这里,对我说,虽然用尽一切办法,但找不到任何线索;认真检查了看门人和他的妻子,也没能把事情弄清楚。警方又把年轻的戈罗特定为怀疑对象,你们应当还记得,戈罗特就是那天晚上下班后在办公室里逗留过很长时间的那个人。他实际上只有两个疑点:一是他走得晚,二是他的法国姓名。但事实上,在他走之前,我还没有开始抄那份协定。他的祖先是胡格诺派教徒血统,但在习惯和感情上,像你我一样,他是英国人的。无论怎样,也找不出确凿的证据把他牵连进去。就这样,侦破工作陷入停顿。福尔摩斯先生,我把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如果你也让我失望的话,我的荣誉和地位都将不复存在了。 ”

  可能是谈话过久,感到疲乏,病人就斜靠到了垫子上。这时,护士给他倒了一杯镇静剂。福尔摩斯头向后仰,双目微闭,坐在那里,沉默不语,在一个陌生的人眼里,福尔摩斯似乎无精打采;但我知道,他正在非常紧张地思考着。

  “你讲得很明白,”他终于说,“我需要问的问题已经不多了。但是,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需要搞清楚。你告诉过什么人你将执行这一项特殊任务吗?”

  “我对谁也没说。 ”

  “比如说,对哈里森小姐也没说吗?”

  “没有。在我接受命令和执行任务这段时间里,我没有回过沃金。 ”

  “亲友里没有一个人碰巧去看你吗?”

  “没有。 ”

  “你的亲友中有人知道你的办公室怎么走吗?”

  “啊,是的,我告诉过他们。 ”

  “当然,如果你没有对任何人讲过有关协定的事,那么这些询问就没有必要了。”

  “我对谁也没讲过。 ”

  “你了解看门人吗?”

  “我只知道他原来是个老兵。 ”

  “哪个团的?”

  “啊,我听说,是科尔斯特里姆警卫队的。 ”

  “谢谢你。我相信,我能从福布斯那里得知详情。官方非常善于搜集事实,但他们利用这些事实的能力有时欠佳。啊,玫瑰花这东西多么可爱啊!”

  他走过长沙发,走到开着的窗前,伸手扶起一根低垂着的玫瑰花枝,欣赏着娇艳的花朵。我感觉我又发现了他性格一个新的侧面,我以前还从未见过他对自然物表现出强烈的爱好。

  “天底下没有哪个比宗教更需要推理法了。”他的背斜靠着百叶窗,说,“推理法可能会被推理学者们逐步发展为一门精密的学科。按照推理法,在我看来,我们对仁慈的上帝的最高信仰,就寄托在鲜花之中。其他一切东西,我们的本领,我们的愿望,我们的食物,首先都是为了生存的需要。这种花朵就迥然不同了。它的香气和色泽只是生命的点缀,而不是生存的条件。只有仁慈才能催生这些不凡的品格。我再说一遍,人类在鲜花中寄托着巨大的希望。 ”

  在福尔摩斯论证时,珀西 ·费尔普斯和他的护理人望着福尔摩斯,脸上流露出惊奇和极度失望的神色。福尔摩斯手中拿着玫瑰花,陷入沉思。过了几分钟,那位年轻的女子打破了沉寂。

  “你看到解决这一疑团的希望了吗?福尔摩斯先生。”她用有点刺耳的声音问道。“啊,这个疑团!”福尔摩斯一愣,才又回到现实生活中来。他回答道,“嗯,如果认为这个既不复杂又不难解,未免愚蠢。不过我可以答应你们,我会深入调查这件事,并把我所了解的一切情况告诉你们。 ”

  “你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你已经给我提供了 7个线索。当然了,我必须先调查一下,才能断定它们的价值。 ”

  “你怀疑谁?”

  “我怀疑我自己。 ”

  “什么?”

  “我怀疑我的结论下得太快。 ”

  “那就回伦敦去验证你的结论吧。 ”

  “你的建议非常妙,哈里森小姐,”福尔摩斯一边站起来一边说,“我想,华生,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费尔普斯先生,你不要抱过高的期望。这件事的确非常扑朔迷离。 ”

  “我会焦急万分地等着再和你见面。”费尔普斯先生大声说。

  “好,不一定能带给你什么好消息。不过,明天我会乘这班车来看你。 ”

  “愿上帝保佑你成功,”费尔普斯先生高声叫道,“我知道正在采取措施,我看到了希望。顺便说一下,我接到霍尔德赫斯特勋爵的一封信。 ”

  “啊!他说了些什么?”

  “他态度冷淡,但并不严厉。可能是看在我重病在身的份儿上吧。他一再说事关绝密。他还说,除非我恢复健康,将功赎罪,否则我的前程无法挽回,我就等着被革职吧。 ”“啊,这合情合理,考虑也很周到。”福尔摩斯说,“走吧,华生,城里还有一整天的工作等着我们去做呢。 ”

  约瑟夫 ·哈里森先生用马车把我们送到火车站。我们很快搭上了去朴次茅斯的火车。福尔摩斯陷入深思之中,一直沉默无语。直到我们过了克拉彭枢纽站,福尔摩斯才说话了。

  “无论走哪条铁路线进伦敦,都能居高临下地看到这样一些房子,真是让人高兴啊!”我以为他在调侃,因为景色实在不堪入目。不过,他立即解释说,“你看那一片孤立的大房子,它们矗立在青石之上,就像铅灰色海洋中的砖瓦之岛一般。 ”“那是一些寄宿学校。 ”“那是灯塔,伙计!未来的灯塔!每一座灯塔里都装满千百颗光辉灿烂的小种子。你看吧,到了他们这一代,英国将会更加文明、富强。我想,费尔普斯这个人不会喝酒吧?”“我想他不会喝酒。 ”“我也这样想,但我们应该把一切可能都预料到。这可怜的人已陷入困境,就看我们有没有能力救他上岸了。你觉得哈里森小姐怎么样?”“她是一个性格刚强的姑娘。 ”“对,但她是一个好人,否则就是我看错了。她和她的哥哥是诺森伯兰附近一个铁器制造商仅有的两个孩子。去年冬天旅行时,费尔普斯与她订了婚。她哥哥陪同她前来和费尔普斯家里人见面。不巧出了这件不幸的事,她便留下来照顾未婚夫。她的哥哥约瑟夫 ·哈里森感觉这里相当舒适,也留了下来。你看,我已经做了一些单独的调查。不过,今天一天我要忙于调查了。 ”

  “我的医务……”我说。“啊,如果你觉得你的那些业务比我这案件更重要……”福尔摩斯有些尖刻地说。“我想说的是,我的医务不妨耽搁一两天,一年里最清淡的就是这一段儿。 ”“太好了!”福尔摩斯说。他又高兴起来,“那我们就一起来研究这件案子吧。我想应该从访问福布斯开始。他大概能讲出我们所需要的一切细节。然后我们就会知道,该从哪个方面取得突破。 ”“你是说,你已经有线索了?”“对,我们已经有几个线索了,不过只有经过进一步调查,才能验证它们的价值。没有犯罪动机的案件最难查办。这件案子并非没有犯罪动机。什么人能从中渔利呢?法国大使,俄国大使,那位可以把该协定出卖给其中一个大使的人,还有霍尔德赫斯特勋爵。 ” “霍尔德赫斯特勋爵!”“对,可以想象,只要需要,一个政治家会毫不后悔地借机销毁这样一份文件。”“霍尔德赫斯特勋爵可是一个有光荣履历的内阁大臣啊!”“有这种可能,我们不能忽视这一点。我们今天就去拜访这位高贵的勋爵,看看他能否告诉我们一些情况。老实说,我已经开始进行调查了。 ”“已经开始了?”“对,在沃金车站,我给伦敦各家晚报都发了一份电报。每家晚报都将刊登这样一份广告。 ”福尔摩斯交给我一张纸。这张纸是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上面用铅笔写着: 5月 23日晚 9点 3刻,在查尔斯街外交部门口或附近,从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位乘客,知者请将马车号码告知贝克街 221号乙,赏金 10镑。“你确信那个窃贼是乘马车来的?”“就是不是也没关系。如果费尔普斯说的没错,无论办公室或走廊都没有藏身之地,那么,那个人一定是从外面进来的。他在这样阴雨的夜晚从外面进来,他走后几分钟就进行了检查,没有发现漆布上留有湿漉漉的脚印,那么他就很可能是乘车来的。对,我想我们可以断定,他是乘马车来的。 ”

  “听起来似乎有道理。 ”

  “这是我说的一个线索。它可以让我们得出某种结论。当然,还有铃声,这是本案最特殊的一点。为什么要按铃呢?是那个窃贼虚张声势吗?如果不是这样,就是有人和盗贼一起进来,故意按铃以防止窃贼行窃

。或者,出于无意?或者,……”他重新陷入紧张的思索之中。我太了解他了,他一定是突然又想到了一些新的可能性。

  我们到达终点站时,已经是 3点 20分了。我们在小饭馆匆忙吃过午餐,就立即赶往苏格兰场。福尔摩斯已经给福布斯发过电报,福布斯正在等我们。福布斯五短身材,獐头鼠目,态度尖酸刻薄,一点也不友好。他了解了我们的来意后,对我们更加冷淡了。

  “在这以前,我已经听说过你的方法,福尔摩斯先生,”他尖酸刻薄地说,“你很乐意利用警方提供的情报,自己想法把案破了,让警方丢脸。 ”

  “恰恰相反,”福尔摩斯说,“我侦破了 53个案子,只有 4个案子署了我的名,而警方在 49个案子里获得了全部荣誉。我不怪你,你不了解情况,你年轻,没有经验。如果你想在你的新职业中有所成就,最好和我合作,不要和我作对。 ”

  “我非常愿意听你指点一二,”这位侦探的态度改变了,“我还从没在办案中获得过荣誉呢!”“你采取过什么措施呢?”“一直在跟踪看门人坦盖。不过他在警卫时名声很好,我们找不到什么嫌疑。

  他妻子是一个坏家伙,我想,她知道很多,并不像表面上装的那样。 ”“你跟踪过她?”“我们派了一个女侦探跟踪她。坦盖太太好喝酒,女侦探就趁她高兴陪她喝酒,但一无所获。 ”“我听说有一些旧货商到过她家?”“是的,不过她已付清了欠他们的钱。 ”“这笔钱是从哪儿来的呢?”“一切都正常。看门人刚领到年金,但他们却不像手头宽裕的样子。”“那天晚上费尔普斯先生按铃要咖啡,她上去应承。对这一点,她怎么解释?”“她说,她丈夫非常疲惫,她愿替他干一点活儿。 ”“对,过了一会就发现他睡在椅子上,这符合情况。那么说,除了这女人的品行不好以外,就没有别的嫌疑了。你没有问她,那天晚上她为什么那么匆忙离开?连警察都注意到她那慌张的神情了。 ”“她那天已经比平常晚了,急于赶回家去。 ”“你有没有给她指出来,你和费尔普斯先生至少比她晚动身 20分钟,却比她早到?”“她解释说,双轮双座马车比公共马车快。 ”“她有没有说清楚,到家以后,她为什么跑进了后厨房?”“她说,她的钱放在后厨房里,想取出来付给旧货商。 ”“她对每件事都作了答复。你有没有问她,她离开现场时,是否遇到或是看见什么人在查尔斯街上徘徊?”“她谁也没有看见,除了警察。 ”“好,看来你对她的盘问很彻底。你还采取了一些什么措施?”“这九个星期一直在监视职员戈罗特,但毫无结果。我们没发现他有什么嫌疑。”“还有吗?”“啊,我们什么也干不了,一点证据也没有。 ”“你想没想过,电铃为什么会响?”“啊,我必须承认,你算是把我问住了。不管是谁,那样也算够大胆的了。

  他不仅偷了文件,他还敢发出警报!”“是的,这的确很奇怪。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情况。如果我要你去抓这个人,我会通知你的。华生,走吧。 ”“我们现在到哪儿去?”我们离开警厅时,我问他。“去走访霍尔德赫斯特勋爵,这位内阁大臣和未来的英国总理。 ”

  很幸运,当我们赶到唐宁街时,霍尔德赫斯特勋爵还在办公室。福尔摩斯递进名片,我们立即就被召见了。这位内阁大臣按旧式礼节接待我们,把我们让到放在壁炉两旁豪华的安乐椅上,他自己站在我们中间的地毯上。勋爵身材修长、削瘦,轮廓分明,面容亲切,卷曲的头发过早地变成灰白色,气宇不凡,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一位显赫的贵族。

  “久闻你的大名,福尔摩斯先生,”他笑容满面地说,“当然,我不能对你们的来意装作不知。因为本部只有一件事能引起你的关注。可否问问,你是受谁委托前来办理这件案子的?”

  “珀西 ·费尔普斯先生。”福尔摩斯答道。

  “啊,我那不幸的外甥!你当然明白,因为我们有亲属关系,我不能对他有丝毫包庇。我担心这个意外对他的前途非常不利。 ”

  “如果能找到那份文件呢?”

  “啊,那当然就是另一回事了。 ”

  “我有一两个问题想问问你,霍尔德赫斯特勋爵。 ”

  “我知无不言。 ”

  “你吩咐抄写文件,就是在这间办公室里吗?”

  “是的。 ”

  “就是说,你们的谈话很难被偷听?”

  “毫无被偷听的可能。 ”

  “你是否对什么人提过,你打算叫人抄写这份协定?”

  “从来没有。 ”

  “你肯定?”

  “绝对肯定。 ”

  “好,你从来没说过,费尔普斯也从来没说过,再没有人知道这件事。那么,窃贼来到办公室就纯属偶然。他看到这是个机会,就顺手偷走了文件。 ”内阁大臣笑了。“你所说的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霍尔德赫斯特勋爵说。福尔摩斯沉思片刻。“还有极为重要的一点,我想和你商讨一下。”他说,“据我所知,你担心,这一协定的详情一旦泄露,就会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 ”

  内阁大臣表情丰富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他说:“当然会有极其严重的后果。 ”

  “已经产生严重后果了吗?”

  “还没有。 ”

  “如果这份协定已经落到,比如说,法国或俄国外交部手中,你觉得,你能得到消息吗?”

  “毫无疑问。”霍尔德赫斯特脸上露出一丝不悦。

  “将近 10个星期已经过去,一直没有听到消息。那么就有理由认为,出于某种原因,协定还没有落到法、俄外交部手中。 ”

  霍尔德赫斯特勋爵耸了耸肩。“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很难设想,窃贼偷走这份协定,只是为了装进柜子,或者把它挂起来。 ”“他可能是在等待高价出售。 ”“如果他还等下去,那份文件就一文不值了。再过几个月,这份协定就不会是秘密了。 ”“这一点非常重要,”福尔摩斯说,“当然,还可以设想,窃贼突然病倒了……”“比如说,得了精神失常,是吗?”内阁大臣迅速扫了福尔摩斯一眼,问道。“我并没有这样说。”福尔摩斯冷静地说,“霍尔德赫斯特勋爵,我们已经耽搁了你很多宝贵的时间,我们要告辞了。 ”“祝你成功地查出罪犯,不管他是谁。”内阁大臣把我们送出门外,向我们点点头。

  “他是一个杰出人物。”我们走到白厅街时,福尔摩斯说,“不过,如果他想保住自己的职位,还要进行一场斗争才行。他远不富有,但开销很大。你应该注意到了,他的长筒靴已经换过靴底了。现在,华生,我就不耽误你的正经工作了。除非那份寻找马车的广告有了回音,否则今天我就无事可做了。不过,如果你明天能和我一起乘昨天坐过的那一班车去沃金,我将感激不尽。 ”

  第二天早晨我如约见到了他,我们一起乘火车去了沃金。他说,他的广告没有回音,这件案子也毫无头绪。他说话时,面孔绷得像印第安人一样呆板,从他面容上看不出他对这件案子的现状究竟是否满意。我记得,他谈到贝蒂荣测量法[贝蒂荣:法国刑侦学家,曾提出“人身测定法”,即根据年龄、比较骨骼、结合摄影和指纹等方法鉴别罪犯,称为“贝蒂荣测量法”],他对这位法国学者非常欣赏。

  我们的委托人仍然由他那位忠心的护理人精心照料着,但看起来比以前好多了。我们一进门,他就毫不费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欢迎我们。“有消息吗?”他迫不及待地问。“正像我所预料的,我没能带来好消息。”福尔摩斯说,“我见了福布斯,也见了你的舅舅,调查了一两个可能发现一些问题的线索。 ”“那么说,你还没有丧失信心?”“当然没有。 ”“上帝保佑你!你这样说,真叫人高兴!”哈里森小姐大声说,“只要我们有勇气,有耐心,就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你对我们没有讲多少,但我们却可以告诉你更多的情况。”费尔普斯重新坐到了沙发上。“我希望你搞到了重要情况。 ”

  “是的,昨晚我又遇到一件险事,真的,一件严重的事。”费尔普斯的表情非常严肃,双眼露出近乎恐怖的神情。“你不知道吧?”他说,“我开始相信,我已不知不觉地变成了一个罪恶阴谋的中心。他们的目标不仅是我的荣誉,他们还想要我的命。 ”

  “啊!”福尔摩斯叫道。

  “这似乎让人难以置信。就我所知,我在世上没有一个仇敌。但从昨晚的经历看,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就是有人要谋杀我。 ”

  “请赶快讲讲吧。 ”

  “你不知道,昨晚是我第一夜没让人在房内护理我,自己一个人独睡。我感觉非常好,觉得自己不需要护理了。不过,我夜晚还是点着灯。嗯,大约凌晨两点,我正睡意矇眬,突然让一阵轻微的声响惊醒了。那种声音就像老鼠咬木板的声音。我躺着静听了一阵,以为就是老鼠。过了一会儿,声音越来越大。突然,从窗户上传来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我吃惊地坐起来,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第一阵声音是有人从两扇窗户缝隙间插进工具撬窗户的声音,第二阵是拉开窗闩的声音。

  “接下来,声音平息了 10分钟左右,似乎那人在观察声响是不是把我惊醒了。过了一会儿,我又听到轻轻的吱吱声,窗户被慢慢打开了。我的神经已经非比过去,我再也忍不住了,就从床上跳起来,猛地拉开百叶窗。一个人正蹲伏在窗旁。他飞快地逃跑了。我没看清他是谁,他头上戴着头套,把面孔的下半部都蒙住了。我只能肯定一点,就是他手中拿着凶器。我感觉是一把长刀。他转身逃跑时,我清楚地看到刀光闪闪。 ”

  “这件事非常重要,”福尔摩斯说,“你后来怎么做的?”

  “如果身体硬朗一点儿,我一定会翻窗去追他。我现在的状况你也看到了,我只能按铃把全家人叫醒。这就耽误了一点时间,因为铃装在厨房里,仆人们又都睡在楼上。我大声喊叫,叫来了约瑟夫,他又把其他人叫醒。约瑟夫和马夫在窗外花坪上发现了脚印,但近来天气异常干燥,他们跟踪追查到草地,就再也找不到脚印了。然而,在位于路边的木栅栏上的一个地方,留着一些痕迹。他们对我说,好像有人从那儿翻过去,翻越时把栏杆尖都碰断了。我想我最好先听听你的意见,就没有告诉本地警察。 ”

  费尔普斯讲述的这段经历显然触动了福尔摩斯。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室内踱来踱去,似乎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真是祸不单行。”费尔普斯笑着说,虽然他受到了惊吓。

  “你确实担着一份儿风险啊!”福尔摩斯说,“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到宅院四周去散散步?”

  “啊,可以,我想晒晒太阳。约瑟夫,一起去吧。 ”

  “我也去。”哈里森小姐说。

  “你还是不去为好。”福尔摩斯摇着头说,“我想我必须请你留在这里。 ”

  姑娘怏怏不乐地坐回原来的位置,她哥哥则加入我们的行列。我们四人一同出了门。我们走过草坪,来到这位年轻外交家的窗外。正如他所讲的那样,花坪上的确有一些痕迹,但已非常模糊,无法辨认了。福尔摩斯俯身查看了一会儿,然后耸耸肩站了起来。

  “照我看,谁也无法从这些痕迹上发现多少情况。”他说,“我们到宅子四周走走,看看窃贼为什么偏偏选中了这座房屋。据我的判断,这间客厅和餐厅的大窗户应该对他更有诱惑力。 ”

  “但那些窗户从大路上可以看得很清楚。”哈里森先生提醒一句。“啊,对,当然了。但这里有一道门,他完全可以从这里试试。这道门是做什么用的?”“供商人进出的侧门。夜晚当然锁着。 ”“你以前受过类似的惊吓吗?”“从来没有。”费尔普斯说。“你房子里有金银餐具或窃贼感兴趣的其他东西吗?”“没有值钱的东西。 ”

  福尔摩斯双手插进口袋,脸上挂着前所未见的疏忽大意的神情,在房屋周围遛来遛去。“顺便说一下,”福尔摩斯对哈里森说,“听说你发现一个地方,那个人从那儿翻越过栅栏。领我们去看看!”哈里森把我们引到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有一根木栏杆的尖被碰断了,一小段木茬还耷拉着。福尔摩斯把它折断,注意地查看着。“你觉得这是昨天夜晚碰断的?这痕迹看来很陈旧,对吧?”“啊,可能是这样。 ”“这儿也没有从栅栏跳到外边去的脚印。不,我看在这儿找不到什么线索,还是回卧室去商量商量吧。 ”费尔普斯被未来的姻兄搀扶着,走得很慢。福尔摩斯和我急速穿过草坪。等我们回到卧室里开着的窗前,他们两个还远远落在后面。“哈里森小姐,”福尔摩斯非常严肃地说,“你一定要整天守在这里,哪儿都不去。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离开这里。这一点极为重要。 ”“福尔摩斯先生,你让我这样做,我一定照办。”哈里森小姐惊奇地说。“休息之前,从外面把屋门锁上,自己拿着钥匙。答应我,一定照这样去做。 ”“珀西呢?”“他会和我们一起去伦敦。 ”“我留在这里?”“这是为了他好。你能帮上他大忙。快点!快答应!”

  她很快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这时,那两个人刚好走进屋来。“你为什么愁眉苦脸地坐在这里,安妮?”她哥哥高声喊道,“出去晒晒太阳吧!”“不,谢谢,约瑟夫。我头有点痛,这间屋子挺凉爽,很适合我。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福尔摩斯先生?”费尔普斯问道。“啊,这件事只不过小事一桩,我们不能因小失大。如果你能和我们一起去伦敦,对我的帮助就会很大了。 ”“马上就走?”“对,如果方便,越快越好,一小时内怎样?”“我感到身体非常硬朗了,我真能助你一臂之力?”“可能性很大。 ”“我今晚要住在伦敦吧?”“我正想建议你这样做。 ”“那么,如果我那位晚上来的朋友再来拜访我,他就会扑空了。福尔摩斯先生,一切听你吩咐,你一定要告诉我们你打算怎么办。你想让约瑟夫和我们一起去,由他照顾我?”“啊,不必了,华生是医生,他会照顾你的。如果你答应这样做,我们就在这里吃午餐,饭后三人一同进城。 ”

  一切都照他的建议安排妥当。哈里森小姐找了个借口,留在了那间卧室里。我想象不出我的朋友究竟想干什么,难道他想让那位姑娘离开费尔普斯?因为已经恢复了健康并渴望参加行动,费尔普斯高高兴兴地和我们一起在餐厅吃午餐。然而接下来,福尔摩斯让我们大吃了一惊。他在陪同我们到了车站并送我们上车后,不慌不忙地说,他不打算离开沃金了。

  “在走以前,有一两件小事要查清楚。”他说,“费尔普斯先生,在某种程度上,你离开这里,反倒对我更有利。华生,你记着,你们到伦敦后,立即和我们的朋友一同乘车到贝克街去,一直等到我再见到你们为止。你们两人是老同学,不缺话题。今晚费尔普斯先生可以住在我那间卧室里。我明天早晨乘 8点钟的火车到滑铁卢车站,赶得上和你们一起吃早餐。 ”

  “你们在伦敦进行调查的事怎么办?”费尔普斯沮丧地问道。“我们明天可以做这些事。我想我现在留在这里十分必要。 ”“你回布里尔布雷后,告诉他们,我想明天晚上回去。”我们的火车刚要离开月台时,费尔普斯喊道。“我不一定回布里尔布雷。”福尔摩斯说。在我们的火车离站时,他向我们高高兴兴地挥手致意。费尔普斯和我一路上都在谈论这件事,但谁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我猜想,他是想找出昨夜盗窃案的线索,如果真有窃贼的话。在我看来,那肯定不是一个普通的窃贼。 ”“不是普通窃贼是什么?”“老实说,也许你把它归因于我的神经脆弱,但我相信,某种隐秘的政治阴谋正在我周围进行着。不仅如此,出于某种我不知道的原因,这些阴谋家想害死我。这听起来似乎有些夸张,有些荒谬,但考虑一下事实吧!为什么窃贼想撬开没什么东西可偷的卧室的窗户?他手中拿着长刀干什么?”

  “说不定是撬门用的撬棍。 ”

  “啊,不,是一把刀。我很清楚地看到寒光一闪。 ”

  “他们为什么袭击你?”

  “啊,问题就在这里。 ”

  “好,如果福尔摩斯也这样看,那么这就可以说明他为什么不回伦敦了。对吗?假设你的想法是对的,他能抓住那个昨夜威胁过你的人,那他就向找到偷海军协定的人这个目标前进了一大步。假如设想你有两个仇人。一个偷了你的东西,另一个来威胁你的生命,那未免太荒谬可笑了。 ”

  “但福尔摩斯说他不回布里尔布雷。 ”“我认识他不是一天半天了,”我说,“他这人,没有充分理由,他就不会去做。”说到这里,我们便转入了其他话题。

  这一天把我弄得疲惫不堪。费尔普斯的身体依然虚弱,他遭遇的不幸让他更易于激怒、紧张不安。我尽最大可能讲一些我在阿富汗、在印度的往事,讲一些社会问题,讲一些能给他消愁解闷的事来让他开心,但徒劳无功。他总是对那份丢失的协定念念不忘,他惊奇着,猜测着,思索着,想知道福尔摩斯正在做什么,霍尔德赫斯特勋爵正在采取什么措施,明天早晨我们会听到什么消息。夜色深沉之后,他由于激动,变得非常痛苦。

  “你很信任福尔摩斯吗?”

  “我目睹他办了许多漂亮的案子。 ”

  “但他还从未侦破过这样无处下手的案子吧?”

  “啊,不,你不知道,他侦破过比这件案子线索还少的案子。 ”

  “不是如此事关重大的案子吧?”

  “这我倒不清楚。但我真的知道,他曾为欧洲三个王室办过非常重要的案子。 ”

  “你很了解他,华生。他是一个如此不可思议的人物,我永远也不知道该怎样理解他。你觉得他有希望成功吗?你觉得他想侦破这件案子吗?”“他什么也没说。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恰恰相反。我曾经注意到,他失去线索的时候一定会说失去了线索。如果他查到一点线索但又没有十分把握,他就什么也不说。我亲爱的朋友,现在为这件事让自己心神不安,徒劳无益。我劝你还是快点上床休息。只有休息好了,明天早上无论消息好坏,都能精神饱满地去处理。 ”

  我好不容易才说服我的同伴接受了我的劝告。不过,从他激动的神态来看,他肯定睡不着。他的情绪也影响了我。我自己也在床上辗转了半夜,不能入睡,仔细思考这个奇怪的问题,作了无数的推论,但都不能成立。福尔摩斯为什么留在沃金?为什么他让哈里森小姐整天留在病房里?为什么他那么小心谨慎,不让布里尔布雷的人知道他打算留在附近?我思来想去,精神很疲惫,渐渐睡着了。

  我一觉醒来,已经清晨 7点钟。我立即起身来到费尔普斯的房间里。他容颜憔悴,一定是彻夜未眠。他第一句话就问福尔摩斯是否已经回来。“他既然答应了,”我说道,“就一定会按时来。 ”

  我的话错不了, 8点刚过,一辆马车就疾驰到门前,福尔摩斯从车上跳下来。我们站在窗前,看到他左手缠着绷带,脸色苍白、神情严肃。他走进宅内,过了一会才来到楼上。

  “他似乎精疲力尽了。”费尔普斯喊道。我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毕竟,”我说,“这件案子的线索可能还是在城里。 ”费尔普斯呻吟了一声。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说道,“不过,我对他回来抱有太多的希望。

  他的手昨天并没有这样缠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福尔摩斯,你受伤了?”福尔摩斯走进屋内时,我问道。“唉,我就是笨手笨脚,擦伤了点皮。”他一边点头向我们问候,一边回答道,“费尔普斯先生,与我查办过的所有案子相比,你这个案子的确是最隐秘的。 ”“我担心。你已经力不从心了。 ”“这是一次十分奇异的经历。 ”“你手上的绷带早就说你历过险了,”我说,“你快点告诉我们发生什么事吧。 ”“吃过早餐再说,亲爱的华生。别忘了,今天早晨我可是从萨里赶了 30英里路。我那份寻找马车的广告可能还没有着落吧?好了,好了,我们不能指望一切顺利。 ”

  餐桌已经准备好了,我刚要按铃,赫德森太太就把茶点和咖啡送来了。几分钟后,她又送上三份早餐。我们一起就座。福尔摩斯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好奇地看着他,费尔普斯闷闷不乐、垂头丧气。

  “赫德森太太很善于随机应变。”福尔摩斯一边打开一盘咖喱鸡的盖子一边说,“她会做的菜没几个,但她像苏格兰女人那样,这份早餐想得很妙。华生,你的是什么菜?”

  “一份火腿蛋。”我答道。“太好了!费尔普斯先生,你喜欢吃什么,咖喱鸡还是火腿蛋?算了,你吃你自己那一份吧。 ”

  “谢谢你,我没胃口。”费尔普斯说。

  “啊,来吧!吃一点你面前的那一份。 ”

  “谢谢,我真的不想吃。 ”

  “好,那么,”福尔摩斯调皮地眨了眨眼,说,“我想你不会拒绝我的好意吧。 ”

  费尔普斯打开盖子。他刚一打开,就发出一声尖叫,脸色像盘子一样白。他坐在那里,呆呆地盯着盘内。原来,盘内放着一个蓝灰色小纸卷。他一把抓起来,双眼死死盯着。接着,他把那个纸卷按在胸前,高兴得尖声喊叫,手舞足蹈。过了一会儿,他倒在了一把扶手椅上。他显然是筋疲力尽了。我们给他灌了一点白兰地,他才没有昏过去。

  “好了!好了!”福尔摩斯轻轻拍着费尔普斯的肩膀,安慰他说,“这样突然把它放到你面前,实在是太糟糕了!华生没告诉你吗?我总是忍不住想把事情做得带一点戏剧性。 ”

  费尔普斯抓着福尔摩斯的手吻个不停。“上帝保佑你!”他大声喊道,“你挽救了我的荣誉。 ”“好了,你知道,这也关系着我自己的荣誉。”福尔摩斯说,“我请你相信,如果我办案失败,就会和你受托失信一样,也是很不愉快的。 ”费尔普斯把那份珍贵文件揣进他上衣里面贴身的口袋。“我虽然不想再打扰你吃早餐,但我渴望知道你是在哪里找到它的,又是怎样把它搞到手的。 ”福尔摩斯喝了一杯咖啡,吃完火腿蛋,然后站起来。他点上烟斗,坐到了椅子上。

  “我讲讲我先做了什么,后来又是如何去做的。”福尔摩斯说,“在车站和你们分手后,我就悠然自得地徒步而行,经过优美的萨里风景区,来到一个名叫里普利的小村庄。我在小客店里吃了茶点,然后灌满水壶,口袋里装了一块夹心面包,做好了一切准备。我一直等到傍晚,才又返回沃金。当我来到布里尔布雷旁边的公路时,已是黄昏时分了。

  “嗯,我一直等到公路上空无一人(我想,那条公路上行人从来不太多的)。

  然后,我爬过栅栏,来到屋后宅地。 ”“那大门日夜都开着啊。”费尔普斯突然喊道。“不错,可是我特别爱这么干。我选择了长着三棵枞树的地方。在这些枞树遮蔽下,我走了过去。屋子里没有一个人能看到我。我蹲伏在旁边的灌木丛中,从一棵树匍匐前进到另一棵(你们看,我裤子膝盖烂成这个样了),一直爬到你卧室窗户对面的那丛杜鹃花旁边。我在那儿蹲下来,等候事情的发展。

  “你房里的窗帘还没有放下,我可以看见哈里森小姐坐在桌旁看书。她合上书关牢百叶窗退出卧室时,已经是 10点 1刻。“我听到她关门,听到她用钥匙锁门。 ”

  “钥匙?”费尔普斯突然喊道。

  “对,我事先吩咐过哈里森小姐,等她去休息时,就从你的卧室外面把门锁上,并且亲自拿着钥匙。她一丝不苟地执行了我的各项命令。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没有她的合作,我就不会找到你上衣口袋中的那份文件了。后来她走开了,灯也熄了,我依旧蹲在杜鹃花丛中。

  “昨晚的天空很晴朗,但守候起来仍然让人厌烦。当然,我守候时那种激动的心情,就好似渔人躺在河边守候鱼群那样。我等的时间太长了,华生,几乎就和你我在调查‘斑点带子案’那个小问题时,在那间死气沉沉的屋子里等候的时间一样长。沃金教堂的钟声一刻钟一刻钟地响过去,我不止一次地想,也许不会发生什么事了。然而,在凌晨两点钟左右,我突然听到门闩拉开和钥匙转动的响声。顷刻间,供仆役出入的门开了,约瑟夫 ·哈里森先生走了出来。 ”

  “约瑟夫?”费尔普斯突然喊道。

  “他光着头,但肩上披着一件黑斗篷。他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在遇到紧急情况时,可以立即把脸蒙上。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墙壁阴影下,接近窗户,将一把长薄片刀插入窗框,拨开窗闩。接着他撬开窗户,把刀子插进百叶窗缝中,打开了百叶窗。

  “从我藏身的地方,可以看清室内情况和他的一举一动。他点燃壁炉台上的两支蜡烛,动手卷起门旁地毯的一角。过了一会儿,他弯腰取下一小块方木板。那块木板是供管子工修理煤气管道接头时用的。那块木板盖着丁字形煤气管接头,有条管子通往楼下厨房。那条管子是给厨房供煤气用的。约瑟夫从管子里取出一小卷纸,把木板重新盖好,铺平地毯,吹熄蜡烛,然后跳出窗子。我正站在窗外候着,他一下子撞到我胸膛上。

  “啊,约瑟夫先生比我想象的还要凶恶得多!他举刀向我扑来,我不得不再次抓住他。我一不留神,指节让刀划伤了。我们结束搏斗之后,他只剩一只眼还能看清人了,让他活脱脱就像个凶犯。他听从了我的劝告,把文件交了出来。我拿到文件,就放他走了。不过我今天早上给福布斯发了一份电报,把详情都告诉他了。如果他动作麻利,抓住他要捉的人,那就太好了。如果像我预料的那样,福布斯赶到那里人已经逃走了,嗯,那政府还巴不得呢。我想,首先是霍尔德赫斯特勋爵,其次是珀西 ·费尔普斯先生,估计都不乐意让这件案子交给违警罪法庭审理。 ”

  “我的天啊!”我们的委托人呻吟着说,“请告诉我,难道在我极其痛苦的 10个星期中,这份失窃文件一直在我那个房间里吗?”

  “正是这样。 ”

  “那么约瑟夫!约瑟夫是一个恶棍和窃贼!”

  “嗨!约瑟夫恐怕是一个看起来比他的外表更阴险、更危险的人物。从他今天早晨对我所说的话来看,我推测他在股票交易中亏了本,为了转运气,什么坏事都准备去干。作为一个极端自私的人,一碰到机会,他就既不顾他妹妹的幸福,也不考虑你的名誉。 ”

  费尔普斯坐回到他的椅子里。“我的头都昏了,”他说,“你的话让我更摸不着头脑了。 ”

  “就你这件案子来说,最主要的困难,”福尔摩斯说教似的指出道,“就在于线索太多。极重要的线索被毫不相干的迹象遮掩住了。我们面前的事实非常多,只能从中选择必要的,按顺序把它们串起来,重现这一连串怪事的各个环节。我开始对约瑟夫产生怀疑的根据是,你曾打算在失窃的那天晚上和他一起回家。我很自然想到,他肯定会来找你,他对外交部很熟悉,又是顺路。后来我听你说有人急于潜入你那间卧室。我想,只有约瑟夫才可能把东西藏在那间卧室里。你对我们说过,你那天和医生一起回到卧室时,让约瑟夫搬了出去。到那时,我的怀疑就变成了肯定。特别是,没有人陪你住的第一夜,就有人企图潜入室内。这说明,那位不速之客对情况很了解。 ”

  “我真是瞎了眼啊!”

  “这件案子的事实经过是这样的:约瑟夫 ·哈里森从通向查尔斯街的那个旁门走进外交部,因为他熟悉路;你不在办公室时,他直接闯了进去,发现那里一个人也没有,立刻按起电铃来;他正在按铃时,突然看到桌上的文件;他觉得他面前有一个好机会,能够获取一份极有价值的国家文件;他一下子把它揣到口袋里,扬长而去。正如你所回忆的那样,过了几分钟看门人才提醒你注意铃声,这点时间足够窃贼逃跑的了。

  “他乘第一班车回到沃金,检查了赃物,确定它极为珍贵,便把那份协定藏到他认为非常安全的地方,企图一两天内取出,送到法国大使馆或他认为可以出高价的任何地方。他没想到,你突然返回家中。他措手不及,只好从那间卧室搬出来。从那时起,屋里一直至少有两个人在,让他没机会拿出他的珍宝。这种情况简直让他急得发疯。最后,他终于等到了机会。他企图潜入室内,但你没有睡熟,挫败了他的计划。你可能还记得,那天晚上你没有服用平常吃的那种药。”

  “我记得。 ”

  “我想,他一定在药里做了手脚。他认为你一定会毫无知觉。当然,我知道,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觉得能毫无危险地重新干一次,他还会那么干的。你离开卧室是他求之不得的机会。我让哈里森小姐整天待在屋里,目的就是让他无法在我们不在时先下手。我一边让他误认为没有危险,一边监视着卧室内的动静。我早就知道文件十有八九藏在卧室里,但我懒得拆开所有的地板和壁脚去搜寻它。我让他自己从隐藏之处拿出来,能省了不少麻烦。还有什么地方我没有讲清楚的吗?”

  “第一次他可以从门进去,为什么偏要撬窗户?”我问道。“从门进需要绕过七间卧室;另一方面,他从窗户就可以毫不费力地跳进草坪。还有什么问题吗?”“你不认为,”费尔普斯问道,“他有行凶的企图吗?那把刀子只能当凶器用啊。”“可能吧。”福尔摩斯耸了耸肩,“我只能肯定一点,约瑟夫 ·哈里森先生绝对不是一个心怀慈悲的君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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