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36
可能想象不出我是多么惊奇吧?我刚站定,小别墅的门就突然打开了,我妻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我一看到她,惊呆了,久久说不出话来。当我们目光交织在一起时,我妻子显得似乎更吃惊。就在一瞬间,她好像想退回到别墅中。又过了一会儿,她也许是觉得再遮遮掩掩也没什么用了,就走了过来。我看到,她的脸非常苍白,眼里流露着惊恐,嘴唇上勉强挂着一丝微笑。
“‘啊,杰克,’她说,‘我才过来,想看看新邻居需不需要帮忙。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杰克,你不生我气吧?’
“‘这么说,’我说,‘你昨夜来的就是这儿吧?’
“‘你什么意思?’她喊了一声。
“‘我可以打包票,你昨夜到这里来了。这些人是什么人,会让你深更半夜来看他们?’
“‘以前我没到这里来过。 ’
“‘你真敢撒谎啊!’我大声喊着,‘你说话声音都变了。我什么时候瞒过你?我什么事瞒过你?我要进去,非把这件事搞清楚不可!’
“‘不,不,杰克,看在上帝的面上!不要进去。’她气喘吁吁地说,激动得不能自已。我走到门口,她一把扯住我的袖子,发疯似的想把我拉回去。
“‘我恳求你不要这样做,杰克,’她高声喊道,‘我向你保证,过几天把一切全告诉你。你千万别进去,进去是自找苦吃,一点好处没有。’我试图挣开,她紧紧地缠着我,疯一样地哀求着。
“‘请相信我,杰克!’她叫喊道,‘信我一次,行不行?相信我,你不会后悔。你要知道,我瞒你,是为了你好。这关系到我们的整个生活。和我一起回家吧,一切都会很好的,如果你一定要进去,那我们之间的一切就全完了。 ’
“她的态度那样诚恳,又那样绝望,我有点犹豫不决了。
“‘要让我相信你,必须有一个条件,而且只有一个条件,’我终于开口,‘那就是,必须从现在起停止这种秘密活动。你有权保守你的秘密,但你必须答应我夜里不再出来,不再背着我做事情。如果你答应我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就忘掉过去的一切。 ’
“‘我知道你会相信我的,’她松了口气,高声喊道,‘都听你的。走吧,啊,咱们离开这儿回家吧。 ’
“她拉着我的衣袖,我们就离开了。我一边走一边向后看了看。我看到,在上面窗户那里,有一张铅灰色的脸正朝着我们。我妻子和这个怪人间是什么关系呢?前一天我看到的那个粗野而又丑陋的女人和她又有什么瓜葛?真是奇怪的谜啊!我很清楚,只要我解不开这个疑团,我的心就不会平静。
“从那儿以后,我在家待了两天。我妻子遵守了诺言,我知道,她从未出过门。可等到了第三天,我有充分的证据证明,她食言了。她居然不能摆脱那股神秘的吸引力,居然为此背弃自己的丈夫和责任。
“那一天我进城了。不过,我没有像往常那样乘坐 3点 36分的火车回来。我乘坐的是 2点 40分的火车。我刚进门,女仆就慌慌张张地跑进厅房。
“‘太太在哪里?’我问。
“‘我想,她出去散步了吧?’她回答道。
“我心里立刻疑云密布。我跑步上楼,想看她是否真的不在屋中。这时,我不经意地向窗外望了一眼。我看到,刚才和我说话的女仆正穿过田野,向那座小别墅方向跑去。我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妻子又到那里去了,去之前还叮嘱女仆,我如果回来,就去叫她。我气得发抖,我跑下楼来,奔出去,决心一劳永逸地查清这件事。我看到我妻子和女仆沿小路赶了过来。我没理她们。这座小别墅里藏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像黑夜一样笼罩了我的生活。我发誓,无论怎样,不能再让它继续下去。我走到房前,连门都没敲,便转动门钮,冲了进去。
“楼下一片寂静。厨房里的炉灶上,水壶咝咝作响。一只大黑猫盘卧在一只篮中。我没有看到我以前看到的那个女人的踪影。我跑进另一间屋子,里面同样空无一人。我跑上楼去,楼上两间屋子也空空荡荡。整个别墅都空了!别墅里的家具和图画都极为平常、粗俗,只有我从它的窗户看到那张奇怪面孔的那间寝室还算舒适、讲究。我看到壁炉台上悬挂着一张我妻子的全身照,我心里的全部疑团都变成熊熊燃烧的强烈而痛苦的火焰,那张照片还是 3个月前我让她照的。
“我在室内停留了一会儿。在确信里面无人后,我才走出来。我心中感到从未有过的沉重。我回到家时,我妻子来到前厅,但我当时心都伤透了,同时又十分恼怒。我不愿理她,便从她身旁冲过去,冲进了我的书房。我还没关上门,她就进来了。
“‘我很抱歉,我没遵守诺言,杰克,’她说,‘但我相信,如果你知道这里面的一切真实情况,你肯定会原谅我。 ’
“‘那么就把一切全说出来吧。’我说。
“‘我不能,杰克,我不能!’她高声喊道。
“如果不告诉我住在别墅里的是谁,你送给照片的那个人是谁,我们之间的信任就不存在了。’我说。我从她身旁走开,离开了家。这是昨天的事,福尔摩斯先生,从那时起,我就没有见过她。我能说的都说了,这是我们之间第一次出现不和。我十分震惊,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今天早晨,我突然想到,你可以指教我,就匆忙赶到你这里来了。我把一切都托付给你,如果这里面有哪一点我没有说清楚,你就问我吧。不过,还是请你赶快告诉我该怎么办,我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痛苦了!”
福尔摩斯和我聚精会神地听完这件离奇的事情。客人显得异常激动,讲得断断续续。福尔摩斯一只手托着下巴,静静地坐在那里,陷入了沉思。“请告诉我,”他终于开口了,“你敢保证你在窗户上看到的脸是一张男人的脸吗?”
“不敢肯定。我看到那张脸时距离都比较远。 ”
“但你显然对这张脸的印象是很不好。 ”
“它的颜色似乎很不自然,而且脸上呆板得有些奇怪。我刚走近,它就突然消失了。 ”
“你妻子向你要 100镑是在什么时候?”
“大约有两个月了。 ”
“你看到过她前夫的照片吗?”
“没有,他死后不久,亚特兰大发生了大火灾,所有文件都烧掉了。”
“但她有一张死亡证,你说你看到过,是吗?”
“是啊,火灾后,她拿到了一个副本。 ”
“你遇到过她在美国时认识她的人吗?”
“没有。 ”
“接到过那里来的信吗?”
“没有。 ”
“谢谢你。让我再稍微想一想。如果这座别墅现在仍然空着,那就有些不好办了。不过,我想有这种可能,就是昨天在你进去前,里面的住户得到警告,事先躲开了,现在可能又回去了。查清楚不难。我劝你返回诺伯里,再观察一下那所别墅的窗户。如果肯定里面有人住,你不要硬闯进去,给我和我的朋友拍一个电报就可以了。我们收到电报后,一小时就会赶到你那里,很快就可以查个水落石出。”
“如果别墅还空着,怎么办呢?”“这样的话,我明天去,然后再和你商量。再见。不过重要的是,在没查清之前,不要再烦恼了。 ”“我感觉事情不妙,华生,”我的朋友把格兰特 ·芒罗先生送到门口再折回来时,这样对我说,“你觉得呢?”“很难办。”我回答道。“对了,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这里面肯定有诈。 ”“那么会是谁在搞鬼呢?”“啊,一定是住在那唯一舒适的房间里,并把她的照片挂在壁炉墙上的那个人。华生,真的,窗户里那张呆板面孔很值得注意啊!我无论如何也不放过这个案子。 ”“你已经有了结论吗?”“是啊,不过这仅是暂时的结论。如果这个结论一旦被证明不正确,我或许就要吃惊了。我认为,这女人的前夫就住在小别墅里。 ”“你为什么这样想呢?”“如果不是这样,她那样惊惶不安、坚决不让现在的丈夫进别墅的举动就无从解释。在我想来,事实大概是这样的:这个女人在美国结了婚。她前夫沾染了某种恶习,或者,染上了什么让人讨厌的病,别人不愿接触他了,或者他自己能力降低了。最后她抛弃了他,回到英国,改名换姓,想开始一种新的生活。她给丈夫看的死亡证明是别人的。转眼结婚 3年了,她深信自己的处境已经非常安全。但她的行踪突然被前夫发现,或者可以假设,被某个与前夫有瓜葛的荡妇发现。他们写信给她,威胁说要来揭发她。她向丈夫要了 100镑,想就此摆脱他们,但他们还是来了。当丈夫向她提到别墅有了新住户时,她知道这就是跟踪她的人。等丈夫熟睡后,她便跑了出去,想说服他们不要打扰她现在的生活,结果没有成功。第二天早晨她又去了,但正如她丈夫告诉我们的那样,她出来时正好碰上了他。她只好答应不再去了。两天后,在摆脱这些可怕邻居的强烈愿望驱使下,她又进行了一次尝试。这次她带上他们向她索要的照片。她正在和前夫会晤,女仆突然跑来报告,说主人回家了。她知道他肯定会直奔别墅而来,便催促里面的人从后门溜出,溜到附近的枞树丛。他看到的就只能是一座空房子。如果他今晚再去,房子要还是空着才怪呢!你觉得我的推理怎么样?”
“纯粹是猜测。 ”
“但至少它符合所有的事实。如果再出现和我的推理不符合的新情况,我们重新考虑也还来得及。在没有收到那位朋友从诺伯里拍来的电报之前,我们只能按兵不动了。 ”
我们并没有等多久。刚刚吃完茶点,电报就来了。
电报上说:
“别墅依旧有人居住。又看到窗内那张脸。请乘坐 7点钟火车来,等你前来处理一切。 ”
我们下火车时,格兰特已在月台上等候。借着车站灯光,我们看到,他面色苍白,浑身颤抖,显然忧心忡忡。“他们还在那里,福尔摩斯先生。”他用手紧紧拉住我朋友的衣袖说,“我经过别墅时,看到里面有灯光。现在我们应当马上搞清楚。 ”“那么,你有什么打算?”当我们走在幽暗的树荫路上时,福尔摩斯问格兰特。“我打算闯进去,亲眼看看屋里到底是什么人。我希望你们两位做个见证。 ”“你妻子可是警告过你,最好不要揭开这个谜。你决心不顾一切地闯进去吗?”“是的,我决心已定。 ”“好吧,我认为你是对的。弄清真相总比无休止地怀疑要好得多。我们最好马上就去。当然,从法律角度看,我们这样做是错误的。不过我想,这样做也值。”
那晚天色异常昏暗。我们先走公路,然后转入一条两旁全是树篱的狭窄小路。天开始下起毛毛细雨。格兰特 ·芒罗先生急不可耐地快步向前。我们竭力跟在他身后,走得跌跌撞撞。
“那就是我家的灯光。”他指着树丛中闪现的灯光,低声说,“这就是那座别墅。”他正这样说着,我们已在小路上拐了弯,那座别墅近在咫尺。别墅门前地上映着黄色的灯光,说明门是半掩着的。楼上还有一个窗户被灯光照得十分明亮。
我们望过去,看见一个黑影在窗帘上一闪而过。“这就是那个怪物!”格兰特 ·芒罗喊道,“你们可以亲眼看到,这里有人。现在跟我来,我们马上把一切搞清楚。 ”我们走近门口。突然,一个女人从黑影中走出来,站到了灯光的金黄色光影之中。我看不清她的脸。她双臂高举,做出恳求的姿势。“看在上帝的面上,不要这样!杰克。”她高喊道,“我预料到今晚你一定会来。亲爱的,请你再好好想想!再相信我一次吧,你永远不会后悔的。 ”
“艾菲,我已经相信你太久了!”格兰特厉声叫道,“放开我!我一定要进去。我的朋友和我要彻底查清这件事!”他把妻子推到一旁,我们紧随在他身后走了过去。他刚把门打开,一个老妇人跑到他面前,想阻拦他,他一把将她推开。转眼之间,我们就到了楼上。格兰特 ·芒罗跑进上面亮着灯光的房间,我们随后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暖和、舒适、布置得很好的卧室,桌上点着两支蜡烛,壁炉台上也点着两支。房间的一角,看着像是小女孩的一个小孩俯身坐在桌旁。我们刚进门,她就把脸转过去。我们看到,她穿着一件红上衣,戴着一副长长的白手套。她突然转向我们,我吃惊得不由叫出声来。她的脸是极为奇怪的铅灰色,上面没有丝毫表情。一瞬间,这个谜就揭开了。福尔摩斯笑了笑,把手伸到孩子耳后,一个假面具从她脸上掉了下来。原来,她是一个小黑炭一样的黑人女孩。她看着我们惊奇的表情,高兴得露出了一排白牙齿。看到她那滑稽的样子,我也不禁哈哈大笑。格兰特 ·芒罗一只手按着自己的喉咙,站在那里发呆。
“我的天啊!”他大声喊道,“这是怎么回事?”
“让我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他妻子坚定而自豪地扫视了屋内的人一眼,说,“你逼迫我违本我的意愿,我们两个人就必须找到一个妥善的办法。我的丈夫死在亚特兰大,可是孩子还活着。 ”
“你的孩子?”
她从怀里取出一个大银盒,然后说:
“你从没见它打开过吧。 ”
“我以为它打不开呢。 ”
她按了一下弹簧,盒盖马上就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张男人的肖像。那个男人清秀英俊,温文尔雅,但明显具有非洲血统的特征。
“这是亚特兰大的约翰 ·赫伯龙,”格兰特夫人说,“世界上再没有比他更高尚的人了。为了要嫁给他,我与我同一种族的人隔绝了。不过他活着时,我从来没后悔过。不幸的是,我们唯一的孩子,继承了她祖先的血统,一点不像我。白人和黑人通婚,这种情况也很常见。小露西比她父亲还要黑。不管黑白,她毕竟是我自己亲爱的小女儿啊!是母亲的小宝贝儿!”听到这些话,小家伙跑过去,依偎在女人身旁。
“她的身体不太好,换了地方可能对她有害,我只好把她交给我们以前的仆人(一个忠诚的苏格兰女人)抚养。我从来也没动过遗弃我的孩子的念头。后来我遇到了你,杰克,我爱上了你。我不敢把我有小孩的事对你说,上帝原谅我,我怕失去你,我没有勇气告诉你。我只好在你们中选一个。我真懦弱啊!最后,我舍弃了我的小女孩,选择了你。这 3年来,我一直瞒着你。我经常从保姆那里得到消息,知道她一切都好。可我太想见孩子了!我虽然一再压抑自己的愿望,但无济于事。我虽然知道有危险,但还是决心让孩子来,哪怕几个星期也好。我给保姆寄去 100镑,告诉她这里有座小别墅,她可以就近住下来,这样我就不需要和她联系了。我嘱咐她,白天不要让孩子到外面去,把孩子的脸和手都遮住。这样一来,即使有人从窗外看到她,也不会产生流言蜚语,说里面有一个小黑人。如果我不是过于小心,我可能就不会做得这么蠢了。我怕你看出事情,头脑有些发昏了。
“这个小别墅有人住还是你告诉我的。我本来应等到早晨,但我太激动了,我睡不着。我知道你睡得死,就溜了出去。谁知道,居然让你看到了。麻烦来了,第二天,你察觉了我的秘密。你宽宏大量,没有追究。 3天后,你从前门闯进去,保姆和孩子从后门逃了。今天晚上,真情大白。说吧,你打算怎样对我?你怎样打算对这孩子?”她握紧双手,等待着回答。
格兰特 ·芒罗沉默十几分钟,然后开口了。他的回答给我留下了愉快的回忆。他抱起孩子,吻吻她,然后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挽着妻子,转身向门口走去。
“我们可以回家慢慢商量嘛,”他说,“我虽然不是圣人,艾菲,但是我想,我可能比你所想象的要好一些。 ”福尔摩斯和我跟着他走完了那条小路。福尔摩斯拉了拉我的衣袖。“我想,”他说道,“我们还是回伦敦去吧,这比在诺伯里更好一些?”福尔摩斯一晚上都没再提起案子。等拿着点燃的蜡烛要去卧室时,他才说话了。“华生,如果以后你觉得我过于自信,或办一件案子时下工夫不够,请你最好在我耳旁轻轻说一声‘诺伯里’,那我一定会感激不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