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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黄脸人

书名:福尔摩斯探案全集2 作者:柯南·道尔 本章字数:12011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36


第二章黄脸人

  

  在一些神秘的案件中,福尔摩斯展示了非凡才能。他对案情的分析让我们听得都入迷了,到最后感觉自己也置身其中。在我发表以这些案件为蓝本的短篇小说时,自然而然,叙述更详细的是他的成功,而不是失败。我之所以这样做,并非顾及福尔摩斯的声誉;事实上,每逢濒于绝境,他精力的健旺和多才多能的的确确让人敬佩不已。我这样做主要是因为,只要是福尔摩斯破不了的案子,别人更无从下手,案子变成悬案,故事也没有了结局。不过,有一种情况经常发生,就是他虽然也出现了失误,但最后还是让真相大白。在我印象中,这样的案子至少有五六件,其中两件最为引人入胜,一件是马斯格雷夫礼典案,另一件就是下面的这一个。

  福尔摩斯很少为了锻炼而运动。总的来看,善于运用自己体能的人并不多。在福尔摩斯看来,无目的的锻炼是浪费精力,他只从事一些与他的职业相关的运动项目,其他的则很少问津。不过,在他以及和他同一个重量级的人中,福尔摩斯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拳击家;他精力充沛,不知疲倦。他饮食非常简单,起居极其简朴,差不多称得上节衣缩食。除了偶尔注射可卡因,福尔摩斯再无其他恶习。只要没案子可办,报纸上的新闻又枯燥乏味,他就求助麻醉剂,以解生活的单调。

  早春的一天,福尔摩斯似乎有了些闲情逸致,居然陪我到公园去散步了。在这个时节,榆树生出了嫩绿的幼芽,栗树梢头也开始现出五瓣形新叶。我们一言不发地地漫步了两个小时。这看似奇怪,但对两个彼此了解的人来说,却再合适不过。我们回到贝克街时,已经近五点了。

  “请原谅,先生,”我们的小仆人一边开门一边说,“有一位绅士来找过您,先生。 ”

  福尔摩斯抱怨地看了我一眼。

  “午后散步还真误事!”福尔摩斯说,“这位绅士已经走了?”

  “是的,先生。 ”

  “你请他进来了吗?”

  “请了,先生,他进来过。 ”

  “他等了多长时间?”

  “半小时,先生。他非常焦躁不安,一直在屋中踱来踱去,还时不时跺脚。我在门外候着,可是我能听到他的动静。最后他走到过道里,大喊一声:‘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这是他的原话,先生。我说:‘请再等一等吧。’他说:‘那么我在外面等好了,我快闷死了,过一会儿我再回来。’他说完就走了,我怎么留也留不住他。 ”

  “好了,好了,你做得很对,”我们走进屋里,福尔摩斯说,“真叫人生气,华生。我正需要一件案子。看这个人急不可耐,说不定还是一个要案。嗨!这桌子上的烟斗可不是你的,一定是那个人丢下的。很不错的欧石南根烟斗,斗柄很长,是用烟草商称作琥珀的那种材料做的。伦敦城里也就有几个真正的琥珀烟嘴吧?有人认为,里面包着苍蝇的那种才是真正的琥珀。嗨,他居然把自己珍爱的烟斗都忘了,可见他多么心烦意乱了。 ”

  “你凭什么说他珍爱这支烟斗呢?”我问道。

  “啊,在我看来,这烟斗的原价最多 7先令 6便士。但是,你看,已经修补了两次,一次在木柄上,另一次是在琥珀嘴上。你看得出来,每次修补用的都是银箍,比烟斗的原价要高多了。这个人宁愿修理烟斗,也不愿去买一只新的,可见他多么珍爱这支烟斗。 ”

  “还有别的吗?”我问。我看到,福尔摩斯翻过来掉过去地认真检查着烟斗,一脸沉思的表情。福尔摩斯拿起烟斗,用细长的食指弹了弹,就像一个教授在讲授动物骨骼课。

  “有时候,烟斗非常重要。”福尔摩斯说,“除了表和鞋带,烟斗是最能展示一个人个性的东西。不过,就这支烟斗来看,它上面的痕迹既不明显,也无关紧要。很显然,烟斗的主人身强力壮,左撇子,一口好牙,粗心大意,经济富裕。 ”

  福尔摩斯说这话时给人的感觉就像信口开河。我看到他斜视着我,好像在问我是否明白他是怎么得出结论的。

  “他用一支 7先令的烟斗吸烟,就一定是个有钱的人吗?”我问。

  “这是格罗夫纳板烟, 8便士一英两。”福尔摩斯一边说,一边从烟斗里磕出一点烟丝来磕到手心里,“只需花一半的钱就能抽上等烟草了,他能不富裕吗?”

  “那么,其他几点呢?”

  “他有在油灯和煤气喷灯上点烟的习惯。你可以看出,烟斗的一边已经烧焦了。用火柴不会弄成这个样子。如果用火柴点烟,就不会烧焦烟斗边;在油灯上点,就一定会烧焦烟斗。烧焦部分集中在烟斗右侧,因此我推断他是一个左撇子。如果现在你在灯上点烟斗,那你就可以看到,由于用右手,侧向火焰的自然是左边了。琥珀嘴已被咬穿了,可见他身强力壮,牙齿整齐。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他已经上楼来了,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研究一些比烟斗更有趣的问题了。 ”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穿一套考究但又很素净的深灰色衣服,手拿一顶褐色宽檐呢帽。我猜他的年龄也就 30岁上下,但实际上他还要大几岁。

  “请原谅,”他有些窘迫不安地说,“我想我应该先敲门。是的,我当然应该先敲门。我有点心烦意乱,请原谅我的无礼。”他把手放在额头上,似乎头昏眼花,一扭身倒在了椅子上。

  “我看得出来,你已经一两夜没合眼了。”福尔摩斯和蔼可亲地说,“这真的比工作还伤神,甚至比玩乐还伤神。请问,我能帮你什么忙?”

  “我想请你指点迷津,先生。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的整个生活都似乎已经垮掉了。 ”

  “你想找我咨询?”

  “不单是这样。你见多识广,世事洞明,我需要你赐教。我需要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

  他呼吸急促,声调颤抖,说得含糊不清。我觉得,似乎连说话都让他非常痛苦,他一直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这件事很棘手,”他说,“谁也不愿意对外人说自己的家务事,和两个完全陌生的人谈自己妻子的行为,更让人难堪。这样做太可怕了!但是,我已经到了智穷力竭,不得不向别人求教了。 ”

  “我亲爱的格兰特 ·芒罗先生……”福尔摩斯说。

  来客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怎么?”他大声说道,“你知道我的姓名?”

  “如果你想隐瞒自己的姓名,”福尔摩斯笑容满面地说,“那以后就不要把名字写在帽衬里上,或者等你拜访别人时,不要把帽衬里对着他。我想告诉你,在这间屋子里,我和我的朋友听过稀奇古怪、神秘莫测的事情太多了。我们还算幸运,让不少惶惑不安的人恢复了平静。我相信,我们也能让你满意。时间宝贵,就不要耽误了,说吧。 ”

  来客又把手放到了额头上,似乎非常痛苦。在我看来,他是一个沉默寡言、不易冲动的人,天性有些骄傲,宁愿自己忍痛,也不愿说出来。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用握紧的拳头作了个坚定的手势,好像下定一吐为快的决心。他开口了。

  “是这样的,福尔摩斯先生,我结婚 3年了。在这 3年里,像别的恩爱夫妻一样,我和我的妻子相敬如宾,生活美满。我们在想法、言论和行动上毫无分歧。但是,从上星期一开始,我们之间突然出了问题。我发现,无论是生活还是想法,她有一些东西我居然一无所知,就好像她是个陌路相逢的女人。我们疏远了,我想知道里面的原因。

  “不过,我想先说明一点,然后再继续讲,福尔摩斯先生。艾菲是爱我的,请不要误会。她一直都爱我,现在更爱我了。我清楚,我感觉得出来,这一点毋庸置疑。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很容易就能察觉到。我感觉我妻子有个秘密,如果不搞清楚这个秘密,我们就很难再像往常那样了。 ”“芒罗先生,请你继续往下说。”福尔摩斯有点不耐烦地说。“我先给你说说我所知道的艾菲的经历。我第一次见到她时,虽然她还很年轻,只有 25岁,却已经是一个寡妇了。那时她叫赫伯龙夫人。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了美国,住在亚特兰大城,她就是在那里嫁给那个赫伯龙的。赫伯龙是个律师,客户很多。他们有一个孩子。后来亚特兰大黄热病流行,她的丈夫和孩子双双死去。赫伯龙的死亡证明我看了。她厌倦了美国,就回国了,住在米德尔塞克斯的平纳尔,和她未出嫁的姑妈在一起。我还要说明一点,她的丈夫给她留下相当多的遗产,大约有 4500镑。她丈夫在世时用这笔钱进行投资,平均年收益率 7厘。我遇到她时,她到平纳尔才 6个月。我们一见倾心,没过几星期就结了婚。

  “我本人是个蛇麻商人,每年收入七八百镑。我们在诺伯里租了一座小别墅,年租金 80镑,生活非常惬意。我们住的地方离城虽然很近,却别有一番乡村风味。我们的小别墅附近有一家小旅馆和两座房屋,我们门前田地的那一边有一座单独的小别墅。除此以外,只有到车站去的路上才有房子。由于我的职业的原因,我只在一定的季节才进城,到了夏季我就不用去了。就这样,我和我的妻子在乡下住宅里快乐地生活着。我可以告诉你,在不幸的事情发生之前,我们夫妇一直都和和睦睦的。

  “还有一件事,我应该先说,然后再继续下去。我们结婚时,我的妻子把全部财产都转移到了我的名下。我没想要她那么做,因为我觉得,一旦我的生意失败,生活就难以为继了。不过,她一定要这样做,我也没办法。哦,就在大约 6个星期以前吧,她找到我。

  “‘杰克,’她说,‘你接受我那笔钱时说过,我什么时候想用就可以向你要。 ’

  “‘是啊,’我说,‘本来就是你自己的钱嘛。 ’

  “‘好,’她说,‘给我 100镑。 ’

  “我听了有些惊讶。我原本以为,她不过是想买件新衣服之类的东西。

  “‘要那么多干嘛?’我问她。

  “‘噢,’她开玩笑似的说,‘你说过,你只是当当我的银行经理。你知道吗?

  银行经理从来都不问客户取钱干什么用。 ’ “‘如果你真要用,我给你就是。’我说。 “‘啊,真的,我真的要用。 ’ “‘你真不能告诉我用钱干什么吗?’ “‘杰克,过几天吧,现在不行。 ’“于是我就把钱给她了。要说我们夫妇间有什么秘密的话,这还是头一个。

  我给了她一张支票,就没再多想。这件事也许和后来发生的事没什么关系,不过我想还是说出来的好。“好,我刚才已经说了,离我们住处不远,有一座小别墅。在我们住处和小别墅之间,有一块田地,要到小别墅去,只能先沿大路走到对过,然后再绕到一条小路上去。就在小别墅那边,有一片郁郁葱葱的苏格兰枞树林。我平常很喜欢在那里散步。你知道,在林子中散步,总让人心旷神怡。 8个月以来,小别墅一直空无一人。太可惜了!那可是一座很漂亮的两层楼,带着一条古色古香的游廊,金银花环绕四周。我经常在那里逗留。我还经常想,如果能住在那里,该多么惬意啊!

  “咳,上星期一傍晚,我在那条路上走着时,碰到一辆空篷车。我还看到,游廊旁草地上堆着地毯和一些别的东西。很显然,这所小别墅终于租出去了。我走过去,像一个游手好闲的人那样停下来打量,想知道住得离我们这么近的究竟是什么人。我正在打量着,突然看到上面一扇窗户里有一个人正在看我。

  “福尔摩斯先生,我当时没看清那个人的脸,我站得稍微远了一点。不过,这个人的脸似乎有点不自然,有点不像人脸。我那时的印象就是这样。我背上似乎冒出了冷汗。我急忙走向前去,想把那个人看得更清楚些。等我走近,那个人却突然不见了,就好像被突然拉到了室内的暗处。我站了足足有 5分钟,仔细想这件事,打算就我的印象分析一下。我很难说清那张脸究竟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太远了。不过,那张脸的颜色让我印象很深。那张脸就像青灰色的白垩土,还有点僵硬呆板,不自然得吓人。我心里忐忑不安,决心一看究竟。我走到门前,敲了敲门。没过多久,门就开了,门里面站着一个身材高大、体态削瘦的女人。她很丑陋,让人望而生畏。

  “‘你想干什么?’她操着北方口音问我。

  “‘我是你对面的邻居,’我把头朝我的住处点了点说,‘你们刚刚搬进来吧?我想看看能帮你们什么忙……’

  “‘喂,我们需要你时,自然会请你。’她一边说一边关上了门。吃了这样难吃的闭门羹,我又羞又怒,转身就回家了。整整一晚上,虽然我极力去想别的事,但脑海中始终萦绕着窗口的那个人和开门的那个女人。我决定不对妻子说这事,我知道,她既胆小又容易激动,我可不想让她替我不高兴。不过就在要去睡的时候,我告诉她,那座小别墅已经住人了。她没有答话。

  “我一般睡得很死。家里的人经常嘲笑我睡起来雷打不动。但在那天晚上,可能是受了这件事情的刺激,也可能还有别的原因,我说不清楚,反正我睡得不像平常那么死。在似睡非睡中,我模模糊糊地感到,室内有什么在走动。我慢慢意识到,我的妻子穿好了衣服,披上了斗篷,戴上了帽子。我喃喃地说了几句表示吃惊的话,对她不对头的举动提出了质疑。我半睁半闭的双眼落到我妻子被烛光照亮的脸上,我惊异得说不出话来。我以前可从来没见过她那个样子,她那个样子想装都装不出来。她脸色像死人的那样白,她的呼吸也很急促。她扣紧斗篷时,偷偷地朝床上看了看,似乎是想确定是否惊醒了我。她可能以为我说梦话呢,就悄悄地从屋中溜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一阵尖锐的吱吱嘎嘎声,应该是大门合叶发出的响声。我从床上坐起来,用指关节敲床栏,想看看我是不是真的醒着。接着我从枕下拿出表来,一看,已经是凌晨 3点。我妻子凌晨 3点到外面去,究竟想干什么呢?

  “我坐了 20分钟,脑子翻来覆去地思考这件事,想找出一些可能的解释。我越想越觉得离谱。我正想着,听到门又轻轻关上了,我妻子走上楼来。

  “‘你半夜三更到哪里去了,艾菲?’她一进来,我便问。

  “她听了立即大惊失色,尖叫了一声。这一惊一叫让我更加烦恼,因为从这里面可以听出难以形容的内疚。我妻子向来为人真诚、性情直爽。看到她悄悄溜进屋子,丈夫问话时竟然惊呼出声、畏畏缩缩,我心都凉了。

  “‘你醒了,杰克!’她不自然地笑了笑,大声说,‘怎么?我还以为没什么能吵醒你呢。 ’

  “‘你到哪儿去了?’我问,口气更加严厉。

  “‘你不奇怪就不正常了。’她说。我看到,在解斗篷上的纽扣时,她的手指不停地颤抖。‘哦,以前我从来没这样做过呢。事实是这样的,我感觉有点闷,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如果我不出去,说不定会晕过去。我在门外站了几分钟,现在已经好多了。 ’

  “她说这些话时,始终不敢看我。她的声音也和以前不一样。她显然在撒谎。我没有回答,把脸转向墙壁。我非常难过,千百种恶意的猜测和怀疑在心里打转。我妻子对我隐瞒了什么?她究竟到哪里去了?我感觉,不查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就不得安宁。但在她向我说过假话后,我就不愿意再问她什么了。那一夜,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内心忐忑不安,想来想去,越想越糊涂。

  “第二天,我本该进城里,但我实在烦透了,生意都懒得打理。我妻子似乎也和我一样心神不安。她一直在看我的脸,目光里充满了疑虑。她显然已经知道我不相信她,自己也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吃早餐时,我们谁都没说话。吃完早餐,我就马上出去散步了。我想在清晨新鲜的空气中思考这件事。

  “我一直走到克里斯特尔宫。我在那里待了一个小时,回到诺伯里时已经一点了。我路过那座小别墅,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朝那些窗户望了望。我心里想着,能不能再看到昨天那个人呢?福尔摩斯先生,你

可能想象不出我是多么惊奇吧?我刚站定,小别墅的门就突然打开了,我妻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我一看到她,惊呆了,久久说不出话来。当我们目光交织在一起时,我妻子显得似乎更吃惊。就在一瞬间,她好像想退回到别墅中。又过了一会儿,她也许是觉得再遮遮掩掩也没什么用了,就走了过来。我看到,她的脸非常苍白,眼里流露着惊恐,嘴唇上勉强挂着一丝微笑。

  “‘啊,杰克,’她说,‘我才过来,想看看新邻居需不需要帮忙。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杰克,你不生我气吧?’

  “‘这么说,’我说,‘你昨夜来的就是这儿吧?’

  “‘你什么意思?’她喊了一声。

  “‘我可以打包票,你昨夜到这里来了。这些人是什么人,会让你深更半夜来看他们?’

  “‘以前我没到这里来过。 ’

  “‘你真敢撒谎啊!’我大声喊着,‘你说话声音都变了。我什么时候瞒过你?我什么事瞒过你?我要进去,非把这件事搞清楚不可!’

  “‘不,不,杰克,看在上帝的面上!不要进去。’她气喘吁吁地说,激动得不能自已。我走到门口,她一把扯住我的袖子,发疯似的想把我拉回去。

  “‘我恳求你不要这样做,杰克,’她高声喊道,‘我向你保证,过几天把一切全告诉你。你千万别进去,进去是自找苦吃,一点好处没有。’我试图挣开,她紧紧地缠着我,疯一样地哀求着。

  “‘请相信我,杰克!’她叫喊道,‘信我一次,行不行?相信我,你不会后悔。你要知道,我瞒你,是为了你好。这关系到我们的整个生活。和我一起回家吧,一切都会很好的,如果你一定要进去,那我们之间的一切就全完了。 ’

  “她的态度那样诚恳,又那样绝望,我有点犹豫不决了。

  “‘要让我相信你,必须有一个条件,而且只有一个条件,’我终于开口,‘那就是,必须从现在起停止这种秘密活动。你有权保守你的秘密,但你必须答应我夜里不再出来,不再背着我做事情。如果你答应我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就忘掉过去的一切。 ’

  “‘我知道你会相信我的,’她松了口气,高声喊道,‘都听你的。走吧,啊,咱们离开这儿回家吧。 ’

  “她拉着我的衣袖,我们就离开了。我一边走一边向后看了看。我看到,在上面窗户那里,有一张铅灰色的脸正朝着我们。我妻子和这个怪人间是什么关系呢?前一天我看到的那个粗野而又丑陋的女人和她又有什么瓜葛?真是奇怪的谜啊!我很清楚,只要我解不开这个疑团,我的心就不会平静。

  “从那儿以后,我在家待了两天。我妻子遵守了诺言,我知道,她从未出过门。可等到了第三天,我有充分的证据证明,她食言了。她居然不能摆脱那股神秘的吸引力,居然为此背弃自己的丈夫和责任。

  “那一天我进城了。不过,我没有像往常那样乘坐 3点 36分的火车回来。我乘坐的是 2点 40分的火车。我刚进门,女仆就慌慌张张地跑进厅房。

  “‘太太在哪里?’我问。

  “‘我想,她出去散步了吧?’她回答道。

  “我心里立刻疑云密布。我跑步上楼,想看她是否真的不在屋中。这时,我不经意地向窗外望了一眼。我看到,刚才和我说话的女仆正穿过田野,向那座小别墅方向跑去。我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妻子又到那里去了,去之前还叮嘱女仆,我如果回来,就去叫她。我气得发抖,我跑下楼来,奔出去,决心一劳永逸地查清这件事。我看到我妻子和女仆沿小路赶了过来。我没理她们。这座小别墅里藏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像黑夜一样笼罩了我的生活。我发誓,无论怎样,不能再让它继续下去。我走到房前,连门都没敲,便转动门钮,冲了进去。

  “楼下一片寂静。厨房里的炉灶上,水壶咝咝作响。一只大黑猫盘卧在一只篮中。我没有看到我以前看到的那个女人的踪影。我跑进另一间屋子,里面同样空无一人。我跑上楼去,楼上两间屋子也空空荡荡。整个别墅都空了!别墅里的家具和图画都极为平常、粗俗,只有我从它的窗户看到那张奇怪面孔的那间寝室还算舒适、讲究。我看到壁炉台上悬挂着一张我妻子的全身照,我心里的全部疑团都变成熊熊燃烧的强烈而痛苦的火焰,那张照片还是 3个月前我让她照的。

  “我在室内停留了一会儿。在确信里面无人后,我才走出来。我心中感到从未有过的沉重。我回到家时,我妻子来到前厅,但我当时心都伤透了,同时又十分恼怒。我不愿理她,便从她身旁冲过去,冲进了我的书房。我还没关上门,她就进来了。

  “‘我很抱歉,我没遵守诺言,杰克,’她说,‘但我相信,如果你知道这里面的一切真实情况,你肯定会原谅我。 ’

  “‘那么就把一切全说出来吧。’我说。

  “‘我不能,杰克,我不能!’她高声喊道。

  “如果不告诉我住在别墅里的是谁,你送给照片的那个人是谁,我们之间的信任就不存在了。’我说。我从她身旁走开,离开了家。这是昨天的事,福尔摩斯先生,从那时起,我就没有见过她。我能说的都说了,这是我们之间第一次出现不和。我十分震惊,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今天早晨,我突然想到,你可以指教我,就匆忙赶到你这里来了。我把一切都托付给你,如果这里面有哪一点我没有说清楚,你就问我吧。不过,还是请你赶快告诉我该怎么办,我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痛苦了!”

  福尔摩斯和我聚精会神地听完这件离奇的事情。客人显得异常激动,讲得断断续续。福尔摩斯一只手托着下巴,静静地坐在那里,陷入了沉思。“请告诉我,”他终于开口了,“你敢保证你在窗户上看到的脸是一张男人的脸吗?”

  “不敢肯定。我看到那张脸时距离都比较远。 ”

  “但你显然对这张脸的印象是很不好。 ”

  “它的颜色似乎很不自然,而且脸上呆板得有些奇怪。我刚走近,它就突然消失了。 ”

  “你妻子向你要 100镑是在什么时候?”

  “大约有两个月了。 ”

  “你看到过她前夫的照片吗?”

  “没有,他死后不久,亚特兰大发生了大火灾,所有文件都烧掉了。”

  “但她有一张死亡证,你说你看到过,是吗?”

  “是啊,火灾后,她拿到了一个副本。 ”

  “你遇到过她在美国时认识她的人吗?”

  “没有。 ”

  “接到过那里来的信吗?”

  “没有。 ”

  “谢谢你。让我再稍微想一想。如果这座别墅现在仍然空着,那就有些不好办了。不过,我想有这种可能,就是昨天在你进去前,里面的住户得到警告,事先躲开了,现在可能又回去了。查清楚不难。我劝你返回诺伯里,再观察一下那所别墅的窗户。如果肯定里面有人住,你不要硬闯进去,给我和我的朋友拍一个电报就可以了。我们收到电报后,一小时就会赶到你那里,很快就可以查个水落石出。”

  “如果别墅还空着,怎么办呢?”“这样的话,我明天去,然后再和你商量。再见。不过重要的是,在没查清之前,不要再烦恼了。 ”“我感觉事情不妙,华生,”我的朋友把格兰特 ·芒罗先生送到门口再折回来时,这样对我说,“你觉得呢?”“很难办。”我回答道。“对了,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这里面肯定有诈。 ”“那么会是谁在搞鬼呢?”“啊,一定是住在那唯一舒适的房间里,并把她的照片挂在壁炉墙上的那个人。华生,真的,窗户里那张呆板面孔很值得注意啊!我无论如何也不放过这个案子。 ”“你已经有了结论吗?”“是啊,不过这仅是暂时的结论。如果这个结论一旦被证明不正确,我或许就要吃惊了。我认为,这女人的前夫就住在小别墅里。 ”“你为什么这样想呢?”“如果不是这样,她那样惊惶不安、坚决不让现在的丈夫进别墅的举动就无从解释。在我想来,事实大概是这样的:这个女人在美国结了婚。她前夫沾染了某种恶习,或者,染上了什么让人讨厌的病,别人不愿接触他了,或者他自己能力降低了。最后她抛弃了他,回到英国,改名换姓,想开始一种新的生活。她给丈夫看的死亡证明是别人的。转眼结婚 3年了,她深信自己的处境已经非常安全。但她的行踪突然被前夫发现,或者可以假设,被某个与前夫有瓜葛的荡妇发现。他们写信给她,威胁说要来揭发她。她向丈夫要了 100镑,想就此摆脱他们,但他们还是来了。当丈夫向她提到别墅有了新住户时,她知道这就是跟踪她的人。等丈夫熟睡后,她便跑了出去,想说服他们不要打扰她现在的生活,结果没有成功。第二天早晨她又去了,但正如她丈夫告诉我们的那样,她出来时正好碰上了他。她只好答应不再去了。两天后,在摆脱这些可怕邻居的强烈愿望驱使下,她又进行了一次尝试。这次她带上他们向她索要的照片。她正在和前夫会晤,女仆突然跑来报告,说主人回家了。她知道他肯定会直奔别墅而来,便催促里面的人从后门溜出,溜到附近的枞树丛。他看到的就只能是一座空房子。如果他今晚再去,房子要还是空着才怪呢!你觉得我的推理怎么样?”

  “纯粹是猜测。 ”

  “但至少它符合所有的事实。如果再出现和我的推理不符合的新情况,我们重新考虑也还来得及。在没有收到那位朋友从诺伯里拍来的电报之前,我们只能按兵不动了。 ”

  我们并没有等多久。刚刚吃完茶点,电报就来了。

  电报上说:

  “别墅依旧有人居住。又看到窗内那张脸。请乘坐 7点钟火车来,等你前来处理一切。 ”

  我们下火车时,格兰特已在月台上等候。借着车站灯光,我们看到,他面色苍白,浑身颤抖,显然忧心忡忡。“他们还在那里,福尔摩斯先生。”他用手紧紧拉住我朋友的衣袖说,“我经过别墅时,看到里面有灯光。现在我们应当马上搞清楚。 ”“那么,你有什么打算?”当我们走在幽暗的树荫路上时,福尔摩斯问格兰特。“我打算闯进去,亲眼看看屋里到底是什么人。我希望你们两位做个见证。 ”“你妻子可是警告过你,最好不要揭开这个谜。你决心不顾一切地闯进去吗?”“是的,我决心已定。 ”“好吧,我认为你是对的。弄清真相总比无休止地怀疑要好得多。我们最好马上就去。当然,从法律角度看,我们这样做是错误的。不过我想,这样做也值。”

  那晚天色异常昏暗。我们先走公路,然后转入一条两旁全是树篱的狭窄小路。天开始下起毛毛细雨。格兰特 ·芒罗先生急不可耐地快步向前。我们竭力跟在他身后,走得跌跌撞撞。

  “那就是我家的灯光。”他指着树丛中闪现的灯光,低声说,“这就是那座别墅。”他正这样说着,我们已在小路上拐了弯,那座别墅近在咫尺。别墅门前地上映着黄色的灯光,说明门是半掩着的。楼上还有一个窗户被灯光照得十分明亮。

  我们望过去,看见一个黑影在窗帘上一闪而过。“这就是那个怪物!”格兰特 ·芒罗喊道,“你们可以亲眼看到,这里有人。现在跟我来,我们马上把一切搞清楚。 ”我们走近门口。突然,一个女人从黑影中走出来,站到了灯光的金黄色光影之中。我看不清她的脸。她双臂高举,做出恳求的姿势。“看在上帝的面上,不要这样!杰克。”她高喊道,“我预料到今晚你一定会来。亲爱的,请你再好好想想!再相信我一次吧,你永远不会后悔的。 ”

  “艾菲,我已经相信你太久了!”格兰特厉声叫道,“放开我!我一定要进去。我的朋友和我要彻底查清这件事!”他把妻子推到一旁,我们紧随在他身后走了过去。他刚把门打开,一个老妇人跑到他面前,想阻拦他,他一把将她推开。转眼之间,我们就到了楼上。格兰特 ·芒罗跑进上面亮着灯光的房间,我们随后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暖和、舒适、布置得很好的卧室,桌上点着两支蜡烛,壁炉台上也点着两支。房间的一角,看着像是小女孩的一个小孩俯身坐在桌旁。我们刚进门,她就把脸转过去。我们看到,她穿着一件红上衣,戴着一副长长的白手套。她突然转向我们,我吃惊得不由叫出声来。她的脸是极为奇怪的铅灰色,上面没有丝毫表情。一瞬间,这个谜就揭开了。福尔摩斯笑了笑,把手伸到孩子耳后,一个假面具从她脸上掉了下来。原来,她是一个小黑炭一样的黑人女孩。她看着我们惊奇的表情,高兴得露出了一排白牙齿。看到她那滑稽的样子,我也不禁哈哈大笑。格兰特 ·芒罗一只手按着自己的喉咙,站在那里发呆。

  “我的天啊!”他大声喊道,“这是怎么回事?”

  “让我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他妻子坚定而自豪地扫视了屋内的人一眼,说,“你逼迫我违本我的意愿,我们两个人就必须找到一个妥善的办法。我的丈夫死在亚特兰大,可是孩子还活着。 ”

  “你的孩子?”

  她从怀里取出一个大银盒,然后说:

  “你从没见它打开过吧。 ”

  “我以为它打不开呢。 ”

  她按了一下弹簧,盒盖马上就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张男人的肖像。那个男人清秀英俊,温文尔雅,但明显具有非洲血统的特征。

  “这是亚特兰大的约翰 ·赫伯龙,”格兰特夫人说,“世界上再没有比他更高尚的人了。为了要嫁给他,我与我同一种族的人隔绝了。不过他活着时,我从来没后悔过。不幸的是,我们唯一的孩子,继承了她祖先的血统,一点不像我。白人和黑人通婚,这种情况也很常见。小露西比她父亲还要黑。不管黑白,她毕竟是我自己亲爱的小女儿啊!是母亲的小宝贝儿!”听到这些话,小家伙跑过去,依偎在女人身旁。

  “她的身体不太好,换了地方可能对她有害,我只好把她交给我们以前的仆人(一个忠诚的苏格兰女人)抚养。我从来也没动过遗弃我的孩子的念头。后来我遇到了你,杰克,我爱上了你。我不敢把我有小孩的事对你说,上帝原谅我,我怕失去你,我没有勇气告诉你。我只好在你们中选一个。我真懦弱啊!最后,我舍弃了我的小女孩,选择了你。这 3年来,我一直瞒着你。我经常从保姆那里得到消息,知道她一切都好。可我太想见孩子了!我虽然一再压抑自己的愿望,但无济于事。我虽然知道有危险,但还是决心让孩子来,哪怕几个星期也好。我给保姆寄去 100镑,告诉她这里有座小别墅,她可以就近住下来,这样我就不需要和她联系了。我嘱咐她,白天不要让孩子到外面去,把孩子的脸和手都遮住。这样一来,即使有人从窗外看到她,也不会产生流言蜚语,说里面有一个小黑人。如果我不是过于小心,我可能就不会做得这么蠢了。我怕你看出事情,头脑有些发昏了。

  “这个小别墅有人住还是你告诉我的。我本来应等到早晨,但我太激动了,我睡不着。我知道你睡得死,就溜了出去。谁知道,居然让你看到了。麻烦来了,第二天,你察觉了我的秘密。你宽宏大量,没有追究。 3天后,你从前门闯进去,保姆和孩子从后门逃了。今天晚上,真情大白。说吧,你打算怎样对我?你怎样打算对这孩子?”她握紧双手,等待着回答。

  格兰特 ·芒罗沉默十几分钟,然后开口了。他的回答给我留下了愉快的回忆。他抱起孩子,吻吻她,然后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挽着妻子,转身向门口走去。

  “我们可以回家慢慢商量嘛,”他说,“我虽然不是圣人,艾菲,但是我想,我可能比你所想象的要好一些。 ”福尔摩斯和我跟着他走完了那条小路。福尔摩斯拉了拉我的衣袖。“我想,”他说道,“我们还是回伦敦去吧,这比在诺伯里更好一些?”福尔摩斯一晚上都没再提起案子。等拿着点燃的蜡烛要去卧室时,他才说话了。“华生,如果以后你觉得我过于自信,或办一件案子时下工夫不够,请你最好在我耳旁轻轻说一声‘诺伯里’,那我一定会感激不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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