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37
了。教授站在我们面前,正是他的古怪行为让我们从伦敦赶了过来。他的外貌和举止没有任何怪异之处。他举止庄重,五官端正,体格高大,身穿礼服,有着大学教授应有的尊严。他五官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眼睛。那双眼犀利而锐敏,聪明到了近乎狡猾的程度。
他看了我们的名片,说:“请坐,先生们。不知有何见教?”
福尔摩斯和和气气、微笑着说:
“教授,我正要这样问你呢。 ”
“问我?”
“也许出了差错。我听另外一个人说,剑津大学的普莱斯伯利教授需要我效劳。”
“原来这样啊!”我感觉他那敏锐的灰眼睛闪着一道恶毒的光芒。“你听说的,是吗?那么请问,你听谁说的?”
“抱歉,教授,我不便说。如果搞错了,也没什么大碍,我道歉就是了。 ”
“那倒不必。我要搞清楚这件事。我很感兴趣。你有什么条子、信件或电报之类可以说明你的来意的东西吗?”
“没有。 ”
“你是不是想说,是我本人请你来的?”
“我不方便回答这个问题。 ”
“当然不方便回答,”教授厉声说,“不过,就是没你的帮助,这个问题也很容易找到答案。 ”他走到电铃旁边。随着一阵铃声,我们在伦敦认识的那位伯内特先生走了进来。“过来,伯内特先生。这两位先生从伦敦来,说是有人约他们来。你处理我的全部信件,你登记过寄给一个叫做福尔摩斯的人的信件吗?”“没有,先生。”伯内特脸上一红。“这就没问题了,”教授气哼哼地瞪着我的同伴。“先生,”他两手按着桌子,身子往前一探,“我觉得你身份可疑。 ”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我只能再说一遍,我们无故打扰你了。 ”“没那么简单,福尔摩斯先生!”这个老头儿尖声叫道,脸上表情特别恶毒。
他一边说一边站到门前拦住我们的去路,狂暴地伸出两手威胁我们。“想走?没那么容易!”他气愤得脸上的肌肉都抽搐起来,张着大嘴对着我们叫嚷。如果不是伯内特先生出面干预,我们恐怕不动手就离不开屋子了。
“亲爱的教授,”他喊道,“请注意你的身份!请你想想,如果这事儿传到学院里去,会发生什么影响!福尔摩斯先生是一个名人。你不能对他这样无礼。 ”
于是我们的主人(如果我能这样称呼他的话)无可奈何地让开了路。我们很庆幸能离开住宅,来到外面安静的马车道上。福尔摩斯似乎觉得这件事很好玩。
“咱们这位博学的朋友神经有点毛病,”他说,“咱们冒昧拜访也许有点唐突,但我与他亲自接触的目的算是达到了。好家伙,华生,他一定是在跟踪咱们,这家伙出来找咱们来了。 ”
我们身后传来跑步的声音。但我放心地发现,在马车道的拐角出现的不是吓人的教授,而是他的助手。那位助手喘着气向我们走了过来。“真对不起,福尔摩斯先生,我应该向你道歉。 ”“那倒不必,不必,伯内特先生。就我的职业而言,这种情况不可避免。 ”“我从没见过他像今天这样蛮不讲理。他越来越凶了。不过,这样你也就明白,为什么他女儿和我是那样害怕出事了。尽管如此,他的脑子完全清醒。 ”
“太清醒了!”福尔摩斯说,“我这一步棋走错了。很显然,他的记忆力比我估计的要好得多。对了,在我们走之前,能不能看一下普莱斯伯利小姐房间的窗子?”
伯内特拨开灌木领着我们往前走。我们看到了楼的侧面。“在那儿,左手第二个窗子。 ”
“好家伙,这么高啊。不过,你看窗子下面有藤子,上面有水管,可以攀登。 ”
“连我都爬不上去。”伯内特说。
“是的。对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那样做都很危险。 ”
“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福尔摩斯先生。我搞到了跟教授通信的那个伦敦人的地址。教授今天早上似乎给他写信了,我从他的吸墨纸上发现了地址。助理干这种事很可耻,但我有什么办法呢?”
福尔摩斯看了一眼那张纸头,然后把它放进了衣袋。
“多拉克。这姓氏够怪的。我想可能是斯拉夫人。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重要的环节。伯内特先生,我看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我们今天下午就回伦敦。我们不能逮捕教授,因为他没犯罪。我们也不能限制他的行动自由,因为不能证明他神经失常。目前不宜采取任何行动。 ”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耐心一点,伯内特先生。情况马上就会有新发展。如果我没搞错的话,下星期二有可能是一个危机时刻。我们到时一定来。这段等待时期难免让人不愉快,如果普莱斯伯利小姐能延长她在伦敦的停留时间会好一点。 ”
“这不难。 ”
“那就让她留在伦敦,等危险过去再说。目前让他任意行动,不要限制他,顺着他的意思。 ”
“他来了!”伯内特惊恐地压低了声音说。透过树枝间隙,我们看见那个挺拔的高个子从前厅走出来,四下张望着。他向前欠着身子,两手下垂摇摆,脑袋左右转动。助理向我们摆手告别,然后潜入树丛溜走了。不大一会儿,我们看见他站到教授身旁,两个人似乎一边激烈地谈论着,一边走进屋内。
“我看老教授猜出咱们的来意了,”福尔摩斯一边和我朝旅馆走一边说,“虽然只见过短短一面,但我觉得他头脑特别清晰、逻辑性强。他性情倒真的火爆,不过设身处地地为他想想,他有理由发火,连侦探都来跟踪他了!他猜出这是他的家庭成员这样安排的。我看伯内特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
路过邮局时,福尔摩斯停下来,发了一封电报。当天晚上,收到了回电。他把电报扔给我看——已走访商务路,见到多拉克。和蔼,波希米亚人,略上年纪。开一家大杂货商店。麦希尔“麦希尔是你走后才来的,”福尔摩斯说,“他是负责处理日常事务的杂务工。有必要了解一下教授秘密通信的对象,他的国籍和布拉格之行是有联系的。 ”
“谢天谢地,总算有一件事和另一件事联系上了,”我说,“目前咱们面前好像有一大堆无法解释、彼此无关的事件。比如说,狗咬人和波希米亚之行有什么联系?它们又和夜里在楼道爬行有什么联系?至于日期,那就更神秘莫测了。 ”
福尔摩斯一边微笑一边搓手。我们坐在古老旅馆陈旧的起居室里,桌上摆着福尔摩斯提到过的著名葡萄酒。
“那好,咱们先来研究一下日期吧,”他说。他五指并拢,就像是在课堂上讲课似的。“这位青年才俊的日记本表明, 7月 2日第一次出事。从那以后,就我所记得的日记内容而言,似乎每九天出一次事,只有一次例外。最后一次是在 9月 3日,也就是星期五,符合九天的规律, 8月 26日也是如此。这绝不是巧合。 ”
我不得不同意福尔摩斯的分析。
“因此,我们可以暂时假设,教授每九天服用一种烈性药物,药效短暂但毒性较大。由于药物的刺激,他原本暴烈的性格更暴烈了。他是在布拉格学会使用这种药物的,目前由伦敦的一个波希米亚经销商供应他药品。这些都是互相联系的,华生!”
“那狗咬、窗口的脸、楼道里爬行这些事又该怎么解释呢?”
“不管怎么说,咱们总算开了头。要等到下星期二才会有新的发展。目前咱们只能和伯内特保持联系,享受这个城市的迷人风景。 ”
次日早晨,伯内特溜过来,向我们报告最新的消息。正如福尔摩斯所说,伯内特的日子不好过。教授虽未明确指出是他找我们来的,态度却极其粗暴,显然心怀不满。不过今天早晨他又恢复了常态,他照例给满堂学生做了富有才华的演讲。“撇开他的异常发作不谈,”伯内特说,“他确实比以前精力更充沛,脑子也更清晰了。但他就像变了一个人,再也不是我们记忆中的那个人了。 ”
“照我看,至少在一个星期之内你没有什么可怕的,”福尔摩斯说。“我是一个忙人,华生医生也有许多病人。咱们约好,下星期二这个时间,在这里碰头。如果在我们下次离开前仍不能对问题作出解释(即使不能消除它),那将太出我意料之外了。在下星期二之前,请你写信把发生的情况告诉我。 ”
接下来一连几天,我都没再见到福尔摩斯。星期一晚上,我收到他一张简短的便条,让我在火车站等他。在去剑津的路上,他告诉我,一切都不错,教授家庭的安静没有受到干扰,他本人的行为也很正常。当天晚上,我们在老地方切克旅馆安顿下来后,伯内特过来了。他对我们讲的情况也是如此。“今天他收到从伦敦寄来的一封信和一个小包裹,上面都有十字,他让我不要拆开。其他情况就没有了。 ”
“这些可能就足够了,”福尔摩斯说,声调给人一种不祥之感,“伯内特先生,我看今天晚上真想就会大白。如果我的推论正确,今晚事情会水落石出。要达到目的,必须对教授展开观察。我建议你不要睡觉,要保持警觉,留意观察。如果你听见他经过你的门口,不要惊动他,要悄悄地跟踪他。华生医生和我将在附近隐蔽。对了,你说的那个小盒子的钥匙在什么地方?”
“在他的表链上。 ”
“我觉得咱们必须对盒子进行研究。如果迫不得已要砸开盒子,希望锁不要太结实。宅子里还有强壮的男人没有?”
“有一个马车夫,叫麦克菲。 ”
“他在什么地方睡?”
“在马厩楼上。 ”
“可能用得着他。现在只能做这些,静观事态发展吧。再见。不过我相信,天亮之前,我们会再见面的。 ”
接近午夜时分,我们在教授家前厅正对面的树丛里埋伏起来。夜色清朗,但气温偏低,还好我们穿着大衣。刮着小风,白云在空中飘过,不时遮住半圆的月亮。在这里守望本来会很沉闷,多亏了有所期待的兴奋心情鼓舞着我们。此外,我朋友还打气说,要不了多久这个怪案就有结局了。
“如果九天一个周期不错的话,今夜教授一定大发作,”福尔摩斯说,“以下几件事都指向同一结果:他的怪症状是从布拉格回来后出现的,他与伦敦的一个波希米亚商人秘密通信,这个商人可能代表布拉格的某个人,就在今天他收到商人寄来的包裹。他用的是什么药以及为什么用药,咱们还不知道,但肯定是从布拉格来的。他是按照严格规定用药的,这就是九天一周期。最初引起我注意的正是这一点。不过他的症状非常古怪。你注意他的指关节了吗?”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注意。
“关节大,上面又有老茧,我以前从没见到过。华生,看人先看手,然后看袖口、裤膝和鞋。他的古怪的指关节只有在某些职业……”说到这里,福尔摩斯突然用手一按脑门。“嗨,华生,华生,我怎么这么笨啊!看起来虽然难以置信,但肯定是那么回事。一切要点都说明了同一种问题。我居然没有看出这些概念的联系!那样的指关节,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呢?还有狗!还有藤子!我真该归隐我梦想的农庄了。快看,华生!他来了!现在咱们可以亲眼看看了。 ”
前厅的门慢慢打开了。借着灯光,我们看到了教授那高大的身材。他穿着睡衣,站在门口,虽然直立,却向前欠身,两手垂在身前,就像我们上次看见他那样。
他走到马车路上时,突然出现了一种奇特的变化。他弯下身去,用手和脚爬起来,不时跳跃一下,就好像精力过剩一样。他沿着房子向前爬,爬到头后就拐过屋角去了。这时伯内特溜出房门,悄悄地跟着他。
“快来,华生!”福尔摩斯低声喊道。我们蹑手蹑脚地在树丛中移动,找到了一个能看清房子侧面的地方,那是有月光的一面。教授清晰可见,他先是在长满常春藤的墙脚下趴着,突然以出人意料之外的矫捷动作向墙上爬去。他从一根藤爬向另一根藤,手抓得十分牢,显然没什么目的,只是为了发泄精力在做着游戏。他的睡衣敞开,在两边呼扇着,看起来活像一只贴在屋子墙壁上的大蝙蝠,在月光照射的墙上形成了一个大黑块。过了一会儿,他似乎玩腻了,又一根藤一根藤地降下来,爬向了马厩,依旧是那副怪异的姿势。狗已经出来。它狂叫着,一看见主人就叫得更凶了。它把锁链拉得绷直,狂怒得发起抖来。教授故意趴在狗刚刚够不到的地方,用各种办法来激怒狗。他抓起一把石子朝狗的脸上扔过去,抄起一根棍子捅狗,用手在狗张着的嘴前面晃来晃去……逗得狗更加疯狂地乱叫。在我们此前的探险经历中,还从没见过如此奇特的景象:一个不动感情、十分尊严的人物竟会像蛤蟆一样趴在地上,去激怒一只狗;故意用各种精巧、残忍的方式,逗得狗前腿立起疯狂地扑向他、对着他狂叫。
突然,意外发生了!倒不是狗挣断了锁链,而是狗脖子滑出了皮圈,因为那皮圈是给粗脖子狗制作的。先是铁链落地发出的声响,紧接着人狗滚成一团,狗在狂嚎,人在异样地尖叫。教授几乎丧命。我们赶过去把他们分开时,狗正在咬他的咽喉,牙齿切入很深,而他已失去知觉。我们这样做本来也冒着一定的危险,多亏了伯内特及时赶到,他一声吆喝,狗便立刻恢复了理智。叫喊声也把马车夫惊醒,他睡意蒙眬地从马厩楼上的房间里跑了下来。“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他摇着头说,“我看见过他这样逗狗。我知道狗早晚会咬到他。 ”
把狗拴好后,我们一起把教授抬到了他的卧室。伯内特有医学学位,他帮着我处理教授被咬破的喉咙。狗的牙齿虽然没有咬断颈动脉,但出血严重。半小时后,危险过去了。我给病人注射了吗啡,他陷入沉睡。直到这时,我们大家才喘了一口气,互相注视着,开始评估形势。
“我觉得应该找一位外科权威来给他看病。”我说。
“不行!”伯内特大声说,“现在丑闻还只限于家庭内部。咱们还靠得住。一旦传出家门,后果就难以预料了。请想想他在大学里的地位、他在欧洲的名誉、他女儿的感情吧。 ”
“的确如此,”福尔摩斯说,“我觉得咱们要保密,不要外传。另外,既然我们现在有了行动自由,就应该防止事态进一步发展。伯内特先生,把表链上的钥匙拿过来。麦克菲,看守病人,如有变化,立即报告。让我们去看看教授的神秘盒子里到底装着什么东西。 ”
东西不多,但足够说明问题了:两个小瓶子,一个空了,另一个还几乎全满;一个注射器;几封外国人写的字迹歪歪斜斜的信。信封上的记号表明,这些信正是打乱了助理常规工作的那几封,每封都有商务路的发信地址,并有“多拉克”的签名。信里装的只是邮寄新药品的清单及货款的收据。但另外还有一封信,一看就知是有文化的人的字迹,上面贴着奥地利邮票盖着布拉格邮戳。“这回可有了证据了!”福尔摩斯一边掏出信纸一边喊道。
信上写的是——尊敬的同行:
自从您来访之后,我再三考虑了您的情况。您虽有特殊的理由需要治疗的,但我仍然奉劝您谨慎从事。因为以往治疗效果表明,该药具有相当危险的副作用。
类人猿血清或可有较好效果。但如我所说,我使用的是黑面猿,因为正好有此类标本。黑面猿为爬行及攀登类。类人猿为直立类,故更接近人类。
我再次敦请您谨慎从事,切勿在不成熟阶段将此疗法外传。我在英国还另有一主顾,均由多拉克做我的经纪人。
恳请每周按时报告疗效。此致,崇高的敬礼H.洛文斯坦原来是洛文斯坦!这个名字让我回忆起报纸上一段摘录。该摘录谈到,一位不知名的科学家正在以一种奇特的方法研究返老还童术和长生不老药。这位科学家就是布拉格的洛文斯坦!他有一种强壮血清,为医学界禁用,因为他拒绝公布处方。我把这个情况简短地说明了一下。伯内特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动物学手册,读道: “‘黑面猿,喜马拉雅山麓大型黑面猿猴,最大型类人爬行猿’这里还记载着许多细节呢。啊,福尔摩斯先生,多亏了你的帮助,这下咱们终于找到原因了。”
“但实际上,真正的原因,”福尔摩斯说,“是教授不合时宜的恋爱。这让急躁的教授以为,必须恢复青春,才能达到目的。如果一个人想超越自然,那么他就会堕落到自然以下。如果脱离了人类命运的康庄大道,即使是最高等的人,也会变成动物。”他手里拿着小瓶,坐在那里,两眼凝视着透明的液体,沉思了一会儿。“我要给这个人写封信,告诉他我认为散布这种毒药是犯罪行为,然后我们这件事情就算了结了。但同类事情还会发生。别人会想出更高明的办法。但无论如何都有危险,都会对人类构成一种现实的威胁。华生,请想想,那些追求物质、官能和世俗享受的人都延长了他们无价值的生命,而追求精神价值的人则不愿违背更高的召唤,结果会怎样?结果只能是,最不适合生存的生存。这样一来,世界岂不变成了污水池吗?”突然之间,幻想家不见了,行动家的福尔摩斯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伯内特先生,我看情况已经很清楚了。所有细节都有了解释。狗当然比人更早地发现了变化。教授的气味逃不过狗的鼻子。罗依咬的不是教授,而是猿猴,正如逗狗的是猿猴一样。攀缘对猿来说是一种本能的游戏,他探头到女儿窗口纯属偶然。华生,早晨有开往伦敦的火车,不过在上路之前,咱们还是先到旅馆喝杯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