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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雷神桥之谜

书名:福尔摩斯探案全集4 作者:柯南·道尔 本章字数:16087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37


第七章雷神桥之谜

  

  在查令十字街的考克斯有限公司的银行金库里,有一个锡质文件箱。这个文件箱经过多次搬运,破烂不堪,上面刻有我的姓名:约翰 ·华生,医学博士,原隶属印度部队。文件箱里塞满了纸张,几乎都是歇洛克 ·福尔摩斯先生各个时期侦办过的案情记录。其中有些案件虽然让人饶有兴味,却没有侦办成功。这些案子无从叙述,因为没有结局。对于研究者来说,没有结局的疑难问题也许很有意思;但对于一般读者来说,则难免枯燥乏味。比如说,詹姆斯 ·菲利莫尔案就是这一类案子。这位先生回头走进自己的家去取雨伞,从此就从人间蒸发了。还有一个案子,就是小汽艇阿丽西亚号案。在一个春天的早晨,它驶入一小团雾气之中,从此不见,船上的人也没了消息。再有就是伊萨多拉 ·伯桑诺案。伊萨多拉 ·伯桑诺是一个有名的记者和决斗者,有一天突然精神完全失常,两眼瞪着一个火柴盒,火柴盒里装着一个奇怪的不知名的肉虫。此外还有一些牵涉某些家族隐私的案件,如果公开出版的话,就会引起上流社会许多人恐慌。我绝不会干那种走漏秘密的事,这一点毋庸置疑。由于我的朋友目前有时间处理这个问题,现在可以把这些旧记录清理出来加以销毁了。此外还有相当数量的案卷,也多少能引起人们的兴趣,本来可以编辑出版,但我考虑到过量的读物可能会影响我特别尊重的那个人的名誉,因而没有整理。这些案子,有的我曾参与其中,能够以目击证人的身份叙述;有的我没有参与,或者最多稍稍过问一下,就只能以第三者的身份叙述了。下面这个故事是我的亲身经历。

  那是 10月的一个早晨,狂风呼啸。起床穿衣时,我看到狂风将后院里傲然挺立的那棵法国梧桐剩余的树叶全部卷走了。我下楼去吃早餐,心想我朋友一定是抑郁寡欢,因为正如所有的伟大艺术家那样,他很容易感物伤怀。然而出乎意料,他几乎已经吃完早餐,心情非常愉快,而且是那种他特有的不祥的愉快。

  “有案子了吧,福尔摩斯?”我问了一句。

  “推论法传染,华生,”他回答道,“你也用推论来研究我的秘密了。不错,是有案子了。经历了一个月的鸡毛蒜皮和碌碌无为,车轮又转动了。 ”

  “能算我一份儿吗?”

  “没多少活儿可干,但是咱们可以一起讨论。不过,你还是先吃掉新厨子给咱们煮老了的鸡蛋再说吧。鸡蛋的火候和我昨天在前厅桌上看见的那本《家庭杂志》不无关系。连煮鸡蛋这类小事也要求诸如计算时间这样的注意力,这与那本优良杂志上的恋爱故事互相冲突。 ”

  15分钟后,桌子撤了,我们面对面坐在那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听说过金矿大王奈尔 ·吉布森这个人吧?”他问道。“你是说那个美国参议员?”“不错,他一度曾是西部某州的参议员,但知道他是世界上最大的金矿巨头的人更多。 ”“我听说过这个人。他在英国不也住了不少日子了吗?他的姓名几乎无人不知。”“可不是,他五年前在汉普郡买了一个不小的农庄。你可能已经听说他妻子的惨死了吧?”“我想起来了。正因为如此,他才成为新闻人物。但我不知道细节。 ”“我也没想到这个案子会找到我头上,否则的话我早就把摘要弄好了,”他朝着椅子上的一叠纸挥了挥手,“实际上,尽管这个案子轰动一时,但案情却简单清楚。被告的性格虽说动人,但无法抵消证据的确凿。这是验尸陪审团的观点,也是警察法庭起诉的观点。该案现已移交温切斯特巡回法庭审理。我怕办这个案子费力不讨好。我能发现事实,但不能改变事实。除非找到全新的、意外的事实,否则我的主顾没有什么希望。 ”

  “你的主顾?”“噢,我忘了告诉你了。华生,我也染上你那种倒叙的坏习惯了。你先看看这封信。 ”他递给我一封笔迹粗犷的手札,上面写的是——克拉里奇饭店  10月 3日福尔摩斯先生大鉴:

  世界上最善良的女人正走向死亡,我不能眼看着而不尽最大力量去救她。我不能做任何解释,也不想做任何解释,但我确知邓巴小姐无罪。你知道事实经过,谁会不知道呢?此事已成全国性的新闻。但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说话!这太不公平了!我简直要发疯了!这个女人心地善良,就连一个苍蝇也不忍杀害。我将于明日 11时造访,不知你是否能从黑暗中发现光明。也许我知道什么线索,但自己没有意识到。不管怎样,我所知道的一切,我所有的一切,我的全部生命,都可以为你所用,只要你能救她。用你平生所有的能力来办这个案子吧!

  奈尔 ·吉布森谨启“你看,就是这封信,”福尔摩斯把吃过早餐后抽完的一斗烟灰敲了出来,又慢慢装上一斗烟丝。“这就是我正在等候的那位先生。至于案情,想马上掌握这么多报纸,你时间不够。如果你对这个案子的逻辑方面有兴趣的话,我这就简短地给你说一下。在我看来,此人不仅是世界上最有势力的金融巨头,同时也是最暴躁和最令人生畏的人物。他娶了一个妻子,也就是这次悲剧的牺牲者。关于她,我只知道她已年长色衰。更何况,家中还有一位年轻可爱的家庭女教师呢!那女教师教着家庭里的两个孩子。主角就是这三个人,地点是一所古老的庄园府第。说起来,这庄园还曾经是英国政治历史的中心呢!悲剧经过是这样的:人们发现,在离宅子近半英里的园地上,女主人被一颗手枪子弹击穿了大脑;当时是夜晚,她身穿晚礼服,披着披肩。附近没有发现凶器,现场没有留下任何谋杀的线索。身边无凶器,华生,要注意这一点。谋杀似乎是在夜晚进行的,尸体于 11点钟被护林人发现,在抬回家之前受过警察和医生检验。这么说也许太简略了,你能听明白吗?”

  “情况很清楚。但为什么怀疑女教师呢?”

  “首先,有确凿的证据。在她衣橱的底板上面,发现了一支开过一枪的手枪,口径与尸体内子弹相同。”这时他两眼直视,拉长了字音重复道:“在她衣橱的底板上。”然后他又沉默不语了。我看出他脑中有一条思绪开始活跃了,打断他不够明智。突然,他又清醒过来。“是的,华生,手枪被发现了。的确能定罪了,是吗?两个陪审团均这么认为。另外死者身上有一个纸条,约她就在桥头见面,署名者就是女教师。怎么样?这回说明了动机。吉布森参议员是一个有魅力的男子。如果他妻子死了,那么除了这位根据各种材料来看早已得到主人急切青睐的年轻女士,还有谁会更有希望继承她呢?爱情,财产,地位,一切都取决于一个中年女人的死。恶毒,真恶毒啊!”

  “的确如此,福尔摩斯。 ”

  “此外,她提不出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相反,她必须承认在出事时间前不久她到过雷神桥,也就是悲剧发生的地点。她无法否认,因为过路的村民看见她在那个地方。 ”

  “这样看来,可以定案了。 ”

  “然而,华生,然而!这座桥是一座宽石桥,有石栏杆,横跨一湾又深又长、岸边有芦苇的池塘的最窄部分。这个池塘叫做雷神湖。桥头躺着尸体。这就是基本事实。不过,我看是咱们的主顾来了,来得比约定时间早多了。 ”

  毕利已经开了门,但他通报的姓名却出人意料:马洛 ·贝茨先生。我们谁都不认识这个人。他消瘦,神经质,眼神惊恐,举止急促而犹疑。从我做医生的角度看,他处在神经崩溃的边缘。

  “你太激动了,贝茨先生,”福尔摩斯说,“请坐下谈。我只能跟你稍谈一会儿,因为我 11点钟有约会。 ”

  “我知道,”来访者气喘吁吁地说,就像喘不过气来的人那样迸出短短的话语,“吉布森先生快来了。他是我的雇主。我是他农庄的经理。福尔摩斯先生,他是一个恶霸,一个大恶霸!”

  “你语气过于强烈了,贝茨先生。 ”

  “我不得不加强语气。时间有限,我绝不能让他发现我在这儿。他眼看就到了,但我没有条件早来。他的秘书,弗格森先生,今天早上才告诉我他约你谈话的事。 ”

  “而你是他的经理?”

  “我已提出辞职。再过一两个星期,我就能摆脱他的奴役了。他是一个冷酷的人,对谁都冷酷。只是为了掩饰罪恶勾当,他才给慈善事业的捐款。他的妻子是主要牺牲品。他对她很残酷,很残酷!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但我敢说是他让她的生活悲惨绝望。你当然知道,她是热带人,巴西人。 ”

  “我没有听说过这一点。 ”

  “热带出生,热带性格。炎热之女,激情之女。她就是以这种热情爱他的,但当她魅力不再(我听说她曾经很美)。她就再也得不到他的宠爱了。我们大家都喜欢她,同情她,恨他对她的恶劣态度。但他能说会道,十分狡猾。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不要听他的花言巧语,他一肚子坏水。我走了。不!不要留我!他就要来了。 ”

  客人恐惧地看了一眼钟表,然后撒腿跑向门外。“你看这事儿!这事儿!”停了一会儿,福尔摩斯说道,“吉布森先生看来有一个很忠诚的家庭,但警告还是有用的。现在就等他本人来了。 ”

  整 11点,我们听见楼梯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这位名噪一时的百万富翁被让进屋来。一看到他,我不仅理解了为何他的经理对他如此恐惧与憎恨,而且还明白了为何他无数业界对手都诅咒他。如果我是一个雕塑家,想创作一个典型的成功企业家,一个具有钢铁意志和铁石心肠的人物,那我一定选择奈尔 ·吉布森先生做我的模特儿。他那高大瘦削、嶙峋如石的身影,给人一种饕餮之感。如果把亚伯拉罕 ·林肯雕像的高贵之处用卑下来替换,倒是有几分像他。他的脸似乎是用花岗石雕成的巉岩不平、冷酷无情的头像,皱纹深深,伤痕累累。他那冰冷的灰眼睛,在浓眉下面精明地闪着,来回地看着我们俩。当福尔摩斯介绍我的名字时,他微作鞠躬之状,然后以威严镇定的神色拉过一把椅子,面对着我的朋友坐下,两个人的膝几乎碰到了一起。

  “福尔摩斯先生,我直截了当地说吧,”他张口便说,“办这个案子花多少钱我都不心疼。如果需要照亮真理的话,你可以把钞票当火把去烧。这个女子是无辜的,这个女子的不白之冤必须得到洗刷,这是你的责任。你开个价吧!”

  “我的业务报酬有固定数额,”福尔摩斯冷冷地说,“除了有时免费,我绝不加以变更。 ”

  “那么,如果你不在乎金钱,那就等着成名吧。如果你办成这个案子,全英国和全美国的报纸都会把你捧上天。你会成为两大洲的新闻人物。 ”“多谢了,吉布森先生,但我不需要捧。你也许感到奇怪,不过我还是宁愿默默无闻地工作。我感兴趣的是问题本身。谈这些浪费时间,还是讲事实经过吧。 ”“据我看,报纸上已经把要点都讲了。我或许也提不出什么有助于你新东西。不过,要是有什么你要求阐明的情况,我在此负责解答。”“那么,只有一点。 ”“是什么?”“你和邓巴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

  黄金大王先是惊跳了一下,从椅子上半站起来,接着又恢复了极为镇定的态度。“我想你有权利问这样的问题。这是你的职责所在,福尔摩斯先生。”“我同意你的看法。 ”“那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的关系完全是雇主和一个年轻家庭女教师的关系。

  只有当着孩子的面,我才会与她交谈。 ”福尔摩斯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很忙,吉布森先生,”他说,“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进行不着边际的谈话。再见吧。 ”客人也站了起来。他那硕大松弛的身体居高临下地对着福尔摩斯。他那毛茸茸的眉毛下面闪着一股怒火,灰黄色的两颊微泛红晕。“你什么意思,福尔摩斯先生?你想拒绝我的案子吗?”“这个嘛,至少我拒绝你本人。我相信我的话已说清楚了。 ”“很清楚,但言外之意是什么?提高价钱?怕案子难办?还是别的?我有权要求解释。 ”“你也许有权,”福尔摩斯说,“我可以给你解释。这个案子着手去办已经够复杂了,如果你再错误报告事实,会使办案更加困难。 ”“你的意思是我说谎?”“我已经尽可能委婉地表达了我的意思,如果你坚持要用那个动词来表达,我没有异议。 ”这个富翁脸上露出一种无比凶残的表情,并且举起了他那硕大的拳头。我立刻跳起来,福尔摩斯则懒洋洋地微笑着去拿烟斗。“不要吵,吉布森先生。我认为即使只是早餐后小有口角,也有碍消化。我想,到外面散散步,冷静地思考一下,对你不无裨益。 ”黄金大王费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了怒火。我不得不赞赏他的自制力,转眼之间他的愤怒火焰已变成波澜不惊。“好吧,悉听尊便。你知道怎样处理自己的业务。我不能强迫你办这个案子。

  但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对你没有好处。福尔摩斯先生,我击败过比你强大的人。跟我作对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有多少人对我说过这种话啊!我依然故我。”福尔摩斯微笑着说,“好,再见,吉布森先生。你需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

  客人砰地一甩门走了出去。福尔摩斯无动于衷地吸着烟,出神地望着天花板。“有看法吗,华生?”他终于问道。“这个吗?老实说,考虑到他是一个无情地扫除自己路上一切障碍的人,他妻子可能就是他的障碍和不喜欢的人,就如刚才贝茨先生直截了当地告诉咱们的那样,那么——”“不错,我也这么认为。 ”“但他和女教师的关系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诈一诈他,华生,诈!我觉得他那封信的调子是激烈的、不正常的,和他那不动声色的自制之态反差太大,显然他动了感情,并且是为了被告而不是为了死者。要想了解真相,非得明白三个人的关系不可。你看到我刚才用单刀直入法向他进攻,他是多么镇定地应战。后来我诈他,给他一种印象,仿佛我肯定地知道,而其实我只是十分怀疑。 ”

  “或许他还会回来吧?”“肯定会回来。一定会回来。他不会这么轻易放手。听!这不,门铃响了。他的脚步声。啊,吉布森先生,刚才我还对华生说你该回来了。 ”黄金大王这回的神色比离开时要平静多了。虽然在他愤怒的眼睛里残留着受伤的骄傲,但常识和理智告诉他,要想达到目的就只有让步。

  “我又考虑了一下,福尔摩斯先生,我觉得我刚才误会你的行为有点鲁莽。不管事实是什么,你都有理由了解,我应尊重你这一点。但我可以诚实地说,我与邓巴小姐的关系和这个案子没有牵连。 ”

  “这要由我决定,对不对?”“是的,我想是这样。你就像一个外科医生,要求知道一切症状,然后才能下诊断。 ”“完全正确。恰恰如此。一个病人如果对医生隐瞒病情,只能说明他别有目的。”

  “也许是这样,但你必须承认,福尔摩斯先生,在有人不客气地要他回答与某女人的关系如何时,大多数人总是会有戒心的。尤其是有真正的感情。谁在自己心灵深处都有一些秘密,不愿外人闯进来。可你突然冲了进来。当然,你的目的是好的,可以原谅,你是要拯救她。既然墙已推倒,里面藏的东西已经露出来,你就观察吧。你想问什么?”

  “事实。 ”正如人在整理思绪时表现的那样,黄金大王稍微迟疑了一下。他那冷酷而布满深纹的脸变得更忧郁阴沉了。

  “我可以简短地告诉你,”他终于开口了,“有些事情说起来既痛苦又不好开口。我只拣必要的说。我是在巴西淘金的时期遇见我妻子的。玛丽亚 ·品脱是一个马诺斯官员的女儿,长得很美。那时我是一个热烈的青年,但即使今天冷眼回顾,我也觉得她当时是一个罕见的美人。她具有深沉丰富、热情奔放、坚贞一意、易于冲动的热带气质,这与我所熟悉的美国妇女完全不同。长话短说吧,我爱上了她,娶了她。数年之后,等浪漫的诗意过去了,我才意识到我们没有共同的东西,完全没有。我的爱冷却下来。如果她的爱也冷淡了,那就好办了。但是你知道女人的奇迹啊!不管我怎么样,也影响不了她对我的感情。我之所以对她冷淡,甚至如某些人说的那样对她残酷,是因为我知道如果能破坏她的爱,或者让它变成恨,对我们都有好处。但我的努力徒劳无功。她依然深爱着我,她在英国森林中对我的爱丝毫不逊于 20年前在亚马逊河岸时的爱。我招数用尽,她依然一如往昔地崇拜我。

  “后来邓巴小姐出现了。她应征而来,成为我们孩子的家庭教师。你大概在报纸上见过她的照片。大家也公认她是一个很美的女人。我不想装得比别人高尚,我承认与这样一个女子在一座房子里生活、经常接触,不可能不对她产生强烈的亲切之情。你谴责我吗,福尔摩斯先生?”

  “我不怪你这样想,但如果你这样向她表白,那我就谴责你,因为可以这么说,她处于你的保护之下。 ”

  “也许是这样,”这位富翁说,但责备暂时又让他的眼睛闪出了怒火。“我不高尚,我也不装。也许我这一辈子都是一个要什么就伸手去取什么的人,而我最需要的就是爱这个女人,占有她。我就这样告诉她了。 ”

  “哼,你做了,不是吗?”

  福尔摩斯一旦动了感情,样子很吓人。

  “我告诉她,如果能娶她,我一定娶她,但这不取决于我。我说我不在乎钱,只要能让她快乐舒适,无论什么事我都肯干。 ”

  “很慷慨。”福尔摩斯语带讥讽地说。

  “你看你,福尔摩斯先生,我来找你请教探案问题,不是请教道德问题。我没有征求你的批评。 ”

  “我只不过是看在这位年轻女士的份儿上才接这个案子的,”福尔摩斯厉声说,“我认为她被指控的罪状绝不比你承认干了的事更糟,你企图败坏一个寄你篱下的无助女子。你们这种有钱人就应该受点教训,好让你们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被你们收买、宽恕你们的罪过。 ”

  我真没料到,黄金大王竟然老老实实地接受了这个训斥。“如今我自己也觉得是这样。感谢上帝,我的企图没有得逞。她坚决不从,她本来当即就要辞职回家的。 ”

  “为什么没走呢?”

  “这个嘛。首先还有人靠她养活,她不忍心放弃职业不管他们。由于我赌咒发誓绝不再骚扰她的安宁,她才答应留下来。此外,还有一个理由。她知道她对我的影响,并且这比世界上任何别的影响都要有力。她要利用这个影响力来做好事。”

  “做什么?”

  “这个嘛,她知道一些我的事业。福尔摩斯先生,那是非常庞大的事业,庞大到一般人都想象不到。我可以兴建也可以破坏,而一般我总是破坏。不仅毁个人,还毁集团、城市乃至国家。企业是一种残酷的竞争,弱肉强食。我全力以赴,绝不喊痛,也绝不在乎别人喊痛。但她有不同的看法,我想她是对的。她深信一个人的额外财富不应该建立在一千个人破产饥饿的基础上。这是她的观点,我相信她能超越金钱看到更永恒的东西。她认为我肯听她的话,她相信通过影响我的行为可以为公众做点好事。于是她留下来没走。后来就发生了这件事。 ”

  “你能解释这个事儿吗?”

  黄金大王停顿片刻,两手捧头,沉思不语。

  “我不否认,这对她极其不利。女人的确有自己的内心生活,超过男人的理解。刚出事的时候,我大吃一惊,我简直认为,她是由于过分激动而完全丧失了本性。我脑子里有一个解释,现在我如实告诉你,不管它是真是假。显然我妻子是一个极端嫉妒的女人。世上有那么一种对精神关系的嫉妒,它比对肉体关系的嫉妒更可怕。尽管我妻子没有理由嫉妒我和女教师的关系(这个我看她也知道),但她确实觉得这位英国姑娘对我的思想和行动有一种她自己从来没有过的影响力。虽然这是一种好的影响,但也无济于事。她恨她恨得发疯,她血管里始终流着亚马逊悍妇的血液。她可能企图谋杀邓巴小姐,或者可以说,她用枪威胁小姐,让小姐离开我们。可能发生扭打,枪走了火,反而打死了持枪的人。 ”

  “这种可能我早已想到过了,”福尔摩斯说,“可以说,这是唯一可以代替蓄意谋杀的解释。 ”

  “但她完全否认发生过这种情况。 ”

  “否认并不是证据,对不对?人们不难相信,一个处境如此可怕的女人也许会迷迷糊糊地回了家,手里还拿着枪。她甚至可能把它和衣服扔在一起,自己还不知道。当枪被查出来时,她可能矢口否认以图了事,因为无论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你用什么来推翻这个假设呢?”

  “邓巴本人。 ”

  “也许吧。 ”

  福尔摩斯看了看表。 “我相信我们今天上午可以获得必要的许可证,并可乘晚上的火车到达温切斯特。我必须见过这位年轻女士以后,才有可能会这件事情上发挥更大的作用,虽然我不能担保达到你预想的结论。 ”

  在取得官方许可的问题上出了点问题,结果我们当天没有去成温切斯特,而是去了汉普郡的奈尔 ·吉布森先生的庄园雷神湖地区。他本人并未陪同,但他给了我们萨金特 ·科文特里警官的地址,他是最初查验现场的地方警察。这是一个又高又瘦、肤色苍白的人,神态有点诡异,给人的印象就好像他知道许多情况,但不敢说。他还有一个突然把声音放低好像事关重大的毛病,而实际上他说话都很平常。但即使有这些毛病,他也很快就表现出自己的正派

诚实,并没有傲慢到不肯承认能力有限、需要帮助的程度。

  “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你来,不希望苏格兰场来人,福尔摩斯先生,”他说,“警场一插手,地方警察即使成功也没有荣誉,失败了却会大受埋怨。我听说你是公平。 ”

  “我根本不署名,”福尔摩斯对大为放心、忧郁的警官说,“即使我解决了疑难,我也不要求提我的名字。 ”

  “毋庸置疑,你很大度。你的朋友华生先生也很诚实。这我都知道。那么,福尔摩斯先生,咱们现在就往那地方走,同时我想提一个问题。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他向四下张望着,仿佛不敢说,“你不觉得这案子可能不利于吉布森先生本人吗?”

  “我考虑到这一点了。 ”

  “你没有见过邓巴小姐。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她都是一个极好的女人。他很可能嫌他妻子碍事。这些美国人比咱们英国人更容易动枪。那是他的手枪。 ”

  “这一点证实了吗?”

  “是的,那是一对手枪中的一支。 ”

  “一对中的一支吗?另一支在哪里?”

  “他有许多武器,各式各样。我们没有找到与这支完全一样的,但枪匣是装一对枪的。 ”

  “如果真是一对中的一支,那另一支应该能找到。 ”

  “我们把枪都摆在他家里了,你可以去看一看。 ”

  “以后再说吧。咱们还是一起去看看现场吧。 ”

  以上对话是在警官的小屋里进行的,这屋子已经成为地方警察站了。从那里走半英里路,穿过了一片秋风瑟瑟、遍地是凋零的金黄色羊齿植物的草原,我们就来到了一个通往雷神湖的篱笆门。再顺着雉鸡禁猎地的一条小路来到一块空地上,我们就看见了土丘顶上那座曲折的、半木结构的住宅。这座宅子一半是都德王时代风格,一半是乔治王时代风格。在我们侧面,有一个狭长的长满芦苇的小湖,中心部分最窄。马车路沿着一个石桥穿过湖面,湖的两翼则形成一些小池沼。警官在桥头停下来,指着地面说:

  “这里就是吉布森太太尸体被发现的地方。 ”

  “你是在尸体移动之前到达这里的吗?”

  “是的,他们当即就把我找来了。 ”

  “是谁去找的你?”

  “吉布森先生本人。在有人大呼出事的时候,他和别人一起从宅子里跑出来,他坚持在警察到达之前不许移动任何东西。 ”“这样做很明智。我从报纸上得知,枪是近距离射击的。 ”“是的,非常近。 ”“离右太阳穴很近吗?”“枪口就在太阳穴边。 ”“尸体是怎么倒下的?”“仰面。没有搏斗、挣扎痕迹。毫无痕迹。没有武器。她左手里还攥着邓巴小姐给她的便条。 ”“你是说手里攥着?”“是的,我们弄开她的手指可费了不少劲儿。 ”“这一点十分重要。这排除了死后有人放条子做假证据的可能性。还有呢!

  我记得条子很简短,写的是:‘我将于九时到雷神桥。 格 ·邓巴’。是这样吗?”“是的,福尔摩斯先生。 ”“邓巴小姐承认是她写的条子吗?”“是的,承认。 ”“她是怎么解释的?”“她准备到巡回法庭上为自己辩护。她现在什么也不说。 ”“这个案子确实耐人寻味。便条的用意非常含糊。 ”“不过,”警官说,“如果允许我发表意见的话,我认为在整个案情中,唯一清楚的就是便条的含意。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

  “现在假设条子真是她写的,那么死者显然是在一两个小时以前收到的条子。那么,为什么死者还用手攥着条子呢?她总用不着在会见中看条子吧?这不是很奇怪吗?”

  “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确实有点奇怪。 ”

  “我需要坐下来静静地想一想。”说完,福尔摩斯就坐在了石栏杆上。我看出他那警觉的灰眼睛到处瞧着。突然,他一跃而起,跑到对面栏杆跟前,掏出放大镜细看石头。

  “怪了。”他说道。“是的,我们也看见栏杆上的凿痕了。我想可能是过路人凿的。 ”石头是灰色的,但缺口却是白色的,只有六便士硬币那么大。细看的话,可以看出似乎是猛击的痕迹。“要想凿成这样,需要很猛烈的撞击。”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说。他用手杖使劲敲了石栏杆几下,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果然是猛击的结果,而且是凿在一个奇怪的地方,在栏杆下方,而不是靠上手。”

  “但这里距离尸体至少有 15英尺。 ”

  “不错,是有 15英尺。说不定与本案毫无关系,但还是值得注意。好吧,这个地方没什么可看的了。你是说,附近没有脚印吗?”

  “地面像铁板一样的硬,福尔摩斯先生。根本没留下任何痕迹。 ”

  “那我们走吧。可以先到宅子里看看你说的那些武器,然后到温切斯特去。我想先见见邓巴小姐。 ”

  吉布森先生还没有回来。在他家里,我们见到了上午访问过我们的那位神经质的贝茨先生。他带着一种邪恶的意味,给我们看了他雇主的那些各式各型的可怕武器。这些武器都是主人冒险的一生中积累的东西。

  “吉布森先生到处树敌。只要了解他的性格和作风,对这一点谁也不会感到奇怪,”他说,“他每天睡觉时,床头抽屉里总是放着一支子弹上膛的手枪。他是一个狂暴的人,有的时候我们大家都怕他。这位去世的夫人时常被他吓坏。 ”

  “你看见过他对她动手吗?”

  “那倒不敢说。但我听见他说过一些话,恶劣程度不在动手之下。那是些冷酷和侮辱性的言辞,甚至是当着仆人的面儿说的。 ”

  “这位黄金大王在私生活方面似乎不大高明,”当我们朝车站走着的时候,福尔摩斯这样说,“你看,华生,咱们掌握了不少事实,有些还是新发现,但我还是下不了结论。尽管贝茨先生明显不喜欢他的东家,但我从他那儿得到的情况却是,发现出事的时候,主人无疑是在书房里。晚餐是 8点半结束的,到那时为止一切正常。当然发现出事的时间是在夜里,但事件是在条子上写的那个时刻发生的。没有任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吉布森先生下午 5时从城里归来后,曾到户外去过。相反呢,邓巴小姐承认曾约定和吉布森太太在桥边见面。除此以外,她什么也不肯说,因为她的律师建议她保留自己的辩护,等待开庭。我有几个极重要的问题需要问她,只有见到她我才能放心。我不得不承认,除了一点,这个案子对她非常不利。 ”

  “哪一点,福尔摩斯?”

  “就是在她衣橱里发现手枪。 ”

  “什么?”我吃惊地说,“我还以为这是最不利的证据呢!”

  “不对。第一次,我刚读到这点的时候,就已经感到奇怪。现在熟悉了案情,我觉得这是唯一站得住脚的证据。我们需要的证据不能自相矛盾。凡是自相矛盾的地方都是有问题的。 ”

  “我不大懂你的意思。 ”

  “那好,华生,假设你是一个预谋要除掉情敌的女人。你已经计划好了。你写了一个条子。对方来了。你拿起手枪。你做了案。一切都干得干净利落。可就在这么巧妙地作案之后,你不把手枪扔到苇塘里去灭迹,反而小心翼翼地把它带回家去放到自己的衣橱里。难道你不知道那将是头一个被搜查到的地方吗?你会干这样的蠢事吗?我说,华生,了解你的人大概不会说你是一个有心计的人,但即使是你恐怕也不会干那么蠢的事。 ”

  “也许是一时冲动。 ”

  “不会,不会,我不相信有那种可能。如果犯罪是事先策划好的,销赃灭迹也必定事先策划好了。所以,我认为咱们面对的是一个严重的错觉。 ”

  “但如果想证明你的观点,还有许多疑问需要解决。 ”

  “不错,我们就是要解决这些疑问。一旦你的观点转变过来,原来最不利的证据就会变成引向真相的线索。拿手枪来说吧,邓巴小姐说她根本不知道手枪。按照咱们的设想来推论,她说的是实话。因此,手枪是别人放到她衣橱里的。是谁放的呢?是那个给她栽赃的人!那个人不就是犯罪的人吗?你瞧,咱们一下就找到一条大有希望的线索了。 ”

  那天晚上,我们不得不在温切斯特过夜,因为手续还没有办好。第二天早晨,在那位承担辩护、刚崭露头角的律师乔埃斯 ·卡明斯先生陪同下,我们获准到监狱里看望邓巴小姐。听了那么多关于她的传闻,我做好了去见一位美人的准备,但即使如此,她给我的印象仍然让人难以忘怀。难怪那位令人生畏的黄金大王也在她身上看到了比他自己更强有力的东西,看到了能够制约和指导他的东西。当你注目于她那坚强有力、眉目清晰却极其敏感的脸时,你会觉得,尽管她也会做出一时冲动的事情,但她的气质有一种内在的高贵性,总是会让她对人产生好的影响。她肤色浅黑,身材修长,体态超俗,神情端庄。不过她那双黑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无助、哀婉的神情,就像一只困兽感到了罗网四布无处可逃。当她得知前来看望和帮助她的是大名鼎鼎的福尔摩斯时,她那苍白的双颊上泛起了一丝血色,她注视我们的目光里也闪现了一线希望之光。

  “或许奈尔 ·吉布森先生已经对您讲过我们之间的一些情况了?”她问道,声音虽低但激动难掩。

  “是的,”福尔摩斯答道,“你不必再讲那些不便于说的情况了。见到你之后,我相信吉布森先生说的是实情,无论是你对他的影响还是你们的纯洁关系。不过,你为什么不在法庭上说明这些情况呢?”

  “我原本以为指控不可能成立。我本来想,只要我们耐心等一等,一切都会澄清,用不着我们去讲那些难以启齿的家庭内部的细枝末节。我现在才知道,这样做不但没有澄清事实,反而让问题变得更严重了。 ”

  “我的小姐,”福尔摩斯急切地大声说,“关于这一点,我请你千万不要抱什么幻想,卡明斯先生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全部情况都是对我们不利的,我们必须尽最大的努力才能取胜。如果勉强说你处境安全,那才是严重的自欺之谈。请你尽最大的努力帮我搞清真相吧。 ”

  “我绝不掩饰任何情况。 ”

  “那请你讲讲你和吉布森太太的关系。 ”

  “她恨我,福尔摩斯先生。她用她那热带性格的全部狂热恨我。她是一个做事彻底的人,她对她丈夫爱到什么程度,也就对我恨到什么程度。也可能她曲解了我和他的关系。我不愿说对她不公平的话,但我认为她那强烈的爱是肉体意义上的,因此她无法理解那种在理智乃至精神上把她丈夫和我联系在一起的关系,她也无法想象我仅仅是为了能对他的强大力量施加好的影响才留下来的。现在我总算看出自己的错误来了,既然我让别人不快,那么我就没有资格留下来。虽然可以肯定地说,即使我离开,这种不快也不会消失。 ”

  “邓巴小姐,”福尔摩斯说,“请你告诉我那天事件的确切经过。 ”

  “我可以就我所知把真相告诉你,但我没有办法证实这个真相,另外有些情况,而且是最重要的情况,我既不能解释,也想不出办法去解释。 ”

  “你只要能把事实真相说清楚就行,也许别人可以解释。 ”

  “好吧,我就说说我那天晚上去雷神桥的问题。那天上午,我收到吉布森太太的一个条子。条子放在我给孩子上课那屋子的桌子上,可能是她亲手放在那里的。条子上说,她要求我晚饭后在桥头等她,她有重要的事跟我说,并让我把回信放在花园日晷上,因为她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我不明白为什么要保密,但我还是照她说的做了,接受了约会。她还让我烧了她的条子,于是我就在教室的壁炉里把它烧了。她非常害怕她丈夫,他时常粗暴地对待她。我经常为这事批评他。我以为她这样做,是为了不让他知道这次会见。 ”

  “但她却小心地留着你的条子?”

  “是的。奇怪的是,听说她死的时候手里还拿着那个条子。 ”

  “后来呢?”

  “后来我按时去了雷神桥。我到那里时,她已经在等我。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这个可怜的人是多么痛恨我。她就像发疯了一样。我觉得她真是疯子,有着精神病患者常有的那种虚幻自欺的特异才能。不然的话,她怎么会每天与我相安无事而心里却又对我如此仇恨呢?我不想重复她所说的话。她用最吓人最疯狂的语言宣泄了她全部的狂怒与仇恨。我连一个字也没回答,我说不出话。她那样子叫人没法儿看下去。我用手堵着耳朵,转过身就跑。我已经离开了,她还站在桥头对我狂呼乱骂。 ”

  “就是后来发现她尸体的地点吗?”

  “就在那几米之内。 ”

  “但是,假设你离开不久她就死了,你没有听见枪声吗?”

  “没有。不过,说实在的,福尔摩斯先生,我被她的叫骂弄得精神上厌烦透了,径自逃回自己的屋里,根本不可能注意到发生的事情。”

  “你是说,你回到了屋里。次日早晨之前,你又离开过屋子吗?”“是的,出事的消息传来之后,我和别人一起跑出去看了。 ”“那时你看见吉布森先生了吗?”“看见了,我看见他刚从桥头回来。他叫人去请医生和警察。 ”“你觉得他精神受到震动了吗?”“吉布森先生是一个坚强、自控能力强的人。我觉得他不会喜怒皆形于色。

  但作为一个非常了解他的人,我看得出他深深地动了感情。”“现在谈谈最要紧的一点,就是在你屋内发现的手枪。你以前看见过它吗?”“我发誓,从没见过。 ”“什么时候发现枪的?”“次日早晨,警察进行检查时。 ”“在你的衣服里?”“是的,在我的衣橱底板上,也就是我的衣服下面。 ”“你能不能猜想一下,它放在那里有多长时间了?”“头天早晨以前它还没在那儿。 ”“你怎么知道的呢?”“我头天早晨整理过衣橱。 ”“这就是可靠的证据了。就是说,曾有人溜进你的屋内,把枪放在那里,为的是栽赃陷害。 ”“准是这么回事。 ”“会是在什么时间干的呢?”“只能是在吃饭时间或者我在课堂给孩子上课时。 ”“也就是当你收到条子的时候?”“是的,从那时起的整个上午。 ”“好,谢谢你,邓巴小姐。你觉得还有什么有助于我侦查的要点吗?”“我想不出了。 ”“在桥的石栏杆上有猛击的痕迹,就在尸体对面的栏杆上,新击的。你能提出什么解释吗?”“我想是巧合。 ”“但很古怪,邓巴小姐,非常古怪。为什么偏偏在出事的时间、在出事的地点出现痕迹呢?”“但怎么会凿成那样的呢?只有用上很大力量,才会凿成那样。 ”

  福尔摩斯没有回答。他苍白、专注的面孔突然现出紧张而迷惘的表情。经验告诉我,他天才迸发的时刻到了。他思索的关键时刻表现得如此明显,我们大家都不敢说话了。我们大家,律师、拘留犯和我,都默默地、紧张地守着他,一言不发。突然,他从椅子上跳起来,身体由于紧张和急需行动而微微颤动。

  “来,华生,来!”他喊道。“怎么了,福尔摩斯先生?”

  “不用担心,小姐。卡明斯先生,你就等着听我的信儿好了。托了正义之神的福,我要破一个会让全英国欢呼的案子。邓巴小姐,明天你就会得到消息了。请相信我,乌云正在散去,真相大白的光明前景即将到来。我对此充满信心。 ”

  从温切斯特到雷神湖本不算远,但由于着急,那段距离对我来说显得很远;而对福尔摩斯来说,则简直是无限遥远了。由于极度兴奋,他根本坐不下来,不是在车厢里来回踱步,就是用他那敏感的长手指敲身边的垫子。在快到目的地的时候,他突然在我对面坐下来(我们单独占着一节头等车厢)。他把两手分别放在我膝上,以一种特别顽皮的眼光(这是他淘气时的典型表现)直视我的眼睛。

  “华生,”他说,“我想起来了,你同我外出办案,一般都携带武器。”我携带武器对他有好处,因为他全力思考问题时根本不考虑安全,有好几次我的手枪都救了急。我把这一点告诉了他。“是的,是的,我在这种事情上有点心不在焉。但是你现在身上带着手枪吗?”我从后裤袋里把枪取出来。那是一把短小、灵便、用着非常顺手的小武器。

  他接过枪,打开保险栓,倒出子弹,仔细观看。“够沉的,分量够沉的。”他说。“是的,很结实。 ”

  他拿着枪,想了一会儿。“知道吗,华生,”他说,“我相信你这支枪将会紧紧地与咱们侦查的秘密联系在一起。 ”“你在开玩笑吧?”“不是,我说的真话。咱们要做一个实验。如果实验成功,真相就会大白。

  实验成功与否,就全靠这支枪的表现了。拿出一颗子弹,把其余的装好,扣上保险,好!这就增加了重量,更好试验了。 ”

  我真不知他脑子里想的什么,他也没有帮着我明白。他只是出神地坐在座位上。我们在汉普郡小车站下了车。我们雇了一辆破马车, 15钟之后就抵达了我们那位推心置腹的警官友人家里。

  “有线索了,福尔摩斯先生?什么线索?”“那就要靠华生医生手枪的表现了。”我的朋友说,“这就是手枪。警官先生,你能给我十码绳子吗?”警官从本村商店买了一团结实的细绳。“够用了,”福尔摩斯说,“好,如果你们方便,咱们现在就出发吧。”太阳正在落山,阳光把连绵的汉普郡旷野照成一幅奇妙的秋日图景。警官很勉强地陪着我们走,不时对我的朋友投以批判和怀疑的目光,好像在怀疑他精神是否正常。走近现场时,可以看出,我的朋友虽然貌似镇静,其实是非常激动。

  “是的,”对我提出的质疑,他回答说,“以前你也看见我失败过,华生。就这类事情而言,尽管我有一种本能,但本能有时还会欺骗我。刚才在温切斯特监狱内,我头脑中第一次闪过这个想法时,我相信这种想法肯定是对的。但是,灵活的头脑常常有一个弱点,就是一个人总能想出不同可供选择的答案,从而让我们误入歧途。不过,话又说回来……好了,咱们试一试就知道了。 ”

  福尔摩斯一边走,一边把绳子的一端牢牢地拴在手枪柄上。我们到达了案发的现场。在警官协助下,福尔摩斯非常仔细地画出尸体躺卧的位置。然后他就到灌木丛里去寻找,最后找到一块相当大的石头。他把石头拴在绳子的另一端,再把石头从石栏上往下垂,吊在水面之上。然后他站在出事地点,手里举着手枪,枪与石头之间的绳子已经绷紧了。

  “现在开始!”他喊道。

  说着他把手枪举到头部,然后手一松。手枪被石头下降的重量一下子就拖跑了,啪的一声撞在石栏上,然后越过石栏,沉入了水中。福尔摩斯紧跟着跑过去,跪在石栏旁。他欢呼了一声,这说明他找到了他希望找到的东西。

  “还有比这更确凿的证据吗?”他喊道,“快来看,华生,你的手枪解决了全部问题!“他用手指着第二块凿痕,其形状大小与第一块凿痕一模一样。

  “今晚我们住在旅店。”他站起身来,对惊讶不已的警官说。

  “只要找一些打捞工具,你就能轻易捞起我朋友的手枪。你还能在附近捞到另一把手枪以及绳子与石头,那是那位意图报复的女人留下的,是她用来掩盖其罪过并嫁祸无辜者的工具。请你告诉吉布森先生,我明天上午要见他,以便办理释放邓巴小姐的事宜。 ”

  那天夜里,当我们在本村旅店里吸着烟斗的时候,福尔摩斯简短地回顾了事情的经过。

  “华生啊,”他说,“我认为,即使你把这个雷神桥案件记录到你的故事里,恐怕也不会增加我的声誉。我脑子有点迟缓,我缺乏那种把想象力和现实感综合起来的能力,这种综合是我的艺术的基础。我承认,石栏上的凿痕就是解决问题所需的足够线索,但我没有能更快地找到答案。

  “咱们要承认,这个不幸女人的思维很深沉很精细,揭穿她的阴谋不那么容易。在我看来,在咱们办过的案子里,还没有比这更奇特的例子能够表明,变态的爱究竟多么可怕。在这个女人眼里,无论邓巴小姐是她精神上还是肉体上的情敌,都同样不可饶恕。很显然,她把丈夫用来拒绝她表现感情的那些粗暴举动、言辞都归咎于那个无辜的女士了。于是,她下了两个决心,第一个是结束自己的生命,第二个是想方设法让她对手遭到比立刻死亡更可怕的命运。

  “咱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她所采取的每一步骤,这些步骤表明她的头脑非常缜密。她很聪明地从邓巴小姐那儿弄到一个条子,让人以为是后者选择了犯罪地点。但为了让人容易发现条子,她操之过急,到死手里还拿着条子。仅仅这一点就应该更早地引起我的怀疑。

  “然后她拿了丈夫的一支手枪(在宅子里是有个武器陈列室)留给自己用。当天早上,她用型号相同的另一只手枪射出一颗子弹,然后塞进邓巴小姐的衣橱。在树林里打一枪不会引起注意。接着她赶到桥头,设计好这个极其精巧的隐匿武器的办法。当邓巴小姐赶来赴约,她竭尽最后的力气发泄了对邓巴小姐的仇恨。等邓巴走远之后,她就完成了这个可怕的任务。现在每一个环节都清楚了,锁链完整了。报纸也许会问一开始为什么不去湖里打捞,但是事后讲漂亮话还不容易啊?再说这么大的苇塘也无从打捞,除非你明确知道要打捞什么和在什么地方打捞。得了,华生,咱们好歹帮了一个不平凡的女人的忙,同时也帮了一个强有力的男人的忙。如果将来他们走到了一起(这并非不可能),那么金融界就会发现,在那个传授人间经验的伤心课堂里,吉布森先生多少学到了一点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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