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37
华生,看来他为了保命,真让我吓住了,”我们往前走的时候,福尔摩斯这么说,“如果他真知道他的主顾是谁,我看他是会出卖他的。幸亏我掌握一点约翰集团的情况,而斯蒂夫是其成员。华生,看来这个案子用得着兰代尔 ·派克,现在我去找他。等我回来时,我对这件事的了解可能会更清晰一些。 ”
在这天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一直没再看见福尔摩斯,但不难想象这些时间他是怎么度过的。就一切社会传闻而言,兰代尔 ·派克是福尔摩斯的活参考书。在他全部醒着的时间里,这位古怪懒散的人物一直待在圣詹姆斯大街一家俱乐部的凸肚窗内,接收并转发全首都的小道新闻。据说,他那四位数字的收入全靠给小报投稿,这种报纸是专供好事之徒消遣的读物。在伦敦社会的污泥浊水之中,只要稍起一点波澜,就会被这架人情记录器自动而准确地记载下来。福尔摩斯一直很谨慎地帮助兰代尔获得知识,有时候也接受他的帮助。
次日清早,我赶到福尔摩斯房间。仅从他的神态上看,我就知道情况良好。但我不曾料到,有一个意外在等着我们,那就是下面这封电报:
立即前来。住宅被盗。警察在场。苏特罗福尔摩斯吹了声口哨。“戏剧达到了高潮,而且比我预料得还快。华生,在这案子背后肯定有一股强大势力,对此我早有预料,因为昨天我听到了一点消息。这个苏特罗当然是她的律师了。昨天没有请你留在那里守卫,我算是下错了一步棋。看来这个苏特罗是个软骨头。没法子,还是到哈罗走一趟吧。 ”
昨天三角墙山庄还井井有条,这回可大不一样了。花园门口站着几个看热闹的闲人,另外有两个警察在检查窗口和种植着天竺葵的花床。进到屋内,我们遇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绅士,自称是律师。旁边还有一位满面红光、忙个不停的警官,上来就以老熟人的资格跟福尔摩斯周旋起来:“嗨,福尔摩斯先生,这回可用不着你插手,无非就是一件普通盗窃案,低级警察就可以应付了,用不着专家过问。 ”“当然,有能力的警察在办这件案子嘛,”福尔摩斯说,“你是说,只是普通盗窃案吗?”
“没错儿。我们很清楚作案的是什么人以及到什么地方去抓他们。就是那个巴内集团,还有那个黑人——有人在附近看见过他们。 ”
“很高明!请问他们偷了什么东西?”“这个吗,看来他们没有完全得手,麦伯利太太被麻醉了,住宅被……好,女主人来了。 ”昨天接待我们的这位女主人在一个小女仆搀扶下进来了。她面色苍白,看上去十分虚弱。“福尔摩斯先生,昨天你给我的建议十分正确,”她苦笑着说,“真该死,我却没有照办。我不愿麻烦苏特罗先生,结果毫无防备。 ”“我今天早上才听说。”律师说道。“昨天福尔摩斯先生劝我请人留宿防备,我没有照办,结果吃了亏。”“你看来很虚弱,”福尔摩斯说,“你的体力可能支持不了叙述事件的经过吧。 ”“事情不是明摆着的吗。”警官指着他的日记本说。“不过,如果夫人体力许可的话……”“其实经过倒也简单。我看那个可恶的苏珊给他们指过路了。他们肯定对这房子十分熟悉。有一段时间我感觉到了捂在我嘴上的氯仿纱布,但是我不清楚我失去知觉有多长时间。我醒过来的时候,有一个人站在床边;另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卷纸,刚从我儿子的行李堆里站起来。行李打开了一部分,弄得满地是东西。他还没来得及逃走,我就跳起来揪住了他。 ”
“你太冒险了。”警官说。“我揪住他,但他甩开了我,另一个人可能还打了我,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女仆玛丽听见响声,对着窗外大喊起来。警察赶来了,但流氓已经逃走。 ”“他们拿走了什么?”“我觉得没丢什么值钱的东西。我知道,我儿子的箱子里没什么的。”“他们留没留下什么痕迹?”“有一张纸,可能是我从那人手里夺下来的,留在地板上,皱巴巴的,是我儿子的手迹。 ”“既然是他的手迹,肯定没多大用处,”警官说,“如果罪犯的……”“高明,”福尔摩斯说,“常识健全!但是,我还是很好奇,想看一看这张纸。 ”
警官从他的笔记本里拿出一张大页书写纸。
“我从来不放过任何细微的东西,”他郑重其事地说,“这也是我对你的忠告,福尔摩斯先生。我干了 20年了,多少学会了一些东西,还是能发现指纹什么的。”
福尔摩斯检查了这张纸。“警官先生,你怎么看?”“照我看,很像是一部怪诞小说的结尾。 ”“可能就是一个古怪故事的结局,”福尔摩斯说,“你看见上方的页数了吗?
245页。那么,前面的 244页哪里去了?”“我认为是罪犯拿走了。可这对他们有什么用呢?”“侵入住宅偷这样的东西真是莫名其妙。你觉得这说明什么问题?”“是的,这说明在慌乱之中,他们抓到什么就是什么。我希望他们为偷到的东西高兴。 ”“为什么偏偏去翻我儿子的东西呢?”麦伯利太太问道。“这个嘛,他们在楼下没找到值钱的东西,于是就跑到楼上去了。这是我的分析。你的意见如何,福尔摩斯先生?”“我要仔细考虑一下。华生,你到窗前来。”我们站在那里,他把那张纸读了一遍。开头是半截句子,写的是:
“……脸上的刀伤和击伤鲜血流淌,但是当他看到那张他愿为之付出生命的脸,看到那脸在他悲痛和屈辱的时候神情漠然,与心底里流淌的血相比,他脸上流淌的血又算得了什么呢!他抬起头来看她,她笑了,她竟然笑了!她就像没有人心的魔鬼那样笑了!在这一刹那,爱死亡了,恨诞生了。人总是为什么目的而活的。小姐,如果不是为了拥抱你,那就让我为了毁灭你和复仇而活着吧。 ”
“文法真奇怪!”福尔摩斯笑着把纸还给警官。“你注意到‘他’突然变成‘我’了没有?作者太激动了,在关键时刻把自己想象成了主角。 ”“写得实在不怎么样,”警官一边把纸放回本子里一边说道,“怎么,你这就走,福尔摩斯先生?”“既然有高手处理这个案子,我在这里就多余了。对了,麦伯利太太,你似乎说过想出国游历,是吗?”“那一直是我的梦想,福尔摩斯先生。 ”“你打算到什么地方,开罗?马德拉群岛?利维埃拉?”“哎,如果有钱,我要周游世界。 ”“不错,周游世界。好吧,再见。我下午可能会给你写一封信。”经过窗口的时候,我瞅见警官在微笑摇头。他的笑容好像在说,“这种聪明人多少都有点疯疯癫癫。 ”
“好,华生,咱们的旅程总算告一段落了,”当我们又回到喧嚣的伦敦市中心的时候,福尔摩斯这样说,“我想还是马上办完这件事的好。你最好能跟我一起来,因为与伊莎多拉 ·克莱因这样一位女士打交道,还是有一个见证人在场比较保险。 ”
我们雇了一辆马车,朝着格罗斯汶诺广场的某一地址疾驰而去。福尔摩斯本来一直沉思不语,但突然对我说起话来。“我说,华生,你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还不敢妄言。我只知道咱们要去会见那位幕后的女士。 ”
“一点不错!你难道对伊莎多拉 ·克莱因这个名字没有印象吗?没错,她就是那位著名的美女。她的美貌无人能及。她是纯西班牙血统,就是南美征服者的血统,她的家族已在巴西伯南布哥当了几代头头了。她嫁给了年老的德国糖业大王克莱因,不久后就成为世上最美最富有的寡妇。接下来,她就开始为所欲为。她有好几个情人,而道格拉斯 ·麦伯利这位伦敦最不平凡的人物之一,也是她的情人。总的来说,他并不是一时痴迷。他不是一个交际场上的花花公子,而是一个坚强骄傲的人,他交出了自己的一切,也期望得到一切。而她呢,则是一位浪漫小说中的“ belle dame sans merci”[法文:冷酷无情的美女]。她的欲求满足后,就一刀两断,如果对方不接受,她就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
“这么说,那是他自己的故事了——”
“对!现在你把情节串起来了!听说她即将嫁给年轻的洛蒙公爵,他的年龄差不多够当她的儿子了。公爵的母亲也许不会介意她的年龄,但要是传出一件严重的丑闻,那就不一样了,所以有必要……啊,我们到了。 ”
这是伦敦西区最奢华的住宅之一。一个行动机械的仆人把我们的名片送了上去,然后又回来说女主人不在家。福尔摩斯毫不扫兴地说:“那我们就等她回来。 ”
“机器仆人”慌了。
“说她不在家,就是说她不想见你们。”仆人说。
“也好,”福尔摩斯说,“那我们也就不用恭候了。请你把这个条子交给你的女主人。 ”
说着他在日记本的一页纸上匆匆写了三四个词,折好,递给了仆人。
“你写的什么?”我问道。
“我就写了这句话:‘那么交警察办?’我相信这条子可以让我们进去。 ”
果然,快得出奇,一分钟后,我们就进入了一间天方夜谭式的客厅,富丽堂皇,半明半暗,映衬在某种特殊场合才用的粉红色的电灯光之下。我觉得女主人已经徐娘半老,到了就连最艳丽的美人也会更喜欢暗些的光线的年纪了。我们一进屋,她就从靠椅上站起来。她修长、端庄、绝美、面如塑像,两只俊美的西班牙眼睛冒着凶光。
“为什么干涉我——还有这个侮辱人的字条儿?”她手里举着纸条儿说道。
“夫人,用不着解释吧?我相信你的智商。虽然我不得不承认,你的智商近来有点退化。 ”
“为什么,先生?”
“因为你居然认为,雇个流氓恐吓,就可以吓得我不敢工作。要不是喜欢冒险,谁会选择我的职业呢?迫使我去研究青年麦伯利的案件的,就是你自己。 ”
“我不明白你说的都是些什么。我什么时候雇用流氓了?”
福尔摩斯不耐烦地转身就走。
“是的,看来我还真高估了你的智力。好,再见。 ”
“等一等!你到哪儿去?”
“我去苏格兰场。 ”
还没等我们走到屋门口,她就追了过来,一把拉住了福尔摩斯的胳臂。她一下子从钢铁变成了天鹅绒。
“请坐下,先生们。让我们好好谈一谈。福尔摩斯先生,我觉得我可以对你说真心话。你有绅士的高尚。女人的本能对这个是多么敏感啊。我可以把你当朋友那样对待。 ”
“我不能保证那样对待你,夫人。我固然不是法律,但在我微薄能力范围内,我可以代表公理。我愿倾听你的意见,然后我告诉你我将如何行动。 ”“毫无疑问,威胁你这么一个勇敢的人是我的愚蠢。 ”“愚蠢的是你把自己交给一群可能敲诈或出卖你的流氓。 ”“不对!我没那么简单。既然我答应说实话,我可以坦白讲,除了巴内和他老婆苏珊之外,谁也不知道他们的主顾是谁。至于他们两个,这已不是第一次……”她笑了,俏皮地点点头。“原来如此。你考验过他们。 ”“他们是不会透露风声的猎犬。 ”“这种猎犬早晚会咬伤喂它们的手。他们将为这次盗窃被捕。警察已经盯上他们了。 ”“他们会逆来顺受。这是他们受雇的条件。我不会露面儿。 ”“除非我叫你露面儿。 ”“不,你不会的,因为你是一个有尊严的绅士。你不会揭发一个女人的秘密。 ”“首先,你必须归还手稿。 ”
她一边轻快地笑着,一边朝壁炉走过去。她用拨火棍拨起一堆烧焦的东西。
“要我归还这个吗?”她问道。她挑战似的对我们笑着,那神气是如此无赖又如此乖巧。我觉得,在福尔摩斯的所有罪犯当中,她可能是最难对付的一位了。然而福尔摩斯却无动于衷。
“这就决定了你的命运,”他冷冷地说,“你动作很快,夫人,但这次你做得过分了。 ”
她啪的一声扔掉了拨火棍。“你真冷酷啊!”她大声说道,“要不要我把全部经过讲给你听?”“我觉得我倒可以讲给你听。 ”“但是你必须用我的眼光来看这件事,福尔摩斯先生。你必须看到,这是眼看着自己一生的野心就要被毁掉的一个女人的行动。这样的一个女人保护自己有什么罪吗?”“原罪是你的。 ”
“当然,当然,我承认。道格拉斯是一个可爱的孩子,但是命运就是这样,他不适合我的计划。他要求结婚。结婚!福尔摩斯先生,跟一个不名一文的平民结婚!他一定要这样不可,其他一概拒绝。后来他变得蛮不讲理。我曾给予,他就认为我必须永远给予,而且只给他一个人。这是不能容忍的。最后,我不得不让他认清现实。 ”
“雇流氓在你的窗子外面殴打他。 ”
“看来你确实是什么都知道了。是的。巴内和小伙子们把他轰走了,我承认,我做得有点粗暴。但他后来的做法呢?我说什么也不会相信,一个有自尊的绅士居然会干出这种事来!他写了一本书来描绘自己的身世。我自然被写成了狼,而他则是无辜的羔羊。情节都写在里边了,当然是用了假名字,但是全伦敦谁会看不出来?你觉得这种行为怎样,福尔摩斯先生?”
“我?在我看来,他这样做并没有违背法律。 ”
“似乎不仅意大利气候注入了他的血液,同时注入的还有古老的意大利残忍。他写信给我,寄给我一部副本,目的就是要让我饱受折磨。他说共有两部稿本,一部给我,另一部给出版商。 ”
“你如何知道出版商还没收到稿子?”
“我早就知道他的出版商是谁。这不是他写的唯一的一本小说。我发现出版商还未收到意大利来信。后来,道格拉斯突然夭折的消息传了回来。只要那部稿本还在世间,我就不得安宁。稿子一定在他的遗物之中,而遗物必然交给他母亲。我就叫流氓集团行动起来,有一个打入了住宅,当了女仆。我本来想用正当合法的手段,我真的想这样做。我愿把住宅和里面的一切东西都买下来,花多少钱我都不在乎。只是在这一切失败了以后,我才使用了别的手段。你瞧,福尔摩斯先生,就算我对道格拉斯狠心……可天知道我是多么后悔啊!我的前程危在旦夕,我还有别的抉择呢?”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好了,好了,”他说,“看来我又得像往常那样,搞一个赔偿但不起诉了。按上等方式周游世界需要多少钱?”
女主人瞪大眼睛看着他,有点莫名其妙。
“5000镑够吗?”
“够了,我看够了!”
“很好。我看你可以给我签一张支票,我负责转交麦伯利太太。你有责任帮她换换环境。另外,小姐,”他举起一根指头警告说,“你要当心!要当心!多次玩火难保不烧坏你那双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