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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书名:卡门:梅里美中短篇小说选 作者:梅里美 本章字数:24432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34


第三章

  

  他向我诉说着这个故事:我出生在巴斯坦河谷的一个小镇,叫做艾利松多镇。我真正的名字叫堂?何塞?利萨拉本戈雅。我知道您对西班牙很熟悉,您听到我的名字后,肯定能够猜出我就是巴斯克人,并且您也可以看出我是一个基督教徒。正因我有这样的权利,所以我的名字前有一个堂字。我的家谱记载在羊皮纸上,如果在艾利松多镇的话,我可以拿出来让您看的。

  我家里的人希望我好好学习,长大后能够当一个教士,不过我对学习一点都不感兴趣,根本学不进去。那时候我特别喜欢打网球,总想着这件事,根本不会学习。当我们几个纳瓦拉人打网球的时候,将所有不愉快的事情抛到了脑后。有一天,我们在一块打网球,我赢了,有个阿瓦拉的家伙不服气,就跟我大声吼叫。我们只好再一次决战,结果我又赢了,他们一伙人肯定不会放过我的,所以我只好离开家乡。后来,我遇到了龙骑兵,为了找一个依靠,我就加入了阿尔曼萨的骑兵团。

  我从小在山里长大,能够吃苦耐劳,所以没过多长时间,我就当上班长。本来我可以荣升为排长的,可是在关键的时候他们把我调走了,到塞维利亚的一个烟草厂当警卫员。那个厂特别大,就在瓜达尔基维尔河附近,您到塞维利亚后肯定可以看到。现在提起来,工厂的大门就会浮现在我的眼前。

  西班牙人对工作一点都不认真,他们执勤的时候,要么睡觉,要么打牌。不过我是一个正直的纳瓦拉人,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不愿意那样浪费时间。我会用一些黄铜丝制作一根链条,用它可以拴住引火针。正在我忙碌的时候,同事们就会说:"钟响了,上班的时间到了,姑娘们该回来了。"

  您知道吗先生,这个厂确实很大,光女工就有四五百个。她们整天坐在大厅里卷雪茄烟,男士根本不准入内。由于天气特别热,很多女工们穿得都很简单。到了吃饭的时间,她们就会出来,那些年轻的小伙子就会盯着她们看,并且说一些挑逗她们的话语。这些女工们也很希望得到对方的注意,只要有哪位年轻男子想得到女工,只要送给她一条丝巾就可以搞定,简直是白送的。

  我不喜欢这样,总是一个人坐在门口的凳子上。那时候我非常想家。在我心里,只有梳着两条大辫子、穿着蓝色的裙子的姑娘,才是最漂亮的。安达卢西亚的姑娘确实很开放,她们总是用最露骨的话开玩笑,我很不适应,所以也很不喜欢。我正在弄黄铜丝的时候,听到有人说:"齐塔娜姑娘来了。"那天是礼拜五,我听到喊声抬头望去,"她就是那天您见过的那位卡门,您还去了她家。"

  那一刻,我永远也无法忘记。她穿着一条长长的白丝袜,上边已经烂了好几处。超短的红色裙子根本掩盖不住。脚上是一双摩洛哥皮鞋,鞋带和鞋都是红色的。她故意把丝巾解开,这样肩上和里边穿的衬衣上的金合欢花就会露出来。嘴里也含着一支金合欢花。只见她一扭一扭地朝这边走来。

  这样打扮的女人,我家乡的人会认为她是祸水,总会惹来麻烦,所以我们只有希望她平平安安。塞维利亚人看到她后,会走到前去说一些赞扬她的话。不过她不会对这些话语作任何回应,而是双手插在腰间,用妩媚的眼神注视着别人。看上去非常淫荡,波西米亚女郎就是这种风格。

  我继续干我的活儿,因为我不喜欢这样的女人。可是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停在我面前。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她对我说:"亲爱的老乡,把你的铜链条送给我好吗?我想用它来捆箱子。"这种说话方式是安达卢西亚人的习惯。

  我回答她:"不好意思,我得用它拴引火针。"

  她听完后,大笑起来,说:"难道你是绣花的吗?还用拴引火针。"

  所有的围观者都大笑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觉得脸特别烫。

  她继续说:"亲爱的,既然你是做针织品的,那就给我织一个头巾吧,我要黑边的。"

  她把嘴上叼着的金合欢花拿下来,把它弹到了我的眉间,我就像被子弹击中一样,傻傻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当时多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金合欢花从我的额头上掉了下来,正好落在我两脚中间,她已经走进了厂里。我竟然趁同事们不注意,把花捡了起来,并且像获得宝贝似的,赶快藏在衣服的口袋里。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现在想想都觉得自己很傻。

  我坐在那儿胡思乱想,大概两三个小时后,有一个人飞快地朝这边跑来。来到警卫亭的时候,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并且看上去特别惊恐。他告诉我们,大厅里发生大事了,一位卷雪茄烟的女工被害了,我们必须马上过去处理。

  我们一起朝楼上跑去。到那之后,三百多名女工大声嚷嚷着,气愤地骂着。她们个个只是穿着内衣,有的稍微遮掩一下,不过也跟穿内衣差不多。我们顺着她们的手指望去,大厅的一角躺着一名女工,她满身是血,四脚朝天地躺在那里,她脸上被人划了两道大大的口子。其中几个人在努力抢救这名女工,而刚才那位卡门被四五名工人摁在地上,那名伤势严重的女工喊道:"我马上就要死了,快去把忏悔神父找来。"

  那个卡门紧咬牙齿,一声不吭,她的眼珠灵活地转动着,看上去非常狡猾。

  我大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工们七嘴八舌地给我说了起来,由于太乱,我听了好几遍才弄清楚是怎么回事。那位受伤的女工高傲地说,自己攒下了很多钱,到特里亚纳的集市上买下一头驴,一点问题都没有。卡门是一个快言快语的人,她立刻说:"吹什么呀,你只不过是拿着扫帚的工人而已。"那名女工被她的这句话激怒了,大声说:"卡门小姐根本不知道扫帚是什么东西,我哪敢跟您比呢?不过您要是有福气的话,为什么不当教女呢?或者成为一位波西米亚女子也行,可是没有。我的驴您很快就会认识的。到时候,您会骑在驴背上,让治安官先生牵着驴到处游行。真是很不错,后边还会跟着两名当差的,他们会替你驱走苍蝇的。"

  卡门实在忍不住了,说:"可以啊,苍蝇是需要喝水的,那我就在你的脸上挖一条水渠吧。"卡门的话音刚落,她们两个就厮打在了一起。卡门拿起切雪茄烟头小刀朝对方脸上划去,结果就划了一个十字架的形状。

  我把事情的经过都弄清楚了,拉起卡门的胳膊礼貌地说:"小姐,请跟我走一趟吧。"

  她轻蔑地看了我一眼,她认出了我,无奈地说:"我的头巾呢?我跟你们走。"

  她拿起头巾,把头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两只眼睛。她在我们后边走着,刚才的高傲劲儿都不见了,就像一只绵羊一样温顺。我们刚到警卫亭,排长就告诉我们这件事情非常严重,必须把她带到监狱,并派我来押送她。

  两个龙骑兵走在她两侧,我跟在她后边。我就像一个班长一样,走在去城里的路上。刚开始的时候,波西米亚女郎一句话也不说。不过待我们走到蛇街的时候,她好像认识这个地方,开始活跃起来。这里确实跟街名一样,到处都是弯弯曲曲的小街道。她故意把头巾拽到肩膀上,这样她的脸就露出来了,好吸引我们的注意。她最大可能地把头转向我,说:"长官啊,你们这是带我去哪儿呀?"

  她毕竟是一个女囚犯,我尽量像一个心地善良的士兵那样,温和地对她说:"可怜的姑娘,我们要把你送到监狱。"

  "如果把我送到监狱的话,我就惨了,您就可怜可怜我吧长官。您长得那么可爱,并且那么年轻。"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然后小声对我说:"如果您帮我逃走,我会送您一块巴尔-拉基,您有了这个,就可以得到很多女人的芳心。"

  "先生,您没听说过巴尔-拉基?它就是一块具有磁性的石头。在波西米亚人眼里,它是一块非常珍贵的东西,因为用它可以施法,但是一定要掌握秘诀。它的功能之一就是,用它研成粉末,放在白葡萄酒里让女子喝下,她就会任由你摆布。"

  我对待这件事情是很严肃的,不可能听从卡门的话,我告诉她:"必须把你送进监狱,我服从命令,执行任务,不用跟我废话了,我是不会把你放走的。"

  西班牙人的发音和我们巴斯克人的发音略有不同,仔细听是可以分辨出来的。卡门听出了我的口音,知道我来自"特权省".先生,您应该听说过,波西米亚人不属于任何国家,他们没有一个统一的祖国,大部分人都在外边四处流浪,时间长了,他们自然会讲很多种语言。他们有的住在葡萄牙,有的住在加泰罗尼亚,还有的住在法国、"特权省"的。有些人更厉害,可以和摩尔人或者英国人自由交流。卡门会说巴斯克语。

  突然,她又对我说:"亲爱的先生,咱俩是老乡啊。"

  她用我们的家乡话说的,那种语言非常好听,特别是在异国他乡的时候,听到这种亲切的声音,我就像触电一样。

  堂?何塞讲到这里停了下来,他低着头说:"我想要一个忏悔神父,不过他必须是‘特权省’的。"

  他跟我说完,又继续讲了起来。

  我当时非常激动,也用家乡话巴斯克语对她说:"我们不是老乡,我是艾利松多人。"

  她立刻回答:"我本来是艾查拉尔人,您的家乡离我的家乡很近,只有四个小时的路程。可是,后来我被波西米亚人拐到了塞维利亚,无奈只能在工厂里打工,那样就可以挣到一些钱,到时候可以回去孝敬我的母亲啦。我的母亲有一片小果园,里边种满了苹果树,不过她只有我这一个亲人,所以没有人帮她干活。我就想早日回到我的家乡,家乡的景色很美,有白的大山,我可以尽情地爬到山上。正因为我不是当地的人,所以她们总是欺负我。还有那些卖橙子的小贩们,我跟他们根本不是老乡,还有那些骗子,他们总是合起伙来欺负我。我告诉他们,即使他们拿着刀也打不过我们家乡的人。可是现在我为难了,作为老乡的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我去送死吗?"

  实际她在跟我说谎,她总是花言巧语来骗我。我甚至觉得,她一辈子都不会说一句实话。可是当时的我很傻,她说什么我都相信。当时,她只不过说了几句巴斯克语,我就相信她是纳瓦拉人。从她的外表就能看出来她就是波西米亚女郎,比如说她的肤色、她的眼睛,还有嘴唇,可是我却傻傻地相信她是纳瓦拉人,当时我就像着了魔一样。我也很爱我的家乡,如果有哪位西班牙人敢说我家乡的坏话,我也会像这位卡门一样,划破对方的脸。这时候的我几乎神志不清了,完全跳进了她的圈套。

  她又用巴斯克语对我说:"亲爱的老乡,我一会儿推您一下,您赶快倒地,那样的话我就可以逃跑了,那两个新兵根本拿我没有办法。"

  我真是疯了,我忘记了我的任务和职责。我对她说:"亲爱的老乡,我听您的,不过希望您能顺利逃走。"

  塞维利亚有很多狭窄的小巷,我们经过其中的一条小巷时,卡门猛然转身朝我胸口上猛击一拳,我装作受到很大撞击,栽倒在地。她立刻从我身上跨过去,朝前边疯狂地跑去。她比巴斯克人都厉害,跑得那么快,不过她的两条腿也很美。

  我在栽倒后,故意把长长的枪杆子横在小巷子里,这样他们俩就不会很顺利地追上她,我站了起来,开始往前追,他们两个跟在我后边,我们身上挎着马刀,拿着长枪,脚上穿着刺马靴,根本不可能追上她。他们两个还没有弄清楚怎么回事,她已经跑没影了。街上的人根本不帮我们,胡乱给我指方向,嘲笑我们。我们搜寻了好几条街,都不见她的踪影。我们来到监狱,监狱长给了我们一张收条,我们就回去了。

  回到厂里后,那两个人怕受到处分,就交代我与卡门用巴斯克语说过话。还有,他们跟排长说,一个瘦小的姑娘打我一拳,我不可能被击倒的,他们很怀疑这一点。那天下班后,我被解雇了,并且要监禁一个月。自从当兵,我从来没有受过处分,这是第一次。再过不久,我就可以升为排长,可是我与它无缘。

  刚被监禁的时候,我吃了很多苦。记得刚当兵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有一天肯定能当上军官。米纳和隆加都是我的老乡,他们两个已经当上了将军。查帕兰加拉当时和米纳的遭遇一样,他们无奈逃到我的国家,现在他也当上了上校。我跟他的弟弟很熟,我们曾经在一起打网球,他跟我一样,仍然是个穷鬼。

  我曾经这样告诉自己:"这么多年的兵,你白当了,原来你在领导眼里树立的好形象,全部毁了,要想重新站起来,得到领导的提拔,必须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我真是愚蠢至极,为了一个嘲笑过我的波西米亚风流女子,我竟然受到了处分。现在她说不定又在某个地方卖弄风骚,或者偷窃呢。可是她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子里,我会时不时地想起她。她当时穿着一双有很多破洞的长丝袜,我看得清清楚楚,一闭上眼睛,她就会出现在我的面前。我透过监狱的小窗往外看,从这里经过很多女子,可是我还没发现,有哪一位能比得上她。金合欢花的香味依然没有消散,虽然她当时扔给我的那朵花已经枯萎。如果说世界上真的有女巫的话,那么她肯定是,并且有很强的法力。

  有一天,狱卒拿着一块阿尔卡拉面包走进来,然后把面包递给我。

  他告诉我:"快吃吧,这是你表妹给你送来的。"

  听了他的话我很吃惊,因为在塞维利亚我根本没有表妹,所以我很疑惑。我当时想,也许有人弄错了,我看着面包没敢吃。但是这个面包太香了,我经不起它的诱惑,决定把它吃掉。我把面包切开的时候,发现里边有一个硬硬的东西。打开一看才发现,里边竟然是一把锉刀,我想是面包师傅在做面包的时候,把小刀忘在里边了。除此之外,里边还有两个金币。

  我突然想到了,这应该是卡门送来的。波西米亚人有一个很大的特点,他们特别崇尚自由,为了自由他们什么都可以做出来,甚至可以烧毁整座城市。我发现这个女人非常聪明,她竟然想到把这些东西放在一大块面包里,这样狱卒就不可能发现。

  监狱里的铁栅栏可以用这个锉刀锯开,估计一个小时足够了。这两枚金币的用处是,我从牢房逃出去之后,可以去买一套普通衣服,把身上的军装换下来,这样人们就认不出我了。监狱的墙只不过有三十尺高,对于小时候经常在悬崖峭壁上抓小鹰的我来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我是一名军人,如果逃跑的话,后果会非常严重,所以我不打算逃走。

  想想看,一个人在蹲监狱的时候,外边有个人牵挂着你,就觉得很幸福。这两枚金币留在监狱里很不安全,我很想把它还给它的主人,可是我根本做不到。

  我本想着撤职是我最大的耻辱,可是没有想到的是,有更大的耻辱等着我。我刚出监狱的那天,就接到了上级的命令,让我去站岗,就像一个小士兵一样。我是一个刚强的男人,这对于我来说是多么大的羞辱,我甚至愿意去死。一个人在前面走着,所有的老百姓都看着自己,那时,我最起码是个人物,可是现在呢?

  我的任务就是给一位上校站岗,他是一个温和的年轻人,很喜欢玩乐,当然也非常有钱。他那里整天很热闹,年轻的军官们,有地位的市民,还有漂亮的戏子们都会去他家里。我却觉得很没面子,觉得他们都是来看我笑话的。

  上校的马车朝这边走来,他的贴身男仆也在上边坐着。过了一会儿有一位漂亮的女子下了马车,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是齐塔娜小姐。她穿着一个裙子,上边绣着很多金属片,鞋子上也闪着蓝光。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画着很浓的妆。她手里拿着一个巴斯克手鼓,后边跟着一个年轻的和一个年纪大的波西米亚女士。还有一位老头,拿着一把吉他,这样她在跳舞的时候,老头就会给她伴奏。波西米亚女人很受欢迎,因为她们的种族舞蹈跳得特别好,可以取悦大家。

  我就在门口最显眼的地方站着,卡门看到我了,给我使了个眼色。可是当时的我有种羞愧感,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跟我说:"亲爱的伙伴,您好,您就像一个小士兵一样守在这里。"

  我不知所措,一直没有想出回答她的话,她已经进屋去了。

  客人们都进屋去了,屋里有很多人,不过我透过大栅栏门可以看到里边的情况。从屋里传出了手鼓声、响板声,还伴着叫好声、喝彩声。我忽而看到她拿着手鼓,跳着美丽的舞蹈。她跳完后,军官们把她叫到跟前,和她说了些难以启齿的话,我听了就会觉得脸红。我没有听清楚她是怎么回答军官的。

  不能否认的是,我从那天开始,就深深地爱上了她。那天我的反应可以证明这一点。如果有军官跟她说淫荡的话,我就有拿刀进去的冲动,我恨不得把那些军官们的肚子割开。那一个小时,我受尽了折磨。不久后,波西米亚人都出来,他们走到马车跟前准备回去,卡门走到我跟前,看了我一眼,说:"亲爱的老乡,您想吃炸鱼吗?那是非常美味的食物哦,如果想吃的话,就到里特里亚纳,那里有个里拉斯?帕斯蒂亚饭馆。"

  她说完,利索地钻进了马车。只听一声鞭响,马就载着这群人走了。

  不错,我下了岗就奔特里亚纳了。出门前,我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刮了刮胡子,好像要去接受检阅似的。我到了里拉斯?帕斯蒂亚的饭馆,果然看到了她。里拉斯?帕斯蒂亚也是一个波西米亚人,非常黑,就像摩尔人一样。他卖炸鱼。他的生意很好,人们都喜欢吃他的炸鱼。我想,自从卡门喜欢来这里之后,他的生意会更好。

  她也看到了我,喊道:"堂?何塞,你来了,亲爱的老乡。我这两天正好没事,我们一起四处逛逛吧。"

  她拿起头巾,顺手把脸蒙上,我们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说实话,当时我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我对她说:"谢谢您小姐,您竟然在我被监禁的时候给我送礼物。面包太诱人了,我吃了,作为纪念,我仍然保存着那把锉刀,偶尔我会用它磨枪刺。我觉得钱应该归还给您。"

  她大笑起来,说:"真是不可思议,钱你竟然还留着。像我这样的,饿不着。虽然我现在有些缺钱,可是那两枚金币对于我来说也没有太大的用处。那你就用它请我吃饭吧,我们去大吃一顿。"

  我们回到了塞维利亚,在蛇街四处转悠。她在街的拐角处买了一些橙子,放在了我的手帕里。我们走了不远,她又买了一些香肠、面包,还有一瓶酒。我们又来到一家卖糖果的店,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币和一枚银币,还有我刚才给她的那枚金币,一起放在了柜台上,并且又向我要钱,我口袋里仅剩的一枚银币和几个铜板,全部掏出来给她了。当时我很羞愧,因为我拿不出更多的钱。她让店主把最好吃的和最贵的东西都拿出来,把钱全部花完了。东西太多了,我只好把它们装进纸袋子里带走。

  我们走了一会儿,停在了一座老房子门前。一位波西米亚人出来给我们开的门,卡门走到她跟前,和她嘟囔了几句。但是老太婆明显很不情愿,卡门就拿出一些糖果和两个橙子塞到她手里,还说一会儿让她品尝美酒。说好后,只见卡门给她披上了一个大斗篷,她向门外走去。她走后,卡门把门插好。屋里就剩我们两个人了,她兴奋地舞动起来,并且边跳边唱:"我就好比你的妻子,你就像我的丈夫。"

  我呆呆地站在房间中央,手里还抱着很多东西,我不知道该把这些东西放在哪里。她把手里的东西都扔到了地上,跑过来抱着我的脖子说:"你曾经救过我,我应该报答你。"

  先生,我不用往下说了,您应该能够想出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这一天令我陶醉。

  堂?何塞停了下来,拿起一支雪茄点燃,继续说:

  我们大吃大喝,还做了其他的事情,这一天我们都很快乐。她吃糖果的时候特别可爱,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她把剩下的糖果塞到老太婆的水壶里,她告诉我这是让老太婆做果子汁用的。之后她又把蛋黄酥压碎,扔到墙上,她说这样就会把苍蝇吸引过去,它们就不会来骚扰我们了。她是一个既聪明又调皮的姑娘。

  我告诉她,我想看她跳舞,可惜没有东西给她伴奏。听完后她把老太婆仅有的一个盘子砸烂了,拿起两片瓷盘片,跳起了美丽的舞蹈,她把瓷片弄得清脆响亮,非常动听。我可以肯定的是,不管谁跟这位姑娘待在一起,都不会寂寞、厌烦。

  天色已晚,我听到了军营的鼓声,这是在催士兵回去。

  我对她说:"我该回去了,晚会就该点名了。"

  她轻蔑地说:"你现在真的回去吗?你简直就像一个奴隶,别人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瞧瞧你的性格和穿着,跟金丝雀有什么两样,胆小得要命。"

  我做好了关禁闭的准备,就留了下来。可是到了第二天一早,她就与我扯清了关系。

  她对我说:"堂?何塞,现在我什么也不欠你了,我已经还清了你的债。你只不过是一个外乡人,幸好你长得很帅气,我才会跟你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好了,现在咱们两清了。你可以走了。"

  我急忙问:"咱们什么时候再相见呢?"

  她笑了笑,说:"你现在太傻了,等一段时间吧。"她停了一会儿,又严肃地说:"亲爱的,我现在有些爱你了,但是咱俩不可能在一起。如果你成为真正的波西米亚人,我愿意做你的妻子。这些都是不现实的事情,说过去就算了。亲爱的,放心吧,这次交易你比我划算。你遇到魔鬼了,幸运的是,魔鬼没有掐断你的脖子。我不是一只任人摆布的绵羊,即使我穿着羊毛做的衣服。你的圣母玛利亚想要蜡烛,快点在她面前点亮吧。你最好把卡门忘了,不然的话,你将会很惨。好吧,再见了。"

  她说着打开了门,向大街走去。她用头巾裹着头,急匆匆地走了。

  她说得很对,我应该把她忘掉,变得更加聪明。可是我做不到,我脑子里全部是她的影子。为了找到她,我只要有时间就到大街上转悠。我去找过炸鱼的老板,还有那个老太婆,想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卡门的消息。他俩都说卡门去葡萄牙了,我当时怀疑是卡门让他们这样说的,后来经过证实,确实是这样。

  有一次,我在城门口站岗,离城门不远的城墙上,有一个大缺口,工人们忙着修补城墙。晚上可能会有走私贩从这里偷偷过去,所以也派了士兵把守。有一天,我看到里拉斯?帕斯蒂亚在城门口转来转去,偶尔会和我的同事聊上几句。因为这里的士兵经常去吃他的炸鱼和煎饼,所以都认识他。过了一会儿,他走到我身旁,问我最近是否有卡门的消息。

  我告诉他:"我没有打听到有关她的任何消息。"

  "不过您很快就会得到她的消息的。"

  确实像他说的那样,卡门很快就出现了。那天夜里,我在城墙缺口处巡逻,队长刚走不久,我看到一位单薄的女子朝这边走来。我当时很确定她就是卡门,不过我还是喊了一声:"不能从这里过,赶快走开。"

  她故意朝我大声说:"你的心怎么那么狠呢?"

  "你是卡门吧?怎么这么巧。"

  "老乡,我不想跟你说那么多废话,直接说,你想得到一大笔钱吗?如果想的话,就放后边带包裹的人过去。"

  "不行,我不会那么做的,领导给我下了命令,我必须遵守。"

  "什么糊弄人的命令,那次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违背命令呢?"

  一提起那件事,我就很激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话。我轻轻地说:"那件事和今天的事情不同,我觉得那次违背命令是值得的,但是这次不同,我不会要走私贩的钱。"

  "好,你不愿意收这笔钱是吧?那我们再去老夫人家里一次怎么样?"

  我与自己的想法作斗争,艰难地说:"我不会去的,这件事根本行不通。"

  "那好,既然你不愿意,我只好找你的上级了,他看上去非常乖。我会请他过去吃饭的,并且会让他换一个好说话的士兵站岗。就这样吧,胆小的金丝雀。我希望有一天上级下了一道命令,要杀了你,那时我会非常开心。"

  我又被她说服了,把她叫到跟前说:"好的,我答应你的要求。不过你也要履行你的诺言,那样的话,我会让所有的波西米亚人顺利从这里通过。"她听完我的话,向我保证,第二天就会照办。她的同伙就在附近藏着,我们谈完后,她跑过去通知他们,包括里拉斯?帕斯蒂亚在内,一共有五个人。他们身上背了很多英国货。卡门站在旁边观看有什么动静没有,如果她发现巡逻的士兵,就会立刻敲响手中的板子,他们就会躲起来。一切都很顺利,很快这些走私贩就进了城。

  第二天我去油灯街等她,可是等了很长时间她才来,并且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她对我说:"我特别讨厌强迫我做事的人。你还记得第一次你帮我吗?那是你帮了我,可是你不会想着让我报答你,对吗?可是这次就不同了,你在帮我之前就想好了交换的条件。我原来发现自己有些爱上你了,可是现在这种爱一点都没有了,我根本不想来见你。把这些钱收下,就算是我报答你的,以后我们不要见了。"

  我听了她的话非常气愤,很想把钱砸向她,或者狠狠地揍她一顿。还好,我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我们争吵了一个多小时,然后我离开了。我心里非常烦躁,在街上四处闲逛。后来我来到一座教堂,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哭了起来。正在这时,我听到有人说:"士兵眼泪的用处非常大,它是春药做好的添加剂。"

  我抬头才发现,原来是卡门。

  她对我说:"亲爱的老乡,还没有缓过劲来啊?别生气了。我发现我确实爱上您了,自从您离开我之后,我这心里总是空空的。现在我已经好了,你还生我的气吗?还愿意跟我一起去油灯街吗?"

  听了她的这些话,我已经不生她的气了,我们和好了。卡门的脾气变化莫测,就跟我家乡的天气一样。我家在山区,一会儿烈日炎炎,一会儿就会下暴雨。她本来和我约好了,在多洛蒂家见面,可是她失约了。竟然让多洛蒂骗我,说她因为埃及的一些事情,不得不赶到拉洛罗,我根本不相信她说的话。

  我知道卡门根本没有离开,她肯定还在城里。她总是说谎骗我,为了找到她,我每天要去油灯街二十次。还有我认为她会去的地方,我全部都找过了,就是不见她的踪影。

  那天晚上,我照常来到多洛蒂老夫人的家。前些日子我天天来,并且每次来都会给她带一些酒,她现在很听我的话。就在我们正在喝酒的时候,卡门进来了,不过还有另外一个人,他竟然和我一个团,还是一个中尉。

  她看到我之后,大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快滚。"她用的是巴斯克语。

  听了她的怒吼,我难受极了,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中尉也冲我吼:"你来这儿干什么?还不快滚。"

  我就像中邪了一样,脚根本不听使唤。中尉看到我仍然站在那里,并且也没有摘下帽子向他行军礼,他更加火了。他竟然朝我冲了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用力往上提。我当时只觉得喘不过来气,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我见他拔出了身上的剑,我也不由自主地拔出了刀。就在这时,多洛蒂老夫人拽住了我的胳膊,中尉借此机会把剑刺向我的额头,至今我额头上还有一条疤。真是太疼了,我的胳膊一用劲,老夫人就倒在了地上,中尉又想借机拿剑刺我,幸好我反应快,躲开了这一剑,我顺势拿出刀刺向他的身体。

  就在这时,卡门吹灭了房间里的灯,并用当地话告诉多洛蒂,让她赶快逃走。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疯狂地朝街上跑去,我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我,于是我跑得更快了。跑了很远一段路后,我终于冷静了下来,一转身我才发现,原来卡门一直在后边跟着我。

  她见我停下了,就走到我跟前,对我说:"胆小的金丝雀,你怎么那么傻呢?跑得满头大汗。我说过我会给你带来麻烦的,看到了吧。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干出这种傻事。不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因为你有一个波西米亚爱人。快用这块手帕捂着额头,把你的皮带给我,我两分钟后就会回来,你就在这儿等我。"

  她跑得很快,一转弯就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她就回来了,手里拿了一个条纹的斗篷。关于这个斗篷她是怎么弄来的,我没有问她。她帮我把军装脱下来,就剩下里边的衬衣了,然后她把斗篷披在我身上。还有头上系着的手帕,我活像一个巴伦西亚农民。塞维利亚有很多这样打扮的农民,他们整天在街上卖东西。

  装扮好之后,我跟着她来到一条小巷,在这条巷子的尽头有一座房子,结构和布置跟多洛蒂老夫人的房子差不多。这里住着一个波西米亚女人,她们两个给我擦洗伤口,之后又包上纱布。她们比军医还要细心。过了一会儿,卡门给我端过来一碗东西,让我喝了下去。我被安排在一张小床上,由于太累了,我躺下就睡着了。

  我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我怀疑她让我喝的东西里加了安眠药,不过这种东西是怎么制作出来的我根本不知道。醒来后我觉得头很痛,浑身没有力气,这是发烧的症状。我清醒了一会儿,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情,那是一个可怕的夜晚。回到这里后,卡门和那个女人给我包扎伤口,然后她们蹲在我的床前,小声说了一些话,好像是在讨论我的伤势。她们看我情绪不太稳定,就安慰我,说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不能留在这里,如果我被抓到的话,肯定会被处死的,我要尽快离开塞维利亚。

  卡门对我说:"你已经不是士兵了,国王也不会再赐予你美味的食物,所以你要自食其力,亲爱的。你肯定不适合做小偷,因为你的行动过于笨拙。不过你的力气很大,应该去海边当走私贩,不知道你是否有这个胆识。虽然这种生活有些担惊受怕,但是总比被枪决强。实际上,这种生活也挺好的,只要你多加小心,不被海上巡逻队逮住,你的生活会很富裕。"

  没有办法,我只好按照这个魔女的说法去做。说实话,我已经犯下死罪了,也许这是我唯一的出路。我的命运好像就掌握在她的手中,按照她给我设计的人生轨道前行。她本来就是干这个的,现在又把我拉了进来,我们之间变得更加团结了。并且她好像更加爱我了。

  我在当兵的时候就听说过,那些往返于安达卢西亚的走私贩老手,手中握着短枪,带着情妇骑在骏马上。我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生活,和波西米亚女郎一起骑在马背上,在山间、海边驰骋。当我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卡门听时,她哈哈大笑起来。她对我说,那是最有情趣的事情,丈夫带着妻子在荒野里扎营,夜幕降临时,他们就会一起钻进小帐篷。

  我告诉她:"我盼望着那一天的到来,深山中,只有我们两个,不会再有中尉打扰我们的生活,而使我生气。"

  "你怎么这么傻呢?你吃他的醋。我从来没有跟你要过钱,你还没看出来吗?我不爱你。"

  她的话激怒了我,我真想把她掐死。

  卡门把我装扮成了一个农民,我在走出塞维利亚城门的时候,站岗的士兵竟然没有认出我。我在离开之前,帕斯蒂亚给了我一封信,让我拿着它到赫雷斯,找一位卖茴香酒的商人。他店里坐着的全部是走私贩。有个人看了信后,把我介绍给了在座的各位。有一个老大叫做赌棍,我加入了他的队伍。队伍出发了,要去高辛,我和卡门约好了,到那儿之后碰面。我们行动的时候,卡门是我的助手,她聪明伶俐,干得非常好。

  她来到这里前在直布罗陀,那边的船商答应她,会准时发过来一船英国货,我们就等在岸边,准备接应那艘船。我们在埃斯特坡那港湾接到了那艘船,把货卸下来后,一部分由我们运回龙达,一部分偷偷藏在山上。卡门的任务是提前过去,帮我打探线路,只要时机一到,我们就会立刻进城。

  这次我们很顺利,随后又干了几次,都没有出差错。比起以前当兵的日子,我更喜欢现在的生活。我挣钱了,买了一些礼物送给卡门。我对当时的生活很知足,有钱有情人。一块做事的伙伴们都很尊重我,因为他们除了走私没有干过其他违法的事,更不会去杀人,而我杀过人。

  我喜欢这种生活,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卡门经常陪在我身旁。虽然她对我很好,但是她不承认是我的情人,尤其在同伙们面前。她还逼迫我发毒誓,不能在同伙面前提起她,或者说关于她的话。在她面前我是那么软弱,任由她摆布。在这个队里面,她是一个很正派的人,不再到处勾引别人。我很喜欢,并且觉得她变好了,改掉了以前的坏毛病,我觉得我的脑子太简单了。

  我们一个队有十个人,不过

平常都是两个人一组或者三个人一组活动,我们有的住在乡下,有的住在城里。只有到非常紧要的时候我们十个人才会聚到一起。为了行动方便,不被人怀疑,我们每个人都有一项职业。比如说,我是一个卖针线的小贩,不过还有马贩子、补锅的师傅。我一般不在公开场合露面,因为我杀过人,犯了大错。

  一天夜里,我们约好了全部在维赫尔会面,我和老大赌棍最先到达那里。

  他告诉我:"有一个新人要加入我们的团队,就是卡门的罗姆。她非常聪明,竟然从监狱里把他救了出来。"

  队里的人平时都说波西米亚语,和他们相处的时间长了,我也能听懂一些。我知道他所说的罗姆就是丈夫的意思。听完他的话我大吃一惊。

  我不禁问赌棍:"她已经结婚了?有丈夫了?"

  他回答:"不错,她的丈夫也是一位波西米亚人。他就是独眼龙加西亚。他很不幸,被抓进了监狱。卡门为了救他,故意和监狱里的外科医生勾搭在一起。这个姑娘非常了不起,两年前她就开始想办法救她的丈夫了,可是一直没有成功。后来监狱里换了一位新医生,卡门抓住了他的心,很快就救出了她的丈夫。"

  我当时的心情糟糕极了,您应该能够理解我。独眼龙加西亚来了,我见到了他,他长得非常丑,真不愧是波西米亚男子。他的肤色很黑,就像他的心一样,非常邪恶,可以说他是我见过的最无赖的人。卡门和他一起过来的,她一点都不顾及我的感受,竟然当着我的面喊他罗姆。我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当独眼龙加西亚不在我们身边的时候,她就会冲我眨眼、做鬼脸。我很难过,那次碰面我没有和她说话。

  我们带着货物第二天早晨就出发了,不妙的是,我们后边竟然跟着十几个骑兵。其中一个安达卢西亚人,平时最爱吹牛,说要杀死所有的士兵,可是士兵来了,他却退缩了。老大赌棍、卡门、加西亚,还有外号是补丁的小伙子,他来自埃西哈,长得很英俊,除了我们几个冷静地站在那里,其他的人都慌了,扔下驮着货物的骡子,藏在了洼地。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只能放弃牲口。

  我们快速从马背上卸下最值钱的货物,扔下山坡,然后我们再从最陡峭的地方逃走。骑兵已经离我们很近了,只听到一声枪响,子弹从我耳边飞过,可是我一点都不害怕,我想可能是卡门在我身边,所以我表现得异常勇敢。除了补丁,我们都很幸运,他腰上中了一枪。我扔下身上的货物,准备扶着他走。

  加西亚冲着我大声喊道:"你这个蠢货,还带着这个累赘干什么?为了我们的安全,快点结束他的性命。"

  卡门也冲我喊道:"不要管他,快跑。"

  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就拖着补丁躲到一块岩石后边,我想在那里歇一会儿继续赶路。就在这时加西亚跑了过来,朝补丁头上打了好几枪。

  他看着被打得稀巴烂的脸,说:"看这次谁还会认出他。"

  这就是我所说的美好生活。天黑了,我们跑到了一个杂草丛生的树林,牲口扔在了路上。我们一个个又累又饿。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加西亚仍然自找乐子,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纸牌,在篝火旁边和赌棍玩了起来。我还没有缓过来劲儿,心里仍然很难受。我躺在草地上,看着满天的星星,满脑子都是补丁。我突然厌烦了这种生活,很想死去,就像补丁那样。卡门敲着手里的板子,唱着小曲来到我身旁。她蹲下来凑到我的耳旁,我还以为她要对我说什么事情。她竟然吻了我几下,我心里一点准备也没有。

  我低声说:"你就是一个邪恶的魔鬼。"

  她回答:"我就是魔鬼。"

  在这里休息了几个小时,卡门就动身了,她要去高辛。到了第二天早上,来了一个放羊的孩子,他给我们带来很多面包。我们不敢走出去,等到天黑的时候,我们才向高辛迈进。我们等着卡门接应我们,可是她一直没有出现。天亮了,忽然我们看到一个女子骑着一匹骡子走了过来,只见她撑着一把遮阳伞,穿戴整齐,后边还跟着一个小侍女。

  加西亚兴奋地说:"瞧,他们肯定是我们的保护神派来的。给我们带来了两个女人和两匹骡子。要是有四匹骡子就好了,不过我们也应该知足了,在这儿等着吧,兄弟们。我去把她们领过来。"

  他掏出短枪,从小树林走到旁边的小路上,老大和我们在离他不远处跟着。我们突然全部跳到了路上,挡住了她们的去路,并命令她们停下。可是那位女子看到打扮奇怪的我们不但不害怕,反而大笑起来。

  "你们真是一群笨蛋,连我都认不出来了,是不是把我当成贵夫人了?"

  卡门说话的时候是用的另外一种语言,再加上她的打扮,我们真是认不出她来了。她利索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走到加西亚和赌棍跟前,小声说了些什么。然后又走到我跟前说:"金丝雀先生,由于埃及的一些事情,我要去一趟直布罗陀。不过我会很快给你们传递消息的。希望这段日子你不会被处死,那样的话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卡门临走前给我们说了一个地方,那里很安全,我们暂时躲在那里。她总是为我们开路,并为我们安排好一切,她简直就是我们这个队伍的福星。她走后不久,我们就收到了她送过来的一笔钱,并且还给我们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有两位很有钱的英国人,在某一天要从直布罗陀到格林纳达,并给我们说明了他们走的路线。

  我们一听就知道,这是一件好事。他们出门时肯定带了很多钱,我们怎么会放过他们呢?行动的时候,加西亚要把他们两个杀了,在我和老大赌棍的反对下,他们两个才保住了性命。我们拿走了贵重的表和很多钱,还有一些衬衣,可以说这是我们当时最需要的。

  您知道吗先生,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已经走上了不归路。刚开始的时候,我为了一个心爱的姑娘,杀了一个人,为了躲避追杀,我不得不走上了走私的道路。可是,当我还没有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我又从走私贩变成了强盗。我们劫过那两名英国人之后,必须离开那里。如果我们不走的话,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抓我们。经过商议,我们向龙达山迈进。

  先生,您好像跟我提到过何塞?玛利亚,我在龙达山认识了他。不管接到什么任务,他总是带着自己的情人。我见过那个姑娘,一看她就是一个正派的人,她从来不说一句粗话,长得非常漂亮,穿着整齐,说话非常谦虚,对何塞?玛利亚绝对忠诚。可惜的是,何塞?玛利亚根本不知道疼她、爱她。总是花天酒地,喝完酒还打她、骂她。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他竟然刺了情人一刀,可是他的情人不但没有生他的气,反而更加爱他。

  我看安达卢西亚的女人就是这个德性,她竟然把胳膊上那条伤疤露在外边,好像在向别人炫耀什么。和何塞?玛利亚一起干的还有两个年轻男子,他们一点都不讲信用,诡计多端。有一次我们一起行动,他们商量好了对策,到最后我们处理了很多麻烦的事情,可是一分钱也没有捞着,全被他们算计走了。

  先生,不说他们了,我继续讲我们的故事。卡门与我们失去了联系,所有的人都没有她的消息。

  我们的老大赌棍说:"卡门在直布罗陀得到了一笔很大的生意,现在我们要派一个人过去,看看情况是否属实。我本打算自己过去,可是直布罗陀有很多人都认识我,到那儿之后我怕出事。"

  独眼龙加西亚说:"我也不能过去,那边的士兵们几乎都知道我,并且我刚从监狱里逃出来。我的特征比较典型,只有一只眼睛,到那儿之后就被认出来了。"

  实际上我挺想去的,因为到那儿之后我就能见到卡门了,并且只有我俩单独相处。我说:"还是我去吧,我应该是最合适的。我到那儿之后应该怎么行动,大家商量一下。"

  他们对我说:"你可以从圣洛克绕过去,也可以坐船直接过去,由你自己来定。到直布罗陀之后,你就直接去港口,那附近有一个卖巧克力的胖妞,你打听一下她住在什么地方,过去找她。她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的。"

  出发的时候,有两个人护送我到高辛山。到达那里之后,他们两个留下,我自己前往直布罗陀,并且要扮成一个水果商人。路过龙达的时候,一个伙伴给我搞到了一张护照。到达高辛的时候,他们又给我牵来了一头驴。我买了一些橙子和甜瓜,放在驴身上,向直布罗陀走去。

  我到直布罗陀一打听,有很多人都认识胖妞。听人说胖妞死了,但是也有人说胖妞被拐骗走了。也许我们与卡门失去联系的最主要原因就是,胖妞失踪了。我找到了一个牲口棚,把驴寄放在那里。我扮成卖橙子的小贩,背上水果朝城里走去。到城里后我四处张望,想碰上一位熟人。那里更是混乱不堪,估计聚集着各种各样的坏人。我是从一件小事中判断出来的,我慢慢地走在大街上几分钟,就能听到不下十种的语言。

  街上有很多埃及人,因为我根本不了解他们,所以我不会主动跟他们搭讪,而是细心地观察着他们。不过他们好像也在观察我。我发现他们跟我一样也是走私贩子,但是走私的东西是否一样,我不清楚。我已经在大街上闲逛两天了,根本没有卡门的音讯,也没有胖妞的下落。我准备回去与同伴们会合,走之前我想买点东西。晚上时分,我又出去转悠,可是正当我走到一条街上的时候,从窗户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她不停地喊我:"卖橙子的,等一等,卖橙子的……"

  我一抬头竟然看到了卡门,她正趴在一个阳台上喊我。她身旁站着一位军官,他看上去非常绅士,一头卷发,穿着一身红色的制服,肩章是金色的。她更不逊色,披着一个披肩,浑身上下都是好绸缎,头上戴着一个金饰,看上去富贵极了。看我停了下来,她站在那里大笑起来,她总是那副模样。那个英国人叫我上去,用生硬的西班牙语告诉我夫人想吃橙子。卡门用巴斯克语冲我喊:"没什么好奇怪的,上来吧。"

  是啊,我一点也不奇怪,因为她总是这个样子。我本来很想见到她,可是见到她之后我感到很失望。我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一位健硕的英国仆人给我开的门,并把我带进了一个大厅,大厅里边装修得非常豪华。这时,卡门用巴斯克语告诉我:"你一定要把我当成一个陌生人,并且装作不会说西班牙语。"

  这位英国人根本听不懂她在跟我说什么。卡门跟我说完后,转身对英国人说:"我说对了吧,他就是巴斯克人,可是刚才您却不相信。你瞧他那笨拙的样子,真是可笑极了。您应该觉得巴斯克语很奇怪,对吧?"

  我用家乡话跟卡门说:"你说我笨,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呢?简直是一个十恶不赦的荡妇。我恨不得在你脸上划上几刀,这样你就不会出来淫荡了。"

  "你真是越来越笨,竟然吃他的醋。你怎么不睁大眼睛看看,我正在引诱他上钩,做成一桩大买卖。你总是不理智,也不考虑清楚实际情况。知道吗?这栋漂亮的房子已经是我的了。可是他根本就不知道我到底在做什么,我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我将会带他走进万丈深渊,到时候他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不想听你胡言乱语,我不允许你用这种方法跟埃及人做生意。如果你再敢这样的话,我就敢毁了你的生意。"

  "你竟然敢这样要挟我,你算老几啊?独眼龙觉得我这样做是对的,你管得着吗?只有你一个人敢称自己是我的情夫,你应该为此事感到自豪,可是你却干预我做生意。"

  英国人问卡门:"他刚才说的什么?"

  卡门回答:"他对我说他口渴了,看我是否能赏他一口水喝。"她说完后,坐在沙发上哈哈大笑,她很佩服自己的翻译水平。

  您知道吗先生,当时所有的英国人就像傻子一样,跟着大笑起来,并且拿给我一瓶饮料。我也没有机会再给卡门讲道理。

  我打开饮料喝了起来,卡门对我说:"看到他手上那个昂贵的戒指了吗?你想要吗?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送给你。"

  "我不稀罕。我会把这个英国人带到深山里,即使断一根手指我也愿意。我要拿着马基拉和他一决高下。"

  那个英国人问:"他说的马基拉是什么意思?"

  卡门立刻回答:"您不知道吧,马基拉是橙子的一个品种,您是不是觉得橙子叫这个名字很搞笑啊?他很想让您品尝一下他的马基拉。"

  英国人高兴地说:"原来是这样啊,那好,明天让他再送过来一些马基拉。"

  就在这时仆人进来了,他告诉我们晚饭准备好了。英国人把胳膊伸向卡门,让她的手臂搭在上边。他自己可以走,为什么要卡门搀着。卡门冲我笑了笑说:"亲爱的,我不能和你一起共进晚餐了。明天阅兵的鼓声响起的时候,你就带着橙子过来。到时你就会看到一件豪华的房间,要比油灯街的房子好得多,并且你会感觉到我还是你的小卡门,我们还会在明天谈一些埃及的生意。"

  我默默地离开那里,待我还没走远的时候,有一个英国人冲我喊:"先生别忘了,明天给我们带来一些马基拉。"接着,是卡门哈哈大笑的声音。

  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夜里我也翻来覆去睡不着。我讨厌这个荡妇,第二天早上我本想回去,不再去找她了。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当阅兵的鼓声响起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背起一篓橙子朝那个英国人家里跑去。我看到卡门了,她的窗户半开着,她也正在看我。英国仆人给我打开了门,进去之后,卡门故意把那个仆人支开了。房间中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卡门突然大笑起来,并朝我走来,搂住我的脖子。她的身体很香,并且打扮得特别漂亮。看看我自己,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强盗。

  卡门说:"你知道吗,亲爱的,我很讨厌这里,我真想把这座房子烧了,或者砸碎里边所有值钱的东西,之后到山上和你们会合。"

  她开始展示自己的妖媚,她跳着舞笑着,并把裙子的装饰花边撕了下来,她活跃地跳着,做着鬼脸,简直比猴子都敏捷。

  闹了一会儿,她安静了下来,说:"我现在告诉你的这件事情,关系到埃及的一桩大买卖。我骗他,我有个表姐在龙达当修女,我想过去看望她。他会跟我一块去龙达,到时候我们肯定要经过一个地方,具体地址到时候我再通知你。你和弟兄们提前守在那里,只要他一出现,立刻抓住他,不过最好杀了他,这样他的东西都是我们的了。"她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了邪恶的微笑,这种笑是任何人都模仿不来的。

  过了一会儿,她又接着说:"到时候让独眼龙走在前边,你们在后边跟着。那个英国人有好几把手枪,并且他既灵敏又勇敢。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说完又大笑起来,我觉得非常莫名其妙。

  我告诉她:"虽然独眼龙加西亚是我的伙伴,但是我非常恨他。有机会的话,我会按照家乡的规矩,跟他来个了断,也许我会杀了他。虽然我现在属于埃及人,不过这只是一种巧合,我骨子里流着纳瓦拉人的血。"

  她对我说:"你简直就是一个笨蛋,你就好比一个侏儒一样,一口唾液吐到了远一点的地方,就以为自己长高了。你真是太愚蠢了,我发现你根本不爱我,你该离开了。"

  虽然她让我赶快离开这里,回到同伴那里去,我答应她,可是我却没有照做。我要求她在离开直布罗陀之前,一定要装病,这样那个英国人就不会碰她了。她也答应了我。我又在直布罗陀住了两天,卡门知道我没走,冒着危险偷偷来旅店看我。

  我盘算好自己的计划,离开了直布罗陀。我按照卡门的吩咐在一个地方等消息,没过多久,她就把英国人具体的行踪传给了我。然后我回到了树林,找到了在那里等待的赌棍和加西亚。天黑了,我们点燃了一堆松果,火烧得很旺。在我的要求下,加西亚和我玩起了纸牌。第二局的时候,我发现他作弊,就揭发了他,他听完后哈哈大笑起来,我有些生气,把纸牌扔到了他的脸上。他准备去拿放在地上的枪,我立刻用脚踩住了,冲他说:"我听说你很会玩刀,要不咱俩较量较量?"

  在赌棍把我们两人拉开之前,我用拳头打了加西亚几下。他彻底被激怒了,一把抽出刀,我也拔出了刀,准备迎战,并叫赌棍让开。赌棍看到我们两个人的气势,不得不走到了一边。加西亚猫着腰,眼神狠毒,就像看到老鼠的猫一样。他右手握着刀,刀尖朝前方,左手拿了一个帽子,可以用来分散我的注意力。一看他的姿势就知道他是安达卢西亚人,因为他们在自我防护的时候,总是这样。而我摆的是纳瓦拉人的姿势:身体站得直直的,刀子贴在右侧的大腿上,左腿弓着,左手高高举起。

  当时我觉得自己非常强大,浑身都是力气。他准备好后,朝我扑过来,那速度快得惊人,我趁势站直左腿,他扑了个空,这时我的刀已经扎进了他的脖子,我只觉得我的手已经挨到了他的脖子,这说明刀扎得很深。这时我转动了一下刀,结果刀却断了。血一下子喷了出来,只见加西亚像一根柱子一样,直挺挺地摔倒在地,并且头先着的地。

  赌棍跑了过来,冲我吼道:"你怎么能这样做呢?"

  我对他说:"您先冷静一下,听我说。我爱卡门,我想和她生活在一起,可是他一直挡在我们中间。还记得那天他拿枪打补丁吗?他是那么狠毒。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我觉得你是一个值得交的朋友,你愿意和我生死与共吗?"

  赌棍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他听了我的话,向我伸出了手。

  他大声说道:"什么狗屁爱情,只要你愿意要卡门,他可以卖给你的。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了,你说我们明天如何行动?"

  我告诉他:"我现在不会怕任何人,还是让我自己去吧。"

  我们把加西亚的尸体埋了,然后走到不远处休息。第二天,那个英国人果然出现了,除了卡门外,还有两个女子和一个仆人。我告诉赌棍:"那个英国人交给我了,剩下的你来,她们根本没枪,很好制服。"

  那个英国人确实很厉害,我差点死在他手里,幸好卡门推了他一把。我很高兴,因为没有人可以再跟我抢卡门。记得当时我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现在已经变成寡妇了。"并且我把整个过程给她讲了一遍,她对我说:"你运气真好,我看该死的是你。加西亚是非常厉害的,他曾经打败过很多比你强十倍的人。什么纳瓦拉防卫姿势?简直就是个幌子。也许加西亚的阳寿已经到了。我看你的阳寿也该到了。"

  我对她说:"说话小心点,不然的话,你也会很快完蛋。你最好老老实实做我的情人。"

  她不客气地说:"好啊,你要记住,我即使死了,也会拉你垫背的。不信?那你试试看。"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总会敲响板。那天她敲了很长时间。

  先生,我给您讲了这么多烦琐的事情,您应该听烦了吧?每个人讲自己经历的事情时,总会滔滔不绝,忘乎所以。请您再耐心听一会儿,我很快就会讲完的。

  我们就这样生活了很长时间,后来我和赌棍商量,再招几个弟兄,他同意了。我们选了几个可靠的伙伴一起做。我们在没有任何生活来源的时候,可以说我们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也打劫过几次。抢劫的时候,我们只会拿走那些值钱的东西,从来不伤害他们。

  好几个月过去了,卡门和原来的职责一样,为我们打探消息、拉生意。我对她很满意。她经常在马拉加、科尔多瓦、格林纳达走动,不过只要我找她,她就会立刻到某个客栈或者野外的小帐篷,与我会面。不管当时她手头的工作多么重要,她都会回到我身边。

  那次,我们发生了很大的冲突。她在马拉加看中了一个很大的批发商,为了套住他,卡门又打算实施美人计,就像对待那个英国人一样。我不可能让她这么做,我不顾生命危险,大白天闯进了马拉加城。当时去的时候,遭到了赌棍的极力阻挠,一是不安全,二是那是一桩大买卖。到那儿之后,我立刻打听到了卡门的下落,和她激烈地争吵了起来,之后强行把她带回来了。

  她对我说:"原来我做你情人的时候,还是挺爱你的,可是现在,我做了你的妻子,你总是干预我的行动。我已经没有以前那么爱你了,我崇尚自由,不愿任人摆布。我劝你不要太过分,如果你真把我惹怒了,我会找个爱我的强者把你杀了,跟你杀独眼龙一个道理。"

  以前我们争吵过后,一会儿就忘了,可是这次却不一样。赌棍再三劝我们,让我们重新和好。过了不久,我们出事了。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士兵袭击了我们。我们的两个同伴当场被打死了,后来赌棍也被击毙了,还有两名同伙被他们抓走了。我和另外一个同伙非常幸运,骑在马背上逃走了。

  当时我受了重伤,虽然枪里还有一颗子弹,但是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我们逃到了一片树林里,我晕过去了,都忘记自己是怎么从马背上下来的。我觉得我活不成了,会死在灌木丛中。附近有一个岩洞,我们曾经去过,同伴把我背到了那里。卡门当时在格林纳达,他想办法通知卡门。卡门得到消息后,立刻赶了回来。她竟然一步不离地伺候了我半个月,每天只睡一小会儿。她是那样细心、周到,可以说没有几个女人能够做到这一点。我有所好转的时候,她把我带到了格林纳达,因为那里的条件比岩洞要好得多。

  她真是一个聪明的波西米亚女人,那所房子离治安官的家只有几步远,但是却是最安全的。在她的陪护下,我在那里休养了一个多月。我透过窗户缝就能看到治安官从门口路过。我终于完全康复了,不过在我受伤期间,我想了很多事情,我想过平静的生活。我对卡门说,我想过安定的生活,我打算离开西班牙。没想到卡门听了我的话大笑起来,还说了一些讽刺我的话。

  她对我说:"你看我们是享福的命吗?我们的命运本来就是这样。我们在直布罗陀又有一笔生意,一个叫做纳坦?本?约瑟夫的人有一批棉织品,我已经跟他说好了,你有时间就过去弄过来吧。他也希望你能去,他知道你有幸活了下来。如果你放弃这些生意的话,那么,那些为我出力的直布罗陀人会鄙视我们的。"

  她就像一个魔鬼一样,我不由自主地就会听信她的话,于是我又开始做走私生意。

  我在格林纳达养伤的时候,卡门告诉我,那里有很精彩的斗牛比赛,她也去看了几次。她还告诉我,她很欣赏一位斗牛士,他叫卢卡斯,动作灵敏,并且非常聪明。她竟然知道那个人穿的衣服的价钱,还有他的马的名字。当时她跟我说这些的时候,并没有把它当回事,可是有一次我的伙伴小胡安告诉我,他在扎加廷商业街的一家店里看到,卡门和卢卡斯亲密地坐在一起。这时,我才注意到了他们两个的事情。我问卡门为什么要找那个斗牛士,他们两个到底怎么认识的。

  她对我说:"你知道吗?他就是我们的一单生意,那次他在斗牛场上,一下子就赢了很大一笔钱。他是一个非常勇敢的人,并且是一个很优秀的骑手。我是这样打算的,要么我们劫了他的钱一走了之,要么让他加入我们。我们的伙伴差不多都死光了,团队所剩无几,我们需要拉人进入团队。"

  我厉声道:"我不会按照你说的做的,我不想和这个人有任何瓜葛,他的钱我根本不稀罕,我更不会允许他加入我们的团队,以后也不许你在我面前提起他。"

  "好啊,既然你这么反对,我只能违背你的意愿了。我最讨厌的就是有人阻止我的行动,那样我就非得把此事做成。"

  正好顺从我意,那个斗牛士离开了,去了马拉加。我也有事情要忙,那个犹太人的棉织品,我必须去运过来。这次行动没那么简单,有很多麻烦的事情需要处理,卡门跟我一样,也很忙。我们两个人好像已经把卢卡斯忘了。

  您知道吗,先生,就在这个时候您出现了。开始我们在蒙蒂利亚附近碰了面,接着在科尔多瓦相见。最后一次与您相见,您应该比我了解的还多,我就不给您叙述了。

  卡门趁您不注意的时候,把您的表偷走了,她本打算把您的钱也搞到手。她还说您手指上的戒指有魔力,她无论如何也要得到。那一次,我们争吵得很厉害,并且我还打了她。她哭了,脸色苍白,我心里特别痛,因为这是我看到她第一次流眼泪。我给她道歉了,可是她仍然不肯原谅我,不和我说话。以前我们离别的时候,她总会吻我的,可是这次,我要动身去蒙蒂利亚,她却没有那么做。虽然只是一件小事情,但是却使我很伤心。值得高兴的是,三天后她笑嘻嘻地来找我,欢快得像只小麻雀。我们又过上了甜蜜的生活,那些不高兴的事情已经烟消云散了。

  临分别的时候她告诉我:"过几天科尔多瓦有个大的赛会,我去打探一下谁带的钱多,回头再告诉你。"

  我没有阻拦她。她走后,我仔细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次吵架她的态度转变得那么快,还有那个赛会,到底是什么赛会?

  我想:"她竟然不生我的气了,并且主动找我说话,她应该已经想好了报复我的方法。"

  我从一位农民那里得知,科尔多瓦这两天有一次斗牛的比赛。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急切地向斗牛场奔去。

  我询问旁边参观的人,哪位是卢卡斯。我看到卡门了,她就坐在护栏旁边的凳子上。我确定,我想的是对的。卢卡斯在第一场比赛结束的时候,他从公牛头上摘下一朵布花,走到卡门面前,把花戴在了她的头上,这在当地是一种极为淫荡的做法。我的猜测再一次得到了证实。

  我的运气总是那么好,在下一场比赛中,只见公牛朝卢卡斯的胸口撞了一下,卢卡斯翻倒在地,公牛竟然又从他身上踩了过去。那一幕真的很残忍,不过我却在那里暗自高兴。这时我发现卡门不见了,本来我想出去找她,可是人太多,我根本挤不出去。比赛结束了我才离开,我去了一所房子里等她,"您去过那里,先生。"她到凌晨两点钟才回来,她进屋看到我时,有些吃惊。

  我对她说:"你必须跟我离开这里。"

  她说:"可以,我跟你走。"

  我们走出门,我把她抱到马上,我们两个坐在马上默默地前行,一直走到天亮,谁也没有说话。我们来到一所旅店门前,我模糊地看到前方有一座修道院。

  我对卡门说:"不管你做过什么事情,我都不会跟你计较,还会像以前那样爱你。不过我有个要求,你要跟我到美洲过安定的生活。"

  她听了这话好像有点儿生气,说:"我在这里过得挺好的,为什么要去美洲啊,我不想走。"

  "我知道你不想走的根本原因,想和卢卡斯在一起对吗?你不要那么傻了,他已经成那样了,即使他痊愈了又能怎么样,身体已经垮了。我不恨他,更不想杀他。不过,我会杀你。"

  她盯着我,眼神野蛮凶狠。她对我说:"我早已经猜到了,你早晚会杀了我的,可是咱俩谁先死还不一定呢?"

  "亲爱的卡门,我说的都是气话,难道你一点都不爱我吗?"

  她在地上的一张席子上,用手指在地上画着,一声不吭。

  我哀求她:"我们离开这里过平静的生活好吗?我们已经有足够的钱过好以后的日子,我们在那棵橡树下埋了很多钱,还有在本?约瑟夫那里存的那些钱。"

  她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说:"我不会这样做的,因为你肯定死在我前边。"

  我严肃地对她说:"你最好不要那么冲动,想明白了再说。我现在已经没有耐心听你说那么多废话了,还是快点告诉我决定。要么就由我来决定这一切。"

  我朝修道院走去,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到那里后,我看到一位修道士正在祈祷,我也很想祈祷,可是我不会,我就站在那里等。过了一会儿,他祈祷完了,站了起来,我朝他走了过去。

  我对他说:"神父,我现在正处在危难之中,您愿意为我祈祷吗?"

  他说:"只要有人不幸,我就会为他祈祷。"

  "有一个灵魂,很快就会来到救世主面前,他希望您为他主持一场弥撒仪式,可以吗?"

  他看着我说:"当然可以了。"他好像从我奇怪的表情中读出了什么,他希望我能向他倾诉。

  他对我说:"您很面熟,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您。"

  我掏出一些钱,放在了他的凳子上。

  我问:"那场仪式,您打算什么时候主持?"

  "再等半个小时吧,到时候旁边旅店老板的儿子会过来,让他辅助我祭祀。您跟我说实话,年轻人,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并且这件事情一直折磨着您。您最好说出来,我会给您一些建议的。"

  他说完这些话,我有种想哭的感觉。我告诉他我离开一会儿,说完我就走了。我走到外边躺在草地上,后来教堂的钟声响了,我走在礼拜堂的旁边,没有进去。

  弥撒仪式很快就结束了,我来到了旁边的旅店。我希望卡门骑着我的马逃走,并且永远不要回来,可是我出来时看到了她,她仍在那里。她在证明她根本不怕我,更不愿让别人以为她怕我。我不在的时候,她撕开了裙子的边,取出了塞在里边的铅条。她坐在一张桌子旁边,桌子上放着一个小容器,容器里装满了水,她把融化后的铅条放进水里,专心地盯着容器,她在玩魔法。我走到她的旁边,只见她高唱一首魔法曲子。过了一会儿又停了下来,手拿一块钱翻来翻去,表情非常沉重。

  我问她:"卡门,你想好了没有?愿意跟我走吗?"

  她把桌上的容器推到了地上,系上围巾站了起来,好像要离开的样子。这时候店里的伙计牵来了马,我们走了。

  走了一会儿,我又问:"卡门,你这是怎么了?你想好了愿意跟我走,对吗?"

  "如果你要我跟你一起去过安定的生活,我不会答应的。不过,如果你要我和你一起去死的话,我愿意奉陪。"

  不知不觉我们走到了一个峡谷的旁边,那里非常偏僻,我紧拽缰绳,停了下来。

  她敏捷地从马上跳了下来,说:"是这里吗?"她把头巾拽下来扔到地上,一只手放在腰上,恶狠狠地盯着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说:"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想在这里杀死我对吗?好吧,我宁愿死也不会跟你走的。"

  "你怎么这样说呢?你能不能理智一些啊?你知道吗,卡门,是你把我引上了强盗的道路。为了你,我还杀了人,你把我给毁了。不过我并不怪你,我可以把以前所有不开心的事情全部忘记。卡门,我希望咱俩都能够走出去,做一个正直的人,难道不行吗?"

  "堂?何塞,你的要求我根本做不到,我已经不爱你了。我知道,你一直爱着我,正因为这样,你才准备杀了我,对吗?我现在可以说一些糊弄你的话,说我跟你离开而逃过一劫,可是现在我不想那样做了。我是你的情人,你有权利让我去死。那样我们之间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卡门希望生活得自由,为了争得自由她宁愿去死。"

  "卡门,你爱卢卡斯吗?"

  "我承认我爱过他,不过只是短暂的。我也爱过你,可能比爱他的时间还要长些,不过我现在特别后悔,当初为什么会爱上你?"

  我一下子跪在她面前,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哭了起来。我想这样可以使她想起以前的日子,那时我们是那样幸福。我当时好像傻了,竟然告诉她,只要她愿意和我一起开心地生活,我们可以继续当走私贩。

  先生,我当时真是太糊涂了,我在恳求她的爱,那时我愿意答应她所有的要求。

  可是她仍然恶狠狠地说:"我不会和你一起生活了,并且我也不再爱你了,你做什么或者说什么都没有用。"

  我非常生气,一下子拔出了刀。实际上我只想吓吓她,希望她害怕后向我求饶,然后听从我的话。她简直就是一个魔鬼,她根本不害怕。

  我冲她吼道:"你听好了,我再问你一次,愿意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生活吗?"

  她使劲往地上跺了几下,说:"不,我不愿意,我不愿意。"说完,她取下手上的戒指,那是我送给她的,她竟然用力扔进了灌木丛。

  她的举动彻底把我激怒了,我上前捅了她两刀。这把刀是独眼龙的,我那把刀在杀独眼龙的时候折断了。第二刀刚刺进去的时候,她就倒在了地上,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狠狠地瞪着我。现在我想起她那双黑色的大眼睛就害怕。过了一会儿,她闭上了眼睛。我在她旁边坐了一个小时,突然我想起她生前跟我说过,她希望死后埋在树林里。我用刀在树林里挖了个坑,把她埋了。修道士已经为她的灵魂举行过弥撒仪式,并且为她做了祈祷。她是个可怜的姑娘,正因为那些经历,她养成那样的性格,并导致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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