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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书名:闻一多大全集 作者:闻一多 本章字数:36358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32


第五章

  

  山花

  郝士曼著

  与饶孟侃合译

  郝斯曼写完他的第一部诗集时,准备告一段落(他的第二部--即最末一部集子是二十六年以后才出世的),因此在诗集后,缀上这一首跋尾式的诗,表明他对于自己的作品的估价。他这谦虚的态度适足以显着他的伟大。原诗没有题目,这里用的,是译者擅自加上的。

  我割下了几束山花,

  我把它带进了市场,

  悄悄的又给带回家;

  论颜色本不算漂亮。

  因此我就到处种播,

  让同调的人去寻求,

  当那花下埋着的我,

  是一具无名的尸首。

  有的种子喂了野鸟,

  有的让风霜给摧残,

  但总有几朵会碰巧

  开起来像稀星一般。

  年年野外总有得开,

  春来了,不幸的人们

  也不愁没有得花戴,

  虽则我早已是古人。

  (本诗原载于1929年11月10日《新月》第2卷第9号。)

  白朗宁夫人的情诗

  一

  我想起昔年那位希腊的诗人,

  唱着流年的歌儿--可爱的流年,

  渴望中的流年,一个个的宛然

  都手执着颁送给世人的礼品:

  我沈吟着诗人的古调,我不禁

  泪眼发花了,于是我渐渐看见

  那温柔凄切的流年,酸苦的流年,

  我自己的流年,轮流掷着暗影,

  掠过我的身边。马上我就哭起来

  我明知道有一个神秘的模样,

  在背后揪住我的头发往后掇,

  正在挣扎的当儿,我听见好像

  一个厉声"谁掇着你,猜猜!"

  "死。"我说。

  "不是死,是爱。"他讲。

  二

  可是在上帝的全宇宙里,总共

  才有三个人听见了你那句话--

  除了讲话的你,听话的我,便是他--

  上帝自己!并且我们三人之中,

  还有一个答话的……那话来得可凶!

  诅得我一阵的昏迷,一阵的眼花……

  我瞎了,看不见你了……那一刹那

  的隔绝,真是比"死"还要严重。

  因为上帝一声"不行"比谁都厉害!

  尘世的倾轧捣不毁我们的亲昵,

  风雷不能屈挠我们,海洋不能更改,

  我们的手要伸过峻岭,互相提携,

  临了,天空若滚到我们中间来,

  我们为星辰起誓,还要更加激励。

  三

  我们原不一样,爱呀,你信不信?

  我们的职司和前程都不一样。

  我们俩人的天使迎面飞来,翅膀

  摩着翅膀,大家瞪着惊愕的眼睛。

  你想想啊,你乃是后妃的上宾,

  满宫的明眸飞着眼色,请你主掌

  歌筵--我这一双眼睛,不用讲,

  纵然流着泪,也没有那样鲜明。

  那么,你还干什么那样望着我,

  站在那灯光辉映的窗棂里边

  我,一个凄惶流落的歌者,靠着

  柏树上,歌声通过了黑暗的园亭……

  你头上是圣油--我头上是露颗;

  除了死,你我间的差异怎修得圆?

  四

  你曾经奉到圣旨召入了宫廷,

  翩翩的歌者,你歌着名贵的诗篇,

  嫔妃们为你止舞,要你再唱一遍,

  人人都注视着你那殷实的歌唇。

  你真要抽起我这门闩?你果真

  不嫌它辜负了你的手?你想想看,

  你能让你那音乐掉在我这门前,

  叠作一层层金色的富丽,你忍不忍?

  你再往上瞧瞧这窗棂都被闯破,

  蝙蝠和夜鹰的巢窠全在梁上!

  我的蟋蟀,应和着你琵琶的高歌,

  住声,别再激起回音来证实荒凉!

  我心里有悲哭声,正如你在浩歌,

  可怜我只是在孤独中悲伤。

  五

  我严肃的捧起了我的心来,

  像当年绮雷克拉捧着那尸灰坛,

  猛然看着你,把灰洒在你身畔。

  请看呀,我这心里藏着的悲哀--

  偌大的一堆悲哀!你再看呀,爱,

  再看火星在灰堆里奄奄的烁闪。

  假如你肯踩它几脚,踩熄了火焰,

  倒也罢了。可惜你不肯那般爽快,

  偏要等在我身边,等一阵狂风,

  把死灰又吹活……我真为你担忧,

  爱呀,那头上的桂冠原不中用,

  它不能给你做什么的保障。回头

  死灰又烧着了,小心火焰一迸,

  烧焦了头发。快走远些呀!走。

  六

  走远些。可是我心里觉着,从今

  我永远要在你的身影里纠缠。

  从今我徘徊在我的生命的门前,

  再不能一人私自的驱使我的灵魂,

  也不能再把这手往日光里伸,

  像从前那样,觉不到你的指尖,

  碰上我的掌心。劫运教万重云山

  阻隔了我们,却不知道你的心,

  还躲在我心里跳成双响的脉息。

  酒浆总尝得出葡萄的滋味,

  我的起居和梦寐里也少不了你。

  我为自身祈祷着上帝的慈悲,

  他听见的姓名那个却是你的,

  他在我眼眶里看出两人的眼泪。

  七

  我想全世界的面目已经改变,

  自从我听见你那灵魂的步履

  经过我的身边,悄悄的走去,

  通过了我和幽冥的边塞之间。

  我跌进那幽冥的绝壑,心里盘算,

  定是没救了,谁知道却是过虑……

  爱把我一手捞起,还教了我一曲

  生命的新歌。上帝赐我一盏辛酸,

  本是给我施洗的,我情愿喝一口,

  赞扬它的芬芳,因为你在我身旁。

  你足迹所到,无论生前或死后,

  诸天和百国的名号却要更张,

  这一阕歌,一支笛,恩情这样厚,

  也只因你的名字在那里铿锵。

  八

  你那样的慷慨,又那样的豪华,

  你把你灵府的宝藏全带了来,

  尽量的给带了来,堆在我墙外,

  任凭我拾起来也罢,丢掉也罢。

  但是我有什么能送你呢你说,

  我冷淡?责我寡恩?--你那样慷慨,

  我却没有一些酬答?你别见怪,

  我并不是寡恩--天知道,你问他--

  我实在是穷得很。缤纷的泪雨,

  洗毁了我生命中的颜色,并且

  留下的这东西,又灰白,又枯臒,

  实在不该送来给你,我不敢渎亵,

  不敢送来作你的枕头。走远些,去!

  这东西只配给人们踩一个瘪!

  九

  我应不应有什么,就送什么给你?

  应不应让你坐下,靠着我的胸怀,

  让我那样的咸泪洒上你的脸腮,

  还让你听流年又在我唇边太息?

  并且那嘴唇为了忙着歔叹,所以

  听凭你怎样的给我赌誓,爱,

  那奄奄垂毙的微笑总救不回来。

  我只怕,爱,那样待你,是不应当的!

  我们不同流亚,怎好配作情耦?

  我承认,我也抱歉,我这样的施主

  未免太寒伧。哎呀!我不能够,不能够

  叫我的尘土污秽了你的章服,

  不能吹出毒气,炸了你那玻璃瓯,

  我不给什么:我只爱你,便足了数。

  十

  不过只要是爱,是爱,就够你赞美,

  值得你容受。你知道,爱便是火,

  火总是光明的,不问是焚着楼阁:

  还是荆榛;你烧着松柏,烧着芦苇,

  火焰里总跳得出同样的光辉。

  所以每回灵府的要求吩咐我说:

  "我爱你,我爱你。"便在那顷刻,

  我就会爱变成不坏的金身,并且会

  觉得我脸上的灵光射到你脸上。

  讲到爱,本说不上什么寒伧来;

  最渺末的生灵献爱给上帝,你想,

  上帝受了他的爱,还赐给他爱。

  我心灵的光,闪过我丑陋的皮囊,

  爱的意匠便改缮了造物的心裁。

  十一

  既然爱是宝贵的,我就沾爱的光。

  这样苍白的双腮足膝这样的抖颤,

  仿佛是当不起那颗心儿的重担--

  这吹箫乞食的身世,束上了行装,

  打算翻山越岭,如今却几乎吹不上

  一只凄凉的歌儿来响应那啼鹃--

  爱呀,这身世虽则是一筹莫展,

  你为什么要躲避它?你何必懊丧?

  不用讲,我本是配不上你的身分,

  爱,我不太值,我不是你的俦匹!

  可也不尽然,正因为我爱你,我的痴情

  便救了我,许还活着爱你到底……

  可又不成--真教我闹不清,我分明

  要给你祝福,却又当面拒绝了你。

  十二

  老实说,我所自夸的这一般爱,

  从我胸中升到额上,就仿佛是,

  给我戴上了一颗绯红的宝石,人人都瞧得见,认识它的珍环--

  老实说这爱不是我自己的私财。

  我那会晓得爱是怎么一回事,

  除非你给我立个榜样,给我指示,

  像头回我们的目光交互的飞来,

  马上爱就唤醒了爱?分明得很,

  这爱是不好算作我自己家当;

  因为你的灵魂带住了我的灵魂,

  便往你那尊前的宝座上一放,

  从此我爱,完全是叨着你恩,

  完全因为你,你唯一的情郎!

  十三

  你定要我把我赠你的这段爱,

  制成语言,寻出相当的字句,

  给端出来,像在狂风里擎着火炬,

  让它往我们的脸上射着光彩?

  我把它往你脚下一摔。我不能差

  我的手把我这心灵那样端出去,

  离我自己那样远;我不能用言语

  给你证明我这深藏的爱。你明白:

  我是不动心的,凭你怎样央求,

  我还把生命的衣裳狠心撕破,

  生怕这心给碰一下,泄露了隐忧--

  你既白了这种真相,你就让我,

  让我用我们那女儿们的不开口

  来证实我这女儿的爱,可不可?

  十四

  既然要爱我,别的就都不要管,

  你就专为爱我而爱我。不要讲;

  "我爱她,是为着那一笑--那一望--

  那谈吐里的一种温存--那一段

  玲珑的思想,恰合我的脾胃,还

  在某一天博得了我满心的欢畅。"

  不要这样!讲,因为,爱呀,这些花样,

  作与改变,或者从你眼光里看,

  忽然变了。爱是怎样的成功,

  便怎样失败--也不要为你那慈悲

  擦干了我这泪颊而爱我,懂不懂?

  一个人,只要长久得到你的抚慰,

  就许忘记哭了,因此又失你的爱宠。

  可是为爱而爱我,你便能爱我万岁!

  十五

  不要骂我对你挂起沉沉的脸;

  我们是各奔着各人的路程,

  一种的日光照不上,我们的眉鬓。

  我好似晶珠里锁着的蜜蜂一般,

  不能你为我起什么惊猜的眷念;

  因为悲哀既把锁进恋爱的神圣,

  叫我张开翅膀往外飞,那怎么成?

  从(纵)使我多方挣扎,也还是枉然。

  你知道望着你,望着你,望到

  恋爱和恋爱的结局,仿佛一个人

  踞坐在高处,俯瞰着江河的滔滔,

  江河以外,又浮着大海的阴沉--

  我望你时,我听见记忆外层的寂寥,

  也明白记忆温柔,和泯灭的寒凛。

  十六

  但是,正因你能那样的征服我,

  正因你那般豪迈,好似一位帝王,

  你便能把你的绣蟒不顾我的恐惶,

  一甩,给裹在我身上,叫我的心和

  你的心贴得更紧,从此遇着离索,

  我的心便永不会怔忡。征服是一桩

  高尚而彻底的示爱,无论是向上

  的感化,或往下的摧残与压迫!

  像一个负创的败卒,辗转在地下,

  被敌人扶起,便把手里的宝剑

  移交给他--我毕竟也和你这冤家

  讲了和爱,你再请我走上你跟前,

  你一句话,就恢复了我的身价。

  爱,扩大你的爱来抬高我的体面!

  十七

  上帝排在那往古来今里的徽弦,

  我的诗人,你都能弹;你一挥手,

  便奏出矍绝的乐曲,在尘嚣上飘浮,

  在尘嚣外飘浮。好比药石一般,

  你的音乐吐了出去,能给人寰

  攻砭着毒秽,解除着痛苦和烦忧。

  爱呀,上帝派给了你这种职守,

  派我给你伺候。你打算打算

  最好是用什么方法来使用我?--

  一点点希望来给你欢唱也许

  一段缠绵的记忆,给参进你的歌?

  一树浓荫,给遮你唱--是棕榈,

  还是松楸?要不就是座坟墓,

  给你唱完睡下?听凭你选去。

  十八

  爱呀,我没有拿头发奉送过谁,

  除了这回,默默的把这一鬈鬈

  左手里牵得顶长的,叫你来拿。

  我知道青春去了,我的发再不会

  跟着脚步跳踉又不好好女儿辈,

  再向那番榴树底,或蔷薇花下,

  去种新发。你瞧,这松的一把,

  早在悲哀里学会了一种憨态--

  头那么一歪,垂了下来;我只好

  让它垂,垂在脸上,把泪痕遮起。

  这东西我想逃不脱死神的剪刀,

  其实是归爱得的。爱现在我给你……

  这儿有我母亲临终的一吻,你瞧,

  除则隔了多年却依然是纯洁的。

  十九

  灵魂的市廛也自有它的货物;

  我在那市上拿头发换着头发。

  这一鬈,从我诗人的头上摘下,

  收进我心里,这些麇戴的舳舻

  还要宝贵;即便是诗品大当初

  悬拟的九神,额前都斜拖着一把

  黝紫的鬈发,也不过是这样罢!

  爱,我想,你那桂冠的影子还停驻

  在这发上,我轻轻的吻上一嘴,

  让一缕呼吸那影子给缠牢,

  (我把礼物往没有障碍的地方推)

  然后这发在我心上你可记好,

  也和你头上一样,永远总会

  热烘烘的除非人死了,心冷掉。

  二十

  爱呀,我的爱,我回想一年以前,

  那时人间早有你,我独坐在

  这雪地里,却听不见你的大咳

  冲破寂寞,你的脚印我也没瞧见,

  我只一节节的数着生命的连环,

  那料得到还有你那一拳要打来,

  把连环给打掉?我想起那时,爱

  我便尝到了生命的奇妙!你看,

  真是奇妙,居然觉不出你的举动,

  你的言谈会来震动我的朝夕--

  也不曾从你看着长成的那一本

  百花里拈出一瓣关于你的消息。

  那些人们,和我一样,也够愚蠢,

  猜不透他们自己看不见的上帝。

  二十一

  请你再讲一回,还要再讲一回,

  讲你爱我。虽则那重叠的空音

  正如你说明,好似杜鹃的歌声;

  可是记取全盛的青春从不会

  来到山上,郊中,林间或谷里,除非

  杜鹃的音乐也随着春来临。

  爱,我在那黑暗里曾经倾听,

  听到一种迟缓的缥缈的呼听,

  于是在迟疑的苦闷里,我喊道,

  "既爱我,就再讲一遍!"怕什么

  四季的花太闹?天上的星太多

  说,你爱我,你爱我,你爱我,说--

  重碗的说,像急着撞银钟;只记好

  还要用那灵魂默默的爱我。

  (本诗原载于1928年3月10日《新月第1卷》第1号和1928年4月10日《新月》第1卷第2号。)

  闻一多大全集演讲卷最后一次的讲演

  这几天,大家晓得,在昆明出现了历史上最卑劣,最无耻的事情!李先生究竟犯了什么罪?竟遭此毒手,他只不过用笔写写文章,用嘴说说话,而他所写的,所说的,都无非是一个没有失掉良心的中国人的话!大家都有一支笔,有一张嘴,有什么理由拿出来讲啊!有事实拿出来说啊!(闻先生声音激动了)为什么要打要杀,而且又不敢光明正大的来打来杀,而偷偷摸摸的来暗杀!(鼓掌)这成什么话?(鼓掌)

  今天,这里有没有特务?你站出来,是好汉的站出来!你出来讲!凭什么要杀死李先生?(厉声,热烈的鼓掌)杀死了人,又不敢承认,还要诬蔑人,说什么"桃色案件",说什么共产党杀共产党,无耻啊!无耻啊!(热烈的鼓掌)这是某集团的无耻,恰是李先生的光荣!李先生在昆明被暗杀,是李先生留给昆明的光荣!也是昆明人的光荣!(鼓掌)

  去年"一二·一"昆明青年学生为了反对内战,遭受屠杀,那算是年轻的一代,献出了他们的血,献出了他们最宝贵的生命!现在李先生为了争取民主和平,而遭受了反动派的暗杀,我们骄傲一点说,这算是像我这样大年纪的一代,我们的老战友,献出了最宝贵的生命。这两桩事发生在昆明,这算是昆明无限的光荣!(热烈的鼓掌)

  反动派暗杀李先生的消息传出后,大家听了都悲愤痛恨。我心里想,这些无耻的东西,不知他们是怎么想法?他们的心理是什么状态?他们的心是怎样长的?(捶击桌子)其实很简单,(低沉渐高)他们这样疯狂的来制造恐怖,正是他们自己在慌啊!在害怕啊!所以他们制造恐怖,其实是他们自己在恐怖啊!特务们,你们想想,你们还有几天,你们完了,快完了!你们以为打伤几个,杀死几个,就可以了事,就可以把人民吓倒了吗?其实广大的人民是打不尽的,杀不完的,要是这样可以的话,世界上早没有人了。你们杀死了一个李公朴,会有千百万个李公朴站起来!你们将失去千百万的人民!你们看着我们人少,没有力量。告诉你们,我们的力量大得很!多得很!看今天来的这些人,都是我们的人,都是我们的力量!此外还有广大的市民!我们有这个信心:人民的力量是要胜利的,真理是永远存在的,历史上没有一个反人民的势力不被人民毁灭的!希特勒,莫索里尼不都在人民之前倒下去了吗?翻开历史看看,你还站得住几天!你完了,快完了!我们的光明就要出现了。我们看,光明就在我们的眼前,而现在正是黎明之前那个最黑暗的时候。我们有力量打破这个黑暗,争到光明!我们的光明,就是反动派的末日!(热烈的鼓掌)

  反动派故意挑拨美苏的矛盾,想利用这矛盾来打内战。任你们怎么样挑拨,怎么样离间,美苏不一定打呀!现在四外长会议已经圆满闭幕了。这不是说美苏间已没有矛盾,但是可以让步,可以妥协。事情是曲折的,不是直线的。我们的新闻被封锁着,不知道美苏的开明舆论如何抬头,我们也看不见广大的美国人民的那种新的力量,在日益增长。但是,事实的反映,我们可以看出。

  首先,现在司徒雷登出任美驻华大使,司徒雷登是中国人民的朋友,是教育家,他生长在中国,受的美国教育。他住在中国的时间比住在美国的时间长,他就如一个中国的留美生一样,从前在北平时,也常见面,他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者,是真正知道中国人民的要求的。这不是说司徒雷登有三头六臂,能替中国人民解决一切,而是说美国人民的舆论抬头,美国才有这转变。

  闻一多木刻像

  其次,反动派干得太不像样了,在四外长会议上,才不要中国做二十一国和平会议的召集人,这就是做点颜色给你看看,这也说明美国的支持是有限度的,人民的忍耐和国际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李先生的血,不会白流的。李先生赔上了这条性命,我们要换来一个代价。"一二·一"四烈士倒下了,年轻的战士们的血,换来了政治协商会议的召开,现在李先生倒下了,他的血要换取政协会议的重开!(热烈的鼓掌)我们有这个信心!(鼓掌)

  "一二·一"是昆明的光荣,是云南人民的光荣,云南有光荣的历史,远的如护国,这不用说了。近的如"一二·一",都是属于云南人民的,我们要发扬云南光荣的历史!

  反动派挑拨离间,卑鄙无耻,你们看见联大走了,学生放暑假了,便以为我们没有力量了吗?特务们!你们错了!你们看看今天到会的一千多青年,又握起手来了,我们昆明的青年绝不会让你们这样蛮横下去的!

  历史赋予昆明的任务是争取民主和平,我们昆明的青年必须完成这任务!

  我们不怕死,我们有牺牲的精神,我们随时像李先生一样,前脚跨出大门,后脚就不准备再跨进大门!(长时间热烈的鼓掌)

  (《最后一次的讲演》为1946年7月15日上午闻一多在云南大学至公堂李公朴夫人张曼筠报告李公朴死难经过大会上的讲演,初刊于1946年8月2日《民主周刊》第3卷第19期,题目为《闻一多同志不朽的遗言》。)

  在鲁迅逝世八周年

  纪念会上的讲话有些人死去,尽管闹得十分排场,过了没有几天,就悄悄地随着时间一道消逝了,很快被人遗忘了。有的人死去,尽管生前受到很不公平的待遇,但时间越过的久,形象却越加光辉,他的声名却越来越伟大。我想,我们大家都会同意,鲁迅是经受得住时间考验的一位光辉伟大的人物。因为他对中华民族的文化事业留下了宝贵的遗产。他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文学家。

  鲁迅生前所处的环境异常危险,他是一个被"通缉"的"罪犯"!但是他无所畏惧,本着有一分热,发一分光的精神,他勇敢、坚决地做他自己认为应做的事,在文化战线上打着大旗冲锋陷阵,难怪有的人为什么那么恨他!

  鲁迅在日本留学,住在十里洋场的上海,他和洋人,和大官打过不少交道。但他对帝国主义,对买办大亨,对当权人物,没有丝毫的奴颜媚骨,宁可流亡受苦,也不妥协。鲁迅之所以伟大,之所以能写出那么多伟大的作品,和他这种高尚的人格是分不开的。学习鲁迅,我想先得学习他这种高尚的人格。

  有人不喜欢鲁迅,也不让别人喜欢,因为嫌他说话讨厌,所以不准提到鲁迅的名字。也有人不喜欢鲁迅,倒愿意常常提到鲁迅的名字,是为了骂骂鲁迅。因为,据说当时一旦鲁迅回骂就可以出名。现在,也可以对某些人表明自己的"忠诚"。前者可谓之反动,后者只好叫做无耻了。其实,反动和无耻本来也是分不开的。

  鲁迅(1881-1936),浙江绍兴人,字豫才,原名周树人,鲁迅的作品包括杂文、短篇小说、评论、散文、翻译作品。对于"五四"运动以后的中国文学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毛泽东主席评价他是伟大的无产阶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是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也被人民称为"民族魂"。

  除了这样两种人,也还有一种自命清高的人,就像我自己这样的一批人。从前我们住在北平,我们有一些自称"京派"的学者先生,看不起鲁迅,说他是"海派"。就是没有跟着骂的人,反正也是不把"海派"放在眼上的。现在我向鲁迅忏悔:鲁迅对,我们错了!当鲁迅受苦受害的时候,我们都正在享福,当时我们如果都有鲁迅那样的骨头,那怕只有一点,中国不也至于这样了。

  骂过鲁迅或者看不起鲁迅的人,应该好好想想,我们自命清高,实际上是做了帮闲帮凶!如今,把国家弄到这步田地,实在感到痛心!现在,不是又有人在说什么闻××在搞政治了,在和搞政治的人来往啦,以为这样就能把人吓住,不敢搞了,不敢来往了。可是时代不同了,我们有了鲁迅这样的好榜样,还怕什么?纪念鲁迅,我想应该正是这样。

  (本篇为闻一多1944年10月在昆明鲁迅逝世八周年纪念会的演讲的部分内容,由王康记录。)

  艾青和田间

  这是闻一多先生在去年昆明的诗人节纪念会上的讲演,在这讲演之前,两位联大的同学朗诵了艾青的《向太阳》和田间的《自由向我们来了》《给战斗者》,听众们都很激动,接下来,闻先生说:

  一切的价值都在比较上,看出来。

  (他念了一首赵令仪的诗,说:)

  这诗里是些什么山茶花啦,胸脯啦,这一套讽刺战斗,粉刷战斗的东西,这首描写战争的诗,是歪曲战争,是反战,是把战争的情绪变转,缩小。这也正是常任

  侠常任侠(1904-1996),著名艺术考古学家、东方艺术史研究专家、诗人,中国艺术史学会创办人之一。先生所说的鸳鸯蝴蝶派鸳鸯蝴蝶派是发端于20世纪初叶的上海"十里洋场"的一个文学流派。他们最初热衷的题材是言情小说,写才子和佳人"相悦相恋,分拆不开,柳荫花下,像一对蝴蝶,一双鸳鸯"(《上海文艺之一瞥》),并因此得名。。(笑)

  几乎每个在座的人都是鸳鸯蝴蝶派。(笑)我当年选新诗,选上了这一首,我也是鸳鸯蝴蝶派。(大笑)

  艾青当然比这好。他表现人民及战争,用我们知识分子最心爱的,崇拜的东西与装饰,去理想化。如《向太阳》这首诗里面,他用浪漫的幻想,给现实镀上金,但对赤裸裸的现实,他还爱得不够。我们以为好的东西的里面,往往也有坏的东西。

  如在太阳底下死,是Sentimental的,是感伤的,我们以为是诗的东西都是那个味儿。(笑)

  我们的毛病在于眼泪啦,死啦。用心是好的,要把现实装扮出来,引诱我们认识它,爱它,却也因此把自己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艾青(1910-1996),原名蒋正涵,号海澄,曾用笔名莪加、克阿、林壁等,浙江省金华人。中国现代诗人。被认为是中国现代诗的代表诗人之一。主要作品有《大堰河--我的保姆》《艾青诗选》。

  这一些,田间就少了,因此我们也就不大能欣赏。

  胡风评田间是第一个抛弃了知识分子灵魂的战争诗人,民众诗人。

  他没有那一套泪和死。但我们,这一套还留得很多,比艾青更多。我们能欣赏艾青,不能欣赏田间,因为我们跑不了那么快。今天需要艾青是为了教育我们进到田间,明天的诗人。但田间的知识分子气,胡风说抛弃了,我看也没有完全抛弃。如"自由向我们来了",为什么我们不向自由去呢?艾青说"太阳滚向我们",为什么我们不滚向太阳呢?(笑,鼓掌)

  艾青说自己是农民的儿子,我说他是农民的少爷,田间是少爷变农民。

  艾青的《北方》写乞丐,田间的一首诗写新型的女人,因为田间已是新世界中的一个诗人。我们不能怪我们不欣赏田间:因为我们生在旧社会中。我们只看到乞丐,新型的女人我们没有看到过。

  有人谩骂田间,只是他们无知。

  关于艾青、田间的话很多,时间短,讲到这儿为止。

  (原载于1946年6月22日上海《联合晚报》副刊《诗歌与音乐》第2号。)

  给西南联大的

  从军回校同学讲话我也是参加校务会议的一分子,但我所讲的只代表我个人。关于治标治本的问题,刚才查先生、冯先生说得很清楚,很详细。我也替大家感到很高兴。不过我想,大家是去从军,而不是去治标。这些治标的对象是我们造出来的,所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自缚自解只是绕圈子而已。但是这种治标,不是我们从军的目的,从军的目的就是治本。假使不抱治本的目的去从军,则我们还配得上做一个知识分子么?谈到知识分子,我们总以知识分子自夸,觉得很骄傲,很光荣。这,与其说是光荣,不如说是耻辱。由于知识分子少,固然显得宝贵,显得身价高。因此我们的地位之尊贵是由和一般没知识的大众相形之下而成的。所以我们个人之光荣,是以国家之不光荣换得来的。我听到很多从军同学回来诉说在印所受的污辱。如有一个盟军俱乐部,英国、美国、法国……连印度人也准进去,独不准中国人进去,因为他们认为我们是"China man",不管你知识分子不知识分子。可见你们个人在国内,可以很神气,而在国外,人家就不管你什么东西了。所以国内不改善,在外人看来,你们只是一样的中国人!把这些经历,反省反省,认得清清楚楚,就不会白去了。

  我们去从军,受那些连长,排长,那些老粗的虐待,或是过分的恭维,也还是如刀割般苦痛的。我们可以骂他们:"正是你们丢了我们的脸,使我们受外国人的罪!"大家想想,为什么他们这样?想一想吧,这原是我们的责任!抗战以来,感到军队里知识分子太少,都希望赶快让知识青年去从军,借此机会改善军队。但是为什么到今日才晓得要找知识青年?根本我们的打仗就不想要知识青年来打的!本来,战争之发动就是用农民壮丁来干,农民去送死,我们去建国。这说来好听,根本当时的军队就没有组织,没有计划。送死,由他们去!以前卖命由他们去,现在就轮到他们管你们了!当初,苦事让人家干,现在因他们而丢脸,我们是不应该把他们当作敌人来仇恨他们或可怜他们,这是错的!这是整个社会制度表现出来的现象。当初他们入伍时,是没有知识就拉过来的,等到入伍后,也从未教一点知识给他们。相反的倒是让他们身体没闲,或者宁愿他们睡死,病死,却千万不要让他们的脑筋清醒,不让他们有知识。

  统治者只要奴才去打仗,不要知识分子去打仗!好像现在要打内战,你们肯干吗?所以他们当初一时妙想天开,想找些知识分子去从军。他们一则糊涂,一则聪明。聪明的是这么一来,他们只把你们当一般壮丁一样训练。你们受得了就来,受不来就活不了。他们要把你们壮丁化,麻醉你们;麻醉得越多越好,奴化得越多越好。所以,人家是聪明的,我们就不能太笨了!现在我们可以反省一下,到底是怎样一回事?想对了,也还不愧为一个知识分子。上了当就要变乖。要知道绝不是几个知识分子抱着空中楼阁的理想,老是想从事改良改良,这么天真就办得到的。但是我们的思想就是我们的武器!只要我们是人,有人格,这人格的尊严就是我们的武器!千万不要自己欺骗自己。作知识分子就要作一个真的知识分子!不是普通的技术青年而要作个智慧的青年!千万不要因为人家多给你们几个钱的待遇就算了事,要从大处看!

  西南联大校门

  今早,有一个从军同学给一首诗我看。好诗,但写得我不同意。他说印度人怎的没希望了。是人就有希望,只要我们团结和醒觉!除非我们是苍蝇,是臭虫,……打了八年仗,八年前和八年后的苍蝇都是一样的,是人就变了,受了这么多的苦是会变的!尽管受尽压迫和痛苦,终有一天是印度人的世界,而不是英国人的世界。印度有希望,何况我们中国!

  还有一点,以为只有知识分子,才有办法,别人一概不成。这种想法是错的。不要以为有了知识分子就有力量,真正的力量在人民。我们应该把自己的知识配合他们的力量,没有知识是不成的,但是知识不配合人民的力量,绝无用处!我们知识分子常常夸大,以为很了不起,却没想到人民一醒觉,一发动起来,真正的力量就在他们身上。一班人活不好,吃不好,联大再好,也没有用的。我们是知识分子,应有我们的天职。我们享受好,义务也多,我们要努力。但以为自己努力就成了,就根本错!刚才那位写诗的同学说:印度人像没有生命似的,这才厉害。只有我们知识分子才怕死,人家不怕死,浑浑沌沌的把生命分的不清楚,一旦把他们号召起来,还得了!武器在我们手里时,就觉得这是不好玩的,要人命的东西;在他们手里,干起来就拼!因为真正的力量在人民,所以越压迫,越吃苦,报复起来就越厉害!因此我希望诸位无论干哪种工作,不要以为自己是大学生。这不该看成普通的谦虚,一种做人的手段;因为我们确实不如他们。不但口里说,而且心里也硬是要想:我们是不如他们的。我们的知识是一种脏物,是牺牲了大多数人的幸福而得来的。可是知识救不了我们;他们那些人敢说敢做,假如真要和我们拼起来,我们只有怕,没有办法!所以,问题就在他们要拼不要拼的问题;如果要,那我们就完了!

  只有在一个合理的社会里,在一个没有人剥削人,人食人的社会里,知识才是一个武器,知识在一个合理的社会里才有大用;不然,是不中用的。所以,我希望各位能较抽象,较远大,较傻劲地看去。我所以说是傻,因为许多人都以他们的经验,说我们这样作是幼稚,是傻。其实我们的经验越多,只越教我们怯懦而已。现在,在军队里,可惜不是你们作主;但假如我们是和人民在一起,我们就有希望了。

  组织民众与保卫大西南

  --民国三十三年昆明

  各界双十节纪念大会演讲词

  诸位!我们抗战了七年多,到今天所得的是什么?眼看见盟国都在反攻,我们还在溃退,人家在收复失地,我们还在继续失地。虽然如此,我们还不警惕,还不悔过,反而涎着脸皮跟盟友说:"谁叫你们早不帮我们,弄到今天这地步!"那意思仿佛是说:"现在是轮着你要胜利了,我偏败给你瞧瞧!"这种无赖的流氓意识的表现,究竟是给谁开玩笑!溃退和失地是真不能避免的吗?不是有几十万吃得顶饱,斗志顶旺的大军,被另外几十万喂得也顶好,装备得顶精的大军监视着吗?这监视和被监视的力量,为什么让他们冻结在那里?不拿来保卫国土,抵抗敌人?原来打了七年仗,牺牲了几千万人民的生命,数万万人民的财产,只是陪着你们少数人斗意气的?又是给谁开的玩笑!几个月的工夫,郑州失了,洛阳失了,长沙失了,衡阳失了。现在桂林又危在旦夕,柳州也将不保,整个抗战最后的根据地--大西南受着威胁,如今谁又能保证敌人早晚不进攻贵阳,昆明,甚至重庆?到那时,我们的军队怎样?还是监视的监视,被监视的被监视吗?到那时我们的人民又将怎样,准备乖乖的当顺民吗?还是撒开腿逃?逃又逃到哪里去?逃出去了又怎么办?诸位啊!想想,这都是你们自己的事啊!国家是人人自己的国家,身家性命是人人自己的身家性命,自己的事为什么要让旁人摆布,自己还装聋作哑!谁敢掐住你们的脖子!谁有资格不许你们讲话!用人民的血汗养的军队,为什么不拿出来为人民抵抗敌人?以人民的子弟组成的队伍,为什么不放他们来保卫人民自己的家乡?我们要抗议!我们要叫喊!我们要愤怒!我们的第一个呼声是:拿出国家的实力来保卫大西南,这抗战的最后根据地的大西南!

  但是,今天站在人民的立场,我们一方面固然应当向政府及全国呼吁,另一方面我们也得认清我们人民自身的责任与力量。对于保卫大西南,老实说,政府的决心是一回事,他的能力又是一回事,郑州、洛阳、长沙、衡阳的往事太叫我们痛心了,保卫国土最后的力量恐怕还在我们人民自己的身上。一切都有靠不住的时候,最可靠的还是我们人民自己。而我们自己的力量,你晓得吗?如果善于发挥,善于利用,是不可想象的强大呀!今天每一个中国人,以他人民的身分,对于他自己所在的一块国土,都应尽其保卫的责任,也尽有保卫的方法。我们这些在昆明的人无论本省的或外来的,对于我们此刻所在的这块国土--昆明市,在万一他遭受进攻时,自然也应善用我们自己的方法来尽我们自己的责任。诸位,昆明在抗战中的重要性,不用我讲,保卫昆明即所以保卫云南即所以保卫大西南,保卫大西南即所以保卫中国,不是吗?

  在今天的局势下,关于昆明的前途,大概有三种看法,每种看法代表一种可能性。第一种是敌人不来,第二种是来了被我们打退,第三种是不幸我们败了,退出昆明。第一种,客观上即会有多少可能性,我们也不应该作那打算,果然那样,老实说,那你就太没有出息了!我们应该用奋发的心情准备迎接敌人的进攻,并且立志把他打退,万一不能,也要逼他付出相当代价,再作有计划的,有秩序的荣誉的退却。然后走到敌后,展开游击战争,给敌人以经常的扰乱与破坏,一方面发动并组织民众,使他成为坚强的自卫力量,以便配合着游击军。等盟国发动反攻时,我们便以地下军的姿态,卷土重来,协同他们作战以至赶走敌人,完成我们的最后胜利。我们得准备前面所说的第二种,甚至干脆的就是第三种可能的局面,我们得准备迎接一个最黑暗的时期,然后从黑暗中,用我们自发的力量创造出光明来!这是一个梦,一个美梦。可是你如果不愿意实现这个梦,另外一个梦便在等着你,那是一个噩梦。噩梦中有两条路,一条是留在这里当顺民,准备受无穷的耻辱。一条是逃,但在还没有逃出昆明城郊时,就被水泄不通的混乱的人群车马群挤死,踏死,辗死,即使逃出了城郊,恐怕走不到十里二十里就被盗匪戳死,打死,要不然十天半月内也要在途中病死饿死。……衡阳和桂林撤退的惨痛故事,我们听够了,但昆明如有撤退的一天,那惨痛的程度,不知道还要几十倍几百倍于衡阳、桂林!诸位,你能担保那惨痛的命运不落到你自己头上来吗?噩梦中的两条路,一条是苟全性命来当顺民,那样可以说是一种"不自由的生",另一条是因不当顺民就当难民,那样又可说是一种"自由的死"。但是,诸位试想为什么必得是:要不死便不得自由,要自由就得死?自由和生难道是宿命的仇敌吗?为什么我们不能有"自由的生"!是呀!到"自由的生"的路就是我方才讲的那个美梦啊!敌人可能给我们选择的是不自由和死,假如我们偏要自由和生,我们便得到了自由的生,这便叫作"置之死地而后生"。

  诸位,记住我们人民始终是要抗战到底的,万一敌人进攻,万一少数人为争夺权利闹意气而不肯把实力拿出来抵抗敌人,我们也有我们的办法。不要害怕,不管人家怎样,我们人民自始至终是有决心的,而有决心自然会有办法的。还要记住昆明在国际间"民主堡垒"的美誉,我们从今更要努力发扬民主自由的精神。那一天我们的美梦完成了,我们从黑暗中造出光明来了,到那时中国才真不愧四强之一。强在哪里?强在我们人民,强在我们人民呀!今天政府不给人民自由,是他不要人民,等到那一天,我们人民能以自力更生的方式强起来了,他自然会要我们的。那时我们可以骄傲的对他说:"我们可以不靠你,你是要靠我们的呀!"那便是真正的民主!我们今天要争民主,我们便当赶紧组织起来,按照实现那个美梦的目标组织起来,因为这组织工作的本身便是民主,有了这个基础,我们便更有资格,更有力量来争取更普遍的,完整的和永久的民主政治。

  (本篇原载于1944年10月22日昆明《真报·评论周刊》第16期。)

  闻一多大全集文艺评论卷建筑的美术

  世界本是一间天然的美术馆。人类在这个美术馆中间住着,天天模仿那些天然的美术品,同造物争妍斗巧。所以凡属人类所有东西,例如文字、音乐、戏剧、雕刻、图画、建筑、工艺,都是美感的结晶,本不用讲,就是政治、实业、教育、宗教,也都含着几层美术的意味。所以世界文明的进步同美术的进步,成一个正比例。

  文明分思想的同物质的两种。美术也分两种,有具体的美术,有抽象的美术。抽象的美术影响于思想的文明。具体的美术影响于物质的文明。我们中国对于抽象的美术,从前倒很讲究,所以为东方旧文化的代表。对于具体的美术,不仅不提倡,反而竭力摧残,因此我们的工艺腐败到了极点。

  欧战完了。地球上从前那层腐朽的外壳已经脱去了。往日所梦想不到的些希望,现在也不知不觉的达到了,其中有一种反抗陋劣的生活的运动,也渐渐的萌芽了。欧美各国的人天天都在那里大声急呼的鼓吹一种什么叫作国家美术(National Art)。他们都说无论那一个国家,在现在这个二十世纪的时代--科学进步,美术发达的时代,都不应该甘心享受那种陋劣的、没有美术观念的生活,因为人之所以为人,全在有这点美术的观念。提倡美术就是尊重人格。照这样看来,只因为限于世界的潮流,我们中国从前那种顽固不通的、轻视美术的思想,已经应该破除殆尽了。况且从国内情形看起来,像中国这样腐败的工艺,这样腐败的教育,非讲求美术绝不能挽救的。现在把怎么挽救这两样东西的方法,同为什么要挽救他们的道理。稍微讲一讲,可见得美术不是空洞的,是有切实的建设力的。

  振兴工艺的美术

  纳斯根(John Ruskin)说:"生命无实业足罪孽,实业无美术是兽性(Life without industry is guilt,industry without art is brutality)。" 我们中国当宋明清富强的时期,美术最发达,各种工艺例如建筑、陶瓷、染织、刺绣、髹漆、同金玉雕刻,也很有成绩。只到清朝咸、同以后,美术凋零了,工艺也凋零了。社会的生活呈一种萎靡不振的病气。建房屋的、制家具的、造器皿的都是潦草塞责,完全失了他们从前做手艺的趣味。所制造出来的东西都是粗陋呆蠢到万分,令人看着,几几乎要不相信这种工艺界从前还会有那一段光明的历史。所以现在要整顿工艺,当然不能不先讲求美术。

  在没有讨论美术应该如何讲求的方法以前,我们先有一个问题要解决,就是我们要振兴工艺,是抱定一个什么目的。一国的工艺出产品,假设尽仗着国内的销行,是不中用的。最要紧是在出口的多才好。所以我们要讲振兴工艺,就得使我们的货在国外能够销行得多。这本是商学的定理,不待细讲。

  我们从来没看见一个外国人不喜欢我们旧时的瓷器、陶器、铜锡器、丝织物、刺绣品、髹漆器、同金玉器的。质而言之,只要是纯粹的中国的工艺美术品,绝没有不受外国人的欢迎的。自然在我们自己的眼光看起来,这些东西都是很平常,总没有舶来品的新鲜。我们的工商界因此就以为中国货果然是不如外国货。于是拼命的仿效外国。把顶好的瓷品上涂了一点不中不西的蔷薇花,或是一双五色旗,就算是改良的了。一般绝无美术知识的人,居然就买它的,因为它很像洋式。哪晓得叫外国人看着,真要笑死了啊!我们常听见外国人讲,要买真正的中国东西。我们又常碰着外国人劝我们学我们自己的画,不要学西洋画。所以我们现在不想发达瓷业则已,要想发达瓷业,为什么不赶快恢复从前的宣霁、雍霁、乾霁、康熙美人霁种种的色釉,同从前所行的纯粹中国式的花彩--图案画或景物画,以便去迎合外国人的心理呢?只要我们的景德、醴陵、宜兴等窑的出产都能销到外国去,我们的利权就保住了。那时候,我们自己喜欢用东西洋瓷的只管去买真正的东西洋货,还要那些不中不外的假洋货干什么呢?这里所讲的不过挑瓷器一桩做个例,其余各种工艺,可以类推。

  上边所讲的中国工艺美术的价值,恐怕有人还不相信。其实照美术学理上分析起来,是一点也不奇怪的。中国画重印象,不重写实,所以透视、光线都不讲。看起来是平坦的,是鸟眼的视景(Birdseye View),是一幅图,不是画。但是印象的精神很足,所以美观还是存在。这种美观不是直接的天然的美,是间接的天然的美,因为美术家取天然的美,经他的脑筋制造一过,再表现出来。原形虽然失了,但是美的精神还在。这是中国美术的特点。装饰美术(Decorative Art)最合这种性质。所以中国从前的工艺很发达,也就是这种美术的结果。

  我们近来喜欢讲保存国粹画,可不知道怎样保存的法子。"保存"两字不能看死了。凡是一件东西没有用处,就可以不必存在。假设国粹画是真好,我们就应当利用它。与其保存国粹不如利用国粹。利用是最妙的保存的方法。中国的美术要借工艺保存。中国的工艺要借美术发达。

  中国人的美术知识还有一个大缺点,就是藐视图案画。装饰美术里边最要紧的一大部分就是图案画。我方才讲过了,中国美术最宜于装饰。中国图案画实在是特别的富于美观。但是图案画的一个名词,在中国画史上是没有的。我们所有的这种美术,全是寻常技师自出的心裁,没有经过学理的研究。我们寻常只知道六朝三大家同吴装的人物,南北两宗的山水,没骨体勾勒体的花鸟,同苏赵诸家的墨戏,就是中国的美术。哪里知道中国最有价值的美术家,还有历代造陶、瓷器、商嵌、七宝烧、景泰蓝的那些技师?更有谁知道什么制杂花夹缬的柳婕妤妹,制蜀锦的窦师纶,制神丝绣被的绣工上海顾氏,同漆工张成、杨茂?我们中国人既然有天赋的美术技能,再加上学理的研究,将来工艺的前途,谁能料定?可惜我们自暴自弃,只知道一味的学洋人,学又学不到家,弄得乌七八糟,岂不是笑话吗?日本人学西洋人,总算比我们学西洋人学得高明。但是他们现在也明白了他们自己的美术的价值,竭力提倡保存他们的国粹。我们中国的美术,比日本是怎么样?再不学乖,真是傻了。(未完)

  (本篇原载于1919年11月《清华学报》第5卷第1期,署名"闻多"。)

  黄纸条告

  万头攒动,接踵摩肩,挤在礼堂的赭色门前,好像庙会时候护国寺的香客们朝见佛爷似的;他们的馨香顶祝的热诚,即表现于那波涛澎湃的声潮里。"好极了!陡起来了!这个星期有好片子看了!"过路的人碰着这一团"触手可炙"的热气,他们的神经也被溶化了,他们的身体不觉流入这人群里,越流越多,赭色门前的大道竟遭人涛泛滥,断绝交通了,于是站岗的听差未免小起恐慌。

  什么神通广大的魔力竟能绊住许多视线,捣烂许多神经?

  一张方不满尺的鹅黄纸上,斜撑着几条黄子久皴石法的赤痕。这算是什么东西的图形?是锻铁的锤子?那里?你瞧那鲜血淋漓;便知道是一把杀人的斧子。都错了,不是什么希奇的玩意儿,是你我都有的那只手--你我当工匠最宝贵的工具。

  慢着,你我的手是这样的吗?你瞧那里大书特书着三个日本式的隶体字"毒手盗"。"毒",你我的手肯受这个头衔吗?你我的手肯替"盗"当经理吗?不!他是你我当工匠最宝贵的工具。

  但是我们的手拒绝罪恶,我们的眼却欢迎他,眼把罪恶的图形进贡到脑宫里去,又使天心大悦,立刻喉、舌、唇收到圣旨、奏了这阕颂歌:"好极了!好片子呀!……"

  好片子?怎样好法?《黑衣盗》、《毒手盗》,好盗,可敬可爱的盗,"飞弹走肉",杀人如同打鸟!

  好片子,多谢你输入无量的新财宝到我们智囊里来了。若不是你的鸿赐,这些财宝,我们除非钻进地狱,哪能找得这样齐备?我们整星期囚在这"水木清华"的,但是平淡的世界里,多亏你常常饷以"五花十色,光怪陆离"的地狱的风光,我们的眼福不小。

  不过我很怀疑假若你熟悉天堂的路,要领我们去那里游览,我们会不会一样的兴高采烈?

  有人说不会。淫暴是我们兽族的鼻祖。遗风余韵,我们置身于古物陈列所里,谁不顾盼低徊,为之神往?所以喜入地狱是人情。但天堂是个新地方,我们没有去惯。

  我说却不尽然。我引卜郎林(Browning)一句诗来申释我的意思。

  Ah,but a mans reach should exceed his grasp,Or whats aheaven for?

  (本篇原载于1920年11月12日《清华周刊》第198期,署名"一多"。)

  电影是不是艺术?

  电影是不是艺术?为什么要发这个疑问?因为电影是现在最通行、最有势力的娱乐品,但是正当的、适合的娱乐品必出于艺术;电影若是艺术,便没有问题,若不是,老实讲,便当请它让贤引退,将娱乐的职权交给艺术执行。

  许多人以为娱乐便是娱乐,可乐的东西,我们便可取以自娱,何必"吹毛求疵",自寻缰锁呢?快乐生于自由;假若处处都是约束,"投鼠忌器",那还有什么快乐呢?这种哲学只有一个毛病,就是尽照这样讲来,那"章台走马,陌巷寻花"也可以餍我们的兽欲,给我们一点最普通可是最下等的快乐呢。

  我不反对求快乐,其实我深信生活的唯一目的只是快乐。但求快乐的方法不同,禽兽的快乐同人的快乐不一样,野蛮人或原始人的快乐同开化人的快乐不一样。在一个人身上,口鼻的快乐不如耳目的快乐,耳目的快乐又不如心灵的快乐。艺术的快乐虽以耳目为作用,但是心灵的快乐,是最高的快乐,人类独有的快乐。(参看本期光旦潘光旦(1899-1967),江苏宝山(今属上海市)人。原名光亶,又名保同,号仲昂,笔名光旦。社会学家、优生学家、民族学家。著有《优生学》《人文生物学论丛》《中国之家庭问题》等,另有译著《性心理学》等。他是清华百年历史上四大哲人之一。另外三位是叶企孙、陈寅恪、梅贻琦。君的《清华电影和今后的娱乐》)

  人是一个社会的动物,我们一举一动,不能同我们的同类

没有关系。所以我们讲快乐,不能不顾及这个快乐是否有害别人--同时的或后裔。这种顾虑,常人谓为约束,实在就是我们的未来的快乐的保险器。比如,盗贼奸淫,未尝不是做者本人的快乐,但同时又是别人的痛苦;这种快乐因为它们是利一害百的,所以有国家的法纲、社会的裁制同良心的谴责随其后。这样,"今日盗贼奸淫之快感预为明日刑罚裁制之苦感所打消矣",所以就没有快乐了。但是艺术是精神的快乐;肉体与肉体才有冲突,精神与精神万无冲突,所以艺术的快乐是不会起冲突的,即不会妨害别人的快乐的,所以是真实的、永久的快乐。

  我们研究电影是不是艺术的本旨,就是要知道它所供给的是哪一种的快乐,真实的或虚伪的,永久的或暂时的。抱"得过且过"的主义的人往往被虚伪的、暂时的快乐所欺骗,而反笑深察远虑的人为多事,这是很不幸的事。社会学家颉德(Kidd)讲现在服从将来是文明进化的原理。我们求快乐不应抱"得过且过"的主义,正因它有碍文明的进化,有人疑我们受了"非礼勿视"的道学的毒,才攻击电影,恐怕太浅见了罢?

  电影到底是不是艺术?普通一般人都说是的。他们大概是惑于电影的类似艺术之点,那就是戏剧的原质同图画的原质。电影的演习的过程很近哑戏(Pantomine),但以它的空间的原质论,又是许多的摄影,摄影又很像图画。这便是它的"鱼目混珠"的可能性。许多人没有剖析它的内容的真相,竟错认它为艺术,便是托尔斯泰(Tolstoy)、林赛(Vachel Lindsay)、侯勾(Hugo)、弥恩斯特伯(Münsterberg)那样有学问的人,也不免这种谬误。我们切不可因为他们的声望,瞎着眼附和。

  我们有三层理由可以证明电影绝不是艺术:一、机械的基础,二、营业的目的,三、非艺术的组织。

  我们知道艺术与机械是像冰炭一样的,所以艺术最忌的是机械的原质。电影起于摄影的机械的发明,它的出身就是机械,它永久脱离不了机械的管辖。编戏的得服从机械的条件去编戏,演戏的得想怎样做去才能照出好影片来,布景的也得将就照相器的能率,没有一部分能够自由地发挥他的技能同理想。电影已经被机械收为奴隶了,它自身没有自由,它屡次想跳出它的监牢,归服艺术界,但是屡次失败。可怜的卜拉帝(William A·Brady,美国全国电影营业公会会长)已经正式宣布了电影的改良只能依靠照相器的进步,不能企望戏剧的大著作家或演习家。

  电影的营业的目的是人人公认的。营业的人只有求利的欲望,哪能顾到什么理想?他们的唯一目的就是迎合的心理--这个心理是于社会有益的或是有害的,他们管不着。凶猛的野营练得分外地凶猛,耍把戏的耍出比寻常十倍地危险的把戏,火车故意叫他们碰头,出轨,摩托车让他们对崖墙撞,烈马不要命地往水里钻,--这些惊心怵目的,豢养人类的占有的冲动的千奇百怪是干什么的?无原无故地一个妖艳的少妇跳上屏风来,皱着眉头叹气,掉眼泪,一回儿又捧着腮儿望你丢眼角,忽然又张嘴大笑,丑态百出,闹了一大顿,是为什么的?这种结构有什么用意?这种做派是怎样地高妙?他们除了激起你的一种剧烈的惊骇,或挑动你的一种无谓的,浪漫的兴趣,还能引起什么美感吗?唉!这些无非是骗钱的手段罢了。艺术假若是可以做买卖的,艺术也太没有价值了。

  前面已讲过电影有两个类似艺术之点,就是戏剧的原质同图画的原质。要证明他是假冒的戏剧而非真戏剧,需从三处下手:一结构,二演习,三台装。关于结构的非艺术之点有六:

  一、过度的写实性

  现代艺术的趋势渐就象征而避写实。自从摄影术发达了,就产生了具形艺术界的未来派、立方派同前印象派,于是艺术界渐渐发觉了他们的真精神的所在,而艺术的位置也渐渐显得超绝一切,高不可攀了。戏剧与电影正同绘画与摄影-样的。电影发明了,越加把戏剧的地位抬高了。电影的本领只在写实。而写实主义正是现代的艺术所唾弃的。现代的艺术的精神在提示,在象征。"把几千人马露在战场上或在-个地震、灾荒的扰乱之中,电影以为他得了写实的原质,不晓得群众已失了那提示的玄秘的意味。理想的戏剧的妙处就是那借提示所引起的感情的幻想。一个从提示里变出的理想比从逼真的事实里显出的总是更深入些。在这人物纷纭的一幅景里,我们看着的只有个个的人形罢了,至于那作者的理想完全是领会不到的,因为许多的印象挤在我们脑筋里,已经把我们的思想弄乱了。"这便是过分的写实的毛病,而电影反以为得意,真是不值识者一笑。

  二、过度的客观性

  客观与实本有连带的关系,艺术家过求写实,就顾不到自己的理想,没有理想就失了个性,而个性是艺术的神髓,没有个性就没有艺术。"图画戏(指电影)讲到表现客观的生命,他的位置本很高,但照他现在的情形推测,永远不能走进灵魂的主观的世界。客观的同主观的世界是一样的真实,但对于戏剧不是一样地重要。戏剧,伟大的戏剧的唯一的要素是‘冲突中的人类的个性’。灵魂的竞争怎能用哑戏描写得完备呢。感情,或者深挚的肉体的感情能用面貌,姿势表现出来,但是讲到描写冲突,言语间他的丰富的提示的帮助是不可少的。"电影完全缺少语言的质素,当然于主观的个性的冲突无法描写了。

  三、过分的长度

  科伦比亚大学影戏部主讲,福利伯博士(DrVictor Freeburg)讲:"理想的影戏应该从三卷到十卷长。为什么我们必定五千尺为我们一切的影片的正当的长度?影片的长度应该依他的故事的内部的价值为标准。譬如,我们要叫裴图芬(Beethoven)一个月做一阕琴乐,并且每阙限定二十一页长,或是请一个诗家作诗每首要七十九行,那不是一个笑话吗?但是我们现在对于电影便是这样的。"很多片子若仅有他的一段倒是很好的情节。但不知道为什么要故意把他压扁了,拉长了,再不够,又硬添上许多段数,反弄到他的结果又平淡,又冗长,又不连贯,一点精彩也没有?我们这里演过的Brass Bullet,Hooded Terror等都属这类的。

  四、过分的速度

  这层一半是他的机械的原质的关系,一个是脚本的结构的关系。卜拉帝讲因为他的(电影的)深度不够,"他的动作只能表现作者原有的感情的一半,要把这个缺点遮盖起来,使观者忘却他们所见的只是人世的一个模糊影像的表现,就不得不把许多的事实快快地堆积起来。"我们看电影里往往一个主角的一生塞满了情绪的或肉体的千磨万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们若想象我们的生命如果也是如此,恐怕我们要活不长了。"理想的感情的条件与自然的无形的情绪而并长。"我们从来没有看见-株树忽然从一粒种子里跳出来,我们也从来没有看见太阳在他的轨道上绕着地球转的二十四点钟的速度。一切的艺术必须合乎自然的规律,才能动人。

  大概长于量就不能精于质,顾了速度就只有面积没有深度。质既不能精,又不能深,如何能够感人呢?葛司武西(John Galsworthy)关于这点讲得最恺切详明,"影片在很短的时间里包罗了很广的生命的面积;但是他的方法是平的,并且是没有血的。照我的经验,在艺术里不论多少面积同量从来不能弥补深度同质的缺耗。"

  五、缺少灵魂

  我们看见"灵魂"这两字,便知道这样东西的价值了。人若没有灵魂,算得了人吗?"艺术比较的不重在所以发表的方法或形式,而在所内涵的思想和精神。"这种内涵的思想和精神便是艺术的灵魂。灵魂既是一件抽象的东西,我们又不能分析一幅幅的影片以考察他们的灵魂的存在与否,我们只好再援引一个有主权的作家的意见来作断语。美诗人霍韦尔司(Howells)讲这个"黑艺术"做什么都可以,除却"调合风味,慰藉心灵"。他不敢相信电影永久能不能"得着-个灵魂"。

  我们再看电影的灵魂是怎么失掉的呢。"艺术品的灵魂实在便是艺术作者的灵魂。作者的灵魂留着污点,他所发表的艺术亦然不能免相当的表现。艺术作者若是没有正当的人生观念,以培养他的灵魂,自然他所发表的或是红男绿女的小说,或是牛鬼蛇神的笔记,或是放浪形骸的绘画,或是提倡迷信的戏剧,再也够不上什么高洁的内容了。"捷斯特登(Chesterton)把电影比作欧洲二十世纪的"毛钱小说"(dimenovels)同"黎克惟"(nickel shockers)的替身,实在是很正确、恰当的比喻。李德(William Marion Reedy)在他的《何以影戏中没有艺术的希望》里告诉我们,就是那些脚本的作家也得到公司的办事处里办公。他们得遵着总理的指挥去盗袭别人的曾受欢迎的著述的资料,七搀八凑,来拼成他们的作品。我们试想这样地制造艺术还能产出有价值的结果吗?无怪捷斯特登又骂道:"随便哪一个深思的人到过五六次电影园的,一定知道那种的工具的危险的限制,知道普通影戏的完全缺乏知识工质素同平均,实在完全缺乏一切使最好的言语戏成为那样优尚的东西的原素,除却那些能用躯体的动作,同默静的手势同面貌的表现法。--质言之,用那些能指入照片的戏剧的原素的神速的感情的激动,多数的人总满足于陈腐的,浅显的,沈淡的,满足于蠢野的趣剧同令人发笑的感情戏;这些东西完全不合于人生,浮夸而偏于感情……"

  六、缺少语言的原质

  以上五部理由或关于电影的构造,或关于电影的精神,拿他们来证明电影不是艺术当然没有疑问,若以缺语言的原质来攻击电影,似乎不大公平,因为有没有语言是艺术的材料,我们不能因为电影没有采用这一种材料,就不准他称艺术。不过,电影总逃不掉戏剧、图画二种艺术的范围,或者会少数人把他归到图画类,不过多数人都承认他是戏剧。戏剧的最紧要的一部分是语言,电影既没有语言算不了戏剧。卜拉帝又讲过:"人类的常识感情再没有比声音更重要的。电影的没有声音,就是他的最大的困难。"因为"一个人或妇人在经历一个感情的极处的时候有一种表明他们对于生命的忠诚的音乐,在这些声音的调子里有一种无线电的交通,电影不能利用这种能力,所以感人不深"。黑哲司(HMHedges)也提到这层,他说"所以图画戏不能成为生命的完全的表现,因为他失掉了那个最富于艺术性的助擘--声音的言语"。

  电影的结构已经证明是非艺术的了。现在再看他的演习何如。有一个观念我们要始终存在脑筋里,就是我们现在对于电影的批评是拿戏剧作比较的,卜拉帝自己讲电影的演家都是第二流的角色。前而讲了语言是戏剧中重要部分,而演电影的角色不是没有嗓子的就是不会讲话的,这种人材是被戏园淘汰了而投身电影界的。他们的演习又处处受摄影器的限制牵累,无怪电影的演习永远不能像舞台戏那样有声有色,引人入胜。

  萧伯纳(Bernard Shaw)一方面承认电影于"人类的伟大的思想与伟大的才智的高等的发泄。诗词与语言的发泄",是万万不能同戏剧比肩的,但是一方面又称赞电影的演习的快乐,道:"再想那野外的演习那像那幽暗森冷的戏场!想那跃马康庄,投身急流,鼓棹咸浪之中,翔机九霄之外--这些快乐。只要他们(演家)不如是地急于出世,都在他们掌握之中!"我们应知道在这里只讲演家的痛苦,并没有论到戏剧的艺术的结果。演家一到贪嗜快乐。艺术非受影响不可。

  关于电影的台装同戏剧的台装的比较,我们又要引到卜拉帝的话了。他讲:"光线的美,舞台的产品的紧要部分在电影里变成一个纯粹的机械的事。把影片染成月色,夕阳,风暴同火光,我们便完全失了调制的力量,但戏台上便不然。为戏剧的理想的普通的目的起见,舞台的光比白昼的明显的日光,总格外好看得多,并且激动感情更为深切。"总而言之,电影所得的是真实,而艺术所求的是象征,提示与含蓄是艺术中最不可少的两个元素,而电影完全缺乏,所以电影的不能成艺术是万无疑义的。

  或者有人疑电影应列入绘画艺术里,这一层很容易辩驳。影片是摄影的变形,摄影不能算艺术,影戏如何能算艺术呢?李德讲元论哪种图画(文学的描写也在内),应有这三种能力:能增加生活的兴趣,能增加预察详辨环境变态的能力,同能增加捉摸与鉴赏想象的能力。但是电影,据他讲,于这些能力完全乏少。这可算是证明电影不是图画艺术的最精深的解说。

  我们既证明了电影不是戏剧艺术,又不是图画艺术;他当然算不得音乐,诗歌,小说,雕刻,建筑。艺术只有这几种,电影既不是这,又不是那,难道电影能独树一帜,成一种新艺术吗?前面已经证明了它的基础是机械的。他的性质是营业的,这两样东西完全是艺术的仇敌。所以总结一句,这位滥竿于艺术界的南郭先生,实在应当立刻斥退。

  电影虽不是艺术,但还是很有存在、发展的价值。葛司武西讲:"影片若就一个描写各种的生命的方法论,倒是很有深趣与极大的教育的价值。"李德也讲:"电影的将来是教育的。"(参观上期吴泽霖君的《电影与教育》)电影的存在是以教育的资格存在,电影的发展是在教育的范围里发展。教育一日不灭亡,即电影一日不灭亡。

  电影不是艺术,但是一方面我们看电影时往往能得一种半真半假的艺术的趣味,那是不能否认的。实在不是这一点半真半假的艺术的趣味,电影也没有这样好看。一个巷娃里女本没有西施、王嫱的姿容,但穿上西、王的装束,再佐以脂粉香泽,在村夫俗子的眼里便成天使了。个个巷娃里女不是西施、王嫱,但是个个有用脂粉香泽,穿西、王的装束--"西王化"的权利。电影的本质不是艺术,但有"艺术化"的权利,因为世界上一切的东西都应该"艺术化",电影何独不该有这权利呢?至于电影现在已经稍稍受了点艺术化这个事倒是我们不应一笔抹煞的。不过因为他刚受了一点艺术化,就要越俎代庖,擅离教育的职守而执行娱乐的司务,那是我们万万不准的!

  十二月十日

  (本篇原载于1920年12月17日《清华周刊》第203期,署名"一多"。)

  敬告落伍的诗家

  "告人此路不通行,可使脚力莫枉费。"

  --胡适

  诗体的解放早已成了历史的事实,我今天还来攻击"斗方派"的诗家,那不是一个笑话吗?可是如今真有不能不拿笑话当正话讲的情形呢。

  清华本不曾识过文学的面。新文学的声音初传到我们耳朵里的时候,曾惹起一阵"吴牛喘月"的声潮,但是那值得了些什么?新的做了一回时髦,旧的发了一顿腐气,其实都是"夏蛙语冰",谁也不曾把文学的真意义闹清楚了。

  到了1920秋天,国文部忽然心血来潮,添了一门美术文,把一堆《兵车行》《将进酒》《琵琶行》《永和宫词》一类的"陈猫古老鼠"又搬出来卖了一回。看,不独美术文的讲义是诗,便是国文、外交史、伦理学、文学史,哪个教室里不谈几句诗?惹动一般人兴会盎然,跃跃欲试。老师们又常用"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的陈话来鼓励鼓励。于是人人都摇起笔来,"平平仄仄……"的唱开了,把人家闹了几年的偌大一个诗体解放的问题,整个忘掉了。唉,真有《桃花源》里"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遗风啊!现在周刊新辟了一个文艺栏,我恐怕不久那些《晚眺》《圆明园怀古》《游大钟寺》《哭亡友某君》等等的玩意儿都要出现了呢!

  括达括达,一齐在岸边大道上往前走。

  好梦初醒的人,

  今番再不使出一点脚腿的本能来,

  可就要"拉下"了。

  --沈兼士

  我诚诚恳恳地奉劝那些落伍的诗家,你们要闹玩儿,便罢,若要真作诗,只有新诗这条道走,赶快醒来,急起直追,还不算晚呢。若是定要执迷不悟,你们就刊起《国故》来也可,立起"南社"来也可,就是做起试帖来也无不可,只千万要做得搜藏一点,顾顾大家的面子。有人在那边鼓着嘴嘲笑我们腐败呢!

  若要知道旧诗怎样做不得,要作诗,定得做新诗,看看下列这几篇文就够了:

  《我为什么要做新诗?》

  --胡适(《新青年》六卷五号或《尝试集》)

  《谈新诗》

  --胡适(八年十月《星期评论》五号)

  《新诗的我见》

  --康白情(《少年中国》一卷九期)

  胡适(1891-1962),原名嗣穈,学名洪骍,字希疆,后改名胡适,字适之,笔名天风、藏晖等,其中,适与适之之名与字,乃取自当时盛行的达尔文学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典故。安徽绩溪人。现代著名学者、诗人、历史家、文学家、哲学家。因提倡文学革命而成为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之一。

  (本篇原载于1921年3月11日《清华周刊》第211期,署名"风叶"。)

  悼玮德

  这样一个不好炫耀,不肯盘剥自己的才力的青年作家,他的存在既没有十分被人注意,他的死亡在社会上谅也不算一件了不得的事。这现象谈不到什么公平不公平。

  在作品的产出上既不曾以量胜人,在表襮自己的种种手法又不像操过一次心,结果,他受着社会的漠视,还不是应该的?玮德玮德即方玮德。方玮德(1908-1935),字重质,安徽桐城人,新月派诗人,1935年5月9日因肺病逝世,年仅27岁。死了,寂寞的死了,在几个朋友的心上自然要永远留下一层寂寞的阴影,但除此以外,恐怕就没有什么了。历史上的定价是按成绩折算的。这人的成绩诚然已经可观了,但他前途的希望却远过于他的成绩。

  "希望"在深知他的人看来,也许比成绩还可贵,但深知他又怎么着,你能凭这所谓"希望"者替他向未来争得一半个煊赫的地位吗?地位不地位,在玮德自己本是毫不介意的,(一个人生前尚不汲汲于求知,难道死后还会变节?)倒是我们从此永远看不到那希望形成灿烂的事实,我们自己的损失却大了。

  方玮德

  玮德死了,我今天不以私交的情谊来哀悼他。在某种较广大的意义上,他的死更是我们的损失,更令我痛惜而深思。

  国家的躯体残毁到这样,国家的灵魂又在悠久的文化的末路中喘息着。一个孱弱如玮德的文人恐怕是担不起执干戈以卫社稷的责任的,而这责任也不见得是从事文艺的人们最适宜的任务。但是为绵续那残喘中的灵魂的工作设想,玮德无疑的是合格的一员。我初次看见玮德的时候,便想起唐人两句诗:"几度见诗诗尽好,及观标格过于诗"。玮德的标格,我无以名之,最好借用一个时髦的话语来称它为"中国本位文化"的风度。时贤所提出的"本位文化"这名词,我不知道能否应用到物质建设上,但谈到文学艺术,则无论新到什么程度,总不能没有一个民族的本位精神存在于其中。可惜在目前这西化的狂热中,大家正为着摹仿某国或某派的作风而忙得不开交,文艺作家似乎还没有对这问题深切的注意过。即令注意到了,恐怕因为素养的限制一时也无从解决它。因为我所指的不是掇拾一两个旧诗词的语句来妆点门面便可了事的。事情没有那样的简单。我甚至于可以说这事与诗词一类的东西无大关系。要的是对本国历史与文化的普遍而深刻的认识,与由这种认识而生的一种热烈的追怀,拿前人的语句来说,便是"发思古之幽情"。一个作家非有这种情怀,绝不足为他的文化的代言者。而一个人除非是他的文化代言者,又不足称为一个作家。我们既不能老恃着Pearl Buck在小说里写我们的农村生活,或一二准Pearl Buck在戏剧里写我们的学校生活,那么,这比小说戏剧还要主观,还要严重的诗,更不能不要道地的本国人,并且彻底的了解,真诚的爱慕"本位文化"的人来写它了。技术无妨西化,甚至可以尽量的西化,但本质和精神却要自己的。我这主张也许有人要说便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对了,我承认我对新诗的主张是旧到和张之洞一般。惟其如此,我才能爱玮德的标格,才极其重视他的前途。我并不是说玮德这样年青的人,在所谓"中学"者上有了如何精深的造诣,但他对这方面的态度是正确的,而向这方面努力的意向决是一天天的在加强。梦家有一次告诉我,说接到玮德从厦门来信,说是正在研究明史。

  那是偶尔的兴趣的转移吗?但那转移是太巧了。和玮德一起作诗的朋友,如大纲原是治本国史的,毓棠是治西洋史的,近来兼致力于本国史,梦家现在也在从古文字中追求古史。何以大家都不约而同的走上一个方向?我期待着早晚新诗定要展开一个新局面,玮德和他这几位朋友便是这局面的开拓者。可是正当我在为新诗的远大的前途欣慰着的时候,玮德死了,这样早就摔下他的工作死了!我想到这损失的意义,更不能不痛惜而深思。

  (《悼玮德》初刊于1935年6月11日《北平晨报》第11版《玮德纪念专刊》。)

  评本学年《周刊》里的新诗

  我个人最不满意于《周刊》的是文艺栏,文艺栏的坏就在几首诗,其中除极少数外,不论新体旧体,都不应登出。

  旧诗的破产,我曾经一度地警告落伍的诗家了。无奈他们还是执迷不悟,真叫我好气又好笑。旧诗既不应作,作了更不应发表,发表了,更不应批评。蒲扑(Pope)讲:

  The Generous critic Fanned the poets zire(fire)

  And taught the world with reason to admire

  Then criticism the Muses handmaid Proved

  To dress her charms and make her more beloved

  所以批评旧诗便是提倡旧诗了。这与我的主张有冲突。一年来《周刊》所载的新诗共十六首,其中《西岸》《时间的教训》《黄昏》《印象》《美与爱》同《爱的风波》六首是我自己的作品,不便批评。其余十首将逐一论之。

  诗的真价值在内的原素,不在外的原素。"言之无物"、"无病而呻"的诗固不应作,便是寻常琐屑的物,感冒风寒的病,也没有入诗的价值。下面的批评首重幻象、情感,次及声与色的原素。

  一、《一回奇异的感觉》

  这个作品确是诗人的诗。"奇异的感觉"便是ecstacy,也便是一种炽烈的幻象,真诗没有不是从这里产生的。

  克慈(Keats)的名句:

  --Then on the shove

  of the Wide world I stand alone,and

  think

  Till love and fame to nothingness do sink

  便是一个好例。真诗人都是神秘家(mystics)。《一回奇异的感觉》所占位置很高,就因他的神秘的原素。看这两行便知道作者那"遗世高举"、"御风而行"的幻象:

  嫌森森的松柏影,叠叠的潭波光,

  和云尾粉红的浅霞,阻我同自然体(结)会(合)。

  作者的灵魂希与自然结合,却嫌外物扰乱他的官能,打断那一缕游丝的幻想。这同庄子"心无天游,则六凿相攘"一语正互相发明。

  然而灵鸟飞去了,耳边回复淌来远近的声音。小鱼分外崩崩地在池里跳。

  睁眼看,他们点水微跃,

  一转念,连鱼也不见了。

  苏轼《和桃花源诗》里有"心闲偶自见,念起忽已逝"两句,便同这一般的经验。

  这首诗调的音节也极好。第一节第二句的两套双声尤其铿锵。周君自己曾讲过,"--森森--松""叠叠--潭--"很合调。那回做首弹棉诗,这韵定须记取。诗中好几处描写我还以为未到"尽美"的地步,我曾有几个修改的提议,周君没有全数采纳,到如今这几个未蒙采纳的意见,我还不肯取消,现在提出同大家讨论。第一节第二句顶上我想加个"还"字,这样将在句的音节似能变得更加灵活一点,并且"还"字回应上句"夭幸",意思更紧一层。"叠叠的潭波光"的"潭"字,我拟以"簟"字代替。李益诗"水纹珍簟思悠悠"。以簟纹比波纹不独形相酷似,且能暗示水波的凉意。这样一个好比喻不用,反用那抽象的"潭"字,岂不可惜?况且"潭波光"连着三个平声,很不谐和,换进一个仄声的"簟"字,便可免去这个毛病。"和云尾粉红的浅霞"我以为也还可"精益求精"。前句里讲到了松柏影子同潭水的光,可见这时阳光很烈,在这句里写云霞便当特别把他映射着闪耀夺目的日光的神气绘出来。但是粉色是不透光的,"浅"字也不能提示光闪的意思,所以"粉红"同"浅霞"有修改的余地。我的意思是"粉"改"嫩","浅霞"改"薄绡"。我不知道这个改法达到我的目的没有。有人或要说我这样评诗太腻烦了,未免失之小气。我的答复是:若不这样洗刷一番,这首诗的内部的美便可惜了。鲁瑟提(Rossetti)说得好:

  Whose speech truth knows not from her thought

  Nor love her body from her soul

  美的灵魂若不附丽于美的形体,便失去他的美了。

  二、《给玳姨娜》

  批评这首诗么?从哪里讲起呢?诗人说:

  玳姨娜,可使我的心

  同你这颗钻一样?

  我只觉得他若没有一颗宝钻的心,哪吐得出这样清光夺目,纤尘不染的宝钻的作品呢!这里的行数、音节、韵脚完全是一首十四行诗(sonnet)。介绍这种诗体,恐怕一般新诗家纵不反对,也要怀疑。我个(人)的意见是在赞成一边。这个问题太重大太复杂,不能在这里讨论。我作《爱的风波》,在(本)想也用这个体式,但我的试验是个失败。恐怕一半因为我的力量不够,一半因为我的诗里的意思较为复杂。浦君这个作品里有些地方音节稍欠圆润;不过这是他初次试验这种体式,已有这样的结果,总算是难能可贵了。

  三、《圆黄的月》

  这是一首译诗。他的句法整饬而不现拘板,辞指鬯达而不乖原意,确是译中佳品。

  四、《忆旧游》

  这首诗以末一节为最佳:

  笑语清歌依旧回到心头,

  重温旧时游,只低头踟踌,

  低头踟踌,究竟难于久留;

  且留--且留--,让心头被--酸--冷--浸透。

  写"离群索居"的一种心境恰到好处。他的音节的优美有两种关系。(一)双声叠韵的关系;四行中叠尤韵十五次(旧、头、旧、游、头、踌、头、踌、究、久、留、留、留、头、透),叠青韵七次(清、心、温、竟、心、冷、浸),叠支韵七次(依、低、只、踟、时、低、踟);又到、头、低、头、低、头、头、透,是八个双声字,重、时、只、踟、踌、踟、踌、酸,又是八个双声字,旧、旧、究、竟、久、浸、是六个双声字。(二)引起听官的明了感觉的字法的关系:四句中几乎都是低窄沉缓的声响,正好引起"低头踟踌"的感觉。姜白石词:"渐唤我一叶夷犹乘兴",便是用这一样的方法来形容平湖荡舟的感觉。前两节意境寻常,第二节尤落窠臼,似乎同末节不大相称。

  五、《出俱乐会场的悲哀》

  这首诗的背景里藏着一个重要的社会问题,很有研究的价值。性欲同杀欲这两个冲动虽已被文化征服,但其遗根未断,常时于无意中发泄出来。他们发泄的时候能唤起一种特别的快感,这是天性受强勉的压制的反动的结果,试看我们在俱乐场中所做种种游戏,同所行种种罚令便知道。例如,游戏的格斗同比赛,猜谜同引人入阱,令人作难的"恶作剧",又如假示爱情的言语同行动,如接吻、宠媚、拥抱等罚令,我们为什么都认为是极有趣味的事呢?因为我们的原始的冲动得了发泄的机会,换言之,即性欲杀欲发作了。研究"精神分析"者佛洛德今译弗洛伊德。(freud)指明婴孩的性的生活对于成人生活有四种影响:(一)Sadism(虐待别人),(二)masochism(虐待自己以取快感),(三)Voyeurs inslinct(窥看别人的裸体),(四)exhibitionism(自露不以为耻)。上述各例中,格斗、竞赛同种种引人入阱,令人作难的"恶作剧"是Saistic;猜谜同拼字比赛等是masochistic。(莫德尔Albert Mordell的《文学中爱的原素》一书里讲:"虐待自己以取快感的婴孩,长大时,必喜解决困难的问题,他甘受这种痛苦以为乐。")俱乐场里常常罚人解脱衣袜,这又是Voyeur的行为了。至于接吻、拥抱,同表示爱情的话当然是性欲的表现了。这些隐状的欲望在一个普通合理的人不会发现,假若发现,我们不说他疯癫,必斥为下流。但是一到大庭广众的俱乐场中,人人的理性弛放了,而伏命于原始的冲动之下,不独不以这种举动为丑,并且以为可乐。电影诱人,便是利用这种心理。这种现象是文化的仇敌,除极少数人能置身于物质世界之上,一大半人不能逃脱他的影响。作者在一个俱乐会场--一个原始冲动猖獗最甚的环境里,自己因有把握,不怕受他的害,所以

  便湿了无妨,脱却湿衣还是我。

  但他很替别的"弄潮儿们"担忧,喊道:

  天可怜那弄潮儿们,

  少叫他们遭几场危险!

  论到这首诗的艺术,思想超卓,情感真挚,可惜词略旨晦,而且幻想力甚薄,不能引起读者浑身的明了真切的感觉,所以不能算完美的作品。

  六、《雪》

  《雪》的序子里讲:"我因此类题目,已被已往的‘诗人’糟蹋得不成模样,无心于发挥本题,转而骂人。"没有感兴不能作诗。这是一首应试的作品,作者于本题原来没有真实的感兴,所以他不作无病之呻,而在题外发挥议论。作者既自己承认了这一点,我就当这个作品一篇论读,不当他一首诗读,所以他的干燥枯索,缺乏诗的滋味,我也不怪他。他的音节可是极铿锵,但是单靠音节,不能成诗。有一个问题我到愿同作者讨论,便是他那清教主义(Puritanism)到底宜否施于艺术呢?

  作者说"诗人"不应该将"冰肌,玉骨,素服,淡妆"等字样来"女化"(effemiuize)雪。试问诗人为什么要这样描写雪呢?因为女性是诗人的理想,诗人眼里宇宙间最高洁醇美的东西便是女性,所以他要用最高贵的言语赞颂雪的美,便不得不讲女性。吴次沃(Words Worth)的she was a phantom of Delight的结局最足代表诗人世界的女性:

  A perfect woman,nobly planned

  To warn,to comfort and to command

  And yefta spirit still and bright

  With something of angelic light

  若是没有女人,一大半的诗--一大半最宝贵的诗,不会产生了。况且雪的洁白尤能代表女性的angelic light,所以我们可以想到沈约的"蝉娟入绮窗,徘徊惊情极",孟浩然的"态比洛川神"同苏拭的"作态至飞正愁绝"一类的句子里都是无意中想着雪是个美女。这种想象是极天然的,并不是牵强作的。于下面这一律:

  寒气先侵玉女扉,

  清光旋透省郎闱。

  梅花大庾岭头发;

  柳絮章台街里飞。

  欲舞定随曹植马;

  有情应湿谢庄衣。

  龙山万里无多远,

  留待行人二月归。

  非李商隐那样堕落的诗家决做不出。我想温飞卿、李义山这派人的思想根本已经受毒了,所以他所见所闻的无往而非"章合舞絮,陌巷飞花",这便是俗语讲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这种诗家究竟是时代的畸形的产物。有人说义山的作品是"美人香草"之遗音,未免污辱屈原的人格罢。《雪》的作者说:

  亏得你的歌讴--文章,

  变作了"倚市门"的私娼。

  宇宙化的"琵琶巷"!

  这若是概指古来全体的诗家,便太武断了!

  七、《慈母》

  我不能怀疑《慈母》的情感的根据,但作者不懂艺术,所以有了意思达不出来,达的不像诗。引孟东野孟郊(751-814),字东野,唐代诗人。现存诗歌500多首。"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之句,当加以括弧,这是文法的通例,作者应该知道。并且原句的次序可以不必颠倒,因颠倒了,没有好处,依原样,"衣"还可同"记"、"子"为韵。这样不要钱买的天然的韵脚,何必不用呢?"你只用你慈母心"不成一句话。

  八、《冬天》

  达首诗的要旨是在这两句:

  穷人冻饿交迫,转于沟壑……

  心正严肃的冬天也会杀人么?

  这个诗人不是无病而呻,乃是小小感冒,不必呻而呻。诗人胸中的感触,虽到发酵的时候,也不可轻易放出,必使他热度膨胀,自己爆裂了,流火喷石,兴云致雨,如同火山一样--必须这样,才有惊心动魄的作品。诗人总要抱着这句话做金科玉律:"可以不作就不作。"现在一般作诗文的一个通病便是动笔太容易了。《冬天》里这种感触虽是真挚,但寻常得很。若照这样作诗,那一个普通有心肠的人一天不知要作多少诗。寻常的情操(Sentiment)不是不能入诗,但那是点石成金的大手笔的事,寻常人万试不得。伯恩(Burns)便是以情操胜,"Cotters saturday night"是一个好例。

  《冬天》还犯一个难赦的大罪,便是说话没有逻辑。

  一夜北风,吹不破我的梦。

  落叶满地;几条吹不断的枯枝,

  颤嶷嶷的摇动。

  可怜小鸟,飞去又飞来,何处傍依……

  我自被里探头一乐,

  才晓得无情的冬天已经赶到了。

  北风都吹不破他的梦,可见他睡得很熟了。然则那叶,摇动的枯枝同飞翔的小鸟是怎样看见的呢?是梦里看见的吗?看见了落叶、枯枝、小鸟,然后从被里探出头来,更是奇事了。这些地方证明作者并不只不会作诗,还不会讲话呢。"乐"字用得也怪;是排印的错误?"穷人冻饿交迫,转于沟壑"一句怎样见得是诗,不是散文?

  九、《月食》

  这是以月蚀比目前的中国,受人凌辱、耻笑,将来劫运退了,还能重见光明,这个比喻未尝不确当,并且能演成一首好诗。但是这一首可闹糟了,最大的原因便是诗人自身在诗中处什么地位,持什么态度,太没有表明清楚。要知道诗是个最主观的艺术,而这个又是一首抒情待(Lyric),作者怎能这样疏忽呢?他先讲:"好像人间只有我。"好极了,这正是诗人的口气;诗人应当以

  ……the only holders by

  His sunskirts,through conventional gray glooms

  The only teachers who instruct mankind

  自居。所以下面讲"天黑地暗"的地方,我们当然盼望这位诗人定能做点"扶天柱,系地维"的大事业。谁知道他只"欲救不能的望着",直望到"倦了",望到"好像人间没有我"了!来无影,去无纵(踪),白白地望了一生,这就是诗人的生活吗?他或要说他的哲学是出世的,"人间没有我","我"许在理想世界里。这也说得过去,但是再往下读:

  但是不到三点钟的工夫,

  我还是我,

  这个"我"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我来我去,神出鬼没,到底不知为的什么。照诗面看来,世界初是光明,次变黑暗,终复光明,这(有)无变迁都是自然而然的。世界既会自明自暗,要这位诗人在那里空忙些什么呢?所以这样看来,作者就不应把"我"字拉进诗里去。既拉进了,便清清楚楚地派他一个位置,或主体或客体。换言之,诗家须有一种哲学,那便是他赐给人类的福音。作者若有一种人生观,--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若是有,他应该讲出来--这诗里便是表现的好机会;并且若是表现的得法,这首诗也就成了好诗。如今国运兴(而)复衰,衰而复兴,

  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像这样的诗似可不作。作者或要讲他并不是诗家,不过随着与(兴)会,写了几句,借以消遣。啊,对了!你说你不是诗家,你便不当作诗。诗不是为消遣的。作诗不能讲德谟克拉西德谟克拉西,源于希腊文"demos",意为人民、民主。。诗是诗家作的,犹之机器是工程师管的,病是医生诊的。

  同是写月的诗,都讲到星,都讲到银河,《给玳姨娜》多么字烹句炼,清光烂然,《月食》便落窠臼了。诗人遇到容易描写的题目,偏自限于窄狭的方法,而愈见精采。我相信《月食》若到《给玳姨娜》的作者手里,他定能制出一首很好的紧紧凑凑的十四行诗。《月食》的作者若肯多费一番"刿目心"的锻炼的功夫,他的结果又何致如现在这样满纸空话,索然无味呢?

  诗能感人正在一种"龙文百斛鼎,笔力可独扛"之处,这种力量(英文当译为intensity)有时一个字便可带出,如东坡的"欲把笙歌暖锋镝"的"暖"字直能吓煞人。克兹所谓"不是使读者心满意足,只要他气都喘不出",便是这个意思。造成这种力量,幻象最要紧。《月食》的作者描写夜景,将天空、星辰、银河、花鸟、杨柳、灯光、空气等如同记账样报过一通,我们看了,一点真确明了的幻象也感觉不到。我恐怕作者当时自身的感觉也不十分剧烈,不能唤起自己的明了的幻象,只为要作诗,便忙忙写下,所以得了这个不能唤起读者的幻象的"麻木不仁"的作品。

  忽然东邻的黑云蚕食你,

  点点的星光耻笑你,

  簇簇的天河不顾你。

  这一节里稍有几分薄弱的幻象力,但离美满的程度还远。我的《美与爱》里也有同样的一节:

  屋角的凄风叹了一声,

  惊醒懒蛇滚了几滚;

  月色白得可怕,许是恼了?

  张着大嘴的窗子又像笑了!

  我觉得我的幻象比较地深炽,所以我这幅画比较地逼真一点。耻笑的星,漠不关心的天河该是个什么状态,《月食》的作者应用几个生动的形容词描写出来,但他随便用"点点""簇簇"四个无声无色的字带过去了,好像用他们是为凑满字数的。"点点"同"耻笑","簇簇"同"不顾"有什么关系呢?既没有关系,何必用他们呢?科雷矾(Coleridge)讲诗是The best words in Best Crder(order),所以诗里不应有-个虚设的字。

  月色白得可怕,许是恼了?

  张着大嘴的窗子又像笑了!

  可怕的白色的确是生气的模样,张着大嘴的确是笑的模样,有了这两个形容小句,然后恼了的月儿同笑着的窗子两副面孔,便历历地呈露于读者的眼前。这便是幻象的功用。

  但是不到三点钟的工夫……

  诗人的时间的观念这样Mathematicoty acourate!但是他岂不是两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么?毕竟艺术是艺术,科学是科学,请作者特别留意。

  十、《游圆明园》

  这位诗人作惯旧诗,还脱不了那对仗排偶的"枷锁铐镣"。这一首诗径直是一段大鼓词,没有幻象,没有感情,而且风格俗得不堪。看这几句笨得多厉害!

  昔日金銮玉辇相经过,

  今日牧童樵夫空来往。

  可知天地靡穷极,

  盛衰变化本无常。

  安知今日富家翁,

  他日不作乞钱郎?

  这不过是举一个例,其实全首差不多都是这个"酸"调儿,他引起我近来听到大楼地室里的国梓(粹)音乐的滋味儿。这首诗实在不过是一首旧诗,插进几个"了""的",注上一套"!""?"罢了。新诗绝不是这样做的。我并不是说作新诗不应取材于旧诗,其实没有进旧诗库里去见过世面的人绝不配谈诗。旧诗里可取材的多得很,只要我们会选择。例如,那锣鼓式的音节决定学不得。乐府、词、曲的音节比较地还可以借用,诗的音节绝不可借。如前面评过的《忆旧游》的末节便是脱胎于词调的。但那种音节总不若借内部词句的组织而发生的音节为妙。我节录康白情康白情(1896-1959),字鸿章,四川安岳县来凤乡人,毕业于北京大学。他是中国白话诗的开拓者之一。著有诗集《草儿》《河上集》等。的《送客黄浦》作例:

  送客黄浦,

  我们都攀着缆,--风吹着我们的衣裳,--

  站在没遮拦的船边楼上。

  看看凉月丽空,

  才显出淡妆的世界。

  我想世界上只有光,

  只有花,

  只有爱!

  总括起来讲,上面这十首诗中《圆黄的月》是件译品,当作例外,其余的,《一回奇异的感觉》以幻象、音节胜,《给玳姨娜》以情感、藻绘胜;我不能强分轩轾。其次便算《忆旧游》,但看他的头两节,似乎又不应列的(得)这样高上。《出俱乐会场的悲哀》同《雪》各有长短,难分甲乙。我把《慈母》《冬天》放在《月食》之前,因为两首有情感的根据,不是无病而呻(《慈母》尤胜于《冬天》),但是《月食》似乎是"做"诗了。两位作家的艺术都太不讲究。《游圆明园》尽是旧诗的渣滓,新诗的精神又没有捉摸到,所以是劣等的作品。

  本来不是专门诗家的诗,不必批评,因为它经不起批评。但是《周刊》要出批评号,别的部分都有了,批评这一部分(的)似乎不可独缺。况且我也不是专门批评家,以初学的批评家批评初学的作家,想没有什么不可罢。我的批评有太过或不及之处,希望作者同读者指教,愿大家拿讨论各校内问题的精神来讨论文学!

  五月廿八日

  (本篇原载于《清华周刊》第7次增刊,1921年6月。)

  诗歌节奏的研究

  节奏

  Ⅰ、定义

  A"节奏"一词的来历

  B节奏的两个含意

  1拍子

  2韵律

  Ⅱ、生理基础

  A脉搏跳动

  B紧张和松弛

  C声波和光波

  Ⅲ、证据

  A日常生活经验

  B原始人

  C儿童

  D疯人

  Ⅳ、特性

  A节奏的组成因素

  1时间

  2重音

  B节奏的美学基础

  1一致--关于"清一色"的理论

  2变化--关于多种趣味的理论

  Ⅴ、作用

  A实用性的

  1个人的

  a联结记忆

  b引起注意

  c节约精力

  2社会的

  a协同作用

  b情感的一致

  B美学的

  1整体的重要性

  2一致中的变化

  3注意力的悬置

  4结构的框架

  Ⅵ、自然界的节奏

  Ⅶ、各种艺术中的节奏

  A渊源

  1适应自然

  2摹仿自然

  B分类

  1音乐的节奏

  2舞蹈的节奏

  3诗歌的节奏

  4造型艺术的节奏

  Ⅷ、诗歌的节奏

  A有关诗歌节奏的争论

  1争论的双方:

  a反对的一方

  b赞成的一方

  2争论是如何发生的?

  3仅仅是理论上的冲突。

  B诗歌节奏的分类:

  1内部的

  a韵律

  2外部的

  a韵脚

  b诗节

  3总的效果

  C诗歌节奏的作用

  1作为美的一种手段

  a一致中的变化

  b完整感

  (1)完整

  (2)永恒

  c克服困难所得的喜悦

  2作为表达情感的手段

  a各种人的情感的自由表达

  (1)儿童的

  (2)野蛮人的

  (3)疯人的

  b他们的表达情感的方式

  (1)身体的摇摆动作

  (2)有节奏的发声

  c文明的效果

  (1)舞蹈成为一种纯粹的娱乐

  (2)唱歌强调旋律与和声

  (3)用修辞方式,而不用韵律方式来朗诵诗行

  d但自然的本能仍然存在

  (1)情感对节奏的作用

  (a)情感产生节奏

  (b)情感破坏节奏

  (2)节奏对情感的作用

  (a)节奏传达情感

  (b)节奏激发情感

  (c)节奏缓和情感

  3作为凭借想象加以理想化的一种手段

  a诗的节奏促进想象的飞驰

  (1)刺耳的、不和谐的散文不利于达到达一目的

  b诗的节奏提供一种产生特别祟高的想象力的工具

  (2)散文在试图运用一种特别崇高的浮想联翩的风格时,往往会失败其结果则成为:

  (a)荒诞

  (b)笨拙

  c诗的节奏用以下方式改变粗糙的现实

  (1)使现实和谐、美化

  (2)表现现实的普遍意义

  (3)歌德的论证

  D诗歌节奏的特性

  1三种成分:

  a音量

  b重音

  c字或音节

  2与音乐节奏相比较

  3与散文节奏相比较

  E、韵

  1韵的功能

  a旋律

  b组成部分的布局

  c与短语的关系

  d预期效果的满足

  e恢复想象力的活动

  2韵的分类

  a按用韵的位置分:

  (1)脚韵

  (2)头韵

  (3)中韵,或内韵

  b按韵的性质分:

  (1)完全的或同一的韵

  (2)阳韵

  (3)阴韵

  F诗节

  1意义--一般公认诗节为诗歌韵律的最大单位

  2诗节以下列因素为基础

  a修辞句

  b旋律句

  Ⅸ、自由诗

  A妄图打破规律

  1在排字形式上对诗节的影响

  2文字游戏

  3在抛弃节奏方面的失败

  B目的性不明确

  C令人遗憾的后果

  1平庸

  2粗糙

  3柔弱无力

  Ⅹ、中国诗歌中的节奏

  参考书目

  1《韦氏新国际英语词典》

  2《不列颠百科全书》

  3朱里·贡巴里欧:《音乐,及其规律和演变》

  4布里斯·佩里:《诗歌研究》

  5西蒙斯:《英国诗歌的浪漫主义运动》

  6雷蒙德·麦克唐纳·奥尔登:《诗歌引论》

  7《艺术世界》

  8《世纪词典与百科全书》

  9乔治·桑塔雅纳:《美感》

  10伊尔约·希鲁:《艺术的起源》

  11古·贝尔格·艾森韦恩;玛丽·义莲诺尔·罗伯茨:《诗歌格律的艺术》

  12胡适:《尝试集》

  13克拉默一宾:《玉琴集》

  14阿瑟·魏里:《一百七十首中国诗》

  15丹尼尔:《为诗韵辩护》

  16威廉·华滋华斯:《抒情歌谣集》

  17布切尔:《亚里斯多德关于诗歌和艺术的理论》

  18萨缪尔·泰勒,柯尔律治:《文学生涯》

  19菲立浦·锡德尼:《为诗辩护》

  20古默尔:《诗学手册》

  21阿诺德·贝内特:《论文学鉴赏力》

  22胡适:《谈新诗》

  23纳尔逊:《诗歌精义》

  (本文是闻一多先生在清华文学社所作的一次报告的提纲的汉译,原提纲是用英文写的,由聂文杞译出。《提纲》所附参考书目系闻一多先生准备报告时所用,他在手稿中列出,附在《提纲》之前,现按目前一般惯例,移至《提纲》之后。)

  《冬夜》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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