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21
“这里!哪儿?”
“此时此刻凶手正和我在一起。”
上校立刻气得涨红了脸。
“我承认自己确实十分感激你帮我找到了马,福尔摩斯先生,”上校说道,“但是对于你刚刚所说的话,我觉得如果不是一个恶意的恶作剧,那么就是彻彻底底的侮辱! ”
福尔摩斯笑了一下。
“冷静点儿,上校,我向你保证,我绝对没有把你和任何犯罪行为联系到一起,”福尔摩斯说道,“我的意思是说,真正的凶手此时此刻正站在你背后。”说着,他走了过去,用手摸了摸这匹马光滑而柔顺的颈部。
“你说凶手是这匹马? ”上校和我不由自主地同时大声嚷道。
“没错,就是这匹马。如果我说,杀死人是为了自保,那么就可以降低它的罪恶了。 事实上,约翰史崔克根本不配得到你的信任。哦,比赛的铃声又响了起来,我想你一定 不会介意我在下一场比赛中稍微赢一点点吧。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将整个事情仔仔细细地告 诉你。”
那个晚上,我们乘坐火车返回伦敦,在旅途中,我们的朋友认真详细地给我们讲述了在 那个下着雨的星期一的夜晚发生在达木耳马厩里的事情,以及他是如何解开一个又一个谜团 的。他的分析推理丝丝入扣,异常精彩,将我们带领到一个神奇的世界之中。我想,在座的 每一个人,都会觉得要是旅途可以再长一点那该多好。
“我承认,”福尔摩斯说道,“那些由我通过报纸上的报道所得出的结论,是完全错误的。 虽然事情的真相被经过修饰的文字所掩盖,但是还是会有一些线索被我发觉,并由此推断出 事情的具体情况。当我刚到戴文郡的时候,也对费兹诺辛普森就是凶手深信不疑。当然, 我在那个时候也想过并没有看到什么确凿的、决定性的证据。可是当我们乘坐马车到达驯马 师的别墅时,我还没有走下马车,突然就想到了那盘咖喱羊肉可能不是那么简单,它应该有 着更多的意义。我想你们肯定不会忘记,我在你们都走下马车之后,还一个人愣愣地坐在马 车上,我当时在责备自己怎么会将如此明显的线索忽略了。”
“我不得不说,”上校说道,“虽然你这么说,但是我还是一点也没看出咖喱羊肉对案件的 侦破有什么作用。”
1“它在我推理的链条中是首要的环节。麻醉剂就算被研成了粉末状也绝对不可能没有味 道。也许这个味道不是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但是绝对可以被察觉出来。如果将它与平时常 吃的饭菜混合起来的话,毋庸置疑会立刻被吃饭的人所察觉,那么就不会被吃掉。但是我 们都知道,咖喱有着特殊的香味,因此,正是咖喱掩盖住了麻醉剂的味道。依照常理,作 为一个陌生人,费兹诺辛普森怎么可能知道看守马厩的马童的晚饭会是咖喱羊肉呢?我 们换一个角度去考虑这个问题,假设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带着麻醉剂来到了马场,恰巧 马场当晚准备的晚餐就是可以掩盖住麻醉剂味道的咖喱羊肉,这是不是未免太过于巧合了。 这样的巧合真的可以存在于现实中吗?由此,辛普森的嫌疑也就不复存在了。于是,我怀 疑的重点就转向了史崔克夫妇的身上。更为巧合的是,只有这两个人才有资格决定把咖喱 羊肉作为当天晚上的晚餐。小马童的晚餐是被单独送到马厩的,因此,麻醉剂也是在把晚 餐分盛出去之后加到菜肴里的。得到这样的结论,是因为其他人吃了同样的晚餐却没有任 何的副作用。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究竟是他们两人中的哪一个成功避开了女仆,而将 麻醉剂混合到菜里的呢?
“当然,在这个问题还没解决之前,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负责看守马厩的狗并没有吠 叫,这又说明了什么呢?因为一个没有错误的推论一定会给其他推论的形成带来影响。我从 辛普森这个意外的小插曲中了解到,在马厩里还有一条狗。但是,有人进到马厩,并将马带 走,这条狗并没有发出声音,因此,也没能吵醒睡在草料屋的另外两个马童。所以,这个结 论就是,这个午夜访客毫无疑问是这条狗所熟悉的人。
“我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或者说完全确信会更好一点,约翰史崔克在下着雨的深夜来到 马厩,然后将马牵走了。那么,他这时候牵走马的目的是什么呢?显然,他不会是有什么好 的想法,否则,他怎么会给自己的小马童下麻醉药呢?可是,一时间我也不能立刻想到是什 么原因。我以前接触过的一些案件,有些驯马师通过代理人将大量的赌资押在自己的马输掉 比赛上。然后为了获取高额的赌金,他们会采取各种手段让自己的马在比赛中拿不到应有的 名次。有时候,甚至是在比赛中降低速度而输掉比赛。更有甚者,他们会采取更有把握也更 恶毒的方法。那么这次采用的又是什么样的手段呢?我将希望寄托在死者口袋里的物品上, 希望通过检查这些物品得出结论。
“事实证实了我的推测,你们一定没有忘记出现在死者手里的那把很特别的小刀吧,当然 了,不会有一个思维逻辑都很清晰的人会选择这样一把小刀来作为武器的。正如华生医生所 说的那样,那把小刀是用来做最精细的外科手术的手术刀。而在案发的那个晚上,这把小刀 也的确是准备进行一场小小的极其精细的手术的。罗斯上校,我想以你那极其丰富的赛马经 验来看,你肯定会知道,如果在马的后踝骨腱子肉位置上的皮下轻轻划一道小小的伤口,表 面看起来,是不会有任何痕迹的。但是有这样一道伤痕的马就会出现一点跛脚的迹象,这样 的问题通常会被人当作是过度训练或者风湿造成的,没有人会想到这其实是一个邪恶的、肮 脏的阴谋。”
“无耻丨浑蛋! ”上校大声叫骂道。
“我们已经得到了答案,那就是为什么约翰史崔克会将马牵到原野上去。因为这匹马性子很烈,如果受到了刺激,一定会挣扎嘶叫,这样就会将睡在草料屋的那两个小马童惊醒。
所以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一定要到没有人的原野上去做。”
“我真瞎了眼,才会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上校高喊道,“难怪他需要用到蜡烛与火柴了。”
“没错,仔细检查了史崔克的随身物品之后,我十分地幸运,因为,我不仅仅找到了他的作案手法,也发现了他的作案动机。上校,作为一个成熟且世故的男人,你一定清楚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将其他人的账单放进自己的衣服口袋中呢? 一般人自己的账务尚且忙不过来呢。
所以我立刻就猜到,史崔克还有另外一种生活,他还支撑着另外一个家庭。从他口袋中的那张账单,我们可以知道:暗中有一个过着奢侈生活的女人。即使像你对待下人那么慷慨大方,也很难想象,他居然可以花二十英镑给女人买一件衣服吧。我趁机旁敲侧击向史崔克太太打探了关于这件衣服的事,很明显,她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我很高兴她与这件案子并没有关系。我按照账单留下的服装店的地址,带着史崔克的照片到了这家店铺,打听关于这位德比歇尔先生的情况。
“从这一刻起,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史崔克将马带到原野上一处低洼的地方,这样可以避免火光被人看到。辛普森在逃走时丢失的领巾被史崔克捡到,他也许是想用它来绑住马腿。
到了低洼处,他来到马的身后,点燃了蜡烛,可是这突如其来的光亮,使马受到了惊吓,出于动物本能的自保,它觉察到有人要对它不利,于是,它突然向后踢,这一踢,它的马蹄铁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史崔克的额头。而史崔克为了方便做他那精细的工作,不顾正下着大雨,事先将大衣脱下来,放在旁边的花丛上。他被踢中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小刀,所以在他倒下去的时候,小刀就割伤了他的大腿。现在大家没有什么疑问了吧? ”
“太绝了! ”上校喊道,“真的是太绝了!你好像就在现场亲眼看到一样。”
“我不得不承认,最后这点推测是十分大胆的。只是我忽然意识到,像史崔克这样老奸巨猾的人.是不会做没把握的事的.所以他一定事先做过试验。那么.他又能在什么动物身上来做他的试验呢?正在这时,我看到了羊圈里的绵羊,就向马童问了一个问题,结果真的有点出乎我的预料,因为我得到的答案恰恰证实了我的推测的正确性。
“我回到伦敦之后,拜访了经营那家服饰店的服饰商,她立刻认出了那个名叫德比歇尔的富有的顾客,也就是照片里的史崔克,他有一个喜爱打扮的漂亮的妻子,而且他的妻子特别喜欢华丽的服装。由此,我毫不怀疑的断定,正是这个女人使史崔克负债累累,进而不惜冒险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我想,你已经把一切都说得清清楚楚了,但是还有很重要的一个问题,你没有说,”上 校大声问道,“这匹马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 ”
“哦,它自己逃跑了,后来你的一位邻居照管了它。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一定要大度一点。 我想,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我们现在已经到了克莱棚站,我们会在十分钟之内到达维多利 亚车站的。如果你不介意到我们到那里去吸根烟,上校,我很乐意把事情的更多细节一一告 诉你,那一定会给你带来更多的乐趣的。”
在很多或是我听说的,或是我参与的离奇的案件中,我的朋友福尔摩斯那独特的才能让 我们深深沉浸在那充满戏剧性的故事中不能自拔。我将这些案件记录下来,并整理好变成短 篇小说。在我的笔下,福尔摩斯成功破获的案件远远多于失败的。之所以我会这样做,并非 仅仅是为了保全福尔摩斯的名声一实际上,每当千钧一发之时,他爆发出的精力以及才能 实在令人佩服至极一而那些就连福尔摩斯也不能破解的谜题,其他人也不可能成功解开, 这样,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故事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不过,常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就是虽然 在开始的时候他走了一些弯路,甚至出现了一些错误。但是,最后他依旧可以找出案件的真 相。我曾记录了大约六个这样的案件,这其中的两件案子最为精彩,一件是墨斯格夫成人礼 案,另外一件就是我接下来要讲述的。
福尔摩斯是一个基本上不会为了锻炼身体而去进行体育锻炼的人。一般说来,能将自己 的体力发挥至最大程度的人很少,但是,福尔摩斯绝对是这样的人。在与他同等重量级的人 中,他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拳击手。但是,他会把没有明确目的的锻炼当成是一种耗费体力 的行为,因此,除了那些与其职业相关的活动之外,他几乎不会参与到任何活动中去,能不 动就尽量不动。但是,当遇到他感兴趣的案件的时候,他的精力惊人地充沛,他似乎完全不 懂得什么是疲惫。显然,他的养身之法,普通人是没有办法理解的。他的日常饮食一直都是 那么简单,他的生活起居也极为简朴,几乎近似吝啬。除了会偶尔注射一定剂量的可卡因之 外,福尔摩斯并没有其他的不良习惯。只有当没有什么案件需要他去侦破,而报纸上的报道 又实在乏味的时候,他才会需要药物的帮助,以此来打发单调无趣的生活。
初春的某一天下午,福尔摩斯特别清闲,以至于竟然有闲暇与我一起去公园散步。公园 中的榆树刚刚冒出嫩绿的幼芽,栗树的梢头也偷偷冒出了五叶状的新叶。整整两个小时,我 们就这样慢慢地在公园里面走着,大部分时间都没有交谈,这样的情况很符合我们这种对彼 此十分了解的人。当我们返回到贝克街的时候,已经快到五点钟了。
“打扰一下,先生,”替我们开门的仆人在我们迈进屋子的时候说道,“有一位先生来找过 您,先生。”
福尔摩斯略带责备地看了我一眼。
“这就是午后散步带来的结果! ”福尔摩斯说道,“那么,这位先生现在在哪里?”
“他已经走了,先生。”
“你有请他到屋子里坐坐吗? ”
“当然,先生,他进来坐了。”
“那么他大概待了多久? ”
“他在屋里等了半个小时左右,先生。他看起来很不安,完全静不下来,一直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还不停地跺脚。虽然我一直在门外等候着,先生,但是我还是可以听到他在屋子里的一举一动。后来,他来到走廊上大声嚷着:‘难道他不打算回来了吗? ’这就是他的原话,先生。我说:‘请您再稍等片刻。’他又说:‘那我还是出去等好了,这里实在是太闷了,我过一会儿再回来。’说完他就出去了,无论我说什么他也执意要出去。”
“嗯,我知道了,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呢。”我们走到屋里,福尔摩斯说道,“这还真是让人沮丧呢,华生。我现在实在是需要一个案件。从我们的拜访者如此焦躁不安的情况来看,这似乎是十分重要的事情呢。啊哈丨你看看,放在桌子上的烟斗可不是你的。哦,这肯定是我们的拜访者忘了带走的。嗯,这只烟斗很不错啊,是用上好的石南根制成的,还连着一个用琥珀制成的长斗柄。真不知道在这么大的伦敦城里究竟有多少琥珀烟嘴是真的,有人说,只有里面包含着瑕疵的那种才能称之为真正的琥珀。唔,他居然将视为珍宝的烟斗忘在了这里,足以证明他当时的心情有多么烦乱了。”
“你怎么判断出他将这只烟斗视为珍宝呢? ”我问道。
“嗯,我估计这只烟斗原来的价格也就七先令六便士左右。你来看看,这个烟斗有两次修补过的痕迹,一次是在木柄上,另外一次修补是在琥珀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这两次修补采用的材料都是银制的箍套,这些可比烟斗原来的价格高得多了。这个人宁可花更多的钱去修补烟斗,也不愿再买一支同等价钱的烟斗,所以不难说明他将这个烟斗视为珍宝了。”
“还有什么其他的线索吗?”我问道,因为福尔摩斯将烟斗拿在手里仔细打量,用他那特有的深思时的神情注视着它。
我的伙伴把烟斗举到眼前,用他那又细又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那神色如同一名正在讲解骨骼的动物学教授一般严肃。
“烟斗很多时候是很重要的东西呢,”福尔摩斯说道,“除了手表与鞋带之外,再没有什么能像烟斗一样表现出一个人的习惯和特征了。可是在这只烟斗上所体现出的痕迹既没有十分明显,也没有特别重要。很明显,烟斗的主人是一个身体强壮的人,平时常用左手,牙齿健康,对于自己的行为举止不拘小节,生 活宽裕。”
我的朋友看似随意地就判断出如此多的信息,我发现他正斜着眼看我,想必是想知道我 是否理解了他的推论。
“可是按照你的推理,这支烟斗价值仅七先令多,如果他真的如你所说生活宽裕的话,会 用这样的烟斗吗? ”我问道。
“这是格洛斯维诺混合烟草,八便士一盎司,”福尔摩斯边说着,边从烟斗中倒出一点烟 草来,“有这一半的价钱,完全可以买到更好的烟草了,所以说他生活得很宽裕。”
“那另外几点如何解释? ”
“很明显,他有用在油灯或是煤气灯上点燃烟草的习惯。你看,在烟斗的一侧有被火烧焦 的痕迹。当然了,如果使用火柴的话就不会这样了,又有谁会把火柴放到烟斗上呢?但是若 是使用油灯的话,一定得将烟斗靠近油灯才可以,所以会在烟斗上留下火烧的痕迹。而通过 留在烟斗右侧的痕迹不难推断出,烟斗的主人更习惯用左手。如果你现在把你的烟斗靠近灯 点燃的话,你就会十分清楚了,因为你平时大多使用右手,所以一定是烟斗的左边靠近火焰。 当然,有的时候你也会换一边点烟,但这次数终究有限。所以只能推断出他更多地使用左手。 烟斗上的琥珀嘴上有着深深的齿痕,这就足以说明他身体强壮,牙齿健康。如果我没有猜错 的话,我已经听到了他上楼的声音,那么,接下来,我们就有比研究烟斗更有趣的事情了。”
福尔摩斯的话音刚落,我们的房门打开了,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走进房间。他身着一 套样式十分考究但是素雅大方的深灰色西装,手上拿着一顶褐色的宽檐软呢帽。我推测他的 年龄大概在三十岁左右,可是事实上,他年龄可能会更大一些。
“很抱歉,”他有些窘迫地说道,“我想,其实我应该先敲门的。哦,当然了,我的确应当 先敲敲门。但实际上我有点不知所措,希望你们可以原谅我的失态。”他举起手搭在额头上, 以示他头昏脑涨,然后一扭身跌坐到椅子上。
“看你的情况,我估计你至少有一两晚没有合眼了,”福尔摩斯用他惯有的亲切的态度说 道,“这的确比工作和娱乐都使人劳心伤神。请问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我需要你的帮助,先生。我不知道如何是好,我的全部生活似乎都被打乱了。”
“你想请我做你的顾问? ”
“不仅仅是这样。你是一个见多识广的人,一个看透一切的人,我迫切地需要你的帮助。 我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我希望你能给我指出方向。”
他说得断断续续,伴着急促的呼吸,声音颤抖,给我的感觉是他连说话都觉得异常痛苦, 一直是依靠自己的意志去压制这样的情感。
“这件事真的是太难处理了,”他说道,“无论是谁也不会愿意把自己的家务事说给别人听 的。尤其是向两个完全不熟悉的人来谈论自己妻子的行为,真是太让人难以启齿了。这真是 一件太痛苦的事。可是,我实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除了向人求助,我再也想不出其他的 办法了。”
“我亲爱的格兰孟罗先生……”福尔摩斯开口说道。
我们的来客触了电一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什么?”他大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姓名的? ”
“如果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的姓名、身份,”福尔摩斯面带笑容地说道,“我给你个小小的建议,那就是以后不要将自己的名字标记在帽子的沿儿上,至少在你去拜访别人的时候,不要把有名字的那一面朝着别人。其实我想告诉你的是,在这间屋子中,我和我的朋友听到了太多离奇古怪的事,而且我们也十分荣幸能给那些惶惶不安的心灵带来安宁。所以,我毫不怀疑,我们同样可以为你带来安宁。因为时间是十分宝贵的,所以能否请你不要再浪费时间,请将事情的原委一一讲给我听吧。”
我们的访客又用手扶住了额头,看上去十分痛苦。从他的每一个动作以及神色上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善于克制自己情绪且保守的人,性格中透露出一点自负,无论什么痛苦都宁愿自己承担,而不是暴露给别人。他维持了一会儿这样的沉默,突然间,他握紧了拳头,深深呼了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缓缓开了口:
“事情是这样的,福尔摩斯先生,我三年前结的婚。婚后的三年里,我和我的妻子深爱着 对方,如同任何一对恩爱幸福的夫妇一样,生活甜美。我们无论在思想上、言语上还是行动 上都不存在任何的分歧。但是自从上周一开始,我发现我和她之间突然出现了隔阂。在她的 生命里以及思想上,居然还存在着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这些让我觉得她好像就是匆匆而过 的陌生女子一样。我们之间越来越疏远。我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我必须先澄清一件事,然后我才能继续说下去。福尔摩斯先生,艾菲是非常爱我 的。这一点绝对不会错。她全心全意地爱着我,一天比一天更深。这一点我是完全感觉得到的, 这是我毫不怀疑的。一个男人很轻易就能分辨出一个女人是不是爱他。但是在我们夫妻之间, 存在着一个秘密,在这个秘密没有真相大白之前,我们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
“孟罗先生,你还是直接讲一下让你痛苦不堪的事情吧。”福尔摩斯略微有点不耐烦了。 “我先将我所了解的关于艾菲的过去告诉你。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是个失去丈夫的 可怜人,虽然那时候她十分年轻,不过才二十五岁。那个时候她还是希布隆太太。在她很小 的时候,她就到了美国,居住在亚特兰大城,她就是在那里与那个希布隆结婚的。希布隆是 名律师,平时他的客人很多。他们有一个孩子,但是不幸的是,她的丈夫和孩子都死于肆虐 的黄热病,她给我看过希布隆的死亡证明书。这一场不幸的遭遇让她对美国产生了厌恶之情,于是,她回到自己的祖国,和她尚未成家的姑妈一起住在中萨克斯郡的潘纳。我还要补充一 点,她的丈夫死后留给她不少的遗产,大约有四千五百英镑。她丈夫在世的时候将这笔资金 做了很不错的投资,每年的平均利润可以达到百分之七。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刚刚在潘纳生 活了半年,我们一见钟情,相识几周之后就结了婚。
“我本身是个做蛇麻生意的商人,每年的收入大约有七八百英镑。为了生活方便,我们租 住在北堡的一幢小别墅里,那里每年的租金是八十英镑,我们在那里生活得十分愉快。我们 住的地方虽然离城镇不远,但是乡村味道却很浓郁。距离我们家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家小旅 店和两间房子,我们屋子前方空地的另外一边有一幢独栋的小别墅。除此以外,一直到车站 那边才有其他的建筑。我的工作性质导致我每年都会在一定的时节去城里办事,但是通常情 况下,我不会在夏季出门。于是,我和妻子在我们那远离城市的家里过着安逸又舒适的生活。 我可以很明确地说,在发生这件可恶的事情之前,我们夫妻二人从不会有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在继续讲下去之前,我还有一件事不得不先告诉你。我们结婚之后,我的妻子就把她名 下的全部财产转到我的名下了。这与我的本意相去甚远,因为我很清楚一旦我的生意上出现 了什么问题的话,那么资金就很难周转了。但是,她坚持一定要这么做,我只好听从她的安 排了。嗯,大约六周之前,她突然来找我。
“‘杰克,’她说道,‘当初在你接受我的财产时,你曾说过,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需要, 就可以告诉你。’
“‘没错,’我说道,‘那原本就是你自己的钱嘛。’
“‘好,’她说道,‘我现在需要一百英镑。’
“我听到她这么说,觉得很惊讶,但是,我想也许她不过就是想买件新衣服或是其他她需 要的东西。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我问道。
“‘噢,’她半开玩笑地说,‘你可是说过的,你不过就是替我保管这些钱而已,你总该知 道,你是不该随便打听别人的事情的哦。’
“‘哦,亲爱的,如果你真的需要用钱的话,当然你可以拿去用的。’我说道。
“‘嗯,是的,我现在确实需要用钱。’
“‘难道你不想告诉我你打算把这笔钱用来做什么吗? ’
“‘杰克,关于这件事,我们过几天再说,现在我还不能说。’
“虽然她的态度让我觉得很别扭,我也只能这样做了。但是从那天起,我们夫妻之间第一 次有了秘密。我写了一张支票给她,就没有再去想这件事。可能这件事和后来发生的事情并 没有什么联系,但是我觉得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好吧,我刚刚说过,就在距离我们所住的别墅不远的地方,有一幢小别墅,那里离我们 家只隔了一片空地。如果从我们这里往小别墅那边去,首先要通过大道走到对面,然后再拐 到另外一条小路上去。在这条小路靠近小别墅那边,有一些十分茂盛的苏格兰枞树,我平时 常常去那边散步。因为,那些树木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愉悦感。自从我们住在这里的八个 月来,这所小别墅一直是空着的,我常常为此感到可惜。那是一幢十分漂亮的两层楼房,有一道古典的长廊,长廊四周开满了金银花。我常常在那里驻足,并且时常会想,这是一处多美好的住处啊。
“嗯,就在上个星期一的傍晚,我散步到那里,发现有一辆空的小货车停在小路上,而且在长廊旁边的草地上堆放着一些地毯和其他的东西。显然,是有人搬到这幢小别墅里了。我走到那边,像一个无所事事的人那样停下来四下打量,想看看我们的新邻居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可是,就在我四处打量的时候,突然发现楼上的一个窗子里有一张脸正在注视着我。
“福尔摩斯先生,虽然当时我并没有看清这张脸的样子,但是我的后背一阵发凉。我站的距离别墅有点远,所以,我并不能看清楚那张脸的表情。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那张脸极其不自然,似乎没有人类脸庞上该有的神态。这就是那张脸当时给我的感觉。我很想看清那张脸,于是急忙向前走去。但就在我走近了之后,那张脸忽然就消失了,就如同被一下子拽到了屋子里的阴暗处。我在那里足足停留了五分钟,期间认真地思考这件事,将我刚才看到的脸分析一下。我很难区分这究竟是男人的脸还是女人的脸,因为距离实在是太远了。但是这张脸的颜色却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它并不是我们人类的脸色,而是好像白垩土那样的青白色,而且无比僵硬,表情呆板,看上去十分地不自然。我心里充满了疑惑和不安,于是决定主动出击,去看看住在小别墅的新邻居究竟是何方神圣。我走到门前轻轻敲响了门,门很快就被打开了,出现在门前的是一个骨瘦如柴、十分高大的女人,这女人长相奇丑无比,让人有些害怕。
“‘你有什么事吗?’她带着北方口音生硬地问道。
“‘哦,我是住在你们对面的邻居,’说着我用头指向了我家的房子,接着说道,‘我看你们刚刚搬来,所以我想我能不能为你们做点什么……’
“‘哦,知道了,如果需要的话,我们自然会去请你的。’话音未落,她居然将门用力地关上了。受到了这样的待遇,我自然十分生气,于是转身朝家走去。整个晚上,虽然我尽力去让自己想一些其他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但是那个出现在窗口的奇怪脸庞以及那个女人粗鲁的态度一直在我脑海中萦绕,挥之不去。我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我的妻子,因为她的胆子很小,又十分敏感。我不想她因为我那不愉快的经历而烦恼。但是,我还是在临睡前将那幢小别墅里有人搬了进去的事情告诉了她,她听了之后并没有作声。
“通常情况下,我都睡得很死。因此家里人还嘲笑我说,无论夜里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被 吵醒。但是偏偏这个晚上,不知道是因为这件事情给我带来了一定的刺激还是因为一些其他 的原因,我也不清楚,但是我睡得很不好,一直迷迷糊糊地。就在我半睡半醒的时候,隐隐 约约感觉到屋子里有什么动静,我慢慢地清醒了过来,然后意识到我的妻子正在穿衣服,而 且戴上了帽子,还披了斗篷在身上。虽然我有些清醒,但是并没有彻底醒过来,迷迷糊糊中 我喃喃地说了几句,大概这么晚了你打扮成这个样子做什么之类的话。当我蒙昽的睡眼无意 中看到了妻子那被烛光照亮的脸,这一看不要紧,我被她脸上的表情吓住了,那是我从来没 有见过的表情,而且我看得出来,这表情绝对不是装出来的。她脸色惨白得如同死人一般, 呼吸特别地急促,但是她似乎并没有发现我已经醒了过来,偷偷看了躺在床上的我一眼,似 乎确定了我还在梦中,于是她便轻轻地走出了我们的卧室。没过多久,我听到楼下传来一阵 吱吱嘎嘎的声音,这声音只能是前门的合叶发出来的。我赶忙从床上坐了起来,用手轻轻敲 了敲床栏,来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醒了。紧接着,我把放在枕头下的表拿出来看了看,表上 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三点钟。我充满了不解,我的妻子在凌晨三点钟独自跑到外面去,究竟要 做些什么呢?
“我就那样坐在床上,大约过了二十分钟,脑袋里一直想着这件事,试图为我妻子这样的 行为找一些合理的解释。可是我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正在我苦苦思考这件事的时候,又听 到楼下传来轻轻关门的声音,没过多久,我的妻子走进了屋子。
“‘艾菲,这个时候你出门去做什么了?’看到她进来,我便开口问道。
“听到我说话,她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居然尖叫起来。她那受了惊吓的表情以及尖叫声让 我心里十分地难受,因为在这里包含着难以言说的负罪感。而我的妻子从来都是一个坦白真 诚而且直率的女人,所以,看到她偷偷溜回自己的房间,而当着自己的丈夫说话的时候居然 忍不住尖叫,这实在是太让我伤心了。
“‘哦,你醒了啊,杰克! ’她十分勉强地挤出一点笑意,叫道,‘这是怎么了,我还以为 不会有任何事情可以将你从梦中叫醒呢。'
“‘你到底去了哪里?’我更加严肃地问她。
“‘不能怪你,真奇怪了呢,’她故作镇定地说道,但是我清楚她那正在解斗篷扣子的手指 不住地颤抖,‘嗯,我知道自己之前从来没有做过类似的事。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我感觉自己 有些喘不过气来,不得不到门外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我觉得自己刚刚要是没有出去的话,就会晕过去了。就这样,我在门外待了一小会儿,感觉自己已经恢复过来了就回来了。’
“但是我知道她说的都是假话。因为她在说话的时候,一直都不敢看我的脸,而且她说话 的语调也和平时有很大的不同。我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将脸扭向墙壁,心中十分难过,满 是奇奇怪怪的怀疑和猜测。我妻子到底向我隐瞒了什么?她这次离奇的午夜外出,又究竟去 了哪里?我知道,在我没有彻底调查清楚这件事之前,我是绝对没有安心的日子的。但是, 在她回答我一次谎话之后,我真的不想再去追问了。这一夜,我久久不能入睡,心中不断地 出现一个又一个的解释,又一个个将它们否定。
“本来第二天我是该去城里的,可是我心里实在是太乱了,没有去照顾生意的心思了。我 的妻子好像和我一样,也是心神不宁的,她时不时地偷偷看我,观察着我的表情,从她那躲 躲闪闪的目光中,我了解到她已经发现我并没有相信她说的话,但是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天在吃早餐的时候,我们几乎没有说一句话,吃过了早餐,我立刻走出了家门,可以让自 己在清晨那无比清新的空气里分析这件事。
“我一直走到克里斯多大厦,在那里我待了大约一个小时,等到我返回北堡时差不多都一 点钟了。回来的路上我刚好路过那幢小别墅,忽然意识到也许还能再看到昨天那张奇怪的脸, 于是我就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向那些窗户。福尔摩斯先生,你想象不到当时我会遇到多么让 我不能忍受的事情,就在我站在那里向别墅张望的时候,那幢小别墅的门突然开了,从里面 走出来的居然是我的妻子。
“刚一看到她,我就呆呆地站在那儿,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当我们目光相遇的时 候,我的妻子明显比我更加不安。一瞬间,她好像打算退回到屋子里去。但很明显,她发现 并没什么隐藏的价值了,于是便走到我身边,微笑起来。但是很明显,她所露出的微笑是那 么勉强,因为她脸色惨白,眼神中透露出惊恐。这一切与她脸上的笑容是那么不相匹配。
“‘噢,杰克,’她说道,‘我刚刚到新邻居这边看看是不是能为他们做点什么。你为什么 要用这样的眼神盯着我?噢,杰克,你该不会是生我的气了吧? ’
“‘那么,’我说道,‘这里就是你今天凌晨来的地方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叫了起来。
“‘我现在完全可以确定,今天凌晨,你就是到这里来了。这别墅里住的都是些什么人, 居然值得你在深更半夜偷偷过来看他们?
“‘今天是我第一次到这边来。’
“‘你居然和我撒谎? ’我大声地喊起来,‘你看看你自己,说话的语调都不一样了。我什 么时候对你有过隐瞒?让我进去看看,我一定要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哦,不,不,杰克,拜托你不要这样,请你看在上帝的分上丨不要去。’听到我那么说, 她情绪失控了,苦苦地哀求我。当我走到别墅的大门时,她一下拽住了我的衣袖,用一股蛮 劲把我拉回去。
“‘我求求你千万别这么做,杰克,’她高声叫道,‘我向你保证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 事情的真相的。要是你现在执意到别墅里,只会让事情更糟糕。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当我试图从她手里挣脱的时候,她紧紧抓住我,苦苦地哀求。
“‘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杰克! ’她哭喊着,‘拜托你就听我这一次吧。你绝对不会因为选 择相信我而后悔的。你想想,如果不是为了你好,我是绝对不会对你有所保留的。这事关我 们的全部生活。如果我们现在一起回家去,一切都会过去的,如果你非要闯进别墅里,那么, 我们就只能结束了。’
“她说得如此真诚,又是如此决绝,我不得不相信,于是,我站在别墅门前,犹豫不决。
“‘我可以相信你,但是必须有一个条件,’我最后说道,‘那就是你必须从现在起立刻取 消你的神秘外出。你可以保守你的秘密,但是你必须承诺以后再不会在夜里偷偷出来,不再瞒着我做一些事情。如果你能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出现类似的情况,那我也可以把这一切 忘掉。’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相信我的,’她长长地松了口气,好像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大声 说道,‘我一定会按照你说的去做的。那我们走吧,噢,赶快回家吧。’
“她仍旧没有放开我的袖子,将我带离了小别墅。我在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就在楼上的窗子里,那张面无表情的惨白的脸正在窗子后面注视着我们。我的妻子和这个有 着奇怪脸庞的家伙究竟有着怎样的关系?还有那个我在前一天所看到的粗鲁丑陋的女人又与我 的妻子存在什么样的联系呢?这是一个耐人寻味的奇怪的谜底。我很清楚,在这个谜题没有最 后的答案之前,我的心里总是会存在着疑问的。
“这之后的连续两天我一直在家,而我的妻子也十分信守诺言。因为,据我所知,这两天 来,她没有迈出家门一步。但是,就在第三天,我有充分的证据表明,她那严肃而庄重的承 诺,还是不能抵挡住那神秘的吸引力对她的束缚,使她背离了她的丈夫以及她对家庭的责任。
“那天,我去了城里,但是我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搭乘三点三十六分的火车,而是改乘了两 点四十的火车回家。我刚刚走进家门,女仆慌慌张张地跑到门口。
“‘太太在哪儿? ’我问道。
“‘呃,我想她大概是散步去了。’她答道。
“我心里立刻起了怀疑,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楼上确定她此时的确不在屋里。正巧我无 意中朝窗外望去,看到了刚刚在楼下和我说话的那名女仆正迅速穿过空地,朝着那幢小别墅 跑过去。看到这样的情景,我就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毫无疑问,我的妻子又背着我到 那幢小别墅去了,并且在去之前叮嘱女仆如果看到我回来立刻通知她。我愤怒极了,心里充 满了被欺骗后的痛苦。我立刻跑下楼去,朝着那幢小别墅快步跑去,我下定决心将事情查个 水落石出,彻底解决。我见到我的妻子和女仆顺着那条小路急匆匆朝家里赶,但是我并没有 理会她们。这存在于那幢小别墅里的秘密,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痛苦,将我的生活笼罩 在黑暗之中。我对自己发誓,无论那秘密是什么,我都一定要阻止它对我生活的影响。我径 直来到那幢小别墅的门前,顾不上敲门,直接拉开门冲了进去。
“别墅的一楼死一般的沉寂。厨房里有一壶水还在火上嘘嘘响着。一只篮子里,一只大黑猫蜷缩成一圈正在睡觉。我并没看到上次给我开门的那个又粗鲁又丑陋的女人的影子。我不 甘心,又跑到隔壁的屋子里去,可是这间屋子也同样没有一个人影。接着,我跑到二楼,发 现二楼的两间屋子也是什么都没有。原来整个房子什么也没有。屋子里的家具以及墙壁上挂 的装饰画也极为普通,但是我几次看到那张奇怪的脸的窗户所在的卧室舒适而且典雅。我还 看到在壁炉架上有一张我妻子的全身相片,那一刻,存在于我心中的全部疑问瞬间化为愤怒 和痛苦的火焰,而那张照片正是在三个月前我要求我妻子拍摄的。
“我在别墅里仔仔细细地转了一圈,确认了整幢别墅里的确没有一个人之后,我离开了那 个地方,我心里难过极了,感觉回家的路比平时长了不知多少。我走进自己家的时候,妻子 到客厅迎接我。但是我实在是太愤怒了,根本不想和她说一句话,我直接推开她进了我的书 房。可是她马上跟了过来,并在我关上门之前也挤进了书房。
“‘我十分抱歉,因为我没能遵守我的诺言,杰克,’她说道,‘但是如果你知道了全部的真相后,我相信你一定不会再责怪我,一定可以理解我的。’
“‘那么你就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吧。’我说道。
“‘哦,很抱歉,我不能说,杰克,我真的不能说。 她高声叫道。
“‘在你没有将别墅里住的是谁,以及你究竟把说完这句话,我就丢下她从家里出来了。这些都是昨天发生的事,福尔摩斯先生,从我离开家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我的妻子以及关于这些事的任何消息。关于这件事,我也只了解这些情况。这是我和我的妻子之间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我十分痛苦,十分纠结,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在今天早晨,我突然间意识到,也许你可以给我一些帮助,于是我就连忙来到这里。我已经将我所知道的一切情况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你。如果你觉得你对哪一点还有疑问或是我没有说清楚,你可以直接指出来。我想你可以尽快给我找到解决的办法,我真的是太痛苦了。”
福尔摩斯和我认认真真地听完了这个颇有些传奇色彩的故事。由于讲述者情绪实在不稳 定,所以整个故事讲得断断续续。我的伙伴在听整个故事的过程中,一直用手擎着下巴,沉 默不语地坐在椅子里,深深地陷入到自己的思考之中。
“请你如实地告诉我,”他终于开口,“你能确定那个你看到的在窗户后面的奇怪的脸庞是 属于一个男人吗? ”
“老实说,每次我看到这张脸的时候,都站得比较远,所以我没法确定这是不是个男人。” “但是明显这张脸没有给你留下什么好印象。”
“它看起来颜色十分不自然,而且没有表情,十分僵硬。每当我试图走近一点的时候,它 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你还记得你的妻子朝你要一百英镑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吗? ”
“大概有两个月多月了。”
“你以前见到过她前任丈夫的照片吗? ”
“没有,在她前任丈夫去世不久之后,亚特兰大发生了一场大的火灾,她的全部文件都在 那场大火里化为灰烬了。”
“但是你说你见过一张她前任丈夫的死亡证明,对吗? ”
“是的,她在那场火灾之后,得到了一份死亡证明的副本。”
那么你是否认识她曾经在美国的朋友呢? ”
不认识。”
那有收到过从美国写来的信吗? ”
“也没有。”
“嗯,好的。谢谢你提供的这些线索。我想,我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将这些细节好好想一 想,整理分析一下。要是这幢别墅现在还没有人的话,那么可能会有些小麻烦。但是,我想 很大的可能是在你昨天冲进别墅之前,有人给别墅里的人通风报信了,所以他们在你到来之 前就躲开了,现在他们可能已经回去了。这个问题不难调查。我奉劝你,最好还是先返回到 北堡,然后盯着那幢别墅的窗户。如果可以确定还有人住在里面,你也不必急着弄清事情的 真相,你需要做的就是发一个电报到这里就足够了。我们在接到电报之后一小时内就可以赶 到你那边,这样的话,我们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将事情调查清楚。”
“那如果别墅里还是没有人该如何是好呢? ”
“如果真的还是没有人的话,我就明天到你那边去,我们见面之后再商量如何行动。再见 了。哦,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在你还没有确定事情的真相之前,就不要再无缘无故 地苦恼了。”
“我觉得这事情不妙啊,华生,”当我的朋友把格兰孟罗先生送走之后,回来对我说道, “关于这件事,你怎么看?”
“这是件很棘手的事。”我回答道。
“嗯,是啊。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里面可能涉及敲诈啊。”
“那么,会是谁在敲诈呢?”
“嗯,那肯定是那个住在唯一装饰得很好的、舒适而且讲究的屋子里的人,他不是还把照 片挂在了壁炉架上了嘛。华生,说实在的,那出现在窗户后面的僵硬脸庞还真值得我们多留 意一下呢。这个案件实在太对我的胃口了,我有点迫不及待想知道结果了。”
“你已经有结论了吗? ”
“嗯,是啊,但还仅仅只是暂时的结论。但是,如果这结论被证明是错误的,那我将会十 分惊讶的。在我看来,住在那幢别墅里的是那女人的前任丈夫。”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
“否则,你又对这个女人如此惊慌失措,坚决地阻止她现在的丈夫进到别墅里的举动作何 解释呢?按照我的想法,事情应该是这样的:这个女人在美国与她的前任丈夫结了婚,但是 她的前任丈夫可能有什么可恶的习惯,或者是患上了某种令人生厌的疾病,这样导致他没有 办法和其他人接触。这个女人最后成功地离开了她的前夫,重新回到英国,并且给自己重新 创造了一个身份,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她可能伪造了一份死亡证明书,以便拿给别人看。 她与现任丈夫已经结婚三年多了,她以为不会再有人发现她的事情了。但是她的行迹被她前 任丈夫发现了,或者有可能是这样,她被某一个与她的前夫有瓜葛的女子发现了。于是,他 们给这个妻子写了封信,在信中他们威胁她要揭发她的一切。于是,住户,他的妻子便知道那些敲诈她的人来了。她趁着丈夫熟睡之际,便匆匆跑到那幢小别墅 里恳请他们离开,她想要的不过是现在这种安定的生活。很显然,她失败了。但是她不甘心, 在第二天早上,她再次去了那幢别墅。正如她的丈夫对我们讲的那样,她在离开别墅的时候 遇到了散步回来的丈夫,并且向丈夫承诺不再到那幢别墅里去。但是仅仅过了两天,那彻底 摆脱敲诈她的人的强烈的念头促使她违背诺言,她再次去了那幢别墅,这次她可能带着那些 人向她索要的照片。就在她和前任丈夫交涉的时候,女仆带来了主人已经到家的消息,她知 道自己的丈夫一定会到别墅里兴师问罪,于是就告诉别墅里的人从后门躲了出去。所以,这 就解释了为什么她的丈夫看到的是一幢空空如也的别墅。但是如果他今天再去那幢别墅的话, 要是里面还没有人才是奇怪的呢。你怎么看我的推论? ”
“完全没有依据。”
“但是它至少与全部事实相符。如果还会有不相符合的新的情况出现,也来得及让我们再 重新考虑。只要我们一天还没接到那个朋友自北堡拍来的电报,我们就只能原地不动了。”
但是我们并未被电报的事难住。茶点刚刚吃完,就有人送来了电报。
电报上说:
仍然有人在别墅住。又见到窗中的那张脸。务必乘坐七点钟火车赶来,等你来处理 一切事务。
火车到站的时候,格兰孟罗先生已恭候在月台边了,在车站灯光的照耀下,他的面色 显得十分苍白,他浑身颤动,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他们还没走,福尔摩斯先生,”他的手似乎无意识地紧紧拉了拉我同伴的衣袖,说道, “我打别墅经过时,见里面亮着灯。现在我们就要当机立断地彻底干掉它。”
“好吧,你对此作何打算? ”当我们踏上幽暗静谧的树荫小路上时,福尔摩斯问道。
“我想一下闯进去,仔细瞧瞧到底是谁在屋子里。我很希望你们俩能做个见证人。”
“你的妻子可曾警告你切记不可把这个谜揭开,你真的打算不顾一切地闯进去吗? ”
“没错,我决心已下。”
“好的,我想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把真相弄明白总比永不停息地怀疑要好。我们最好马 上赶过去。不过,要是讲法律,咱们的这种做法无疑是有问题的。但是我认为这很值得。” 那天晚上天阴得十分厉害,我们自公路转进了一条两旁都被树篱遮挡得窄窄的小路,天 空渐渐飘起了毛毛细雨,格兰孟罗先生十分不耐烦地向前面奔去,我们也跌跌撞撞地在后面尽量跟着他走。
“那片亮着灯的地方就是我家,”他向树丛里闪着灯光的地方指了指,小声说道,“我要进 里面去的那所别墅就在那里。”
他说话时,我们已经从小路上拐过了一个弯,那座房子已近在眼前。一道黄色的灯光从 别墅门前的地上映照出来,可见门并未关死,灯光也把楼上的一个窗户照得十分明亮。我们 向上望去,窗帘上突然有一个黑影掠过。
“瞧,那个怪物! ”格兰孟罗大喊道,“你们现在亲眼看到这里有人了吧。马上和我上去, 把这里的一切都弄明白吧。”
我们朝门口奔去,突然在黑影里一个妇人走了出来,在金黄色的灯影中停了下来。黑暗 隐去了她的面容,只见她高举着双臂,一副极力恳求的样子。
“就瞧在上帝的面上,别这样!杰克,”她喊道,“我猜到你一定会在今晚来这儿。亲爱的, 我求你再重新思考一下!再试着重新相信我,我保证你一定不会后悔。”
“艾菲,我对你就是相信太久了。”他尖声喊道,“赶紧闪开!我必须要进去看看。我的朋 友和我都必须要查清这件事的真相! ”他一把推开了妻子,我们紧跟在他后面朝里走去。门 刚刚被他打开,一个老妇人就冲到他面前,想拦住他,但是被他一把推开,刹那间,我们已 经到了楼上。格兰孟罗朝上面灯光耀眼的屋里跑过去,我们也随着他走了进去。
这是间卧室,布置得十分暖和、舒适而温馨,两支蜡烛在桌子上燃烧着,还有两支在壁 炉台上。在屋子的角落里,似乎有个小女孩在桌旁趴着。我们刚刚进到门里,她就把脸转到了别的方向,但是我们仍能看到她大致的样子件红色的上衣和一副长长的不同寻常的白色手套。在她猛地转过头来的时候,我甚至禁不住惊异得叫了出来。她有着一张奇怪至极 的铅灰色面孔,脸上没有任何一点表情。就在这一瞬间,谜底终于揭开了。福尔摩斯微笑着, 伸手到这个孩子的耳后,把一个假面具从她的脸上摘了下来,原来这是个像黑炭一般黑的黑 人小姑娘,见到我们脸上惊骇的神色,她十分兴奋,一排白牙齿显露无遗。见她那十分滑稽 的表情,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有格兰孟罗一只手在自己的喉咙上按着,站在原地呆呆 地瞧着。
“上帝啊!”他大声叫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来把这一切都告诉给你吧,”他的妻子面容深沉却又自豪地对着屋内的人扫了一眼, 继续说道,“你的做法逼我违背自己的意志将真相说给你,现在我们必须想一个对双方都稳妥 的办法来解决此事。我的丈夫在亚特兰大去世,但我们的孩子还在人世。”
“这是你的孩子? ”
她打怀里把一个大银盒取了出来,说道:“你从来都没看见过我打开它吧。”
“我还以为它根本不能打开呢。”
她摁了一个地方,盒盖一下子打开。那里面放了一张男人的肖像,英俊潇洒,温文尔雅, 但他的面容却带有十分明显的非洲血统的某些特点。
“他就是在亚特兰大去世的约翰希布隆,”夫人说道,“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比他更高 尚了。为了能够做他的妻子,我和我的同种人决裂了,但只要他还在世,我没有哪怕一丁点 的后悔。但是很不幸,我们的这个唯一的孩子,竟然继承了她祖先的血统,并不像我。通常 白人与黑人通婚,后果总是这样。小露西甚至比她的父亲还要黑上很多。无论黑白,她也总 是我那亲爱的小女儿,也是一个母亲的心肝宝贝。”听了这样的话,小家伙跑到那个女人身旁 偎依在她怀里。“但是她的身体并不怎么健康,换了水土说不定会让她的身体更坏,为了这个我只好让我们之前的仆人个十分忠诚的苏格兰女人,照顾并抚养她。我从来没想过要把我的孩子遗弃。但是直到和你相遇,杰克,我那时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了你,但是我又怎敢把自己有孩子的事和你说呢?上帝宽恕我吧,我是多么害怕自己会失去你,所以一直以来都没能鼓起勇气和你说。我不得不在你们二人之间选择一个,我是多么懦弱啊,最终我放弃了自己的女儿,选择了你。在这三年里,我始终瞒着你这件事,但我还是能经常在保姆那儿获得消息,知道她的身体一直都很健康。可是,我想瞧瞧孩子的想法越来越难以遏制。尽管我已经一再地试着打消这种愿望,但都毫无效果。我知道这会很危险,但还是决定让孩子过来,就算是只有几个星期都行。就这样我寄了一百镑给保姆,和她说这里有一座小别墅,她能来这里做我的邻居,而我也不需要出面直接和她联系。我甚至还叮嘱她不要在白天带孩子去外面,而且还让她蒙住孩子的脸和手,这样就算有人在窗子外面瞧见她,也不会有什么流言蜚语,说什么邻宅住着一个小黑人。要是我没有这么太过小心,也许事情并不会做得如此愚蠢了。因为我是那么怕你知道真相,结果让自己昏了头。
“是你先和我说有人搬到这个小别墅里住的,我本该一直等到早上,但我却激动得难以入眠,因为我知道你睡觉很死,因此就趁机溜了出去。却没想到你都看在眼里,就这样我的麻烦终于出现了。第二天我的秘密为你察觉,但是你原谅了我,并没有追究。到了三天后,你打前门闯了进去,但保姆和孩子却由后门逃开了。直到今晚,真相终于大白,你会如何处理我和这个孩子呢?”她的双手紧紧地攥着,等待着审判。
就这样沉默了十几分钟,格兰-孟罗终于开腔了。他的回答是十分令人愉快的。他把孩子抱了起来,亲了亲她的脸蛋,接着,用一只手抱孩子,另一只手挽着妻子,转身朝门口走了过去。
“这件事我们回家再商量也好嘛,”他说道,“尽管我不是什么圣人,艾菲,但是我觉得,应该总比你想象的要好那么一些。”
福尔摩斯和我跟着他从那条小路走了出来,这时,我的朋友扯扯我的衣袖。
“我觉得,”他说道,“我们这就回伦敦去吧,这可比留在北堡有用得多。”
那个晚上他再未提起过这件事,一直到最后他举着点着的蜡烛向卧室走去时才对我说:
“华生,要是以后你认为我对自己的能力过于自信,或是在处理一件案子时没有好好下工 夫的话,请你一定要在我的耳旁对我说一声‘北堡’,我想我一定会对你十分感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