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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银斑马

书名:福尔摩斯探案全集1 作者:阿瑟柯南道尔 本章字数:38074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21


第六章银斑马

  

  有一天早上,当我和福尔摩斯共进早餐时,他说道:

  “华生,我恐怕不得不到那儿去一次了。”

  “到那儿去一次?你是说去哪儿? ”

  “到达木耳,去国王场。”

  我丝毫不感到惊讶。说老实话,真正让我觉得奇怪的是,现在全英国无处不在议论着一 件异常古怪的案件,而福尔摩斯却一直没有插手。他只是整天双眉紧锁,闷头深思,在房间 里不停地踱步,在他的烟斗中一次又一次地填满了烈性的烟草,然后吸个不停,至于对我所 提出的任何质疑问题和发表的任何议论,丝毫不予理会。报童将当天出版的各种报纸都给我 们送来,他也不过是扫了一眼就将报纸都丢到屋子的角落去。然而,即使他一句话也不说, 我仍然清楚地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他正在认真地思考着什么。目前,大家面临着一个难 以解决的问题,这个问题挑战着福尔摩斯的分析推理能力,那就是温赛克斯杯锦标赛中的最 有可能夺冠的名马离奇地消失了,而这匹马的驯马师莫名地惨死了。因此,当他突然告诉我, 他准备去事发现场调查这件充满戏剧性的奇异案件时,这已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也正是我 所期盼的。

  “如果我不会给你带来什么妨碍的话,能和你共同前去是我的荣幸。”

  “亲爱的华生,如果你真的可以和我共同前去,那一定会对我有莫大的帮助的。我想你这 次去一定不会觉得浪费时间的,因为这件案子所具有的一些特点,使它成为了独一无二的案 件。我们此时出发到潘丁顿,刚好来得及赶上前往那里的火车,关于这件案子的详细情况, 我会在我们的旅途中向你介绍的。如果方便的话,能麻烦你带上你那性能良好的双筒望远镜 吗?对此,我感激不尽。”

  就这样,大概一小时之后,我已坐在开往艾克斯特的火车的一等车厢内,而福尔摩斯正 在迫切地翻阅他在潘丁顿车站所买到的当天的全部报纸,他那棱角分明的脸隐藏在他那带有 护耳的旅行帽下面。当我们乘坐的火车驶离瑞丁站很远之后,福尔摩斯就将他手里的最后一 份报纸塞到了座位下面,将他的香烟盒拿出来,递给了我。

  “我们的速度很快,”福尔摩斯朝窗外望去,然后看了一眼表,说道,“现在我们的速度是 每小时五十三英里半。”

  “我并没有留意去数四分之一英里的标杆。”我说道。

  “我也一样。但是这条铁路线周边电线杆之间的距离是六十码,所以这算起来并不难。我想你现在已经对约翰史崔克被杀以及银斑马失踪的事有所了解了吧。”

  “是的,我已经通过新闻报道了解到一些情况了。”

  。关于这起案件,我们应该采用逻辑推理的技巧,认真地推敲案件的细节,不遗余力地调查案件的蛛丝马迹,而不是将调查的重点放在寻找新的证据上。这件离奇的案件如此地出人意料,这么令人迷惑,更重要的是案件牵涉到太多人的利益,因此无论是推理、分析、猜测和假设,都颇费力气。更为困难的是,我们要把那些事实一毋庸置疑的事实一与那些经过评论者、报道者所构拟出的文饰之词加以区别。我们的职责是以确切的证据作为根本立足点,进而推断出结论,并尽快分析出目前这起案件中最重要的那些问题。就在星期二的晚上,我就收到了来自失踪马的主人罗斯上校以及经办此案的格里格莱警长两个人的电报,他们请我与之共同侦办这起案子。”

  。星期二的晚上! ”我惊讶地叫道,。可是现在已经是星期四的早上了。你为什么不在昨天就出发呢? ”

  。我亲爱的华生,这是我所犯的一个大错,而且我恐怕还要犯更多的错误,而并不是像你的记录所说我很少犯错。事实上,我并不认为这匹全英国闻名的马可以被隐藏得如此之久,尤其是在北部达木耳这样人迹罕至的地方。昨天,我分分秒秒地期望着传来那匹马被找到的消息,而那个将马带走的人就是残害驯马师约翰史崔克的凶手。可是谁想到一直到现在,我发现除了逮捕了一个名叫费兹诺辛普森的年轻人之外,案件没有丝毫的进展。已经到了我不得不行动的时刻了。但是总的来说,我并不认为昨天的时间是浪费掉了。”

  “至少这起案件的重要事实我已经有了一些眉目。稍后.我会将这些事实一一列举给你听。在我看来.若是想将一起案件完全搞清.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将案件的细节讲给另一个人听。此夕卜.如果我没有告诉你目前我们所掌握的详情的话.我想.

  我也很难得到你的协助。”

  我将身体靠在椅背上.换了一个舒服一些的姿势.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福尔摩斯微微向前倾着身子.他那又瘦又长的‘轻轻地在手掌上比划着.向我说I!我们这次旅程的案件的概要:

  “银斑马,”福尔摩斯开口说道,“是桑莫来种,与它那著名的先祖一样,一直保持着极为 优秀的纪录。它现在已经五岁了,每次在赛马场上,它都会为它那无比幸运的主人罗斯上校 夺得各种各样的奖牌。在这离奇的惨剧发生之前,它是温塞克斯杯锦标赛最热门的夺冠选手, 人们在它身上所下的赌注是三比一 A。因为它是那些将赛马视为生命的赌徒们所看好的名驹, 而且它也从来没有让它的支持者失望。因此,就算是如此悬殊的赌注,也有数不清的巨款下 注在它的身上。很明显,如果可以采取手段使银斑马不能去参加下周二的锦标赛,许多人的 利益恐怕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当然,上校驯马的地方是国王场,几乎人人都知道这个事实。所以,毫无疑问,为避免 发生什么意外,对这匹名马采取了种种严密的保护措置。驯马人约翰史崔克原本是罗斯上 校的骑师,可是后来,他的体重迅速增长,因此不得不从原来的位置离开。史崔克在上校家 当了五年的骑师,七年的驯马师,平日里,他的表现使他看起来是一个热情而又诚实的仆人。 史崔克管理着三个小马童。那个马厩很小,一共不过只有四匹马而已。三个小马童轮流照顾 着几匹马。每天晚上有一个小马童住在马厩里负责看管马匹,其他两个马童就睡在附近的草 料棚中。三个小伙子无论人品还是操守都让人不得不称赞。约翰史崔克早就结婚了,他和 他的太太共同生活在距离马厩大约二百码的一幢小别墅里。他没有子女,雇了一名女佣,生 活得还算滋润。那个地方十分偏僻而且荒凉,但是在北边距离大概半英里的地方,有几幢别 墅,是塔维斯德克镇的建筑承包商建造的,专门给那些需要休养的病人以及一些愿意到达木 耳来呼吸新鲜空气的人居住。向西再走二英里就是塔维斯德克镇了,越过空旷的原野,大约 差不多也是二英里左右,有一个比较大的马厩,名字叫麦坡顿,那是属于贝克华德男爵的, 那里的经营者是修赖斯布朗。至于荒野的其他几个方向则更为荒凉,只有少数的流浪吉卜 赛人分散地居住在那里。这件惨案发生在上星期一的晚上,这就是我现在所掌握的关于这起 案件的基本情况。

  “那天晚上,和往常一样,这些马经过整天的训练以及训练之后的刷洗,马厩在九点钟准 时锁上门。两个小马童到史崔克家去,他们在史崔克家的厨房里吃过了晚餐。第三个小马童 纳德亨特则留在马厩里负责看守马匹。九点过了几分之后,女仆伊德丝贝克斯特将纳德 的晚餐送到马厩来,那天的晚餐是一盘咖喱羊肉。女仆没有带饮料,因为马厩里有自来水, 而且,按照规定,在马厩值班的马童除了水是不可以喝其他的饮料的。因为当时天非常黑, 况且这条小路又穿过空旷的荒野,所以这个女仆提着一盏油灯。

  “就在伊德丝贝克斯特走到距离马厩大约三十码的地方时,有一个男人从黑暗中走了出 来,将她喊住。在油灯昏暗的光的照耀下,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衣着很绅士的人。他穿了 一套灰色的粗呢西装,头上戴着一顶呢制软帽,脚上穿着一双高筒的靴子,而且腿上还打了 绑腿,手里拿着一根看起来很重的圆头的手杖。但是最让她印象深刻的是,这名深夜的来访 者有着过分苍白的脸色,更重要的是,他似乎惶恐不安。他的年龄估计在三十出头,她想。

  ①三比一的赌注是指在参与比赛输赢或者打赌的时候,如果赢了的话,只拿对方一份,如果输了的话, 则要赔绐对方三份。

  “‘你能告诉我这是哪里吗? ’他问道,‘要不是看到了你的灯光,我真以为今晚要在这空 旷的荒野中过夜了。’

  “ ‘你现在在国王场的马厩附近。’女仆说。

  “‘啊,真的吗?那我的运气还真不错丨’他嚷道,‘据我所知,每天晚上都会有一名小马 童单独在马厩过夜。我想你手里的食物也许就是他今晚的晚餐吧。我想你该不会如此骄傲, 以至于对赚一件新衣服的钱也不屑一顾,对吧?’说完这些话,这个人从衣服的口袋中拿出 一张折叠起来的纸片,‘请您一定在今晚将这东西转交给那个马童,这样,你就可以得到足够 买一件漂亮的新衣服的钱了。’

  。他那种专注而又急切的神态,把伊德斯吓坏了,她急匆匆地从这个陌生人身边跑开,直 奔马厩的窗下,因为她每次都是将饭从窗口递进去。此时的窗子是打开的,亨特坐在马厩里 的一张小桌子旁边。伊德丝正要开口把刚才的事告诉他,那个奇怪的陌生人又走了过来。

  “‘晚上好,’陌生人一边通过窗子向马厩里面看,一边说道,‘我想我有些话要告诉你,’ 那姑娘肯定地回忆说,在这个陌生人说话的时候,她看到从陌生人的手里露出小纸片的一角, 那正是刚刚想让她交给马童的纸片。

  “‘你到这里来是为的什么事? ’小马童问道。

  “‘我是来做一件事,这件事可以使你的口袋中装满了金币,’陌生人说道,‘你们有两匹 马将要参加温塞克斯杯锦标赛,一匹是银斑马,一匹是贝亚红棕马。你向我透露一点可靠的 消息,我是不会亏待你的。听说在八分之五英里的赛马比赛中,贝亚红棕马可以领先银斑马 一百码,而你们自己早就把全部的赌注押到贝亚红棕马身上了,这消息可靠吗?’

  “‘这么说来,你就是专门打探消息的可恶的赛马探子了! ’这个小马童喊道,‘现在你该 看看,在国王场,我们是如何对付你们这类可恶的家伙的。’说完,他转身跑到马厩里将狗放 了出来。这个可怜的姑娘赶紧朝着家的方向跑了过去,她边跑边回头张望,她看到那个陌生 人还在弯腰向窗内查看。可是,过了大约一分钟,当亨特带领猎犬一起跑出来的时候,这个 陌生人已经不见了。但是亨特还是带着狗环绕马厩绕了一圈,只不过再没发现这个陌生人的 影子。”

  。等一下,”我问道,“小马童带着狗出去追那个陌生人的时候,是不是将门锁上了呢?” “妙极了,华生,实在是妙极了!”我的伙伴喃喃自语道,“我觉得这一点十分关键,所 以我在昨天特地发了一封电报给达木耳询问此事。小马童在离开马厩的时候将门锁上了。同时, 我想补充一下,马厩的窗子小得可怜,一个人是不能通过窗子进到马厩里的。

  “亨特等他那两个伙伴吃完饭回来之后,便立即派人将这里发生的一切报告给驯马师。史 崔克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虽然想不通这里面到底包含着什么意义,但是却掩盖不了他的慌 张。这件事让他坐立不安,所以,当史崔克夫人在凌晨一点钟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丈夫 正在穿衣服。史崔克夫人问史崔克先生这么晚了要做什么,史崔克告诉他的妻子,他十分担 心马厩的几匹马,所以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与其在家里备受煎熬,倒不如干脆到马厩去查 看一下情况,看那些马是不是一切正常。史崔克夫人听到窗外正在下雨,便请求她的丈夫留 在家中,可是史崔克不顾妻子的央求,执意穿上雨衣,离开了屋子。

  “史崔克太太在早晨七点钟醒来,发现自己的丈夫还没回来,于是急急忙忙穿上衣服,将 女仆唤醒,两人一起到马厩去了。到了马厩,眼前的情景使史崔克夫人大吃一惊,只见马厩 的门大敞着,亨特瘫坐在椅子上,身子缩在一起,不省人事,原本在马厩里的那匹著名的马 没有踪迹,也不见驯马师的影子。

  “她们慌忙将那两个睡在草料棚里的小马童叫醒,但是因为他们两人都是一旦睡下就很难 被吵醒的人,所以他们并没有给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很明显,亨特是摄入了强烈的麻醉剂, 所以无论如何,也没法将他叫醒,两个小马童和两个女人只能任凭亨特在那里睡到药效失效。 他们都跑出马厩去寻找失踪了的驯马师以及那匹马。他们心里还有一点希望,也许是驯马师 将马带出去训练了。可是当他们登上马厩附近的小山坡向四周广阔的原野望过去的时候,并 没有看到那匹失踪的名马的一点影子,但是他们却看到了另外一样东西,就是这件东西,让 他们意识到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在距离马厩约四分之一英里远的地上,史崔克的大衣掩藏在金雀花丛中,随着晨风微微 晃动。在那丛金雀花附近的地面上有一个浅浅的凹陷,这个不幸的驯马师的尸体静静地卧在 这个凹陷之中。他的头骨已经被砸碎了,这很明显是受到了某种沉重的钝器的打击。在他的 大腿上也有一处伤口,那是一道又长又整齐的伤口,毫无疑问,这是一种十分尖锐的利器造 成的。在史崔克的右手里有一把小刀,血迹一直流到了刀把上,由此推断,他曾经与那个袭 击他的人搏斗过,在他的左手里,紧紧地抓着一条黑红相间的丝制领巾。这条丝巾经女仆辨 认,正是那个在前一天晚上到马厩来的陌生人的。这件事情,同样被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亨 特所确认。他十分肯定当这个陌生人趁着站在窗口向马厩里张望的时候,将麻醉剂偷偷地下到了咖喱羊肉里,这样一来,马厩就完全处于没人看守的状态中了。至于那匹失踪的名马,在那块发生惨案的凹陷中留下了痕迹,也就是说,在惨案发生的当时,它也在现场。但是自从那天早晨之后,就再也没人见过它的身影,尽管马场给出了高额的悬赏金。而且,所有生活在达木耳的吉卜赛人都被告知了这个消息,但到目前为止,依旧没有一点消息。

  最后一点,经过化验分析,小马童当天晚上没有吃完的饭菜里存在着大量的麻醉剂,而马童的晚餐与史崔克家里其他人吃的晚餐并没有区别,但是除了留在马厩的马童,其他人并没有任何异常的反应。

  “整个案件的基本情况就是这些。在我的叙述中,不包含任何的推测,尽量地避免了任 何的修饰,我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将事情客观地陈述给你。接下来,我将警方对这起案件所采取的措施简单给你介绍一下。

  “负责这起案件的是格里格莱警长,他是一个能力很强的警官。如果他的天赋里能或多或 少再有那么一点点儿的想象力,毫无疑问他将成为行业中的精英。接到报案后,他很快就赶 到了出事地点,并且迅速地锁定了那个嫌疑人,并将他拘捕起来。其实找到那个嫌疑人非常 简单,因为他就居住在我刚刚说过的那些小别墅中的一幢里。他的名字,应该是叫费兹诺辛 普森。他有着高贵的出身,并且受过良好的教育。他曾经沉溺于赌马,将大量的金钱挥霍在 赛马场上,他现在以在伦敦体育倶乐部里做一名赌马登记员为生。通过调查他的物品,发现 了一本记录赌注的记事本,在本子上,清楚地记着他将五千镑的赌注全部押在银斑马身上, 赌那匹马会输掉比赛。被警方逮捕以后,辛普森主动交代他到达木耳的目的是为了打探关于 国王场名马的情况,同时也想得到更多的关于仅次于银斑马的达士包诺的情况。达士包诺是 由麦坡顿的修赖斯布朗照管的。对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他很痛快地就全部承认了,但是 辩解说,他并没有任何不良的企图,他所想得到的,不过是第一手资料而已。在警方出示了 那条红黑相间的领巾之后,他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异常,对于那条领巾是如何出现在被害人 手里的,他并不能为自己提出有力的证据以示清白。他被逮捕的时候身上那件湿衣服足以证 明他在案发当天晚上曾经冒雨外出。而他的槟榔木制成的手杖前端镶着铅头,理论上说,如 果用手杖反复击打,那么它完全有成为凶器的可能,进而造成驯马师头骨上那可怕的伤口, 导致驯马师的死亡。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警方并没有在辛普森身上发现任何伤口,但是 史崔克手里的刀上的血迹却表明这把刀至少在其中一个袭击他的凶手身上制造了刀伤。简单 地说,这就是全部的情况。亲爱的华生,如果你可以再给我一点点提示或启发,那我实在是 太感激了。”

  福尔摩斯用他所特有的清晰的逻辑、严谨的语言将整个案件的情况叙述得十分清楚,我 完全沉浸在这起案件中。尽管我已经了解了案件的大部分情况,可还是不能看出这些细节之 间存在着什么联系,同样,我也没弄明白这些联系有着什么样的重要意义。

  “这种情况是说不通的。会不会有这样的可能,史崔克在搏斗时被击中了头部,倒地挣扎 的时候将自己割伤了呢? ”我猜测到。

  “这不仅仅是可能,而是十分有可能,”福尔摩斯说道,“要是情况真的如此,那么对被告 而言,最有利的一个证据也就化为乌有了。”

  “还有就是,”我说道,“到现在为止,我还完全不清楚警方的判断是什么。”

  “我担心的是,不管我们得出什么样的结论,都会与警方的意见截然不同。”我的朋友又 将话题转了回来,“据我所知,警方推测,费兹诺辛普森将看守马厩的马童麻倒之后,用他 提前就准备好的钥匙将马厩的大门打开,牵走了银斑马。很明显,他计划将马偷走。马的鞍 鞯都不在马厩里,所以辛普森一定是将鞍鞯套在了银斑马的身上,然后,连门都没关就将马 牵走了,他经过荒野的时候,遇到了匆匆赶来的驯马师,或者是被已经赶到马厩的驯马师追 上。毫无疑问,他们肯定发生了争执,尽管史崔克随身携带一把小刀用以自卫,但是辛普森 并没有因此而遭受丝毫的伤害,而辛普森那沉重的槟榔木手杖却将驯马师的头骨敲碎了。在 这一切结束之后,这个偷马贼就偷偷地把马隐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或者是在他们搏斗时,那匹马受到了惊吓,自己逃走了,现在正在这广阔的原野上流浪呢。这就是警方的观点。尽 管这样的说法并不怎么让人相信,但是这似乎是所有解释中最为可靠的一种说法了。不管现 在情况怎样,等我到了案发现场,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将案情查明,但在这之前,我实在想不 出还有什么线索能让我们从当前的困境中跳出来,促使我们有一些新的进展。”

  傍晚时分,我们抵达了塔维斯德克镇。这个小镇如同雕刻在盾牌上的浮雕一样,位于达 木耳广阔原野的中心地带。当我们下车的时候,两位绅士早已在车站等候了,一位个头较高, 身材魁梧,相貌俊朗,一头雄狮鬃毛一样的鬈发,一双充满打量神色的蓝眼睛炯炯有神。另 一个人身材相对较矮,但是异常机敏,衣着干净整洁,一看就是精干型的人,他身穿双排扣 的风衣,还打了绑腿,蓄有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络腮胡,同时还戴着一只单眼镜,很明显,这 个矮小精干的人就是知名的体育爱好者罗斯上校。那个身材高大的人则是格里格莱警长,这是一名在英国侦探界声望很高的侦探。

  “很高兴见到你.福尔摩斯先生.十分高兴你能前来。”上校说道.“警长发动了全部的力量来帮助我们.我愿意付出全力为可怜的史崔克报仇.并且希望可以尽快找回我的马。”

  “目前有什么新的线索吗?”福尔摩斯问道。

  “真的很遗憾.我们进展得很慢警长说道.“现在在外面停着一辆敞篷马车.毋庸置疑.你一定希望在天还没有黑的时候到案发现场去看看.马车随时可以出发.我们可以边走边谈。”

  几分钟之后.我们四个人已经坐在了一辆宽敞而舒适的四轮敞篷马车里。马车轻快地穿过古老而又不失情调的戴文郡。警长格里格莱恨不得一股脑儿地将自己所掌握的情况讲给我们听,因此一路上他一直说个不停。这期间,福尔摩斯间或问几个问题,或插几句话。我兴致勃勃地聆听着两位大侦探的对话,试图从他们的对话中发现一些线索。罗斯上校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身体朝后斜倚着,帽子将他的眼睛都遮挡住了,就好像他没有听两位侦探的对话一样。格里格莱警长将他的看法毫无保留地陈述出来,令人惊奇的是,他的推断与福尔摩斯在火车上对我讲的猜测几乎是一模一样。

  。费兹诺辛普森绝对逃不出我们的法网,他已经在我们的控制之中了,我们随时可以 收网。”格里格莱说道,。按照我个人的观点,我坚信辛普森就是凶手;当然,我也意识到目前看来,我所掌握的这些证据并不那么充分,如果案情有新的发展,随时可以将现在的 结论推翻。”

  “那么史崔克大腿上的刀伤又怎么解释呢? ”

  “我们讨论所得出的结论是,那处刀伤是他在摔倒的时候自己造成的。”

  “就在我们来的路上讨论案情的时候,我的朋友华生医生也得出这样的结论。如果真是这 样的话,那么现在看来,情况对辛普森十分不利。”

  “那是确定无疑的了。辛普森既没有刀,也没有其他任何形式的伤痕。但是,对他不利的 证据的确不容置疑。首先,他对那匹离奇失踪的马异常关注;其次,他有给小马童下麻醉剂 的嫌疑;再次,案发那天晚上,他又冒雨外出,同时还随身携带着一根极有可能是凶器的沉 重的手杖;最后,他的领巾被被害人紧紧握在手里。我想,有了这些证据,我们完全可以向 法院提出诉讼请求。”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

  “一个精明而有经验的律师可以轻易就将这些证据推翻,”福尔摩斯说道,“首先,他将马 从马厩中带走的原因是什么呢?如果他想让那匹马受伤不能参加比赛,那么他完全可以在马 厩内下手。其次,警方是否在他的身上搜出了马厩的复制钥匙?再次,他是从哪家药店买到 的烈性麻醉剂?然后,一个对此地毫不熟悉的外乡人又会将马藏到哪里去呢?尤其是如此有 名的一匹马。还有他让女仆转交给马童的那张纸,他自己又作何解释呢?”

  “他说那是一张面值十英镑的钞票。我们在他的口袋中的确发现了一张十镑的纸币。至于 你提出的其他疑点似乎并非你所想的那么难以解释。他并不是对这个地方完全不熟悉的,他 每年夏季都会两次到塔维斯德克镇来住上一段时间。投放到咖喱羊肉中的麻醉剂很有可能是 他自己从伦敦带过来的。至于那把复制的钥匙,既然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也许早就被随手 丢掉了。那匹马极有可能被藏在了荒野之中的某个洼地里或随便藏在一个遗弃的矿坑中。”

  “那么那条领巾呢,他是怎么说的?”

  “他承认领巾是他的没错,可是他坚持声明领巾早已遗失了。但是这里有一个新的证据表 明正是他将马从马厩中带了出来的。”

  福尔摩斯立刻将注意力全部集中过去。

  “我们找到了一些痕迹,这些痕迹表明有一伙吉卜赛人在星期一的晚上驻扎在距命案现场 大约一英里的地方。但是在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二的时候,他们就离开了那里。现在,我们 假设,辛普森和吉卜赛人达成了某种秘密的约定,因此,当辛普森将马牵走的行为被人发现 时,他是不是可以将马转交给吉卜赛人保管呢?那么,现在这匹马就很有可能还在那些吉卜 赛人的手里。”

  “这不无可能。”

  “现在我们警方正在原野上寻找这些吉卜赛人。我也派人仔细检查了一遍以塔维斯德克镇 为中心方圆十英里内的每家马厩以及小房屋。”

  “我还听说,就在距离这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家驯马场,是吗? ”

  “对,我们当然将这一点考虑进去了。因为那家驯马场的达士包诺是赌马比赛中的第二大热门,第一大热门银斑马离奇失踪对他们来说可是天大的好机会。据说驯马师修赖斯布朗在这场比赛中投了很大的赌注。再说,他和可怜的史崔克关系十分微妙。但是,我们已经彻底搜查了这些马厩,并没有发现他和这件事有任何的牵连。”

  “那么找到辛普森个人和麦坡顿的利益有什么关联的证据了吗? ”

  “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福尔摩斯慢慢将自己的身体靠在马车的座椅背上,谈话就此中止了。几分钟之后,车速 慢慢地降了下来,车夫将我们的马车停在了路边一幢小别墅的门前,这幢小别墅有着整齐的 红砖砌成的屋檐。相距不远,穿过一小块空地,是一幢长方形的灰色瓦房。四周是平缓低矮 而又连绵的原野,原野上布满了早已枯死的凤尾草,这些凤尾草给原野涂上了一层暗暗的古 铜色,这颜色一直蔓延到天地相接的地方。只有塔维斯德克镇的一些尖塔以及麦坡顿马厩的 一些建筑间或阻断了颜色的蔓延。除了福尔摩斯,我们几人都跳下了马车。福尔摩斯依旧靠 着马车的椅背,头微微仰着,双目望向辽阔的天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我走过 去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他才清醒过来,立刻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请原谅,”福尔摩斯将身体转向一脸惊讶望着他的罗斯上校,“我正在思考一些事情。” 福尔摩斯解释道。我看到从他的双眼中散发出的奇异光彩,他在竭力控制自己兴奋的情绪。 根据以往的经验,我知道他已经发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线索。只是我绞尽脑汁也不知道他究 竟是从哪里得到的启发。

  “我想你更希望马上就到案发现场去吧,福尔摩斯先生。”格里格莱问道。

  “如果方便的话,我打算还是先在这里稍微停一会儿,我有一两个细节问题还有点没搞明 白。我想,史崔克的遗体已经被安放在这里了吧?”

  “当然,尸体就安置在楼上。要到明天才能进行尸检。”

  “他已经为你服务很多年了吧,罗斯上校?”

  “是的,我一向认为他是个极称职的雇员。”

  “警长,我猜你已经将死者口袋里的东西检查过并列出清单了吧? ”

  “当然,我将那些东西都放在客厅了,如果你需要,就过去看看吧。”

  “那实在是太好啦。”

  我们一起走到了前面的客厅,围坐在客厅中间摆放的一张圆桌周围,警长将一个桌上的 方形金属盒打开,将里面的东西摆放了出来。盒子里的东西很简单,一盒火柴,一根大约两 英寸长的牛油蜡烛,一支石南根制成的安科那牌烟斗,一个海豹皮制成的烟袋,烟袋里还有 大约半盎司切得长长的烟草饼,一块有着金表链的银表,五个一英镑的金币,一个铝制的铅 笔盒,以及几张纸和一把象牙柄的小刀,看起来小刀的刀刃十分锋利、异常坚硬,在刀身上 刻着“卫斯公司伦敦”的字样。

  “这把小刀很特别啊! ”福尔摩斯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小刀,仔细打量了起来,“我想, 这把刀上留有血迹,那它就一定是被害人手里拿着的那把小刀吧。华生,这样的刀子,对于 你来说一定不陌生吧? ”

  “是的,这就是我们业界所说的眼翳刀,用来治疗白内障的。”我回答说。

  “和我想的差不多。有着如此精细刀刃的刀,一定是在一些十分精密的手术中使用的。一 个人在暴雨中的夜晚带着这样一把小刀外出,而且这把小刀并没有收在衣服口袋里,这倒是 令人十分费解的。”

  “事实上,这把刀有一块软木用来保护刀刃,这块软木,我们已经在死者尸体旁边找到 了。”警长说道,“据他妻子说,这把刀原本是放在他们家的梳妆台上的,可能是在他离开家 门的时候随手带走的,这并非是一件得力的武器,但可能是那个时候他能找到的最合适的武 器了。”

  “这很有可能。那么这些纸又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

  “其中的三张是草料供应商的账单。有一张是罗斯上校写给他的指示。另外一张是女装服 饰商开具的三十七英镑十五先令的账单,开票人是庞德街李修瑞尔夫人。发票是开给威廉德 比歇尔先生的。史崔克太太告诉我们,德比歇尔先生是她丈夫的一个朋友,偶尔他们会有信“德比歇尔太太倒是很舍得给自己投资呢,”福尔摩斯看了看账单说道,“一件价值二十二块金币的衣服可不是一般人承担得起的。不过,看来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查看的了,现在我们该到案发现场去看看了。”

  我们走出客厅的时候,看到一个女人一直等在过道里。看到我们,她立刻走了过来,紧紧抓住了警长的衣袖。她的面容憔悴而消瘦,很明显,脸上有着因这起案件所带来的惊吓过的痕迹。

  “你已经抓住他们了吗?你已经找到他们了吗? ”她急切地问道。

  “很抱歉,现在还没有,史崔克太太。不过,这位福尔摩斯先生已经从伦敦特地赶到这里来了,我们一定会尽力的。”

  “我可以肯定,在不久之前我们曾经在普利茅斯的一座公园里见过面,史崔克太太。”福尔摩斯说道。

  “不,没有,先生,你一定是弄错了。”

  “哎呀丨我可以发誓我一定见过你。对了,你看我这坏记性,我记得那个时候你穿着一件镶有鸵鸟毛的浅灰色外套。”

  “我从来都不曾有过一件这样的外套,先生。”这个女人回答说。

  “啊,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真抱歉。”福尔摩斯说道,之后他就跟着警长走了出来。在原野上没走多远,我们便来到了发现史 崔克先生尸体的地方,低洼处的旁边就是曾经挂着史崔克大衣的金雀花丛。

  “据我所知,案发那天并没有起风。”福尔摩斯说道。

  “是的,没有,但是那天晚上雨下得非常大。”

  “既然如此,那么,这件大衣就绝对不是被风刮到金雀花丛上的,而是有人故意放在那 里的。”

  “没错,它是被人挂到金雀花丛上的。”

  “这倒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啊。我猜测地面上留有许多的足迹。毫无疑问,一定是从星期 一晚上开始,有无数的人已经到过这里了。”

  “我们在这里,就是尸体旁边的地方放了一张草席,我们大家都是踩在席子上的。”

  “好极了。”

  “这个袋子里装有一只史崔克穿的长筒靴,费兹诺辛普森的一只皮鞋以及银斑马的一块 蹄铁。”

  “我明智的警长,你实在是太高明了!”福尔摩斯从警长手中接过袋子,来到低洼处,将 草席拉到一边,趴在席子上,伸长脖子认真查看地面上留下的痕迹。“哈!这是什么?”福尔 摩斯突然叫道。这是一段蜡火柴,已经燃烧了一半,火柴上面沾满了泥巴,猛地一看就像一 根小木棍。

  “真是太糟糕了,我居然将它忽略掉了。”警长一脸的沮丧。

  “不必这样,警长先生,它本来就是被埋在泥土里的,你是不会看到的,之所以我能发现 它,是因为我本来就是在找它。”

  “什么!你本来就知道会在这儿找到这根火柴? ”

  “我想,这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福尔摩斯将长筒靴从袋子中拿了出来,仔细地对照起洼地周围的脚印,然后他慢慢爬到 羊齿草和金雀花丛附近。

  “我认为你恐怕不能再找到更多的线索了,”警长说道,“这附近方圆一百码的范围,我已 经仔仔细细地搜查过了。”

  “确实是这样!”福尔摩斯爬起来说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么我也没有必要再做些 对你不恭敬的事了。但是在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之前,我倒是很想在原野上随便逛一逛,这 样的话,我会在明天之前对这里的地形更为了解。此外,我想,我该将这块马蹄铁随身携带, 希望它能给我带来好运。 ①”

  罗斯上校显然对我这位伙伴如此慢条斯理、循序渐进的工作方式不满意,他表现出他的 不耐烦,瞧了一眼手表。

  “我想你该和我一起回去,警长,”罗斯上校说道,“还有几件事,我还没太明白,希望听 听你的建议。尤其有一点最为重要,那就是关于我们那匹马的事,我们是否应该公开声明将①西方人常将马蹄铁当作幸运符。

  它的名字从赛马比赛的名单中删掉。”

  “这个当然没有必要,”福尔摩斯坚定地打断了上校的话,高声说道,“如果我是你,一定 会继续保持它的参赛资格。”

  上校满意地点点头。

  “我十分高兴能听到你这么说,先生,”罗斯上校说道,“那么,你请便,当你在原野上结 束查看之后,请到可怜的史崔克家找我们,然后我们再一同搭车去塔维斯德克镇。”

  罗斯上校和警长先行回史崔克的房子里去了,福尔摩斯和我一起在原野上慢慢散步。西 下的太阳渐渐消失在麦坡顿马厩的后面,它的余光将我们面前那片辽阔的原野撒上了一层金 光,晚霞也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的美丽绽放在那已经枯萎了的羊齿草和黑莓上,颜色渐渐转为 了深深的红棕色。但是,这绚烂的自然美景并没有吸引到福尔摩斯的注意,他深深地沉浸在 自己的思考之中。

  “这样吧,华生,”他终于开口说道,“我们先不要考虑杀害约翰史崔克的凶手是谁,我 们现在只考虑怎么能找到那匹失踪的马。我们假设在命案发生的时候或者在命案发生之后, 这匹马因受到惊吓而逃跑了,那么它可能会跑到哪里呢?马绝对是一种群居的动物。因此, 从它的天性来分析,如果它没有回到国王场马厩,那么剩下的可能就是它跑到了麦坡顿马厩 去了。它为什么要在原野上乱跑呢?就算它真的在原野上漫无目的地乱跑,它也一定会被发 现的。如果是吉卜赛人将它带走,那又是为的什么呢?根据以往的情况显示,这些人通常在 听说出了什么事情之后,立刻躲得很远,生怕被警察询问给自己招惹来麻烦。而且他们没有 办法将这匹马卖掉。如果带它同行,未免太冒险了,而且不会有任何收获,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么,这匹马现在究竟身在何处?”

  “我刚刚已经说过了,它不是到国王场就是到麦坡顿去了。而我们可以肯定它现在并没有 在国王场,所以,它一定是在麦坡顿。我们就按照这个思路去行动,看看会有什么结果。如 警长所说的,这一片原野的地面十分坚硬并且很干燥,但是越靠近麦坡顿,土壤中的水分就 越大,地势也越来越低,我们从这里望去,就可以看到在那边有一处长的洼地,这处洼地在 星期一的晚上一定是十分湿润的。如果我的推断没错的话,那匹马那天晚上一定经过那里, 所以,我们应该可以在那处洼地上发现它留下的蹄印。”

  我们兴致勃勃地一边走一边讨论,几分钟之后,我们就站在了刚刚所说的那处洼地上了。 按照福尔摩斯的指示,我朝洼地的右边走去,福尔摩斯则走向洼地的左边,就在我还没走到 五十步的时候,就听到福尔摩斯在叫我,我抬起头见他正在向我招手。在潮湿松软的地面上 一些清晰的马蹄印静静地等候我们的到来,他将口袋中的马蹄铁拿了出来与地上的痕迹对比, 结果完全一致。

  “你现在知道想象对于案件来说是多么重要了吧,”福尔摩斯说道,“格里格莱正是缺乏这 种能力。我们设想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并且按照我们的设想去行动,结果证明了我们最初的 设想是正确的。既然如此,那么我们继续前行吧。”

  我们穿过了又湿又软的低洼地段,经过了大约四分之一英里的又干又硬的草地之后,地 形又发生了变化,开始向下倾斜,马蹄印重新又回到了我们的视线范围之内。接下来马蹄印又中断了大约半英里左右,但是在靠近麦坡顿的地方,马蹄印再次出现了。是福尔摩斯最先发现了它,他站在那儿,用手指着那些马蹄印,脸上满是胜利之后的喜悦神色。这里的马蹄印旁边清楚地留着一个男人的足迹。

  “最开始这匹马可是独行的。”我大声嚷道。

  “确是如此。刚才它是独行的。嘿,看看这是什么?”

  原来这一人一马的足迹突然转向国王场的方向。福尔摩斯吹了声口哨,我们两个人又跟 随着足迹继续前进。福尔摩斯的双眼紧紧盯着这两行足迹,但是我不经意间向旁边看去,神 奇的事情发生了,我发现在旁边有着相同的足迹,只是这两行足迹是朝着相反的方向前进的。

  “你真是太棒了,华生,”在看到了我发现的足迹之后,福尔摩斯说道,“你的发现让我们 少走了很多冤枉路。现在,我们还跟着返回的足迹走吧,看看它将我们带到哪里去。”

  我们并没有走太远,因为足迹消失在了通往麦坡顿马厩大门的柏油路上。我们刚刚靠近 马厩,只见一个马童立刻从马厩里跑了出来。

  “我们这里不欢迎任何人,请你们马上离开。”那个马童说道。

  “哦,我只有一个小小的问题,”福尔摩斯将手伸到外衣口袋中说道,“如果我在明天清晨 五点钟的时候来拜访你的主人修赖斯布朗先生,会不会有一点早呢? ”

  “算你走运,先生,如果那个时候有人来拜访,他一定会接待的,因为第一个起床的人一 定是他。哦,现在他来了,先生,你还是亲自去问他吧。不,先生,不要这样,要是被他发 现我拿了你的钱,他会将我解雇的。当然了,如果你执意要给,请你等一下再给。”

  福尔摩斯听到这话,便将刚刚从口袋中拿出的半磅金币重新放了回去。只见一个神色傲 慢、表情狰狞、年纪较大的男人大步从门里走了出来,他的手里挥舞着一支狩猎用的鞭子。

  “你在做什么,道生!”他高声叫道,“不许聊天!去做你的工作!还有你们,你们在这 里搞什么鬼? ”

  “我想和你谈谈,十分钟,就十分钟,我的好先生。”福尔摩斯用温和且恳求的声音说道。 “我可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每个无所事事的人闲聊,我们这里不欢迎陌生人停留。你们赶快 离开这里,不然,我可放狗咬你们了!”

  福尔摩斯俯身向前,在他耳旁小声说了几句话。他猛地跳了起来,脸都涨红了。

  “胡说! ”他大声喊道,“这简直就是诬陷! ”

  “很好。你觉得我们是在这里公开讨论好呢,还是到你的会客室里聊一聊比较好呢?”

  “啊,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进吧。”

  福尔摩斯朝我笑了一下。

  “我不会耽搁太久的。稍等我一会儿,华生。”福尔摩斯对我说道,“好了,布朗先生,我 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当福尔摩斯和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最后一抹红光也已经消失了。我还从没有见过有人可以像修赖斯布朗一样在短时间内发生 如此巨大的转变。他的脸色惨白惨白的,额头上不断地冒出汗珠,他的双手不住地颤抖着, 手里的猎鞭如同在狂风之中细嫩的树枝一样剧烈地摇晃着。刚刚在他脸上那种蛮横、傲慢的神色不见踪影,就如同一条驯服了的宠物犬跟在主人身边一样卑微地跟在我的伙伴身后。

  “请您放心,我一定按照您说的去做。完完全全地照办。”他说道。

  “绝对不能有任何的差错。”福尔摩斯回头打量着他说道。他眼睛不敢看向福尔摩斯,好 像我同伴的眼光中存在什么可怕的力量。

  “啊,是的,您务必放心,绝对不会有任何的闪失。我能保证它一定会参加比赛。您看, 我有没有必要改变它? ”

  福尔摩斯略微想了一下,忽然笑了出来。“不,先不用了。”福尔摩斯说道,“我会写信告 知你。别玩花样,否则……”

  “啊,您可以完全信任我,绝对可以信任我! ”

  “好吧,我想暂且相信你一次。嗯,那你明天等我的通知吧。”福尔摩斯转过身朝我走来, 丝毫不理会布朗伸过来的颤抖的手,于是,我们掉头朝着国王场的方向走去。

  “像修赖斯布朗这样一会儿飞扬跋扈、一会儿唯唯诺诺的家伙,我倒是第一次见到。” 在我们拖着疲惫的身体朝着国王场走的路上,福尔摩斯说道。

  “照你这么说,那匹马是在他这里了?”

  “他原本虚张声势,故作镇定,百般抵赖,想赖掉这件事。但是我将那天早上他的所作所 为一点不差地说了出来,以至于他以为当时我就站在他身边注视着他。你所注意的那个奇特 的方头鞋印,正是布朗的长筒靴所留下的。还有,这样的事情当然不是下面人敢去做的。根 据他平时的生活习惯,每天早上,他都是最早起身的,我向他讲述了那个清晨,他是如何发 现有一匹陌生的马独自在原野上徘徊,他又是如何走到马的身边去的,当他发现这匹陌生的 马的额头上有一块银色的花纹的时候,又是怎样的欣喜若狂,因为这是唯一能战胜自己的马 的对手,竟然得来全不费工夫地落到自己手里。后来我又描述道,最初他是打算将马送回到 国王场的,可是突然心生邪念,想把马就此藏起来,直到比赛结束。接下来他又是如何将这 匹马带回到麦坡顿,又是如何藏了起来的。我把每一处细节都告诉了他,他不得不承认了自 己的行为,只想保留自己的颜面了。”

  “可是,他的马厩不是被警方检查过了吗? ”

  “啊,像他这样一个对马匹十分熟悉的老手是有很多诡计的,这点小事难不倒他呢。”

  “他为了利益可以如此不顾一切,你将马还留在麦坡顿,难道就不担心他会对马造成什么 伤害吗? ”

  “哦,我亲爱的华生,他会像保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照看那匹马的。因为他知道那是他唯一 能够弥补他所犯的过失的机会。”

  “我可并不认为罗斯上校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

  “这件事的重点并不在于罗斯上校。我会按照自己的思路去做的,酌情来决定该说多少情 况。这就是身为非官方侦探的便利之处。华生,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出来,罗斯上校对我的 态度极不礼貌。现在我想给他一个小小的惩罚,所以请你先不要告诉他这匹马现在的情况。”

  “这点你尽可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说的。”

  “况且这件事与约翰史崔克惨死的事情相比,简直就是不值一提了。”

  “你打算全力调查这件事吗? ”

  “恰恰相反,今天,我们就搭晚班火车返回伦敦。”

  福尔摩斯的话实在让我摸不着头脑。我们到戴文郡不过才短短的几个小时,刚刚还漂亮 地解决了一件连警方都束手无策的案件,现在他居然要打道回府了,我真是不知道他的脑袋 里在想些什么。一直到我们抵达了驯马师的那幢小别墅里,无论我如何询问,他都闭口不谈 这件事。我们走进别墅,上校和警长一直在客厅等着我们。

  “我和华生决定连夜坐车回伦敦。”福尔摩斯说道,“我已经领略过你们达木耳这迷人而新 鲜的空气了,这里真是个适合养生的地方啊。”

  听了这话,警长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而上校则露出一脸不屑的神情。

  “你这么说,是已经对能抓获杀死可怜的史崔克的真凶不抱有希望了吗? ”上校说道。

  福尔摩斯耸了一下肩。

  “这存在着极大的困难,”福尔摩斯说道,“但是我绝对相信,你的马不会错过星期二的比 赛,希望你可以安排你的骑师做好准备。我可以要一张约翰史崔克的照片吗? ”

  警长在一个信封里拿出一张史崔克的照片递给了福尔摩斯。

  “亲爱的格里格莱,你已经将我所需要的东西全都备齐了。麻烦你在这儿稍等我一下,我 有个问题想问一下女仆。”

  “我不得不说,我对这位从伦敦赶来的顾问失望至极,”福尔摩斯刚刚走出门去,罗斯上 校便直言不讳地说道,“我可是一点也没发现他来了对案件的侦破有一丝的帮助。”

  “可是他已经向你保证你的马一定可以出赛。”我说道。

  “是的,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上校耸了耸双肩,撇了撇嘴说道,“上帝保佑,他是真的 找到了我的那匹马,来证明他没有说谎话。”

  为了我朋友的名誉,我正打算反驳他,可是在我还没来得及开口的时候,福尔摩斯又走 了进来。

  “各位,”福尔摩斯说道,“现在,我已经准备好去塔维斯德克镇了。”

  在我们迈进四轮马车的时候,一个小马童替我们拉开车门。福尔摩斯似乎突然想到了什 么,便倾身向前,轻轻拽了拽小马童的袖子。

  “我看到有一群羊关在羊圈里,”福尔摩斯问道,“平时是谁来照顾它们?”

  “是我,先生。”

  “那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它们是否有些不寻常的表现? ”

  “哦,先生,还真被您说中了,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其中的三只最近跛了。”

  我看得出,福尔摩斯对这样的答案很是满意,他轻轻地笑出了声,又搓了搓双手。 “猜测,这是一个大胆的猜测,华生,但是结果十分地准确。”福尔摩斯捏了捏我的胳膊, 说道,“格里格莱,我奉劝你最好留意一下出现在羊群中的怪异病症吧。车夫,我们可以走 了。”

  罗斯上校脸上依旧是那种极其不信任的表情,并没有因福尔摩斯告诉他马可以正常参加 比赛而有所改观。但是,在警长的脸上,我看出了他还是很在意福尔摩斯的话的。

  “你认为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吗? ”

  格里格莱问道。

  “是的,极其重要。”

  “还有其他什么是我需要留意的吗? ”

  “在案发的那天晚上,狗的反应是有点不一样的。”

  “但是那天晚上,狗并没有任何的反常表现啊。”

  “难道你不认为这正是异常的反应吗? ”福尔摩斯进一步启发着他。

  四天之后,我与福尔摩斯再次搭乘火车到温切斯特市去看温塞克斯杯赛马。

  我们和罗斯上校约好在车站碰面,我们搭乘他那宽敞的私人马车到位于城外的跑马场。

  罗斯上校脸色阴沉,没有一丝笑容,态度也极其冷漠。

  “直到你出现之前,我连马的影子都没看到。”上校冷冰冰地说道。

  “我想问的是,如果你看到了你的马,一定认得出来吧? ”福尔摩斯问道。

  上校被福尔摩斯的话惹怒了。

  “我参加赛马已经有二十年了,还从没有被问过如此无礼的问题,”他嘟囔着,“就连三岁 的孩子也知道银斑马那银色以及它那有着斑驳毛色的右前腿。”

  “现在的赌注是多少? ”

  “这才是最神奇的事情呢。昨天的赌注还是十五比一呢,但是差额逐渐变小,现在已经跌 到三比一了。”

  “嗯! ”福尔摩斯说道,“这一定是有人得到了某些信息。”

  马车慢慢靠近看台周围的围栏,我看到参加比赛的赛马名单。

  温塞克斯杯、赛马龄:四到五岁口。赛程:一又五分之八英里。参赛费用:每匹马五十英镑。第一 名奖杯一座,奖金一千英镑。第二名奖金三百英镑。第三名奖金二百英镑。

  一、希士牛顿先生的赛马:尼格罗。骑师:红帽,棕褐色上衣。

  二、华劳上校的赛马:帕吉利斯特。骑师:粉红帽,黑蓝相间上衣。

  三、贝克华德男爵的赛马:达士包诺。骑师:黄帽,黄袖上衣。

  四、罗斯上校的赛马:银斑马。骑师:黑帽,红色上衣。

  五、包莫诺公爵的赛马:艾里斯。骑师:黄帽,黄黑相间上衣。

  六、辛勾佛德男爵的赛马:瑞士柏。骑师:紫帽,黑袖上衣。

  “我们听了你的话之后,可是将另外一匹早已准备好的马撤出了比赛。”上校说道,“噢! 什么?那是什么?我的银斑马? ”

  “银斑马,五比四!”场中的赌马客高声喊道,“五比四赌银斑马!达士包诺,五比十五! 其他赛马,五比四! ”

  “所有参赛的马都编好号了,”我大声说道,“你们看,六匹马已经全都在那了。”

  “六匹马全都出场了?那么说的话,那么我的银斑马也在了? ”上校焦躁不安地叫着,“但 是我的马在哪儿,我怎么没有看到它,这里并没有我的宝贝儿啊。”

  “刚刚只有五匹经过,那最后一匹就一定是银斑马了。”

  就在我说话的时候,一匹深棕色的马冲出磅马围栏,慢慢地绕场一周,当它经过我们面 前的时候,我们看到在这匹马的马背上正是上校那众所周知的黑帽红衣骑师。

  “那不是我的马!”罗斯上校高叫道,“这匹马身上连一根白色的毛都没有,怎么可能是 我的银斑马?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福尔摩斯先生?”

  “好了,好了,放轻松一点,我们还是先看比赛吧,看看它跑得如何。”我的朋友并不理 会一头雾水的罗斯上校,他拿起双筒望远镜认真地朝场上看去。“太棒了!它的起跑真是太棒 了! ”他又突然叫道,“它们跑来了,在转弯的地方! ”

  我们都从马车上站起身来,向场内看去,赛马现在进入了直道,我们看得十分清楚。六 匹马之间相差不远,几乎就是紧挨着,好像一条毛毯就可以将它们全部包裹住。跑到一半的 时候,麦坡顿马厩的黄帽骑师冲到最前面。但是,就在它们经过我们眼前的时候,达士包诺 似乎再也没有力气了,但罗斯上校的骑师驾着马一下子就超过了它,第一个冲过了终点,领 先对手大约六个马身的距离,包莫诺公爵的艾里斯夺得了第三名。

  “不管怎么说,我的马还是赢得了比赛。”上校用一只手遮在双眼上方望着,因为紧张而 呼吸有些急促,“我必须承认,我实在不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把秘密保守得也太久 了,福尔摩斯先生。”

  “你说得没错,上校,你很快就会了解到全部情况的。现在我们一起去看看那匹马吧。 它就在这里,”福尔摩斯继续说道,这时我们已经走到了磅马的围栏外面,这地方平时只允 许赛马的主人以及他们的朋友进入,“其实很简单,只要你用酒精将它的脸部及腿部冲洗一 下,答案就揭晓了,你就会发现这正是你的银斑马。”

  “哦,这真是太难以置信了! ”

  “我在偷了这匹马的人那里找到了它,请原谅我自作主张让它就这样来参加比赛了。” “我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您一点也没有做错,我感激您都来不及呢。这匹马看来健康状 况非常好,也很健壮。今天这场比赛是它参赛以来表现得最好的一次了。我不得不向您表示 我最诚恳的歉意,当初我对您的能力表示怀疑,对您的态度极其不礼貌。您帮我找到了马, 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如果您要能将杀害约翰史崔克的凶手抓到,我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感 谢你了。”

  “这件事,我已经做好了。”福尔摩斯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和上校都不敢相信地盯着福尔摩斯,上校问道:“我没有听错吧,您是说您已经抓住他了?那么,凶手在哪儿?”

  “凶手就在这儿。”

  “这里!哪儿?”

  “此时此刻凶手正和我在一起。”

  上校立刻气得涨红了脸。

  “我承认自己确实十分感激你帮我找到了马,福尔摩斯先生,”上校说道,“但是对于你刚刚所说的话,我觉得如果不是一个恶意的恶作剧,那么就是彻彻底底的侮辱! ”

  福尔摩斯笑了一下。

  “冷静点儿,上校,我向你保证,我绝对没有把你和任何犯罪行为联系到一起,”福尔摩斯说道,“我的意思是说,真正的凶手此时此刻正站在你背后。”说着,他走了过去,用手摸了摸这匹马光滑而柔顺的颈部。

  “你说凶手是这匹马? ”上校和我不由自主地同时大声嚷道。

  “没错,就是这匹马。如果我说,杀死人是为了自保,那么就可以降低它的罪恶了。 事实上,约翰史崔克根本不配得到你的信任。哦,比赛的铃声又响了起来,我想你一定 不会介意我在下一场比赛中稍微赢一点点吧。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将整个事情仔仔细细地告 诉你。”

  那个晚上,我们乘坐火车返回伦敦,在旅途中,我们的朋友认真详细地给我们讲述了在 那个下着雨的星期一的夜晚发生在达木耳马厩里的事情,以及他是如何解开一个又一个谜团 的。他的分析推理丝丝入扣,异常精彩,将我们带领到一个神奇的世界之中。我想,在座的 每一个人,都会觉得要是旅途可以再长一点那该多好。

  “我承认,”福尔摩斯说道,“那些由我通过报纸上的报道所得出的结论,是完全错误的。 虽然事情的真相被经过修饰的文字所掩盖,但是还是会有一些线索被我发觉,并由此推断出 事情的具体情况。当我刚到戴文郡的时候,也对费兹诺辛普森就是凶手深信不疑。当然, 我在那个时候也想过并没有看到什么确凿的、决定性的证据。可是当我们乘坐马车到达驯马 师的别墅时,我还没有走下马车,突然就想到了那盘咖喱羊肉可能不是那么简单,它应该有 着更多的意义。我想你们肯定不会忘记,我在你们都走下马车之后,还一个人愣愣地坐在马 车上,我当时在责备自己怎么会将如此明显的线索忽略了。”

  “我不得不说,”上校说道,“虽然你这么说,但是我还是一点也没看出咖喱羊肉对案件的 侦破有什么作用。”

  1“它在我推理的链条中是首要的环节。麻醉剂就算被研成了粉末状也绝对不可能没有味 道。也许这个味道不是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但是绝对可以被察觉出来。如果将它与平时常 吃的饭菜混合起来的话,毋庸置疑会立刻被吃饭的人所察觉,那么就不会被吃掉。但是我 们都知道,咖喱有着特殊的香味,因此,正是咖喱掩盖住了麻醉剂的味道。依照常理,作 为一个陌生人,费兹诺辛普森怎么可能知道看守马厩的马童的晚饭会是咖喱羊肉呢?我 们换一个角度去考虑这个问题,假设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带着麻醉剂来到了马场,恰巧 马场当晚准备的晚餐就是可以掩盖住麻醉剂味道的咖喱羊肉,这是不是未免太过于巧合了。 这样的巧合真的可以存在于现实中吗?由此,辛普森的嫌疑也就不复存在了。于是,我怀 疑的重点就转向了史崔克夫妇的身上。更为巧合的是,只有这两个人才有资格决定把咖喱 羊肉作为当天晚上的晚餐。小马童的晚餐是被单独送到马厩的,因此,麻醉剂也是在把晚 餐分盛出去之后加到菜肴里的。得到这样的结论,是因为其他人吃了同样的晚餐却没有任 何的副作用。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究竟是他们两人中的哪一个成功避开了女仆,而将 麻醉剂混合到菜里的呢?

  “当然,在这个问题还没解决之前,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负责看守马厩的狗并没有吠 叫,这又说明了什么呢?因为一个没有错误的推论一定会给其他推论的形成带来影响。我从 辛普森这个意外的小插曲中了解到,在马厩里还有一条狗。但是,有人进到马厩,并将马带 走,这条狗并没有发出声音,因此,也没能吵醒睡在草料屋的另外两个马童。所以,这个结 论就是,这个午夜访客毫无疑问是这条狗所熟悉的人。

  “我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或者说完全确信会更好一点,约翰史崔克在下着雨的深夜来到 马厩,然后将马牵走了。那么,他这时候牵走马的目的是什么呢?显然,他不会是有什么好 的想法,否则,他怎么会给自己的小马童下麻醉药呢?可是,一时间我也不能立刻想到是什 么原因。我以前接触过的一些案件,有些驯马师通过代理人将大量的赌资押在自己的马输掉 比赛上。然后为了获取高额的赌金,他们会采取各种手段让自己的马在比赛中拿不到应有的 名次。有时候,甚至是在比赛中降低速度而输掉比赛。更有甚者,他们会采取更有把握也更 恶毒的方法。那么这次采用的又是什么样的手段呢?我将希望寄托在死者口袋里的物品上, 希望通过检查这些物品得出结论。

  “事实证实了我的推测,你们一定没有忘记出现在死者手里的那把很特别的小刀吧,当然 了,不会有一个思维逻辑都很清晰的人会选择这样一把小刀来作为武器的。正如华生医生所 说的那样,那把小刀是用来做最精细的外科手术的手术刀。而在案发的那个晚上,这把小刀 也的确是准备进行一场小小的极其精细的手术的。罗斯上校,我想以你那极其丰富的赛马经 验来看,你肯定会知道,如果在马的后踝骨腱子肉位置上的皮下轻轻划一道小小的伤口,表 面看起来,是不会有任何痕迹的。但是有这样一道伤痕的马就会出现一点跛脚的迹象,这样 的问题通常会被人当作是过度训练或者风湿造成的,没有人会想到这其实是一个邪恶的、肮 脏的阴谋。”

  “无耻丨浑蛋! ”上校大声叫骂道。

  “我们已经得到了答案,那就是为什么约翰史崔克会将马牵到原野上去。因为这匹马性子很烈,如果受到了刺激,一定会挣扎嘶叫,这样就会将睡在草料屋的那两个小马童惊醒。

  所以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一定要到没有人的原野上去做。”

  “我真瞎了眼,才会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上校高喊道,“难怪他需要用到蜡烛与火柴了。”

  “没错,仔细检查了史崔克的随身物品之后,我十分地幸运,因为,我不仅仅找到了他的作案手法,也发现了他的作案动机。上校,作为一个成熟且世故的男人,你一定清楚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将其他人的账单放进自己的衣服口袋中呢? 一般人自己的账务尚且忙不过来呢。

  所以我立刻就猜到,史崔克还有另外一种生活,他还支撑着另外一个家庭。从他口袋中的那张账单,我们可以知道:暗中有一个过着奢侈生活的女人。即使像你对待下人那么慷慨大方,也很难想象,他居然可以花二十英镑给女人买一件衣服吧。我趁机旁敲侧击向史崔克太太打探了关于这件衣服的事,很明显,她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我很高兴她与这件案子并没有关系。我按照账单留下的服装店的地址,带着史崔克的照片到了这家店铺,打听关于这位德比歇尔先生的情况。

  “从这一刻起,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史崔克将马带到原野上一处低洼的地方,这样可以避免火光被人看到。辛普森在逃走时丢失的领巾被史崔克捡到,他也许是想用它来绑住马腿。

  到了低洼处,他来到马的身后,点燃了蜡烛,可是这突如其来的光亮,使马受到了惊吓,出于动物本能的自保,它觉察到有人要对它不利,于是,它突然向后踢,这一踢,它的马蹄铁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史崔克的额头。而史崔克为了方便做他那精细的工作,不顾正下着大雨,事先将大衣脱下来,放在旁边的花丛上。他被踢中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小刀,所以在他倒下去的时候,小刀就割伤了他的大腿。现在大家没有什么疑问了吧? ”

  “太绝了! ”上校喊道,“真的是太绝了!你好像就在现场亲眼看到一样。”

  “我不得不承认,最后这点推测是十分大胆的。只是我忽然意识到,像史崔克这样老奸巨猾的人.是不会做没把握的事的.所以他一定事先做过试验。那么.他又能在什么动物身上来做他的试验呢?正在这时,我看到了羊圈里的绵羊,就向马童问了一个问题,结果真的有点出乎我的预料,因为我得到的答案恰恰证实了我的推测的正确性。

  “我回到伦敦之后,拜访了经营那家服饰店的服饰商,她立刻认出了那个名叫德比歇尔的富有的顾客,也就是照片里的史崔克,他有一个喜爱打扮的漂亮的妻子,而且他的妻子特别喜欢华丽的服装。由此,我毫不怀疑的断定,正是这个女人使史崔克负债累累,进而不惜冒险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我想,你已经把一切都说得清清楚楚了,但是还有很重要的一个问题,你没有说,”上 校大声问道,“这匹马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 ”

  “哦,它自己逃跑了,后来你的一位邻居照管了它。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一定要大度一点。 我想,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我们现在已经到了克莱棚站,我们会在十分钟之内到达维多利 亚车站的。如果你不介意到我们到那里去吸根烟,上校,我很乐意把事情的更多细节一一告 诉你,那一定会给你带来更多的乐趣的。”

  在很多或是我听说的,或是我参与的离奇的案件中,我的朋友福尔摩斯那独特的才能让 我们深深沉浸在那充满戏剧性的故事中不能自拔。我将这些案件记录下来,并整理好变成短 篇小说。在我的笔下,福尔摩斯成功破获的案件远远多于失败的。之所以我会这样做,并非 仅仅是为了保全福尔摩斯的名声一实际上,每当千钧一发之时,他爆发出的精力以及才能 实在令人佩服至极一而那些就连福尔摩斯也不能破解的谜题,其他人也不可能成功解开, 这样,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故事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不过,常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就是虽然 在开始的时候他走了一些弯路,甚至出现了一些错误。但是,最后他依旧可以找出案件的真 相。我曾记录了大约六个这样的案件,这其中的两件案子最为精彩,一件是墨斯格夫成人礼 案,另外一件就是我接下来要讲述的。

  福尔摩斯是一个基本上不会为了锻炼身体而去进行体育锻炼的人。一般说来,能将自己 的体力发挥至最大程度的人很少,但是,福尔摩斯绝对是这样的人。在与他同等重量级的人 中,他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拳击手。但是,他会把没有明确目的的锻炼当成是一种耗费体力 的行为,因此,除了那些与其职业相关的活动之外,他几乎不会参与到任何活动中去,能不 动就尽量不动。但是,当遇到他感兴趣的案件的时候,他的精力惊人地充沛,他似乎完全不 懂得什么是疲惫。显然,他的养身之法,普通人是没有办法理解的。他的日常饮食一直都是 那么简单,他的生活起居也极为简朴,几乎近似吝啬。除了会偶尔注射一定剂量的可卡因之 外,福尔摩斯并没有其他的不良习惯。只有当没有什么案件需要他去侦破,而报纸上的报道 又实在乏味的时候,他才会需要药物的帮助,以此来打发单调无趣的生活。

  初春的某一天下午,福尔摩斯特别清闲,以至于竟然有闲暇与我一起去公园散步。公园 中的榆树刚刚冒出嫩绿的幼芽,栗树的梢头也偷偷冒出了五叶状的新叶。整整两个小时,我 们就这样慢慢地在公园里面走着,大部分时间都没有交谈,这样的情况很符合我们这种对彼 此十分了解的人。当我们返回到贝克街的时候,已经快到五点钟了。

  “打扰一下,先生,”替我们开门的仆人在我们迈进屋子的时候说道,“有一位先生来找过 您,先生。”

  福尔摩斯略带责备地看了我一眼。

  “这就是午后散步带来的结果! ”福尔摩斯说道,“那么,这位先生现在在哪里?”

  “他已经走了,先生。”

  “你有请他到屋子里坐坐吗? ”

  “当然,先生,他进来坐了。”

  “那么他大概待了多久? ”

  “他在屋里等了半个小时左右,先生。他看起来很不安,完全静不下来,一直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还不停地跺脚。虽然我一直在门外等候着,先生,但是我还是可以听到他在屋子里的一举一动。后来,他来到走廊上大声嚷着:‘难道他不打算回来了吗? ’这就是他的原话,先生。我说:‘请您再稍等片刻。’他又说:‘那我还是出去等好了,这里实在是太闷了,我过一会儿再回来。’说完他就出去了,无论我说什么他也执意要出去。”

  “嗯,我知道了,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呢。”我们走到屋里,福尔摩斯说道,“这还真是让人沮丧呢,华生。我现在实在是需要一个案件。从我们的拜访者如此焦躁不安的情况来看,这似乎是十分重要的事情呢。啊哈丨你看看,放在桌子上的烟斗可不是你的。哦,这肯定是我们的拜访者忘了带走的。嗯,这只烟斗很不错啊,是用上好的石南根制成的,还连着一个用琥珀制成的长斗柄。真不知道在这么大的伦敦城里究竟有多少琥珀烟嘴是真的,有人说,只有里面包含着瑕疵的那种才能称之为真正的琥珀。唔,他居然将视为珍宝的烟斗忘在了这里,足以证明他当时的心情有多么烦乱了。”

  “你怎么判断出他将这只烟斗视为珍宝呢? ”我问道。

  “嗯,我估计这只烟斗原来的价格也就七先令六便士左右。你来看看,这个烟斗有两次修补过的痕迹,一次是在木柄上,另外一次修补是在琥珀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这两次修补采用的材料都是银制的箍套,这些可比烟斗原来的价格高得多了。这个人宁可花更多的钱去修补烟斗,也不愿再买一支同等价钱的烟斗,所以不难说明他将这个烟斗视为珍宝了。”

  “还有什么其他的线索吗?”我问道,因为福尔摩斯将烟斗拿在手里仔细打量,用他那特有的深思时的神情注视着它。

  我的伙伴把烟斗举到眼前,用他那又细又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那神色如同一名正在讲解骨骼的动物学教授一般严肃。

  “烟斗很多时候是很重要的东西呢,”福尔摩斯说道,“除了手表与鞋带之外,再没有什么能像烟斗一样表现出一个人的习惯和特征了。可是在这只烟斗上所体现出的痕迹既没有十分明显,也没有特别重要。很明显,烟斗的主人是一个身体强壮的人,平时常用左手,牙齿健康,对于自己的行为举止不拘小节,生 活宽裕。”

  我的朋友看似随意地就判断出如此多的信息,我发现他正斜着眼看我,想必是想知道我 是否理解了他的推论。

  “可是按照你的推理,这支烟斗价值仅七先令多,如果他真的如你所说生活宽裕的话,会 用这样的烟斗吗? ”我问道。

  “这是格洛斯维诺混合烟草,八便士一盎司,”福尔摩斯边说着,边从烟斗中倒出一点烟 草来,“有这一半的价钱,完全可以买到更好的烟草了,所以说他生活得很宽裕。”

  “那另外几点如何解释? ”

  “很明显,他有用在油灯或是煤气灯上点燃烟草的习惯。你看,在烟斗的一侧有被火烧焦 的痕迹。当然了,如果使用火柴的话就不会这样了,又有谁会把火柴放到烟斗上呢?但是若 是使用油灯的话,一定得将烟斗靠近油灯才可以,所以会在烟斗上留下火烧的痕迹。而通过 留在烟斗右侧的痕迹不难推断出,烟斗的主人更习惯用左手。如果你现在把你的烟斗靠近灯 点燃的话,你就会十分清楚了,因为你平时大多使用右手,所以一定是烟斗的左边靠近火焰。 当然,有的时候你也会换一边点烟,但这次数终究有限。所以只能推断出他更多地使用左手。 烟斗上的琥珀嘴上有着深深的齿痕,这就足以说明他身体强壮,牙齿健康。如果我没有猜错 的话,我已经听到了他上楼的声音,那么,接下来,我们就有比研究烟斗更有趣的事情了。”

  福尔摩斯的话音刚落,我们的房门打开了,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走进房间。他身着一 套样式十分考究但是素雅大方的深灰色西装,手上拿着一顶褐色的宽檐软呢帽。我推测他的 年龄大概在三十岁左右,可是事实上,他年龄可能会更大一些。

  “很抱歉,”他有些窘迫地说道,“我想,其实我应该先敲门的。哦,当然了,我的确应当 先敲敲门。但实际上我有点不知所措,希望你们可以原谅我的失态。”他举起手搭在额头上, 以示他头昏脑涨,然后一扭身跌坐到椅子上。

  “看你的情况,我估计你至少有一两晚没有合眼了,”福尔摩斯用他惯有的亲切的态度说 道,“这的确比工作和娱乐都使人劳心伤神。请问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我需要你的帮助,先生。我不知道如何是好,我的全部生活似乎都被打乱了。”

  “你想请我做你的顾问? ”

  “不仅仅是这样。你是一个见多识广的人,一个看透一切的人,我迫切地需要你的帮助。 我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我希望你能给我指出方向。”

  他说得断断续续,伴着急促的呼吸,声音颤抖,给我的感觉是他连说话都觉得异常痛苦, 一直是依靠自己的意志去压制这样的情感。

  “这件事真的是太难处理了,”他说道,“无论是谁也不会愿意把自己的家务事说给别人听 的。尤其是向两个完全不熟悉的人来谈论自己妻子的行为,真是太让人难以启齿了。这真是 一件太痛苦的事。可是,我实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除了向人求助,我再也想不出其他的 办法了。”

  “我亲爱的格兰孟罗先生……”福尔摩斯开口说道。

  我们的来客触了电一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什么?”他大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姓名的? ”

  “如果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的姓名、身份,”福尔摩斯面带笑容地说道,“我给你个小小的建议,那就是以后不要将自己的名字标记在帽子的沿儿上,至少在你去拜访别人的时候,不要把有名字的那一面朝着别人。其实我想告诉你的是,在这间屋子中,我和我的朋友听到了太多离奇古怪的事,而且我们也十分荣幸能给那些惶惶不安的心灵带来安宁。所以,我毫不怀疑,我们同样可以为你带来安宁。因为时间是十分宝贵的,所以能否请你不要再浪费时间,请将事情的原委一一讲给我听吧。”

  我们的访客又用手扶住了额头,看上去十分痛苦。从他的每一个动作以及神色上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善于克制自己情绪且保守的人,性格中透露出一点自负,无论什么痛苦都宁愿自己承担,而不是暴露给别人。他维持了一会儿这样的沉默,突然间,他握紧了拳头,深深呼了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缓缓开了口:

  “事情是这样的,福尔摩斯先生,我三年前结的婚。婚后的三年里,我和我的妻子深爱着 对方,如同任何一对恩爱幸福的夫妇一样,生活甜美。我们无论在思想上、言语上还是行动 上都不存在任何的分歧。但是自从上周一开始,我发现我和她之间突然出现了隔阂。在她的 生命里以及思想上,居然还存在着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这些让我觉得她好像就是匆匆而过 的陌生女子一样。我们之间越来越疏远。我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我必须先澄清一件事,然后我才能继续说下去。福尔摩斯先生,艾菲是非常爱我 的。这一点绝对不会错。她全心全意地爱着我,一天比一天更深。这一点我是完全感觉得到的, 这是我毫不怀疑的。一个男人很轻易就能分辨出一个女人是不是爱他。但是在我们夫妻之间, 存在着一个秘密,在这个秘密没有真相大白之前,我们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

  “孟罗先生,你还是直接讲一下让你痛苦不堪的事情吧。”福尔摩斯略微有点不耐烦了。 “我先将我所了解的关于艾菲的过去告诉你。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是个失去丈夫的 可怜人,虽然那时候她十分年轻,不过才二十五岁。那个时候她还是希布隆太太。在她很小 的时候,她就到了美国,居住在亚特兰大城,她就是在那里与那个希布隆结婚的。希布隆是 名律师,平时他的客人很多。他们有一个孩子,但是不幸的是,她的丈夫和孩子都死于肆虐 的黄热病,她给我看过希布隆的死亡证明书。这一场不幸的遭遇让她对美国产生了厌恶之情,于是,她回到自己的祖国,和她尚未成家的姑妈一起住在中萨克斯郡的潘纳。我还要补充一 点,她的丈夫死后留给她不少的遗产,大约有四千五百英镑。她丈夫在世的时候将这笔资金 做了很不错的投资,每年的平均利润可以达到百分之七。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刚刚在潘纳生 活了半年,我们一见钟情,相识几周之后就结了婚。

  “我本身是个做蛇麻生意的商人,每年的收入大约有七八百英镑。为了生活方便,我们租 住在北堡的一幢小别墅里,那里每年的租金是八十英镑,我们在那里生活得十分愉快。我们 住的地方虽然离城镇不远,但是乡村味道却很浓郁。距离我们家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家小旅 店和两间房子,我们屋子前方空地的另外一边有一幢独栋的小别墅。除此以外,一直到车站 那边才有其他的建筑。我的工作性质导致我每年都会在一定的时节去城里办事,但是通常情 况下,我不会在夏季出门。于是,我和妻子在我们那远离城市的家里过着安逸又舒适的生活。 我可以很明确地说,在发生这件可恶的事情之前,我们夫妻二人从不会有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在继续讲下去之前,我还有一件事不得不先告诉你。我们结婚之后,我的妻子就把她名 下的全部财产转到我的名下了。这与我的本意相去甚远,因为我很清楚一旦我的生意上出现 了什么问题的话,那么资金就很难周转了。但是,她坚持一定要这么做,我只好听从她的安 排了。嗯,大约六周之前,她突然来找我。

  “‘杰克,’她说道,‘当初在你接受我的财产时,你曾说过,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需要, 就可以告诉你。’

  “‘没错,’我说道,‘那原本就是你自己的钱嘛。’

  “‘好,’她说道,‘我现在需要一百英镑。’

  “我听到她这么说,觉得很惊讶,但是,我想也许她不过就是想买件新衣服或是其他她需 要的东西。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我问道。

  “‘噢,’她半开玩笑地说,‘你可是说过的,你不过就是替我保管这些钱而已,你总该知 道,你是不该随便打听别人的事情的哦。’

  “‘哦,亲爱的,如果你真的需要用钱的话,当然你可以拿去用的。’我说道。

  “‘嗯,是的,我现在确实需要用钱。’

  “‘难道你不想告诉我你打算把这笔钱用来做什么吗? ’

  “‘杰克,关于这件事,我们过几天再说,现在我还不能说。’

  “虽然她的态度让我觉得很别扭,我也只能这样做了。但是从那天起,我们夫妻之间第一 次有了秘密。我写了一张支票给她,就没有再去想这件事。可能这件事和后来发生的事情并 没有什么联系,但是我觉得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好吧,我刚刚说过,就在距离我们所住的别墅不远的地方,有一幢小别墅,那里离我们 家只隔了一片空地。如果从我们这里往小别墅那边去,首先要通过大道走到对面,然后再拐 到另外一条小路上去。在这条小路靠近小别墅那边,有一些十分茂盛的苏格兰枞树,我平时 常常去那边散步。因为,那些树木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愉悦感。自从我们住在这里的八个 月来,这所小别墅一直是空着的,我常常为此感到可惜。那是一幢十分漂亮的两层楼房,有一道古典的长廊,长廊四周开满了金银花。我常常在那里驻足,并且时常会想,这是一处多美好的住处啊。

  “嗯,就在上个星期一的傍晚,我散步到那里,发现有一辆空的小货车停在小路上,而且在长廊旁边的草地上堆放着一些地毯和其他的东西。显然,是有人搬到这幢小别墅里了。我走到那边,像一个无所事事的人那样停下来四下打量,想看看我们的新邻居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可是,就在我四处打量的时候,突然发现楼上的一个窗子里有一张脸正在注视着我。

  “福尔摩斯先生,虽然当时我并没有看清这张脸的样子,但是我的后背一阵发凉。我站的距离别墅有点远,所以,我并不能看清楚那张脸的表情。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那张脸极其不自然,似乎没有人类脸庞上该有的神态。这就是那张脸当时给我的感觉。我很想看清那张脸,于是急忙向前走去。但就在我走近了之后,那张脸忽然就消失了,就如同被一下子拽到了屋子里的阴暗处。我在那里足足停留了五分钟,期间认真地思考这件事,将我刚才看到的脸分析一下。我很难区分这究竟是男人的脸还是女人的脸,因为距离实在是太远了。但是这张脸的颜色却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它并不是我们人类的脸色,而是好像白垩土那样的青白色,而且无比僵硬,表情呆板,看上去十分地不自然。我心里充满了疑惑和不安,于是决定主动出击,去看看住在小别墅的新邻居究竟是何方神圣。我走到门前轻轻敲响了门,门很快就被打开了,出现在门前的是一个骨瘦如柴、十分高大的女人,这女人长相奇丑无比,让人有些害怕。

  “‘你有什么事吗?’她带着北方口音生硬地问道。

  “‘哦,我是住在你们对面的邻居,’说着我用头指向了我家的房子,接着说道,‘我看你们刚刚搬来,所以我想我能不能为你们做点什么……’

  “‘哦,知道了,如果需要的话,我们自然会去请你的。’话音未落,她居然将门用力地关上了。受到了这样的待遇,我自然十分生气,于是转身朝家走去。整个晚上,虽然我尽力去让自己想一些其他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但是那个出现在窗口的奇怪脸庞以及那个女人粗鲁的态度一直在我脑海中萦绕,挥之不去。我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我的妻子,因为她的胆子很小,又十分敏感。我不想她因为我那不愉快的经历而烦恼。但是,我还是在临睡前将那幢小别墅里有人搬了进去的事情告诉了她,她听了之后并没有作声。

  “通常情况下,我都睡得很死。因此家里人还嘲笑我说,无论夜里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被 吵醒。但是偏偏这个晚上,不知道是因为这件事情给我带来了一定的刺激还是因为一些其他 的原因,我也不清楚,但是我睡得很不好,一直迷迷糊糊地。就在我半睡半醒的时候,隐隐 约约感觉到屋子里有什么动静,我慢慢地清醒了过来,然后意识到我的妻子正在穿衣服,而 且戴上了帽子,还披了斗篷在身上。虽然我有些清醒,但是并没有彻底醒过来,迷迷糊糊中 我喃喃地说了几句,大概这么晚了你打扮成这个样子做什么之类的话。当我蒙昽的睡眼无意 中看到了妻子那被烛光照亮的脸,这一看不要紧,我被她脸上的表情吓住了,那是我从来没 有见过的表情,而且我看得出来,这表情绝对不是装出来的。她脸色惨白得如同死人一般, 呼吸特别地急促,但是她似乎并没有发现我已经醒了过来,偷偷看了躺在床上的我一眼,似 乎确定了我还在梦中,于是她便轻轻地走出了我们的卧室。没过多久,我听到楼下传来一阵 吱吱嘎嘎的声音,这声音只能是前门的合叶发出来的。我赶忙从床上坐了起来,用手轻轻敲 了敲床栏,来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醒了。紧接着,我把放在枕头下的表拿出来看了看,表上 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三点钟。我充满了不解,我的妻子在凌晨三点钟独自跑到外面去,究竟要 做些什么呢?

  “我就那样坐在床上,大约过了二十分钟,脑袋里一直想着这件事,试图为我妻子这样的 行为找一些合理的解释。可是我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正在我苦苦思考这件事的时候,又听 到楼下传来轻轻关门的声音,没过多久,我的妻子走进了屋子。

  “‘艾菲,这个时候你出门去做什么了?’看到她进来,我便开口问道。

  “听到我说话,她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居然尖叫起来。她那受了惊吓的表情以及尖叫声让 我心里十分地难受,因为在这里包含着难以言说的负罪感。而我的妻子从来都是一个坦白真 诚而且直率的女人,所以,看到她偷偷溜回自己的房间,而当着自己的丈夫说话的时候居然 忍不住尖叫,这实在是太让我伤心了。

  “‘哦,你醒了啊,杰克! ’她十分勉强地挤出一点笑意,叫道,‘这是怎么了,我还以为 不会有任何事情可以将你从梦中叫醒呢。'

  “‘你到底去了哪里?’我更加严肃地问她。

  “‘不能怪你,真奇怪了呢,’她故作镇定地说道,但是我清楚她那正在解斗篷扣子的手指 不住地颤抖,‘嗯,我知道自己之前从来没有做过类似的事。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我感觉自己 有些喘不过气来,不得不到门外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我觉得自己刚刚要是没有出去的话,就会晕过去了。就这样,我在门外待了一小会儿,感觉自己已经恢复过来了就回来了。’

  “但是我知道她说的都是假话。因为她在说话的时候,一直都不敢看我的脸,而且她说话 的语调也和平时有很大的不同。我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将脸扭向墙壁,心中十分难过,满 是奇奇怪怪的怀疑和猜测。我妻子到底向我隐瞒了什么?她这次离奇的午夜外出,又究竟去 了哪里?我知道,在我没有彻底调查清楚这件事之前,我是绝对没有安心的日子的。但是, 在她回答我一次谎话之后,我真的不想再去追问了。这一夜,我久久不能入睡,心中不断地 出现一个又一个的解释,又一个个将它们否定。

  “本来第二天我是该去城里的,可是我心里实在是太乱了,没有去照顾生意的心思了。我 的妻子好像和我一样,也是心神不宁的,她时不时地偷偷看我,观察着我的表情,从她那躲 躲闪闪的目光中,我了解到她已经发现我并没有相信她说的话,但是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天在吃早餐的时候,我们几乎没有说一句话,吃过了早餐,我立刻走出了家门,可以让自 己在清晨那无比清新的空气里分析这件事。

  “我一直走到克里斯多大厦,在那里我待了大约一个小时,等到我返回北堡时差不多都一 点钟了。回来的路上我刚好路过那幢小别墅,忽然意识到也许还能再看到昨天那张奇怪的脸, 于是我就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向那些窗户。福尔摩斯先生,你想象不到当时我会遇到多么让 我不能忍受的事情,就在我站在那里向别墅张望的时候,那幢小别墅的门突然开了,从里面 走出来的居然是我的妻子。

  “刚一看到她,我就呆呆地站在那儿,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当我们目光相遇的时 候,我的妻子明显比我更加不安。一瞬间,她好像打算退回到屋子里去。但很明显,她发现 并没什么隐藏的价值了,于是便走到我身边,微笑起来。但是很明显,她所露出的微笑是那 么勉强,因为她脸色惨白,眼神中透露出惊恐。这一切与她脸上的笑容是那么不相匹配。

  “‘噢,杰克,’她说道,‘我刚刚到新邻居这边看看是不是能为他们做点什么。你为什么 要用这样的眼神盯着我?噢,杰克,你该不会是生我的气了吧? ’

  “‘那么,’我说道,‘这里就是你今天凌晨来的地方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叫了起来。

  “‘我现在完全可以确定,今天凌晨,你就是到这里来了。这别墅里住的都是些什么人, 居然值得你在深更半夜偷偷过来看他们?

  “‘今天是我第一次到这边来。’

  “‘你居然和我撒谎? ’我大声地喊起来,‘你看看你自己,说话的语调都不一样了。我什 么时候对你有过隐瞒?让我进去看看,我一定要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哦,不,不,杰克,拜托你不要这样,请你看在上帝的分上丨不要去。’听到我那么说, 她情绪失控了,苦苦地哀求我。当我走到别墅的大门时,她一下拽住了我的衣袖,用一股蛮 劲把我拉回去。

  “‘我求求你千万别这么做,杰克,’她高声叫道,‘我向你保证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 事情的真相的。要是你现在执意到别墅里,只会让事情更糟糕。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当我试图从她手里挣脱的时候,她紧紧抓住我,苦苦地哀求。

  “‘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杰克! ’她哭喊着,‘拜托你就听我这一次吧。你绝对不会因为选 择相信我而后悔的。你想想,如果不是为了你好,我是绝对不会对你有所保留的。这事关我 们的全部生活。如果我们现在一起回家去,一切都会过去的,如果你非要闯进别墅里,那么, 我们就只能结束了。’

  “她说得如此真诚,又是如此决绝,我不得不相信,于是,我站在别墅门前,犹豫不决。

  “‘我可以相信你,但是必须有一个条件,’我最后说道,‘那就是你必须从现在起立刻取 消你的神秘外出。你可以保守你的秘密,但是你必须承诺以后再不会在夜里偷偷出来,不再瞒着我做一些事情。如果你能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出现类似的情况,那我也可以把这一切 忘掉。’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相信我的,’她长长地松了口气,好像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大声 说道,‘我一定会按照你说的去做的。那我们走吧,噢,赶快回家吧。’

  “她仍旧没有放开我的袖子,将我带离了小别墅。我在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就在楼上的窗子里,那张面无表情的惨白的脸正在窗子后面注视着我们。我的妻子和这个有 着奇怪脸庞的家伙究竟有着怎样的关系?还有那个我在前一天所看到的粗鲁丑陋的女人又与我 的妻子存在什么样的联系呢?这是一个耐人寻味的奇怪的谜底。我很清楚,在这个谜题没有最 后的答案之前,我的心里总是会存在着疑问的。

  “这之后的连续两天我一直在家,而我的妻子也十分信守诺言。因为,据我所知,这两天 来,她没有迈出家门一步。但是,就在第三天,我有充分的证据表明,她那严肃而庄重的承 诺,还是不能抵挡住那神秘的吸引力对她的束缚,使她背离了她的丈夫以及她对家庭的责任。

  “那天,我去了城里,但是我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搭乘三点三十六分的火车,而是改乘了两 点四十的火车回家。我刚刚走进家门,女仆慌慌张张地跑到门口。

  “‘太太在哪儿? ’我问道。

  “‘呃,我想她大概是散步去了。’她答道。

  “我心里立刻起了怀疑,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楼上确定她此时的确不在屋里。正巧我无 意中朝窗外望去,看到了刚刚在楼下和我说话的那名女仆正迅速穿过空地,朝着那幢小别墅 跑过去。看到这样的情景,我就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毫无疑问,我的妻子又背着我到 那幢小别墅去了,并且在去之前叮嘱女仆如果看到我回来立刻通知她。我愤怒极了,心里充 满了被欺骗后的痛苦。我立刻跑下楼去,朝着那幢小别墅快步跑去,我下定决心将事情查个 水落石出,彻底解决。我见到我的妻子和女仆顺着那条小路急匆匆朝家里赶,但是我并没有 理会她们。这存在于那幢小别墅里的秘密,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痛苦,将我的生活笼罩 在黑暗之中。我对自己发誓,无论那秘密是什么,我都一定要阻止它对我生活的影响。我径 直来到那幢小别墅的门前,顾不上敲门,直接拉开门冲了进去。

  “别墅的一楼死一般的沉寂。厨房里有一壶水还在火上嘘嘘响着。一只篮子里,一只大黑猫蜷缩成一圈正在睡觉。我并没看到上次给我开门的那个又粗鲁又丑陋的女人的影子。我不 甘心,又跑到隔壁的屋子里去,可是这间屋子也同样没有一个人影。接着,我跑到二楼,发 现二楼的两间屋子也是什么都没有。原来整个房子什么也没有。屋子里的家具以及墙壁上挂 的装饰画也极为普通,但是我几次看到那张奇怪的脸的窗户所在的卧室舒适而且典雅。我还 看到在壁炉架上有一张我妻子的全身相片,那一刻,存在于我心中的全部疑问瞬间化为愤怒 和痛苦的火焰,而那张照片正是在三个月前我要求我妻子拍摄的。

  “我在别墅里仔仔细细地转了一圈,确认了整幢别墅里的确没有一个人之后,我离开了那 个地方,我心里难过极了,感觉回家的路比平时长了不知多少。我走进自己家的时候,妻子 到客厅迎接我。但是我实在是太愤怒了,根本不想和她说一句话,我直接推开她进了我的书 房。可是她马上跟了过来,并在我关上门之前也挤进了书房。

  “‘我十分抱歉,因为我没能遵守我的诺言,杰克,’她说道,‘但是如果你知道了全部的真相后,我相信你一定不会再责怪我,一定可以理解我的。’

  “‘那么你就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吧。’我说道。

  “‘哦,很抱歉,我不能说,杰克,我真的不能说。 她高声叫道。

  “‘在你没有将别墅里住的是谁,以及你究竟把说完这句话,我就丢下她从家里出来了。这些都是昨天发生的事,福尔摩斯先生,从我离开家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我的妻子以及关于这些事的任何消息。关于这件事,我也只了解这些情况。这是我和我的妻子之间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我十分痛苦,十分纠结,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在今天早晨,我突然间意识到,也许你可以给我一些帮助,于是我就连忙来到这里。我已经将我所知道的一切情况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你。如果你觉得你对哪一点还有疑问或是我没有说清楚,你可以直接指出来。我想你可以尽快给我找到解决的办法,我真的是太痛苦了。”

  福尔摩斯和我认认真真地听完了这个颇有些传奇色彩的故事。由于讲述者情绪实在不稳 定,所以整个故事讲得断断续续。我的伙伴在听整个故事的过程中,一直用手擎着下巴,沉 默不语地坐在椅子里,深深地陷入到自己的思考之中。

  “请你如实地告诉我,”他终于开口,“你能确定那个你看到的在窗户后面的奇怪的脸庞是 属于一个男人吗? ”

  “老实说,每次我看到这张脸的时候,都站得比较远,所以我没法确定这是不是个男人。” “但是明显这张脸没有给你留下什么好印象。”

  “它看起来颜色十分不自然,而且没有表情,十分僵硬。每当我试图走近一点的时候,它 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你还记得你的妻子朝你要一百英镑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吗? ”

  “大概有两个月多月了。”

  “你以前见到过她前任丈夫的照片吗? ”

  “没有,在她前任丈夫去世不久之后,亚特兰大发生了一场大的火灾,她的全部文件都在 那场大火里化为灰烬了。”

  “但是你说你见过一张她前任丈夫的死亡证明,对吗? ”

  “是的,她在那场火灾之后,得到了一份死亡证明的副本。”

  那么你是否认识她曾经在美国的朋友呢? ”

  不认识。”

  那有收到过从美国写来的信吗? ”

  “也没有。”

  “嗯,好的。谢谢你提供的这些线索。我想,我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将这些细节好好想一 想,整理分析一下。要是这幢别墅现在还没有人的话,那么可能会有些小麻烦。但是,我想 很大的可能是在你昨天冲进别墅之前,有人给别墅里的人通风报信了,所以他们在你到来之 前就躲开了,现在他们可能已经回去了。这个问题不难调查。我奉劝你,最好还是先返回到 北堡,然后盯着那幢别墅的窗户。如果可以确定还有人住在里面,你也不必急着弄清事情的 真相,你需要做的就是发一个电报到这里就足够了。我们在接到电报之后一小时内就可以赶 到你那边,这样的话,我们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将事情调查清楚。”

  “那如果别墅里还是没有人该如何是好呢? ”

  “如果真的还是没有人的话,我就明天到你那边去,我们见面之后再商量如何行动。再见 了。哦,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在你还没有确定事情的真相之前,就不要再无缘无故 地苦恼了。”

  “我觉得这事情不妙啊,华生,”当我的朋友把格兰孟罗先生送走之后,回来对我说道, “关于这件事,你怎么看?”

  “这是件很棘手的事。”我回答道。

  “嗯,是啊。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里面可能涉及敲诈啊。”

  “那么,会是谁在敲诈呢?”

  “嗯,那肯定是那个住在唯一装饰得很好的、舒适而且讲究的屋子里的人,他不是还把照 片挂在了壁炉架上了嘛。华生,说实在的,那出现在窗户后面的僵硬脸庞还真值得我们多留 意一下呢。这个案件实在太对我的胃口了,我有点迫不及待想知道结果了。”

  “你已经有结论了吗? ”

  “嗯,是啊,但还仅仅只是暂时的结论。但是,如果这结论被证明是错误的,那我将会十 分惊讶的。在我看来,住在那幢别墅里的是那女人的前任丈夫。”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

  “否则,你又对这个女人如此惊慌失措,坚决地阻止她现在的丈夫进到别墅里的举动作何 解释呢?按照我的想法,事情应该是这样的:这个女人在美国与她的前任丈夫结了婚,但是 她的前任丈夫可能有什么可恶的习惯,或者是患上了某种令人生厌的疾病,这样导致他没有 办法和其他人接触。这个女人最后成功地离开了她的前夫,重新回到英国,并且给自己重新 创造了一个身份,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她可能伪造了一份死亡证明书,以便拿给别人看。 她与现任丈夫已经结婚三年多了,她以为不会再有人发现她的事情了。但是她的行迹被她前 任丈夫发现了,或者有可能是这样,她被某一个与她的前夫有瓜葛的女子发现了。于是,他 们给这个妻子写了封信,在信中他们威胁她要揭发她的一切。于是,住户,他的妻子便知道那些敲诈她的人来了。她趁着丈夫熟睡之际,便匆匆跑到那幢小别墅 里恳请他们离开,她想要的不过是现在这种安定的生活。很显然,她失败了。但是她不甘心, 在第二天早上,她再次去了那幢别墅。正如她的丈夫对我们讲的那样,她在离开别墅的时候 遇到了散步回来的丈夫,并且向丈夫承诺不再到那幢别墅里去。但是仅仅过了两天,那彻底 摆脱敲诈她的人的强烈的念头促使她违背诺言,她再次去了那幢别墅,这次她可能带着那些 人向她索要的照片。就在她和前任丈夫交涉的时候,女仆带来了主人已经到家的消息,她知 道自己的丈夫一定会到别墅里兴师问罪,于是就告诉别墅里的人从后门躲了出去。所以,这 就解释了为什么她的丈夫看到的是一幢空空如也的别墅。但是如果他今天再去那幢别墅的话, 要是里面还没有人才是奇怪的呢。你怎么看我的推论? ”

  “完全没有依据。”

  “但是它至少与全部事实相符。如果还会有不相符合的新的情况出现,也来得及让我们再 重新考虑。只要我们一天还没接到那个朋友自北堡拍来的电报,我们就只能原地不动了。”

  但是我们并未被电报的事难住。茶点刚刚吃完,就有人送来了电报。

  电报上说:

  仍然有人在别墅住。又见到窗中的那张脸。务必乘坐七点钟火车赶来,等你来处理 一切事务。

  火车到站的时候,格兰孟罗先生已恭候在月台边了,在车站灯光的照耀下,他的面色 显得十分苍白,他浑身颤动,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他们还没走,福尔摩斯先生,”他的手似乎无意识地紧紧拉了拉我同伴的衣袖,说道, “我打别墅经过时,见里面亮着灯。现在我们就要当机立断地彻底干掉它。”

  “好吧,你对此作何打算? ”当我们踏上幽暗静谧的树荫小路上时,福尔摩斯问道。

  “我想一下闯进去,仔细瞧瞧到底是谁在屋子里。我很希望你们俩能做个见证人。”

  “你的妻子可曾警告你切记不可把这个谜揭开,你真的打算不顾一切地闯进去吗? ”

  “没错,我决心已下。”

  “好的,我想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把真相弄明白总比永不停息地怀疑要好。我们最好马 上赶过去。不过,要是讲法律,咱们的这种做法无疑是有问题的。但是我认为这很值得。” 那天晚上天阴得十分厉害,我们自公路转进了一条两旁都被树篱遮挡得窄窄的小路,天 空渐渐飘起了毛毛细雨,格兰孟罗先生十分不耐烦地向前面奔去,我们也跌跌撞撞地在后面尽量跟着他走。

  “那片亮着灯的地方就是我家,”他向树丛里闪着灯光的地方指了指,小声说道,“我要进 里面去的那所别墅就在那里。”

  他说话时,我们已经从小路上拐过了一个弯,那座房子已近在眼前。一道黄色的灯光从 别墅门前的地上映照出来,可见门并未关死,灯光也把楼上的一个窗户照得十分明亮。我们 向上望去,窗帘上突然有一个黑影掠过。

  “瞧,那个怪物! ”格兰孟罗大喊道,“你们现在亲眼看到这里有人了吧。马上和我上去, 把这里的一切都弄明白吧。”

  我们朝门口奔去,突然在黑影里一个妇人走了出来,在金黄色的灯影中停了下来。黑暗 隐去了她的面容,只见她高举着双臂,一副极力恳求的样子。

  “就瞧在上帝的面上,别这样!杰克,”她喊道,“我猜到你一定会在今晚来这儿。亲爱的, 我求你再重新思考一下!再试着重新相信我,我保证你一定不会后悔。”

  “艾菲,我对你就是相信太久了。”他尖声喊道,“赶紧闪开!我必须要进去看看。我的朋 友和我都必须要查清这件事的真相! ”他一把推开了妻子,我们紧跟在他后面朝里走去。门 刚刚被他打开,一个老妇人就冲到他面前,想拦住他,但是被他一把推开,刹那间,我们已 经到了楼上。格兰孟罗朝上面灯光耀眼的屋里跑过去,我们也随着他走了进去。

  这是间卧室,布置得十分暖和、舒适而温馨,两支蜡烛在桌子上燃烧着,还有两支在壁 炉台上。在屋子的角落里,似乎有个小女孩在桌旁趴着。我们刚刚进到门里,她就把脸转到了别的方向,但是我们仍能看到她大致的样子件红色的上衣和一副长长的不同寻常的白色手套。在她猛地转过头来的时候,我甚至禁不住惊异得叫了出来。她有着一张奇怪至极 的铅灰色面孔,脸上没有任何一点表情。就在这一瞬间,谜底终于揭开了。福尔摩斯微笑着, 伸手到这个孩子的耳后,把一个假面具从她的脸上摘了下来,原来这是个像黑炭一般黑的黑 人小姑娘,见到我们脸上惊骇的神色,她十分兴奋,一排白牙齿显露无遗。见她那十分滑稽 的表情,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有格兰孟罗一只手在自己的喉咙上按着,站在原地呆呆 地瞧着。

  “上帝啊!”他大声叫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来把这一切都告诉给你吧,”他的妻子面容深沉却又自豪地对着屋内的人扫了一眼, 继续说道,“你的做法逼我违背自己的意志将真相说给你,现在我们必须想一个对双方都稳妥 的办法来解决此事。我的丈夫在亚特兰大去世,但我们的孩子还在人世。”

  “这是你的孩子? ”

  她打怀里把一个大银盒取了出来,说道:“你从来都没看见过我打开它吧。”

  “我还以为它根本不能打开呢。”

  她摁了一个地方,盒盖一下子打开。那里面放了一张男人的肖像,英俊潇洒,温文尔雅, 但他的面容却带有十分明显的非洲血统的某些特点。

  “他就是在亚特兰大去世的约翰希布隆,”夫人说道,“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比他更高 尚了。为了能够做他的妻子,我和我的同种人决裂了,但只要他还在世,我没有哪怕一丁点 的后悔。但是很不幸,我们的这个唯一的孩子,竟然继承了她祖先的血统,并不像我。通常 白人与黑人通婚,后果总是这样。小露西甚至比她的父亲还要黑上很多。无论黑白,她也总 是我那亲爱的小女儿,也是一个母亲的心肝宝贝。”听了这样的话,小家伙跑到那个女人身旁 偎依在她怀里。“但是她的身体并不怎么健康,换了水土说不定会让她的身体更坏,为了这个我只好让我们之前的仆人个十分忠诚的苏格兰女人,照顾并抚养她。我从来没想过要把我的孩子遗弃。但是直到和你相遇,杰克,我那时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了你,但是我又怎敢把自己有孩子的事和你说呢?上帝宽恕我吧,我是多么害怕自己会失去你,所以一直以来都没能鼓起勇气和你说。我不得不在你们二人之间选择一个,我是多么懦弱啊,最终我放弃了自己的女儿,选择了你。在这三年里,我始终瞒着你这件事,但我还是能经常在保姆那儿获得消息,知道她的身体一直都很健康。可是,我想瞧瞧孩子的想法越来越难以遏制。尽管我已经一再地试着打消这种愿望,但都毫无效果。我知道这会很危险,但还是决定让孩子过来,就算是只有几个星期都行。就这样我寄了一百镑给保姆,和她说这里有一座小别墅,她能来这里做我的邻居,而我也不需要出面直接和她联系。我甚至还叮嘱她不要在白天带孩子去外面,而且还让她蒙住孩子的脸和手,这样就算有人在窗子外面瞧见她,也不会有什么流言蜚语,说什么邻宅住着一个小黑人。要是我没有这么太过小心,也许事情并不会做得如此愚蠢了。因为我是那么怕你知道真相,结果让自己昏了头。

  “是你先和我说有人搬到这个小别墅里住的,我本该一直等到早上,但我却激动得难以入眠,因为我知道你睡觉很死,因此就趁机溜了出去。却没想到你都看在眼里,就这样我的麻烦终于出现了。第二天我的秘密为你察觉,但是你原谅了我,并没有追究。到了三天后,你打前门闯了进去,但保姆和孩子却由后门逃开了。直到今晚,真相终于大白,你会如何处理我和这个孩子呢?”她的双手紧紧地攥着,等待着审判。

  就这样沉默了十几分钟,格兰-孟罗终于开腔了。他的回答是十分令人愉快的。他把孩子抱了起来,亲了亲她的脸蛋,接着,用一只手抱孩子,另一只手挽着妻子,转身朝门口走了过去。

  “这件事我们回家再商量也好嘛,”他说道,“尽管我不是什么圣人,艾菲,但是我觉得,应该总比你想象的要好那么一些。”

  福尔摩斯和我跟着他从那条小路走了出来,这时,我的朋友扯扯我的衣袖。

  “我觉得,”他说道,“我们这就回伦敦去吧,这可比留在北堡有用得多。”

  那个晚上他再未提起过这件事,一直到最后他举着点着的蜡烛向卧室走去时才对我说:

  “华生,要是以后你认为我对自己的能力过于自信,或是在处理一件案子时没有好好下工 夫的话,请你一定要在我的耳旁对我说一声‘北堡’,我想我一定会对你十分感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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