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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五粒橘核

书名:福尔摩斯探案全集1 作者:阿瑟柯南道尔 本章字数:65759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21


第五章五粒橘核

  

  当我大致浏览了一下我保留的一八八二年至一八九〇年间,福尔摩斯探案的笔记和记录 时,我发现摆在我眼前的、有趣离奇的材料真是浩如烟海,丰富极了,我竟然无法取舍。有 些案件已经通过报纸广为人知,不过,也有一些案件并没有让我的朋友充分发挥他出类拔萃 的才能,那些报纸最想报道的正是我的朋友的这种出类拔萃的才能。还有些案件没有让他施 展他所擅长的分析本领,就和有些故事一样,就有头无尾了。还有一些案件,他只是弄清楚 了一部分,只是从推测或臆断出发分析其情节,而不是以我的朋友所看重的、精准的逻辑论 证为根据。在上面说的最后这类案件中,有一个案件拥有诡异的情节、离奇的结局,让我不 禁要把它叙述一番,尽管和这桩案子有关的一些真相至今还没有搞清楚,而且也许是永远也 搞不清楚了。

  一八八七年,我们经手了一些挺有意思和没什么意思的案件,我已经保存了这些案件的 记录。在这整整十二个月中,我记录下来的标题有:“巴拉杜大厦案”;“业余乞丐团案”,这 个业余乞丐团竟然在一个家具店库房的地下室里办了一个穷奢极侈的倶乐部;“美国帆船‘苏 菲-安德森号’失事真相案”;“格瑞斯_派特森在亚发岛上的奇异探险案”;还有“钱伯维 尔中毒案”。记得在最后这桩案子里,在夏洛克_福尔摩斯给死者的表上发条时,发现这块表 在两小时以前曾经被上紧了发条,因此可以证明那时死者已经上床睡觉了。这一推论对澄清 案情真相非常重要。所有这些案件,我也许有一天会把大致内容说一下,但是,它们中没有 一个案件比我现在要叙述的这个情节更扑朔迷离、怪诞不经的。

  那时正是九月下旬,秋分时节的暴风骤雨非常猛烈。一整天都是狂风怒号,大雨袭窗, 即便在这伟大的、人类用自己的双手建起来的伦敦城中,此时此刻的我们,也不再有心情 工作,而被迫承认自然界的伟大。它就像关在铁笼里但是没有驯服住的猛兽,透过人类文 明的栅栏在冲着人类发出怒吼。夜幕降临以后,暴风骤雨更加猛烈了。风一会儿大声呼啸, 一会儿低沉饮泣,很像从壁炉烟囱里发出来的婴儿啜泣声。福尔摩斯坐在壁炉旁,脸色阴 沉,正在编着罪案记录摘要卡;而我则坐在另一旁,埋头看着一本克拉克拉塞尔非常精 彩的海洋小说。屋外狂风怒号,瓢泼大雨逐渐变成了海浪一样的冲击,好像在呼应着小说 的主题,二者合为一体了。我的妻子当时回娘家省亲了,所以这几天我又当起了我那贝克 街故居的房客。

  “嘿,”我说,抬头看了一眼我的同伴,“真的是门铃响。这大半夜能是谁来呢?可能是你的哪个朋友吧? ”

  “除了你以外,我哪有什么朋友啊? ”他回答我。“我并不鼓励人们来看我。”

  “那么可能是一位委托人? ”

  “如果是委托人,那么他的案情一定非常严重。不严重的话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来。但是我认为,这人是咱房东太太的亲密朋友的可能性更大。”

  福尔摩斯的猜测错了,因为脚步声已经在过道上响了起来,接着有人敲着房门。他伸出长臂,将照亮他自己的那盏灯转向那把空椅子那里,客人进来一定会坐在那里,然后说道:“请进。”

  从外面进来的是一个年轻人,从外貌看差不多二十来岁,服装整洁、考究,举止得体,彬彬有礼。他手中的雨伞往下哗哗地淌着水,身上的长雨衣闪着光亮,这些都说明了他一路上经历了无情的风吹雨打。灯光下的他焦急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时我看到他脸色苍白,双眼低垂,一般被某种巨大的忧虑压得无法喘气的人,都是这样的神情。

  “我应当向您表示道歉。”他一边说一边戴上了一副金丝夹鼻眼镜。

  “我希望我没有打扰到您丨我担心,您的整洁的房间已经被我从暴风雨里带来的泥水给玷 污了。”

  “您的雨衣还有雨伞都给我吧。”福尔摩斯说道,“挂在钩子上,没多久就能干了。您是从 西南部来的吧? ”

  “对,从河县来的。”

  “我从粘在您鞋尖上的、掺在一起的黏土和白垩上,就能非常清楚地判断出来,您是从那 儿来的。”

  “我是专门来向您求教的。”

  “那非常容易。”

  “还要得到您的帮助。”

  “那就不一定容易了。”

  “我已久闻您的大名,福尔摩斯先生。我听庞德盖斯少校说过,您是如何将他从坦克佛倶 乐部丑闻案中救了出来。”

  “啊丨对,有人诬陷他用假牌作弊。”

  “他说您任何问题都能解决。”

  “这么说就悬了。”

  “他还说呢,您是一个常胜将军。”

  “我曾败过四次一三次败在几个男人手下,一次败在一个女人手下。”

  “但是,这些和您无数次的胜利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

  “那倒是,总体上说,我还是成功的。”

  “所以,您在我的事上也会成功的。”

  “请您把椅子往壁炉这边挪一些,详细介绍您的这件案子吧。”

  “这桩案子绝对不寻常。”

  “来我这儿的案子就没有寻常的,我这里简直成了最高上诉法院。”

  “但是,先生,我想问问您,在您办过的那些案子中,是否听说过比我家里发生的一连串 事故更神秘、更无法解释的? ”

  “您说的让我非常有兴趣,”福尔摩斯说道,“请您先把主要事实告诉我们,我会就我认为 重要的细节向你提问。”

  那年轻人往前挪了一下椅子,两只还穿着潮湿的鞋子的脚伸向火炉旁。

  他说:“我的名字是约翰欧本萧。不过在我看来,我自己跟这个可怕的事件关系不大。 那是我们上一代的问题了,所以,为了让您对这件事情有一个全面的了解,我还是从这一事 件的开头说起。

  “您要知道,我的祖父有两个儿子一我的伯父伊利斯和我的父亲裘瑟夫。我父亲在康文 翠开了一个小工厂,自行车发明以后,他扩建了这个工厂,还是欧本萧永久车胎的专利权所 有人,生意非常好,所以他后来把工厂卖了一笔巨款,靠着这个过着富裕的退休生活。

  “我的伯父伊利斯年轻时侨居美国,在佛罗里达州成了一个种植园主,据说他经营得也非 常好。南北战争的时候,他在杰克森麾下领兵打仗,后来在霍德手下升到了上校。南军统帅 罗伯特李投降以后,他解甲归田,重新回到了他的种植园,又在那儿住了三四年。大约在 一八六九年,也可能是一八七〇年,他回了欧洲,在苏塞克斯郡的河县附近买了一小块地产。 他在美国的时候发了大财,他之所以离开美国回到英国,是因为他非常厌恶黑人,对共和党 给予黑人选举权的政策也不喜欢。他性格孤僻,性急凶狠,发火的时候言语粗鄙。他在定居 河县以来,深居简出,我甚至怀疑他曾否到过城镇上来。他有一座花园,房子周围有几块田 地,他本可以在那儿进行身体锻炼,但是他却经常几个星期都不出屋。他酗酒,大口喝白兰 地,还有很大的烟瘾。他讨厌社交,什么朋友都不要,甚至和自己的胞弟也不怎么来往。

  “对我他也不怎么关心,其实他还是挺喜欢我的,因为他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只有 十一二岁,那是一八七八年,他回国已经有八九年了。他求我父亲让我过去跟他一起住,他 要用他的方式来疼爱我。当他清醒的时候,喜欢和我玩双陆棋、象棋。他还让我作为他的代 表,去跟一些生意人来往。所以在我十六岁时,我已俨然是一个小当家的模样了。所有的钥 匙都由我掌管着,我想去哪都成,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不打扰了他的隐居生活。但是也 有一个奇特的例外。在阁楼那一层有不少房间,其中一间堆放着破旧杂物的房间常年是锁着 的,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不能进去。男孩子都有好奇心,我曾经顺着钥匙孔往屋里看过,只 看到了一大堆破旧箱笼和大小的包袱,这些早就是在我预料当中的。

  “有一天,那是在一八八三年三月,一封贴有外国邮票的信出现在上校的餐盘里。对他来 说,有一封写给他的信,都是一件不寻常的事,因为他的账单从来都是用现款支付的,他什 么朋友都没有。‘来自印度! ’他一边把信拿起来,一边奇怪地说道,‘彭地治利的邮戳丨这 是怎么回事呢?’他急忙把信封打开,忽然五个又干又小的橘核蹦了出来,嗒嗒地掉在了盘 子里。我刚想笑,一看他的表情,我的笑容顿时就消失了:他咧着嘴唇,双眼突出,面如死 灰,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还拿在他颤抖的手里的信封。‘KKK! ’他发出尖叫,又喊道,‘天哪, 天哪,我真是罪孽难逃了! ’

  “我叫道:‘伯伯,什么情况? ’

  “‘死亡丨’他说完,就从桌边站起身来,回了他的房间,剩下我一个人在那里心惊肉跳 的。我把那信封拿了起来,发现信封口盖的里层,也就是涂胶水地方的上端,有三个字母K, 用红墨水写的,非常潦草。信里只有那五个干瘪的橘核。是什么东西把他吓得魂飞魄散呢? 我离开早餐的桌子去楼上时,正好碰见他从楼上往下走,一只手里捏着一把旧得满是锈的钥 匙一这一定是阁楼那个房间的钥匙,另一只手里却拿着一个像钱盒的小黄铜匣子。

  “‘他们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我仍是胜利者! ’他好像是在发誓赌咒,然后又说, ‘叫玛莉今天把我房间里的壁炉点上,再派人去河县把傅登姆律师请来! ’

  “我照着他的吩咐办了这两件事。律师来的时候,我被叫到他的房间。炉火熊熊,有一堆 黑色蓬松的纸张灰烬堆在壁炉的炉栅里。那黄铜箱匣放在边上,盖儿敞着,里面什么都没有。 我看了那匣子一眼便大吃一惊,因为那匣子盖上也印着三个K字,和我上午在信封上看到的 一样。

  “‘约翰,我希望你,’我伯父说道,‘作我的遗嘱见证人。我将我的产业,包括它的一切 好处和坏处,都留给我的弟弟一就是你的父亲。以后你父亲也肯定会留给你的。如果你能 顺顺利利地拥有它们,那自然最好;如果你发现不能,那么,孩子,听我的,把它留给你的 敌人。对为你留下这样一个好似双刃剑的东西我很遗憾,但是我自己也说不好事情会如何发 展。请你在遗嘱上把名字签上吧,就在傅登姆律师指给你的地方。’

  “我照办了,然后律师带着遗嘱走了。您能想到的,这件奇特的事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 印象。我再三思量、揣摩,还是想不明白其中的奥秘,但是这件事给我留下的、那种隐隐约 约的恐怖感觉,却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中,虽然随着一天天过去,不安之感逐渐消失了,也 没发生什么干扰到我们正常生活的事。但是即便是这样,我还是能看出来,我的伯父从那以 后的举止更加不正常。他比以前更能酗酒了,更不愿意出现在任何社交场所。他大部分时间 都待在自己的屋里,还锁着门。但是他有时又像耍酒疯似的,从屋子里冲出去,手里握着左 轮手枪,在花园里狂奔乱跑一通,大喊大叫,说些什么他谁都不怕,无论是人是鬼,谁也不 能将他囚禁起来,像圈里的羊那样。等到这阵激烈的突然发作的劲儿过去以后,他又心慌意 乱地赶紧跑回房间,锁上门锁,还插上门闩,好像不用再理会内心深处的恐惧,可以继续活 下去了。在这些时候,即便是寒冬腊月,他的脸也是湿漉漉的,全是冷汗,就像刚从洗脸盆 里出来一样。

  “噢,福尔摩斯先生,我现在说说这个事的最终结局吧,不能再考验您的耐性了。有一夜,他又发作了一次,突然跑了出去,但是这一次他是一去不复返了。我们去找他的时候,发现他脸朝下摔倒在花园一边的一个污水坑里,里面的水都泛着绿色。现场没有发现施行任何暴力的迹象,坑里的水最多也就两英尺深,所以陪审团根据他平时的古怪行径,认定他这是‘自杀’。但是,我很清楚的,他怕死,所以我无法相信他能跑出去自杀。即便这样,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我父亲继承了他的遗产,包案子,将会是我所听过的最括他的地产,还有他存在银行里的存款,差不多有14000镑。”

  “等一下,”福尔摩斯插了一句,“我估计您的这桩离奇的一件。请告诉我您的伯父接到那封信的日期,还有他被认定自杀的日期。”

  “接到信的日期是一八八三年三月十日。他的死亡日期是七周后的五月二日。”

  “谢谢,请您继续说吧。”

  “我父亲接收了河县的那座房产,在我的建议下,他对长年锁着的阁楼进行了一番仔细的 检查。我们发现那个黄铜匣子还在那里,尽管里面的东西已经被毁掉了。匣盖的里面有一个 纸签,上面写着‘KKK’三个大写字母,下边还写着‘信件、备忘录、收据和一份记录’等 几个字。我们觉着这告诉了欧本萧上校销毁的文件是什么性质的。除了不少散乱的文件和记 着我伯父在美洲的生活情况的笔记本以外,阁楼上就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了。那些散乱的文件, 有一些记载的是战争时期的情况,还有记录着他恪尽职守、荣获英勇战士荣誉称号的经过; 还有一些跟政治有关的记录,一般都是和战后南方各州重建时期有关的,显然我伯父当年曾 非常反对那些北方南下的投机政客。

  “唉,我父亲搬去了河县住,那时正是一八八四年的年初,一直到一八八五年的元月,一 切都是顺顺利利的。元旦过后的第四天,我们大家正围着桌子坐着,一起吃早点呢,我的父 亲忽然发出一声惊叫,我看到他坐在那里,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刚打开的信封,另一只手五指 伸开,手心上放着五个干瘪的橘核。我和他说过伯父的遭遇,他总是嘲笑我,说那些都是荒 诞无稽的,一旦他自己碰上了一样的事,也一样被吓得魂不附体。

  “‘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约翰? ’他磕磕巴巴地问我。

  “我的心突然变得像铅一样沉重。‘这是KKK……’我回答。

  “他瞅了一下信封的内层。‘对,’他喊了起来,‘就是这三个字母,这上面还写了些什么?’

  “‘把文件放在日晷仪上。’我越过他的肩膀,念着上面的内容。

  “‘什么文件啊?什么日晷仪啊? ’他又问我。

  “‘花园里的日晷仪,就那里有,’我说,‘文件,就是被毁掉的那些了。’

  “‘呸!’他仗着胆子说。‘我们这是和平社会,不会允许这样荒唐的事情发生丨这东西从哪儿来的? ’

  “‘从登地来的。’我瞅了一眼邮戳,回答道“‘真是一个荒唐无聊的恶作剧,’他说,‘我和日晷仪啊、文件啊,有什么相关?我从来对这种无聊的事都是不屑一顾。’

  “‘如果换成是我,我会报警。’我说。

  “ ‘让我被他们当作笑话轰回来?我可不干。’

  “‘那我去报警吧? ’

  “‘不行,你也不许去。我可不想在这种荒唐事上费一点心思。’

  “和他争辩是没有用的,因为他这个人极其顽固。我只好走开,心里忐忑不安,预感大祸临头。

  “在接到那封信以后的第三天,我父亲从家出发,去看他的一位老朋友,弗里博迪少校,他现在是保兹当地一个城堡的司令官。

  “对他的出访我挺高兴的,因为我认为,他离开了家就是离开了危险。但是我的判断错了。

  在他出门的第二天,我便接到了一封少校发来的电报,要我立即去他那儿。我父亲被发现摔在一个非常深的白垩矿坑里,那附近有很多这种矿坑。他的头骨都摔碎了,躺在里边人事不省。

  我急忙赶去,但是他至死都没有恢复知觉。很显然,他是在黄昏以前从费汉回来,由于不熟悉乡间的道路,再加上白垩坑又没有栏杆遮挡着,所以验尸官很决就判断是‘由于意夕卜致死’。我仔细地检查了和他的死亡有关的每一个事情,但是没有找到任何谋杀的痕迹。现场没有暴力的痕迹,没有脚印,没有抢劫,也没有谁看见过那条路上出现过陌生人。但是不用我说您也会知道,当时我的心情极不平静。我几乎能断定:一定有人在他的周围搞了这个卑鄙的阴谋。

  “在这种不祥、恐怖的境况下,我继承了遗产。您可能会问我,为什么不卖掉它。我的回答是:因为我深深地相信,我们家的这场灾祸,在一定程度上是由我伯父生前的什么意外事件所决定的.所以.无论我们在哪.在不在这所房子里,祸事都会对我们构成威胁。

  “我父亲是在一八八五年一月惨遭不幸的,到现在已经是两年八个月了。在这段时间里,我在河县的生活还是挺幸福的。我已开始怀有这种希望:灾祸已经离我家远去了,它已经和我家的上一代人一起消失了。没想到,我这样的自我安慰有点早了。灾祸在昨天早上又降临了,和我父亲当年完全一样。”

  那年轻人伸手在背心的口袋里拿出一个被揉皱了的信封,走到桌旁,将五个又小又干的橘核放在桌上。

  “就是这个信封,”他继续说道,“伦敦东区的邮戳。信封里跟我父亲那一封信完全一样,有几个字:‘KKK’,然后是‘把文件放在日晷仪上’。”

  “您采取了什么措施啊? ”福尔摩斯问他。

  “什么都没有啊。”

  “什么都没有? ! ”

  “说真的,”他低下了头,用他那苍白、消瘦的双手捂着脸,“我觉得我束手无策。我觉得 自己就像一只可怜的兔子,眼前是一条蜿蜒而来的毒蛇。我好像陷入一种无法抵御、残酷无 情的魔爪当中,任何预见、任何预防措施都不会起到一点作用。”

  “呸丨呸!”福尔摩斯嚷着,“您得有点行动啊,先生,要不然您就完了丨现在只有振作 精神才能挽救您自己,你可没有时间去唉声叹气啊! ”

  “我去报警了。”

  “啊! ”

  “但是他们听我说完以后,只是付之一笑。我知道,那巡官已经认定了,那些信就是恶作 剧,我的两位亲人之死就是验尸官所说的那样,完完全全是意外事故,所以跟这些警告完全 没有关系。”

  福尔摩斯紧握双拳,挥舞着手臂,喊着:“愚蠢透顶! ”

  “不过他们同意派一名警察,陪着我一起待在那个房子里。”

  “那么今晚警察跟您一起出来了吗? ”

  “没有啊,他得到的指令是只待在房子里。”

  福尔摩斯又愤怒得抡起了拳头。

  “那您为什么来找我? ”他叫道,“还有,最重要的是,您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来找我?”

  “我不知道您啊,就是今天,我跟庞德盖斯少校说了我的事,他才让我来找您的。”

  “您接到那封信都已经整整两天了,我们早就应当采取行动了。除了那些已经跟我说的情 节,你再没有别的证据一对我们有帮助的?”

  “有一件东西。”约翰欧本萧说。他伸手在上衣的口袋里翻了一会儿,然后掏出一张已 经褪色的蓝纸,摊开放在了桌上。“我好像记得一点,”他说,“我的伯父在屋里焚烧文件时, 我看到纸灰堆里有一些小的、还没有燃烧的文件,纸边就是这个特殊的颜色。这张纸是我在 伯父的屋里地板上找到的。我觉着可能是这样:它从那一沓纸里掉了下来,所以被遗漏了下 来,没被烧掉。这张纸上除了提过橘核以外,恐怕对我们没什么帮助。我认为它可能是私人 日记里中的一页,这字迹是我伯父的,这一点不用怀疑。”

  福尔摩斯挪了一下灯,我们两个俯下身去看那张纸。纸的边缘参差不齐,可以看出来确 实是从一个本子上撕下来的。上边写着“一八六九年三月”字样,下面是一些看起来莫明其 妙的记载,内容如下:

  四曰:霍森来。持有同样的旧政见。

  七曰:橘核交给了圣奥加斯丁的麦考立、帕瑞莫和约翰史温。 九曰:麦考立已澄清。

  十曰:约翰史温已澄清。

  十二曰:访问帕瑞莫。一切顺利。

  “非常感谢! ”福尔摩斯说着,叠起了那张纸,还给了客人。“您现在一分钟都不能再耽误了,我们甚至连讨论您告诉我的情况的时间都没有。您必须马上回家,现在就走。”

  “那我该怎么办啊? ”

  “你去做一件事就行了,必须马上去办:您把给我们看过的那张纸放到您说过的那个黄铜匣子里。另外还放一张便条,上面说明所有别的都纸张纪录已经被您的伯父给烧了,就剩这一张了。您的措辞一定要让他们确信无疑。然后,您就马上把黄铜匣子放在日晷仪上,按照信封上说的那样,明白没有?”

  “明白。”

  “现在你不要去想什么报仇的事。我认为那个可以走法律的途径来实现。他们既然已经布好了罗网,我们也应该采取相应的行动。消除对您构成威胁的、迫在眉睫的危险,这是我们首先要考虑的;其次才是揭穿他们的阴谋,惩处罪恶的团伙。”

  “谢谢您,”那年轻人说着就站了起来,穿好了雨衣,“您赋予了我新的生命,还有希望。

  我一定按照您说的去做。”

  “您一定要分秒必争,另外,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因为我觉着您的周围潜伏着危险,这是毫无疑问的。您怎么回去? ”

  “从滑铁卢车站坐火车回去啊。”

  “现在没到九点钟,街上还有不少人,所以我觉着您应该会平安无事。不过,您不管怎样小心谨慎都不为过“我带着武器呢。”

  “那就行,我明天就着手调查这桩案子。”

  “那么我就在河县等着您来?”

  “不是,您这个案件的奥秘没在河县,而在伦敦,我将在伦敦展开调查。”

  “那么我过一两天再来看您,通报下那铜匣子和文件的消息。我会照您说的去办。”他和我们握手道别。屋外狂风还在呼啸不已。瓢泼大雨一刻不停地捶打着窗户。这个离奇、凶险的故事好像是跟着狂风暴雨来到我们这里一一它好像强风当中飘落在我们身上的一片树叶一一现在又被暴风雨给卷走了。

  福尔摩斯在那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头往前倾,盯着在壁炉里的熊熊火焰。随后,他取出烟斗点燃,背靠着坐椅,看着一个又一个的烟圈袅袅地升向天花板。

  “华生,我想我们办的所有案件中,这一件是最稀奇古怪的了。”他终于得出了一个判断。

  “也许是吧,如果不算‘四签名’案的话。”

  “嗯,是的,除了它之外,也许是这个最离奇了。可是我认为,这个约翰欧本萧好像正 面临着比薛豆危险得多的情况。”

  “但是,对于这是一种什么危险,你是不是已经产生了什么明确的看法? ”我问道。

  “毫无疑问与它们的组织有关。”他回答道。

  “那么它们是怎么一回事?这个KKK是谁?他为什么要一直纠缠着这个倒霉的家族不 放呢? ”

  夏洛克福尔摩斯闭上了眼睛,两个胳膊肘架在椅子的扶手上,指尖碰在一起,说: “理想的推理者,被告知一个单一事实,就不仅能由此推断出与此相关的各个细节,还能够 推断出最终的形态。就像居维叶,从一块骨头出发,一阵深思默想之后,就能准确地描绘 出一只完整的动物。一个观察家,既然已经完全了解一系列事件当中的一环,就应该能准 确地说明别的前前后后的环节。现在我们还不能根据已知事实找到最后的结果,然而,这 个让那些只靠着直觉来寻找答案的人困惑不已的问题,是可以通过研究来解决的。不过, 要想让这种技巧发挥其最大的作用,推理家一定要善于利用他已经知道的一切事实,这 个你应该很容易理解,这本身就表示要掌握所有的知识。而要想实现这一点,即使是在 今天,有了免费教育和百科全书的今天,也还算是一种比较难得的成就。一个人将对他 工作可能有帮助的所有知识全部掌握,也不是绝对不可能的。我自己就一直在朝着这个方 向努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曾有一次非常精确地指出了我知识 上的局限性。”

  “是的。”我答道,忍俊不禁,“那是一张怪有意思的表单。我还记得呢,哲学、天文学、 政治学,得了零分;植物学,不好说;地质学,如果说的是伦敦五十英里以内、任何一个地 区的泥迹,造诣非常深;化学,非常怪异;解剖学,有但是不成系统;惊险文学和犯罪记录 非常丰富;是一个小提琴演奏家、拳击手、剑术运动员、律师;是可卡因和烟草的服用者。 这些,我想就是我分析你的要点了。”

  福尔摩斯听到最后一个时发出了嘻嘻的笑声。“嗯,”他说,“这话我过去就说过,现在我 还是要说:一个人应用他可能用到的一切知识装满他自己头脑的小阁楼,剩下的,不妨放到 他的藏书室里,用的时候去取就行了。现在,为了我们今晚接的这个案件,我们肯定要集中 起我们所有的资料。劳你大驾,你把你身边书架上的美国百科全书中K字部的那一本递给我, 非常感谢。让我们分析一下现在的形势,看看能得出什么样的结论。我们首先可以以一个根 据充分的假设作为开头一一欧本萧上校离开美国有很重要的原因。到了他那个岁数的人,是 不会彻底改变他的生活习惯的,他也不会甘心扔下佛罗里达的宜人生活,回到英国过乡镇的 孤独生活。他在英国的极端孤立的、与世隔绝的生活,暗示着他心里害怕什么人或者什么事, 所以我们不妨得出这样一个有价值的彳假设:他是因为害怕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而被迫离开美国 的。至于他害怕的到底是什么,我们只能根据别的,还有他的几个继承人接到的那几封可怕的信来推测。那几封信的邮戳你注意到了没有? ”

  “第一封是从彭地治利寄出的,第二封是登地,第三封是伦敦。”

  “从伦敦东区寄出来的,据此你能得出什么结论? ”

  “这几个地方都是海港,写信的人在船上。”

  “太好了,我们现在掌握一条线索了。毫无疑问,很有可能一非常有可能一写信的人 当时就是在一条船上。现在我们再来分析下第二点。就彭地治利这封信来说,从收到恐吓信, 到最后出事,一共是七个星期。至于登地那个,只有三四天左右。这可以说明什么问题呢?” “前一个路程比较远啊。”

  “但是信件的传送时间不也要成正比吗? ”

  “那我就不明白了。”

  “我至少可以做出这样的假设:那个人,或那一帮人所在的是一条帆船。看起来他们好像 总是在执行任务之前发出他们这个奇特的警告信。你看啊,警告信从登地发来以后,紧接着 就出事了,你说这有多快。如果他们是从彭地治利坐轮船来的,那他们会和那封信一起到的。 但是,事实却是七个星期之后才出事。我想,这七个星期是时差:信件是乘着邮轮来的,而 写信的人乘的是帆船,相差了七个星期。”

  “很有可能。”

  “不仅是很有可能,而且应该就是这么回事。现在,你知道了这个新案子有多么紧迫,还 有我为什么极力告诫小欧本萧要小心。灾祸总是在写信人的旅程结束后降临。这一回的信是 从伦敦来的,所以我们要争分夺秒。”

  “上帝啊! ”我喊了起来,“这种无情的迫害到底意味着什么? ! ”

  “显然,欧本萧所拿的那份文件,对于帆船里的一个人或一帮人非常重要,生死攸关。我 认为这一点非常清楚,他们肯定不是一个人。单独一个人不可能连着让两个人死于非命,而 他们的手段竟然把验尸官、陪审团都骗了过去。这里面肯定是几个人合伙作案,还不乏有勇 有谋之辈。他们看来是非要弄到文件不可,不管在谁手上。所以,你可以得出结论,这个 ‘KKK’不是一个人的名字缩写,而是一个团伙的标志。”

  “是一个什么团伙的标志呢? ”

  “你没一”福尔摩斯说着,一面俯下身,声音也压低了,“你就从来都没听说过三K党?” “从没听说过。”

  福尔摩斯把书放在膝盖上,一页页地翻着。“看这里,”他接着念道,“三K党,这个名字 从来复枪发射的声音联想而来。这个可怕的秘密组织是由南方各州的前联邦士兵,在南北战 争以后建立的,并迅速在全国各地都成立了分会,主要势力分布在田纳西、路易斯安那、卡 罗来纳、佐治亚和佛罗里达几个州。这股势力有其政治目的,主要恐吓黑人选民,使用恐怖 手段,将反对他们的人们杀害或者驱逐出国。他们在施暴之前,通常会先给施暴目标寄送某 种形状奇怪、但是容易分辨的东西,比如一小枝橡树叶、几粒西瓜籽,或者是几个橘核,以 示警告。被锁定的人在接到警告以后,可以公开宣布放弃原有观点,或者逃亡国外。如果置 若罔闻,就会惨遭杀害,而且通常是死于某种奇怪的、出人意料的方式。这个团体的组织严密,手段狡猾,以至于在记录下来的案件中,还没有哪个与之抗争的人幸免于祸,也没有哪个案子的凶手被缉拿归案。尽管美国政府还有南方上层社会极力打压,这个团体在几年之间里还是到处发展壮大。最后在一八六九年,这个三K党竟然突然消失,尽管此后还经常有这类暴行发生。”

  福尔摩斯放下了手里的书,对我说道:“你一定已经看到了,这个组织的突然消失和欧本萧带着文件逃出美国基本在同一时间段。这两件事很可能存在因果关系。难怪总有一些死对头在追踪欧本萧和他的一家人。你一定也想到了,这个记录和日记牵涉到了美国南方的一些头面人物,他们不拿到这些东西,觉都睡不好。”

  “那么,我们看过的那一张……”

  “跟我们所料想的差不多。如果我的记忆正确的话,那上面写了‘送橘核给甲、乙和丙。’

  那就是把这个组织的警告送给他们。接下来是:和甲、乙已经澄清,或者已经出国;最后还说去访问过丙,我估计这不会给丙带来什么好结果。喂,医生,我想,我们可以为这个黑暗的地方带去一线光明,我相信,现在,小欧本萧的唯一生存机会,就是照我说的去做。今天夜里就这样吧,没什么可说可做的了。请你递给我小提琴丨让我们暂时把这恼人的天气,还有我们同胞的不幸遭遇放下半个小时吧。”

  第二天一早,天空已放晴,太阳光穿过笼罩在这伟大城市上空的朦胧云雾,闪烁着温柔的光芒。我下楼的时候,福尔摩斯已经在那里吃早餐了。

  “你一定会原谅我没有等你的,是不是?”他说,“我估计我今天得为小欧本萧的案子忙上一整天。”

  “你准备怎么办? ”我问道。

  “这基本得取决于我进行初步调查取得的结果了。总之,我也许还得去一趟河县。”

  “你不是先去那里一趟吗? ”

  “不是.我的调査先从城里开始,你拉下铃,就会有女用人给你端来一杯咖啡。”

  在等咖啡来的时候,我拿起了桌上还没打开的报纸大致扫了一眼,忽然,我的目光停在了一个标题上,心里顿时一凉。

  “福尔摩斯,”我喊道,“你来不及了! ”

  “啊! ”他放下了杯子,回答着我,“我正担心这个,怎么回事? ”虽然他说的时候挺平静,但是我能看出来,他的内心非常激动。

  欧本萧的名字和标题“滑铁卢桥畔的悲剧”同时将我的注意力吸引住。这个报道是这 样的:

  昨晚九时到十时之间,八班警士柯克在滑铁卢桥附近值勤,忽然听到有人落水和呼 救的声音。当时正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又赶上狂风暴雨的天气,所以虽然几个过路 的人一起帮忙,也无法进行营救。不过警报还是及时发出,在水上警察的协助下,终于 打捞上来一具尸体。

  尸体被证实是一名青年绅士,从他的衣袋取出的信封得知,这个人名叫为约翰欧 本萧,生前住在河县附近。据警方推测,他很可能急着去赶从滑铁卢车站开出的最后一 班火车,匆忙间在一片漆黑中迷了路,一不小心在一轮渡小码头边上失足落水。尸体上 没有任何暴力痕迹。毫无疑问,死者是因为意外而不幸遇难,这件事也使市政当局注意 到了河滨码头的安全问题。

  我们静静地坐了几分钟,福尔摩斯神情沮丧,我以前从未见过他如此震惊的神情。

  “华生,这件事伤害了我的自尊。”他终于开口了,“虽然这有可能是我的一点褊狭,但它 确实是伤害了我的自尊。现在,这件事成了属于我个人的事了。彳假如上帝给我时间,我一定 要亲手解决这帮浑蛋。他跑来向我求救,而我竟打发他走了,让他去送死!”他在椅子里一 跃而起,在房中走来走去,情绪激动得无法抑制。他深陷的双颊上浮现出了红色,两只细长 的手时而手指交叉着握到了一起,时而又松了开来,很是不安。

  他最后大声说道:“他们这帮魔鬼真是非常狡猾,他们是怎么把他骗去那个地方呢?那个 堤岸并没有在去车站的路线上呀丨即使是这样的一个黑夜,那座桥上也无疑会有很多的人啊, 这对于达到他们想实现的目标来说可是不利的。唉,华生,咱们走着瞧吧,看谁笑到最后丨我马上就要出去了! ”

  “你是去找警察吗? ”

  “不,我自己就是警察。等我把网结好,就可以抓苍蝇了,不过首先要把网结好。”

  这一整天我都为我的病人们忙活着,直到天很晚了我才回到贝克街,这时福尔摩斯还没 回来,一直到十点钟,他才疲惫不堪地走了进来,面色苍白。他跑到碗柜那儿,撕下来一大 块面包,彡良吞虎咽地大嚼一番然后喝了一大杯水才把它咽了下去。

  “你这是饿了。”我说。

  “饿死啦! 一直忘了吃东西,早餐以后就没吃任何东西。”

  “什么都没吃? ”

  “什么都没吃,没工夫想啊。”

  “进展怎么样? ”

  “挺好。”

  “有线索了吗? ”

  “他们已经在我的掌握当中了,小欧本萧的仇一定能报了。嘿,华生,让咱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可是我想了很久的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

  他伸手在碗柜里拿出一个橘子,掰成了几瓣儿,又把橘核挤了出来摆在桌上,从中选出 来五粒装进一个信封里,然后又在那信封口盖的反面写上了 “S.H.代J.O. ”。他将信 封好,又在上面写上了“美国,佐治亚州,沙瓦纳市‘孤星号’三桅帆船,詹姆士 柯亨船 长收”的字样。

  “当他进港的时候,这封信已经在那等着他了。”他得意地笑了笑,“这封信会让他不安得 睡不着的,他还会发现,这封信预兆了他的死亡,和欧本萧一样。”

  “这个柯亨是什么人? ”

  “那帮浑蛋的头儿,我还要搞另外几个人,不过先从他下手。”

  “那么你是怎么查出来的呢? ”

  他伸手在衣袋里取出来一大张纸来,上面写的都是一些日期和姓名。

  “我用了一整天的时间,”他说,“去查阅洛德船务的登记簿和旧文件的卷宗,查看 一八八三年一月和二月在彭地治利港停靠过的每一艘船离港以后的航程。从记录上看,在 这两个月当中,去过那里吨位比较大的船一共有36艘,其中一艘名为‘孤星号’,立刻吸 引了我的注意力,因为这艘船虽然在伦敦办的出港手续,但是用的却是美国的一个州名来 给船命名。”

  “我认为是得克萨斯州气”

  “我原来不能确定是哪一州,现在也是,不过我清楚的是,它原来肯定是一艘美国船。” “后来呢? ”

  “我又去查阅了登地的记录,当我看到一八八五年一月,三桅帆船‘孤星号’到了那里的 记录时,我坚信心里的猜想就是事实,接着我又查询了现在停泊在伦敦港内的船只的情况。” “结果怎样? ”

  “那‘孤星号’上周到的这里,我跑去了爱伯特船坞,得知这船在今天早晨已经趁着早潮 顺流而下,回了沙瓦纳港。我给格瑞佛森打了电报,得知这船刚刚过去。因为当时是东风, 所以我断定:这船当时已经过了古德温斯,快到怀特岛了。”

  “那么你怎么打算的呢? ”

  “我要去抓住他丨据我了解,那条船上就他和他的两个副手三个美国人,剩下的都是芬兰 人和德国人。我还了解到,他们三个人昨晚曾经离船上岸,这是当时给他们装货的码头工人 跟我说的。他们的这艘船到沙瓦纳时,这封信也被邮船带到那里了,同时,我已经通过海底 电报通知了那里的警察,这三位先生,是这里通缉的杀人犯。”

  然而,人们谋划好的事情终究会百密一疏。

  杀害约翰_欧本萧的凶手竟然再也不会收到那几粒橘核了,而那几粒橘核是会告诉他们,①S.H.代J.O.:意为夏洛克福尔摩斯(SherlockHolmes)代约翰欧本萧(John Openshaw)之意。

  ②得克萨斯州:得克萨斯州的别名是“孤星之州”。

  这世界上还有一个和他们一样狡猾、一样坚决的人,正在锲而不舍地追捕着他们。那年秋分 时的暴风刮得异常猛烈而持久。我们等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听到想知道的沙瓦纳“孤星号” 的消息。后来我们终于听说,在遥远的大西洋某处,有人在退潮的海浪中看见飘着一块破碎 的船尾柱,上面刻着“L.S. ” 两个字母,这就是我们所知道的“孤星号”最后的命运,仅此 而已。

  ①L.S.: “孤星号” 一Lone Star的首字母缩写。

  艾沙卫特尼是圣乔治大学神学院已故院长伊利斯_卫特尼的弟弟,他的鸦片烟瘾非常 大。据我了解,他是因为大学时产生的一个愚蠢的怪念头,才染上了这一恶习的。他当时看 了德昆西①描述的吸食鸦片的幻觉之后,就把烟草泡在鸦片酊里,开始吸食,想获得同样的感 觉。和很多人一样,他后来发现这东西上瘾容易戒掉难,所以,多年以来,他都深陷其中不 能自拔,他的亲属和朋友们对他既深恶痛绝,又怜惜不已。我对他的那副神态现在还记忆犹 新:面色憔悴、青黄,眼皮耷拉,双目无神,身体缩成一团,蜷在一把椅子里,活脱儿一副 落魄王孙的倒霉相。

  一八八九年六月的一个夜晚,有人在门外按铃,那已经是一般人开始打着哈欠、抬头看 钟的时刻。我立即从椅子上坐了起来,我的妻子把手里的针线活放到了膝盖上,脸上露出颇 为不悦的神色。

  “来病人了,”她说道,“你又得出诊了。”

  我也叹了一口气,因为我一整天都没闲着,累得要死,这才刚回家不久。

  我听到了开门声和急促的说话声,然后是一阵快步走过地毯的声音。接着,我们的房门 被打开了。一位头戴黑纱、身穿深色呢绒衣服的妇女走进了房间。

  “抱歉,我这么晚来打搅您!”她说着,随后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快步向前搂住了我 妻子的脖子,伏在她的肩膀上哭了起来。“噢丨我真是太不幸了!”她哭着说,“我现在非常 想得到一点帮助!”

  “咦!”我的妻子说着,同时掀起了她的面纱,“原来是凯特卫特尼啊,你可吓我一跳, 凯特丨你进来时我根本没想到会是你! ”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就直接跑来找你了。”总有这样的事儿,人们一有什么 愁事就来找我的妻子,就像黑夜里的鸟儿飞向灯塔一样。

  “对你的到来我们感到非常高兴!不过,你先来喝一点兑水的白兰地,稍微平静一下,再 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要不我先让詹姆士去睡觉,你看怎么样?”

  ①德昆西:托马斯德昆西( 1785—1859),英国作家,曾染上鸦片瘾,著有《一个英国鸦片吸食者 的告白》。

  “哦!不用,不用丨医生的指点和帮助也是我需要的呢。是关于艾沙的事情,他已经两天 没回家了。我真的担心极了! ”

  作为医生的我,和作为她老朋友、老同学的我的妻子,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她诉说她丈夫 给她带来的苦恼了。我们总是尽量拿一些话来安慰她。她知道她的丈夫在什么地方吗?我们 能不能帮她把他找回来?

  看来非常有可能。她所了解的确切消息是,近来他一犯烟瘾,就去老城区最东边的一个 鸦片馆过瘾。不过到现在为止,他在外放荡还没有超出过一天,一到晚上,他就会带着抽搐 着的垮掉的身体回家。但是,这次鸦片的魔力已经让他在那消磨超过四十八小时了。他现在 一准儿是和一帮混在码头上的社会渣滓躺在一起吞云吐雾呢,或者在酣睡,好从鸦片的作用 中缓过劲儿来。在那儿一定会找到他,她坚信这一点。那是在上史湾登巷的金酒吧,但是她 又能怎么办?她一个年轻娇怯的女人家,怎么能闯进那样的场所,把和一群浑蛋厮混在一起 的丈夫拽走?

  这样的情况下,办法只有一个,不就是我陪着她去呢?但是我又一转念,她又何必跟 着去呢?我是艾沙卫特尼的医药顾问,有了这层关系,我对他还能有点影响。如果我一 个人去,也许更好。我向她保证,如果他真在那儿,我会雇一辆马车在两小时内送他回家。 于是,不到十分钟,我就告别了我的那张扶手椅,还有那舒适的起居室,乘着一辆双轮小 马车向东疾行。我当时就觉着这趟差事有点离奇,后来,它才显出来不是有点离奇,而是 非常离奇。

  不过,在这趟差事的开头,倒没遇到什么大麻烦。上史湾登巷是一条破陋的小巷,藏在 伦敦桥东沿河北边的高大码头建筑物的身后。在一家卖廉价成衣的商店和一家杜松子酒店中 间,有一个漆黑的、洞穴一样的豁口,顺着一条陡峭的路下去,我找到了要找的那家烟馆。 我吩咐车夫停下来等我,然后,自己顺着那条路走了进去。这路的中间已经被来来往往的醉 汉们踩得凹陷了下去。门上挂着忽明忽暗的油灯。我借着灯光摸到了门闩,随后就进到了一 个又深又矮的房间,屋里弥漫着浓烈的、棕褐色的鸦片烟雾,靠墙边摆着一排排的木榻,很 像移民船前甲板下的水手舱。

  借着微弱的灯光,隐约能看见人们东倒西歪地躺在木榻上,什么姿势都有:耸肩低头的, 屈膝蜷卧的,脑袋后仰的,下巴朝天的,他们在各个角落里,用无神的目光看着新进来的客 人。重重黑影里,一圈圈昏暗的红光忽明忽暗,这是鸦片在金属的烟斗锅里燃烧、被人吮吸 时的情景。大部分人静悄悄地躺着,也有的人在自言自语,还有的人在用一种奇怪的、低沉 的腔调窃窃私语一一这种谈话有时是这样:说话的人滔滔不绝,将自己的心事和盘托出,但 是却将人家跟他说的话当作耳边风。在远处,有一个火焰熊熊的小炭火盆,火盆旁边,一个 瘦高的老头坐在一只三足木板凳上,双手托腮,两肘支膝,眼睛凝视着炭火。

  当我进去的时候,一个脸色苍白的马来人伙计马上兴冲冲地迎了上来,递给我一杆烟枪 还有一份鸦片烟,又招呼我去一张空榻上。“谢谢你。我不久留,”我说,“我有一位朋友艾 沙卫特尼先生在这呢,我是来找他的。”

  马上在我右边,有人蠕动着还发出了喊声,透过昏暗的灯光,我看到了面色苍白、憔悴不堪、邋遢无比的卫特尼正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上帝啊丨原来是华生! ”他说话的样子显得又可怜又可恨,他的每条神经好像都绷得紧 紧的,“嘿,华生,几点钟了啊?”

  “马上十一点钟了。”

  “哪天的十一点钟啊? ”

  “星期五,六月十九日。”

  “我的天啊丨我一直以为是星期三。今天一定是星期三,你为什么吓唬我啊?”他垂下脑 袋,把脸埋在双臂中间,放声痛哭起来。

  “我跟你说,今天就是星期五,不会错的。你的老婆等你等了两天了,你应当觉着羞耻!” “没错丨我应当觉着羞耻,但是你弄错了,华生,因为我刚在这里才待了几个小时而已 啊,就抽了三锅,四锅……我忘了我抽了多少锅了。不过我得跟着你回去。我不该让凯特为 我担惊受怕的,可怜的小凯特呀!拉我一下!你雇没雇马车来?”

  “雇了,外边等着呢。”

  “那样我就坐车走吧。我肯定是欠账了。去看下我欠了多少,华生。我一点精神都没有,我根本不能照顾自己了。”

  我从两排躺满了人的木榻中间的狭窄过道走过,屏住呼吸,以免闻到鸦片那令人作呕、迷糊的臭气,到处去找掌柜的。我走到经过炭火盆旁的那个高个子身边时,忽然觉着我上衣的下摆被一只手拉了一下,有人低声说道:“先走过去,再回头看我! ”这两句话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我的耳朵,我看了一下,这句话只能是来自我身边的老头说的。但是,他还是全神贯注地坐在那里,跟刚才一样。他瘦骨嶙峋,满脸皱纹,佝偻衰老,一支烟枪耷落在他的双腿中间,好像是他都没力气了,才让烟枪滑了下去。我往前走了两步,再回头看,顿时大吃一惊.幸好我努力克制住了自己.没失声喊出来。那个老头也转过身来,只有我看见他的正面。他刚才还佝偻的身躯已经完全伸展开,脸上的皱纹也消失不见,昏花无神的双眼现在也炯炯有神。这时,坐在炭火盆旁、看着吃惊不小的我咧嘴笑着的不是别人,竟然是夏洛克福尔摩斯。他示意叫我靠近他,随即又转过了身,面向众人的他马上又是一副哆哆嗦嗦、松垮衰弱的模样。

  “福尔摩斯! ”我低声说,“你怎么会到这来? ”

  “小点声,”他回答说,“我的听力很不错。如果可以的话,你就先把你的那位瘾君子朋友打发走,我会很高兴和你说上几句。”

  “一辆小马车在外边等着呢。”

  “那就让他坐车回去吧丨对他,你不用担心了,因为很显然他已经没什么精神头再去惹是 生非了。你最好再写个便条,让车夫带给你的妻子,说咱俩又在一起了。你在外边等我一下, 五分钟后我就出来。”

  要拒绝夏洛克福尔摩斯的请求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因为他的请求通常非常明确,又 都是以这样一种巧妙而又温和的态度提出来的。我认为,卫特尼一登上马车,就标志着我的 使命已经完成。至于接下来,能和我的老友一起来一次不同寻常的冒险,简直再好不过了, 而这对他来说却是司空见惯的。我花了几分钟写好了便条,替卫特尼付清了账,把他领出来 送上车,目送着他在黑夜中离开。过了一会儿,一个老人从那个鸦片烟馆里走了出来,就这 样,我和夏洛克福尔摩斯一起来到了街上。差不多走了两条街的路程,他还是那样,弯腰 驼背,摇摇晃晃,步履蹒跚。然后,他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随即站直了身体,发出一阵肆 意的欢笑。

  “华生,我猜,”他说,“你在想着,我除了注射可卡因和别的一些你作为医生看来的一些 小毛病以外,又多了一个鸦片瘾吧。”

  “在那里看到你,我当然非常惊奇。”

  “不过我认为,还是我看到你更惊奇一些。”

  “我是来找一位朋友的。”

  “我是来找一个敌人的。”

  “敌人? ”

  “对,是我的一个与生倶来的敌人,或者说是一个我生来就应取得的猎物。简单地说,华 生,我正在做一个非常不平凡的侦查。我准备从这些烟鬼的胡言乱语中寻找一条线索,正像 我以前干过的那样。如果我在那烟馆里被认出来,那么顷刻之间,我这条小命就交代了。以 前我曾去过那里侦查,那次是为自己的事儿。那个开烟馆的印度无赖曾经发过誓,要找我报 仇。在那房子的后面,也就是在保罗码头附近的拐角那里有一个活板门,它能跟你讲述一些 发生在月黑风高之夜的经过那里的一些东西的怪异故事。”

  “啊?难道你指的是尸体? ”

  “唉,是的,华生,如果每一个在那个烟馆里被弄死的倒霉鬼都能让我们弄到一千镑,那 我们就发大财啦。这是沿河一带最凶险的图财害命之地。我担心那个纳维尔圣克莱进去就 出不来了,可是我们的陷阱还是应该设在这儿。”他把两个食指放到嘴唇中间,发出了尖锐的 哨声,远处也响起了同样的哨声作为回应,不一会儿就响起了一阵轧轧的车轮声和嘚嘚的马蹄声。

  “现在,华生,”福尔摩斯说,这时从暗处驶来一辆高轩的双轮单马车,两边的吊灯闪着 两道黄色的灯光。“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

  “如果这样对你有帮助的话。”

  “噢,一个信得过的伙伴总是有用的,更何况这个人还能记事。我在香柏的那个房间里有两张床铺呢。”

  “香柏? ”

  “对,那是圣克莱先生的房子,我侦查的时候就住在那里。”

  “那么它在哪儿? ”

  “在肯特郡,离李村挺近。我们得走上二十来英里路。”

  “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肯定,不过,不久你就会知道所有的情况的。跳上来吧!好了,约翰,就不麻烦你了,这有半克朗。明天来接我,十一点钟左右。放开马缰绳吧,再见。”

  他轻轻地抽了那匹马一鞭子,马车就迅速地跑了起来,经过着一条条漆黑的、寂静无人的街道,后来街道渐渐地宽阔了起来,最后又在一座两侧有栏杆的大桥上飞驰而过,桥下黑乎乎的河水缓缓流淌。向前看,又是一片单调的偏僻街道,全是砖堆和灰泥。只有巡逻警察沉重而有规律的脚步声,偶尔出现的、那些流连忘返的狂欢作乐者在回家路上发出的纵歌滥喊,才间或将寂静打破。一堆散乱的云缓缓地在天空飘过,分散的几颗星星在云缝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在沉寂中,福尔摩斯驱车前进,他头垂在胸前,好像在深思。我坐在他的旁边,非常纳闷这个新案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竟然让他耗费这么大的精力,但是又不敢贸然打断他的思考。我们驱车走出了好几英里地,到了郊外别墅区的边上,这时,他才晃了晃身子,耸了耸肩膀,将烟斗点燃,露出了一种自鸣得意的神气。

  “华生,你有一种保持沉默的天赋,”他说,“它让你成为一位很难得的伙伴。我跟你保证 真的是这样:现在谁跟我说说话,对我来说都挺有帮助,因为我自己的想法不一定能让所有 人都满意。今晚,那位可爱的年轻妇人到门口迎接我时,我该对她说些什么我还没想出来!”

  “你忘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在我们到达李村之前的这段时间,我正好可以给你讲讲本案的情节。看起来好像非常简 单,不过我却有一点摸不着头脑。毫无疑问,有很多线索,但是我找不到头绪。现在,我把 案情简明扼要地讲给你听,华生,也许你能让我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一线光明。”

  “那你就说吧。”

  “几年前一一更准确地说,是在一八八四年五月里一一有一位名叫纳维尔圣克莱的绅士 来到李村,这个人显然非常富有。他买了一座大别墅,庭院收拾得非常漂亮,他的生活也很奢华。他逐渐和周围不少人成了朋友。一八八七年,他娶了当地一家酿酒商的女儿为妻,后来生了两个孩子。他没有固定的职业,但是在几家公司里都有他的股份。他每天早晨都会进城,下午五点十四分从康能街坐火车回来。圣克莱先生今年三十七岁,没什么不良的嗜好,堪称良夫慈父,待人友善。我可以再加上一句,我们现在查到的他所有的债务,是八十八镑十先令,而他在首都银行里的存款,有二百二十镑。所有,没有任何理由认为他会在财务问题上有苦恼。

  “上星期一,圣克莱先生进城比平时早不少,临走时他说过要去办两件重要的事情,还说会带一盒积木回来,给小儿子。说来也凑巧,也是在那个星期一,他刚出门不久,他的太太就接到一封电报,说一个贵重的小包裹一她一直在等这个包裹一已经寄到阿巴丁船运公司的办事处,等着她去领取。好的,如果你对伦敦的街道很熟悉,你就会知道那个公司的办事处是在弗莱斯诺街。那条街有一条岔道,通往上史湾登巷,就是今晚你看到我的那个地方。

  圣克莱太太吃过午饭就进城了,在商店买了点东西就去了那个公司的办事处,取走了包裹,然后回车站,在路过上史湾登巷时,时间是下午四点三十五分。你听清楚了吗?”

  “听得非常清楚。”

  “如果你还记得的话,星期一那天非常热,圣克莱太太走得很慢,她四下张望,希望能雇到一辆小马车,因为她发现自己讨厌周围的那些街道。正在她走在上史湾登巷时,突然听到了一声喊叫或者说是哭号,她抬头看见了自己的丈夫正从三层楼的窗口往下看着她,好像在冲她挥手,她顿时吓得浑身冰凉。那窗户打开着,她看他的脸看得非常清楚,据她介绍,他那激动的样子特别可怕.他拼命地向她挥手,但是突然就消失了,一瞬间的事情,好像在他身后,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把他拉了回去似的。她那双女性特有的敏锐眼睛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那时他的上衣虽然还是早晨进城时的那件黑色上衣,但是他的胸前没有领带,脖子上也没有硬领。

  “她确信他是出什么事了,于是,迅速沿着台阶飞奔一这个房子就是今晚你看到我的那个烟馆一闯进了那个房子的前屋,她穿过了前屋,刚想登上二楼的楼梯,我说过的那个印度人出现在楼梯口,把她推了回来。随后又出现一个丹麦助手,他俩一起把她推到了街上。她心里满是疑虑、震惊,赶紧又顺着小巷冲了出去,真没想到,她真是太幸运了,在弗莱斯诺街头就遇到了正要去值勤的一位巡官和几名巡捕。

  那巡官和其中两名巡捕跟着她又回去了。

  尽管那个印度烟馆老板再三拦着,他们还是来到刚才看到圣克莱先生的那间屋子。但在那个 屋子里没有找到他在那儿待过的痕迹。事实上,在整个那层楼上,只有一个跛脚的、面目可 憎的家伙住在那里,此外,再没有别人。这个家伙和那个印度人异口同声地赌咒发誓,下午 绝对没有人来过那层楼的前屋。他们的矢口否认让巡官不知道怎么办好,并且马上就要认为 圣克莱太太是眼花看错了人时,她突然一声大喊,猛扑到桌前,打开桌上的一个小松木盒, 哗啦地倒出来里面的一大堆儿童玩具积木,那是他说过要带回家的玩具。

  “这个重大发现,还有那个瘸子表现出来的明显的惊慌失措,让巡官认识到了事态非常严 重,他们仔细检查了所有的房间,检查结果表明一切都和一件严重的罪行有关。前屋陈设简单, 被当作起居室。这间屋子连着一间小卧室,正对着码头的后边。码头和卧室的窗户中间是一条 窄长的地段,退潮时这里没有水,涨潮时这里至少有四英尺深的河水。卧室的窗户非常宽敞, 是从下往上打开的。对房间进行检查时,在窗框上发现了斑斑血迹,卧室的地板上也有几滴。 在前屋,一条帷幕的后面发现了圣克莱先生的全套衣服,只是没有那件上衣。他的靴子、袜子、 帽子还有手表都在。从这些衣物上看不出来任何暴力痕迹,但是也没法找到圣克莱先生的踪影。 很显然,他是从窗户逃出去的,因为只有这一个出路。而窗框上那不祥的血迹显示,他想游泳 逃生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这幕惨剧发生的时候,也正是潮水最高的时候。

  “再来说说看起来直接跟本案有关的几个歹徒吧。那个印度人劣迹昭彰、臭名远扬。不过, 按照圣克莱太太所说,她的丈夫出现在窗口之后几秒钟,他就出现在楼梯口那儿了,所以这 人最多是这个罪案的从犯。他狡辩说他什么都不清楚,他表示对楼上租户彭休的一切情况一 无所知。但是,那位失踪先生的衣物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屋子里,他也说一概不知。

  “这些就是那个印度老板的情况。那个阴险的瘸子住在三楼上,他肯定是最后一个看见了 圣克莱先生的人。他名字是彭休,总来伦敦老城区的人对他那丑恶的面孔都很熟悉。他以乞 讨为生,为了躲避警察,他打扮成卖火柴的小贩。就在针线街过去不远,靠左侧,你可能知 道那有一个小墙角,他每天就坐在那里,盘着腿儿,膝盖上放着少得可怜的几盒火柴。由于 他的样子令人哀怜,所以会有雨点一样布施给他的小钱落进他放在身边人行道上的一顶油腻 腻的皮革帽子里。在我发现一定要了解下他的乞讨生活的情况之前,我也观察过这个家伙好 几回,但是,只有了解了他的乞讨情况后,才对他在这么一会儿工夫就收获不少而大为吃惊。 你知道他的形象是有多么异常,无论是谁从他面前路过都会看他一眼的:一头蓬松的、红色 的头发;一道可怕的伤疤把他苍白的面孔弄得更难看,这块伤疤一收缩,整个上唇的外部边 缘都会翻卷上去了; 一个哈巴狗的下巴;一对目光锐利的黑眼睛,这两只眼睛和他的头发的 颜色对照鲜明,这所有的特征都显示出他不是一般的乞丐。另外,他显然拥有超群的智力, 因为过路人无论把什么破烂东西投给他时,他都能说上几句。现在我们知道的是,他就是一 个寄宿在那个烟馆里的人,他最后看见了我们要找的那个绅士。”

  “可是,他是一个瘸子!”我说,“他自己能将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子如何?”

  “从走路一瘸一拐来说,他是个残疾人;但是,在其他方面,他显然是一个营养充足而很 有力量的人。当然你的医学经验会跟你说,华生,一肢不健全的缺陷,通常可由别的肢体的 格外健壮有力而获得补偿。”

  “请你继续说吧。”

  “圣克莱太太一看到窗框上的血迹就昏倒了,一位巡捕驾车把她送回了家,她留在现场对侦查也没有什么帮助。巴顿巡官负责这桩案子,他仔细、全面地查看了房屋,但没发现什么对破案有用的东西。当时他们犯了一个错误,就是没有立刻逮捕彭休,让他有了几分钟可以和他那印度朋友串供。不过,这个错误马上就被纠正了。他已经被拘捕,还被搜查了一番,但是还是未发现什么可以认定他有罪的证据。他的汗衫右手袖子上确实有些血斑,但是他指着他的左手无名指,那里有个指甲被刀割破的伤口,他说是那里流的血;还说就在刚才他曾去过窗户那儿,所以那里的血斑也是这么来的。他坚决否认曾看到过圣克莱先生,还赌咒发誓说,他和警方一样,对在他的房间里发现的衣物迷惑不解。而对圣克莱太太所说的,她确实看见了她的丈夫出现在窗口,他说她肯定是发疯了,要不就是在做梦。后来即便他大声抗议,还是被带进了警察局。同时巡官就留在那里,希望能在退潮以后发现什么新线索。

  “居然找到了,虽然他们在那泥滩上并没有找到他们生怕找到的东西一纳维尔圣克莱的尸体,但发现的却是他的上衣。这件上衣明晃晃地待在退潮以后的泥滩上。你猜猜,他们在衣袋里找到了什么? ”

  “我猜不出来。”

  “对,我想你也猜不出来。每个口袋里都装满了硬币,便士和半便士的一四百二十一个便士和二百七十个半便士。怪不得这上衣没被潮水卷走,不过人的躯体就是另一回事了。在那房子和码头中间的潮水水势很急,很有可能是这样:这件沉甸甸的上衣留了下来,而被剥光了的躯体却被卷走了。”

  “不过,据我了解,他们不是在屋里发现了他所有别的衣服吗,难道他的身上只有一件上衣? ”

  “不是的,华生,不过这件事也能讲得通。假定彭休这个人把纳维尔圣克莱推出窗外一不过没有目击人一那么,他然后会干什么呢?他当然会立即想到要把那些泄露真相的衣服处理掉了。这时他会抓起衣服扔出窗外,而就在他往外扔的时候,他会想到:那件上衣会飘起来,沉不下去。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因为他已经听到了那位太太为要上楼而正在楼下大吵大闹,他也可能已从他的印度同伙那里知道有一批巡捕正沿着大街往这赶来。

  当时已是刻不容缓,他一下子冲到他藏着乞讨中攒的钱的地方。他尽可能多抓起钱币往衣袋里塞,好让上衣能够沉到水底。

  他扔出去这件上衣以后,还想用同样的方法把别的衣服也都处理掉,如果没有听到楼下急促 的脚步声的话。可是这时巡捕已经上楼来了,他仅仅来得及把窗户关上。”

  “听起来可能就是这么回事。”

  “嗯,咱们就先当是这么回事吧,因为,这是目前最合理的推测。我已经说过了,彭休被 抓了起来,关进了警察局,但是真的找不到什么证据证实他以往有什么罪行。多年以来,他 是一个专门靠着乞讨为生的人,这是尽人皆知的。他的生活好像是十分平和、与人无害的。 现在就是这样一个情况,应该解决的问题和过去一样,离解决还差得很远。这些问题是:纳 维尔圣克莱为什么会出现在烟馆里?他在那儿都发生了什么事?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彭休 和他的消失有什么关系?我不得不承认:在我的记忆中,找不到有哪个案件,乍一看好像非 常简单,但是一深入却冒出这多的困难。”

  当夏洛克_福尔摩斯详细地介绍着这一系列诡异的事情时,我们的马车正飞快地走过这 座大城市的郊区,直到最后,将那些稀稀落落的房子甩在身后。后来,马车又沿着两边是篱 笆的乡间小路轧轧前进。他刚说完的时候,我们在两个疏疏落落的村庄中间驶过,几户人家 窗户里的灯光透出了微光。

  “现在我们已经到了李村的郊区了,”我的伙伴说,“我们这次短短的旅途竟然走了英格兰 的三个郡县,从中萨克斯出发,然后路过舍瑞郡的一角,最后到了肯特郡。你看见没有,那 树林中的灯光?那就是香柏。那灯的旁边坐着一位妇女,她忧心如焚,她静心聆听的耳朵无 疑已经捕捉到了我们马蹄的嘚嘚声了。”

  “但是,你为什么不在贝克街而来这里办这桩案子呢? ”

  “因为得在这调查不少的事情。圣克莱太太已经非常盛情地为我们提供了两个房间。你大 可以放心,她将热烈欢迎我的朋友兼伙伴。华生,在我还没有弄清楚她丈夫的消息之前,我 可真怵见到她。我们到了。”

  我们的车在一座大别墅前停了下来,这座别墅处在庭园当中。一个马童跑上来牵住了 马。我跳下了车,在福尔摩斯身后走上了一条狭小而曲折、通往楼前的碎石子路。我们要 到楼前时,楼门洞开,一位金发白肤的小妇人站在门口,穿着一身浅色细纱布的衣裳,领 口和袖口处镶着一些粉红色的、蓬松透明的蕾丝边。在灯光照射下的她亭亭玉立,一手半 举,一手扶门,非常热切。她微微弯腰,头向前探,用渴望的目光盯着我们看,双唇微张, 好像要问什么。

  “啊? ”她喊道,“进展得怎么样了? ”随后看到我们是两个人,刚开始还满怀希望地喊着, 但是,看见我的伙伴耸肩摇头,喊声就变成痛苦的呻吟了。

  “没有什么好消息吗? ”

  “没有。”

  “没有什么坏消息吗? ”

  也没有。”

  “那真是谢天谢地!请进来吧!你们肯定非常辛苦了,忙碌了这么一整天。”

  “这是我的朋友,华生医生,他在过去的几个案件里为我提供了非常大的帮助,我很幸运,能将他请来和我一起调查这桩案子。”

  “见到您真高兴,”她说,热情地和我握着手,“我相信您会对我们招待不周的地方表示原谅的,如果您意识到了我们所受到的打击有多么突然。”

  “亲爱的太太,”我说,“我是身经百战的老战士,即使不是这样,您也不用跟我们如此客气。我如果能为您或者为我的老朋友,提供一点帮助,那我也是非常高兴的。”

  “福尔摩斯先生,”圣克莱太太说,这时我们已经进到了一间灯光明亮的餐室里,桌上已经摆好了冷餐,“我非常想问您一两个很直接的问题,希望您能坦率地回答我。”

  “没问题,太太。”

  “您不用顾忌我的情绪。我不会歇斯底里的,也不会动不动就昏过去。我只是想听听您实实在在的看法。”

  “关于哪一点呢? ”

  “您说实话,您认为纳维尔还在人世吗? ”

  夏洛克福尔摩斯好像被这个问题窘住了。“说实话,说啊!”

  她重复着,目光直盯着他看,当时他正仰着坐在一张柳条椅中。

  “好吧,太太,说实话,我“你认为他已经死了? ”

  “多半是。”

  “被谋杀了? ”

  “我不是这样认为的,不过有可能。”

  “他是在哪天被害的呢? ”

  “星期一。”

  “那么,福尔摩斯先生,您也许愿意来解释一下我今天收到他写来的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福尔摩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好像突然触了电。

  “你说什么? ”他大声地问道。

  “没错,是今天。”她微笑地站在那里,手里高高举着一张小字条。

  “我能看一下吗? ”

  “当然。”

  他立刻把那张字条抓在手里,摊在桌子上,把灯挪过来专心地看着。我离开了座椅,越 过他的肩膀也看着那张纸。信封用纸非常粗糙,盖着格瑞佛森地方的邮戳,发信日期就是今 天,或者应该说是昨天,因为现在早就过了午夜。

  “字迹非常潦草,”福尔摩斯喃喃自语道,“这肯定不是您先生的笔迹,是吧,夫人?”

  “对,但是信确实是他写的。”

  “我还认为,不管写信的人是谁,他都得先搞清楚地址。”

  “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

  “您看这个人名,是用黑墨水写的,而且是写好后自行阴干的。剩下的字是灰黑色,说明 写完以后用过吸墨纸。如果是一起写完,然后用吸墨纸吸,那么就不会有这些深灰色的字了。 这个人是先写完了人名,一会儿以后才写的地址,这就只能说明,这个地址他不熟悉。这当 然是件小事,但是一些小事可能是非常重要的。现在我们来看看信吧。哈!随信还附来一个 东西呢! ”

  “是,是一枚戒指,那是他的图章戒指。”

  “您能确定这是您丈夫的笔迹么? ”

  “这是他笔迹的一种。”

  “笔迹的一种? ”

  “这是他在匆忙中写字的笔迹,和他平时的笔迹有区别,但是我还是能认得出来是他的。”

  f爱的:

  不要担心,-切都会好起来的。大错已经铸成一个,纠正需要时曰<耐心等待。

  纳维尔“这封信是用铅笔写的,写在了一本八开本书的扉页上,纸上没有水纹。噢! 一个大拇指 非常脏的人今天从格瑞佛森寄出了它。哈!信封是用胶水封上的,如果我的判断是正确的话, 封信的人还在一直嚼着烟草。太太,您敢确定这笔迹是您丈夫的吗?”

  “我敢确定,这是纳维尔写的字。”

  “信物还是今天从格瑞佛森寄出的。喏,圣克莱太太,乌云已经散去,但我不敢说危险现 在已经过去了。”

  “但是他至少还是活着的,福尔摩斯先生。”

  “除非这笔迹出自巧妙的伪造,目的是将我们引入歧途。不过那个戒指倒不能证明什么。 我也可以说是从他手上撸下来的! ”

  “不是,不是,这个真是他的笔迹啊! ”

  “非常好。它也可能是星期一写的,只不过是今天才寄出来。”

  “也有可能。”

  “如果这么说,这段时间当中也可能发生了很多的事。”

  “哦,您可别光是给我泼凉水啦,福尔摩斯先生。我知道他肯定没出事。我们俩之间有一 种敏锐的感应。他要是真的遭遇不幸,我会感应到的。就在我最后看到他的那天,在卧室里 割破了手,而当时我在餐室里,心里就感觉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因此立刻跑到楼上。您想啊, 这样一个小事,我的反应都这么快,对他的死亡我怎么可能一点感应都没有呢?”

  “我见过很多的世面,我知道一位妇女的感觉,可能比一位分析推理家的论断价值更大。

  您在这封信里确实得到了一个能非常有力支持您的看法的证据。不过,如果您的丈夫还在人 世,而且还能写信,为什么还待在外边而不回来呢?”

  “我想象不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无法理解。”

  “星期一那天他走的时候,说了什么没有? ”

  “什么都没说。”

  “您在上史湾登巷看见他时,是不是非常吃惊? ”

  “非常吃惊。”

  “窗户是打开着的吗? ”

  “对。”

  “这样他可以叫您? ”

  “是的。”

  “但是据我了解,他只是发出了含糊的喊声。”

  “是的。”

  “您认为那是在呼救吗? ”

  “是的,他挥舞着他的双手。”

  “不过那也可能是在表示吃惊。意外地看见您而惊奇,也可能会让他如此,对不对?”

  “有可能的。”

  “您觉着他是让谁硬拽了回去,是不是?”

  “反正他就是那样,突然就没了。”

  “他也有可能是一下子跳回去了,您在那个房间没看见有别人吧? ”

  “没别人,但是那个吓人的人承认了他在那里待过,还有那个印度人在楼梯下边。”

  “确实。就您看见的,您的丈夫身上还穿着他平常那身衣服吗?”

  “少了硬领和领带,我非常清楚地看见他露着脖子。”

  “他以前说过上史湾登巷这个地方没有? ”

  “他曾经显露出过他抽鸦片的什么迹象吗? ”

  “从来都没有过。”

  “谢谢您,圣克莱太太,这些都是我想搞清楚的关键点。我们先吃点晚饭,然后就休息吧, 明天我们可能要忙上一整天呢。”

  我们被安排在一间宽敞舒适的屋子里,里面有两张床铺。我很快就钻进了被窝,因为这 一夜的奔波让我筋疲力尽。但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却跟我不一样,他是这样的:如果他心里 有一个还没解决的事情,他就会连续几天甚至一个星期,都废寝忘食地反复琢磨思考,将掌 握的所有情况重新梳理,再从不同的角度审视问题,直到水落石出,或者认定自己掌握的材 料还不够充分为止。我马上就知道了,他正在准备坐一个通宵:他脱下上衣和背心后,换上 了一件蓝色的宽大睡衣,然后就在房间里四处乱翻,将他床上的枕头还有沙发和扶手椅上的 靠垫都拢在一起,用它们摆成了一个东方式的沙发。他盘腿坐了上去,把一盎司粗的板烟丝和一盒火柴放在面前。在幽暗的灯光下,只见他端坐在那儿,嘴里叼着一只欧石南根雕成的旧烟斗,两只眼睛盯着天花板的一角。蓝色的烟雾从他嘴边飘出来,盘旋缭绕,冉冉升起。他沉默不语,纹丝不动。闪耀的灯光照着他那山鹰般坚定的面容。我渐渐进入了梦乡,他还那样坐着。我有时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他还在那儿这样坐着。最后我睁开双眼,已是天光大亮。那烟斗还叼在他的嘴里,轻烟还在缭绕盘旋,冉冉升起。整个屋子弥漫着浓重的烟雾,昨晚我看到的那堆板烟丝现在已荡然无存了。

  “醒了没有,华生? ”他问道。

  醒了。”

  “早上赶车出去玩玩怎么样? ”

  歪唇的男人// 315“可以! ”

  “那就穿衣服吧。大家都没起哪,不过我知道那小马童睡在哪儿,我们很快就能弄出马车 来。”他说着还咯咯地笑了起来,两眼放着光,和昨晚那个苦思冥想的人简直判若两人。

  我穿衣服时看了一下表,难怪大家都没有起,因为这才四点二十五分。我刚刚把衣服穿 好,福尔摩斯就回来了,说马童已经在套车了。

  “我要去验证一下我小小的结论,”他边说边拉上了他的靴子,“华生,我想你眼下正站在 全欧洲最笨的笨蛋面前丨我应该被人们一脚从这儿踢去查林克诺丝丨不过,我认为我现在已 经找到了钥匙,打开这桩案子的那把钥匙。”

  “在哪呢? ”我笑着问他。

  “在盥洗室里呢,”他回答我,“哦,我没有开玩笑。”他看见我好像有点不相信,就继续 往下说。“我刚去过那里了,已经拿到它了,现在放在我旅行袋里呢。走吧,伙计,让咱去看 看这把钥匙能不能打开那把锁。”

  我们尽量很轻很轻地走下了楼梯,到了外边,沐浴在明媚的晨光当中。路边停着已经套 好的马车,那个衣服还没穿好的马童等在马头旁。我们两人一跃上车,然后就沿着伦敦大道 飞驰而去。路上有几辆运蔬菜进城的大车,不过路两旁的一排排别墅还是一片寂静,好像梦 中的城市。

  “从有些地方看,这是一桩奇案。”福尔摩斯一边说,一边扬鞭催马,向前疾驰,“我承认, 我一度像一只鼹鼠一样傻。不过我后来学聪明了,虽然晚了点,总还是比不学强。”

  我们驱车路过舍瑞郡的街道,城里起来最早的人,也刚刚睁着惺忪的睡眼看着窗外的曙 光。马车经过滑铁卢大桥,又飞快地驰过威灵顿大街,然后急转向右,来到了巴街。警务人 员很熟悉福尔摩斯,门旁两个巡捕跟他敬礼之后,一个上来牵住马头,另一个便领我们进去。

  “今天谁值班啊? ”福尔摩斯问。

  “是布雷兹特里特巡官,先生。”

  “啊!布雷兹特里特,你好啊!” 一位身材高大魁伟的巡官顺着石板坡的甬道走了下来,他戴着鸭舌便帽,身上穿的是有盘花钮扣的夹克衫。“我想和你私聊下,布雷兹特里特。”

  “可以,福尔摩斯先生。来我的房间吧。”

  这是一个小房间,有点像办公室,桌上放着一大本厚厚的分类登记簿,墙上安着一架电话机,凸出墙面。巡官在桌旁坐下。

  “您需要我做些什么,福尔摩斯先生?”

  “我是为了乞丐彭休来的。这人被控和李村纳维尔圣克莱先生失踪案有关。”

  “是的,他是被押在这里,准备接受审讯。”

  “这个我知道了,他现在还在这儿吗?”

  “在单人牢房里呢。”

  “他规矩不? ”

  “嗯,很规矩,一点都不捣乱,就是太脏了。”

  “太脏? ”

  “是啊,我们只做到了让他洗手。他的脸那黑的,简直跟补锅匠一样。哼,等他的案子完事的,他必须要按监狱的规定先洗个澡。我想,您看到他也会同意我说的。”

  “我非常想见见他。”

  “您想见他?没问题,跟我来吧,这个包您可以放在这儿。”

  “不用了,我还是拿着它吧。”

  “那好吧,请跟着我来吧! ”在他的引导下,我们走下一条甬道,将一道闩上的门打开,下了一条盘旋式的楼梯,我们来到了一条墙上刷着白灰的走廊里,走廊两侧就是牢房。

  “他就关在右侧第三个门里巡官说.

  往里看了一眼。

  “他现在睡觉呢,”他说,“你能看得非常清楚。”

  我们两人透过栅栏往里看,那囚犯脸冲着我们躺着,正在呼呼大睡,呼吸缓慢但是深沉。他身材中等,穿着和他的职业相配的粗料子衣服,从破烂的上衣裂缝处可以看见里面一件贴身的染过色的衬衫。巡官说得没错,他的污秽肮脏已经到了无法再污秽肮脏一点的地步了。不过,他那可憎的丑陋面容还是不能被脸上的污垢掩盖住:一道宽宽的老旧伤疤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这伤疤一收缩,上唇的一边就会往上翻起,露出来三颗牙齿,一头蓬松光亮的红发盖住了脑门和两眼。

  “是个美人儿,对吧? ”巡官说道。

  “他确实需要洗一洗,”福尔摩斯说道,“我有个想法,而且还自作主张地把家伙都带来了。”他边说边打开那个旅行袋,从里面取出了一大块洗澡海绵,让我吃了一惊。

  “嘻嘻丨您真爱开玩笑! ”巡官小声地笑了。

  “喏,如果您肯干一件大好事,悄悄把牢门打开,我们很快就能让他现出一副比较体面的 夕卜表。”

  “可以,又有何不可? ”巡官说,“他这个尊容不会为巴街看守增光添彩,不是吗?” 他拿出钥匙打开了门锁,我们都蹑手蹑脚地走进牢房里。那睡着的家伙蠕动了一下身子, 不过还在梦乡里遨游。福尔摩斯弯下腰,在水罐里把海绵蘸湿,然后在囚犯的脸上用力蹭 了两下。

  “让我来为你们介绍一下,”他喊道,“这位是肯特郡李村的纳维尔圣克莱先生。”

  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这人的脸被海绵剥下一层皮,就像剥树皮一样。那粗糙 的棕色消失了丨那道横在脸上的可怕伤疤,还有那显出可憎冷笑意味的歪唇也都消失了。那 一堆乱蓬蓬的红头发也被一下揪掉了。此时从床上坐起来的是一个脸色苍白、愁云满面但是 模样俊秀的人,头发乌黑,皮肤光滑。他揉着双眼,定定神后打量着四周,不过还是睡眼惺 忪,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他明白了事情已经败露,不觉发出一声尖叫,扑倒在了床上, 脸埋进了枕头里。

  “上帝啊! ”巡官叫道,“确实,他就是那个失踪的人。我见过相片。”

  那囚犯转过身躯,用一副听天由命、满不在乎的姿态说,“既然如此,”他说,“请问,你 们准备控告我犯了什么罪? ”

  “控告你犯有杀害纳维尔圣……哦,除非他们将这个案件认定为自杀未遂案,否则他们 就不可以控告你犯有这个罪。”巡官咧嘴笑着说,“哼,我已经当了二十七年的警察了,这次还 真是有趣。”

  “如果我是纳维尔圣克莱先生,那么很显然我什么罪都没犯。所以我现在被非法拘留。”

  “你没有犯罪,但是却犯了一个非常大的错误! ”福尔摩斯说道,“你应该更信任你的妻 子一些。”

  “不是为了我的妻子,而是为了我的儿女。”那囚犯发出痛苦的喊声,“上帝保佑,我不 想让他们为他们父亲做的事而觉得耻辱。天哪丨这说出去该是多么难堪啊丨我该怎么办才 好呢? ”

  福尔摩斯坐到了床上他的身边,和蔼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如果你让法庭来调查这个事,”他说,“当然宣扬出去就是在所难免了。不过你只要能让 警务当局相信,这个事情并不够提出控告,我认为,没什么理由必须将你案子的详情通过报 纸公之于众。我相信布雷兹特里特巡官能够将你跟我们说的记录下来,再交给有关当局的。 这样,这桩案子就不用上法庭了。”

  “上帝保佑您! ”那囚犯激动地喊了起来,“我宁愿被拘禁,唉,甚至是被处决,也不愿 我痛苦的秘密让我的孩子们知道。

  “你们将是唯一知道我的身世的人。我父亲是彻斯特佛德的小学校长,我在那里接受了良 好的教育。我年轻时酷爱旅行,也很喜欢演戏,后来在伦敦一家晚报做了一名记者。有一次 总编辑策划了一组报道,要反映大城市里的乞讨生活,我于是自告奋勇来接了下来。这便是 我一生历险的开头。我要想获得写文章的基本材料,只能假扮乞丐。我当过演员的,所以我 当然有一些化装的诀窍,我曾经以化装技巧闻名剧场后台。此时我便用上了这种本领。我先 拿油色涂抹了脸,然后为了尽量装出最可怜的样子,我用一小条肉色的橡皮膏做出一个逼真 的伤疤,把一边的嘴唇往上翻卷起来,又戴上一头红假发,穿上适当的衣服,就在市商业区 选了一个地方,看着是卖火柴的小贩,实际上是乞丐。我这样当了几个小时的乞丐,晚上回 家,我发现我竟然得到了二十六先令零四个便士,我真是大吃一惊。

  “我写完报道以后就把这些事都忘了。直到后来有一天,我为一位朋友背负一张票据而受 到了牵连,后来竟接到一张法院的传票,我需要赔偿二十五镑。我一时间拿不出来这么多钱 来,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我求债主给我半个月的时间让我去筹款,又在雇主那里请了几天 假。然后我就乔装打扮一番,去了城里乞讨。我用十天就凑够了钱,还上了这笔债。

  “哦,有了这么一出以后你们可以想到,当我已经认识到:我只需要在脸上抹上一点油 彩,放一顶帽子在地上,然后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天就能挣上两英镑,再想让我去安安心心 地干那辛苦一星期就那么点儿钱的工作,那太难了。要自尊,还是要钱?我做了很久的思想 斗争,最后的胜者是金钱,我就这样不再当记者,每天都坐在我第一次选的那条街的拐角处, 利用着我那一副吓人的面容引来的恻隐之心,于是,我的口袋里塞满了铜板。只有一个人知道我的秘密,他就是我寄宿的上史湾登巷那个下等烟馆的老板。在那里,我可以每天早晨以 一个邋遢乞丐的形象出现,到了晚上我又摇身一变成为一个衣冠楚楚的浪荡公子。这个收了 我高额房租的印度人,会给我保密。

  “不久,我就发现我已经攒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钱。我的意思不是随便哪个乞丐在伦敦的街 头一年都能收获七百英镑(这还没我的平均收入多),我拥有出色的化装技巧和善于应付的本 领,而且这两方面还越来越出色,这就让我成为城里人注目的一个角色。每天都有各种各样 的钱币像流水一样进到我的口袋里,如果哪一天收入没超过两英镑,那么那天真算是运气不 好的了。

  “我钱越多野心就越大。我在郊区买了一栋房子,后来又结婚成家。没有谁怀疑过我的真 正职业。我的爱妻只知道我在城里做买卖,但是却不知道我到底在干些什么。

  “在上星期一,我一天的营生刚结束,正在烟馆楼上的屋里换衣服呢,不料,偶然往窗外 看了一眼,就看见我的妻子站在街心,正看着我呢,我顿时惊恐万分。我一声惊叫,赶紧用 手臂挡住脸,又赶紧去找我的知交一那个印度人,求他千万别让任何人上楼来找我。我听 见了妻子在楼下的声音,但是我知道她一时半会儿还上不来。我迅速脱下衣服,换上扮乞丐 的那一身行头,又涂油色、戴假发,我的伪装即便是我的妻子也不能识破。不过我马上又想 到,估计这屋子一会儿也要被搜查,那些衣服很可能泄露秘密。我赶紧打开窗户,不料用力 过猛,又把我早晨在卧室里割破的伤口碰开了。我平时要来的钱都装在一个皮袋里,之前我 刚把里面的铜板掏出来塞进了上衣的口袋里。我把因满是铜板而沉甸甸的衣服扔出窗外,落 进泰晤士河里不见了。我本来还要把别的衣服也扔下去,但是就在这时,几个警察已经冲上 了楼。我承认,不一会儿,我就发现没有人认出我就是纳维尔圣克莱先生,我反倒被当作 谋杀纳维尔圣克莱的嫌疑犯抓了起来,这让我挺欣慰。

  “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地方需要我解释。我当时是打算长期保持我那化装的模样, 所以我宁愿脸上肮脏一些也没什么。我知道我的妻子一定非常焦急,就取下了戒指,趁警察 不备,托付给那印度人,又草草地写了几行字,告诉我的妻子不用担心。”

  “她昨天才收到那封信。”福尔摩斯说。

  “我的上帝!这一个星期可真够她遭罪的!”

  “那个印度人被警察盯住了,”布雷兹特里特巡官说,“我知道,他想自己把信寄出去又不 让警察发现很困难。他可能又把信转托给某个当海员的顾客,然后那家伙又把它忘在脑后好 几天。”

  “对,就是这样,”福尔摩斯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我相信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不过你从 没因行骗而被起诉吗? ”

  “被起诉好多次了,但是,我根本不会在乎那一点罚款啊。”

  “这个事儿必须到此为止。”布雷兹特里特说道,“如果想让警察局不声张,那必须是彭休 从此消失。”

  “我已经郑重发誓了,绝不做了。”

  “这样最好,我想我们也就不用再深究了。不过你如果再犯,那我们就会和盘托出、公之于众。福尔摩斯先生,我得说,您帮助我们搞清楚这个案件,我们非常感谢!我很想知道, 您又是怎么知道真相的呢? ”

  “这个答案,”福尔摩斯说,“是靠着坐在五个枕头上,抽完了一盎司粗板烟丝才得出来的。 我觉得,华生,如果我们现在坐车去贝克街,正好能赶上吃早餐。”

  在圣诞节后的第二个早上,怀着恭贺佳节的心情,我去探望了我的朋友夏洛克福尔摩斯。他正懒散地斜躺在一张长沙发上,身穿着一件紫红色睡衣,右手边有一个烟斗架,眼前还有一沓弄皱了的晨报,显然是刚刚看完的。沙发旁有一把木椅,一顶肮脏的、破烂不堪的硬胎毡帽挂在椅子靠背上。那帽子已经破得不能戴了,光裂缝就有好几处。

  一个放大镜和一把镊子放在椅垫上,这说明他把那顶帽子那样挂在那里,是想更好地检查。

  “你正忙着工作呢? ”我说,“可能我打扰你了。”

  “一点都没有,我非常高兴有人跟我讨论我刚刚研究的结果。这件东西毫无价值。”说着,他用大拇指指了指那顶帽子,“不过,和它有关系的几个问题却不是毫无价值的,甚至我们还能从中获得一些帮助。”

  我坐在他那张扶手椅上,把双手伸向木柴劈啪作响的炉火以取暖。寒冬已经降临,窗玻 璃上都结满了晶莹的冰霜。“我猜一下,”我说道,“虽然这顶帽子非常不雅观,但它却和某个 关乎性命的事故有关系,这就是一条线索,能引导你将某个疑团解开,并且指引你对某个犯 罪行为进行惩罚。”

  “不,不,还不是犯罪行为,”夏洛克福尔摩斯笑着说,“这就是众多离奇的小事中的一 个而已。四百万人口,拥挤不堪地住在一块仅有几平方英里的弹丸之地上,绝对少不了这类 小事。人群如此稠密,争斗尔虞我诈,可能发生任何错综复杂的事情。有些不好理解的问题 看起来很惊人、很奇怪,但是并不是犯罪行为。诸如此类的事件我们早就有经验了。”

  “是的,甚至已经到了如此程度,”我说,“我最新记录的六个案件中,倒有三个完全不涉 及法律上的犯罪行为。”

  “你指的是我找回艾恩_阿德勒相片的尝试,玛莉苏得兰小姐的奇案,还有歪唇男人那三个案件吧。这件小事在法律上也属于无罪,对此我并不怀疑。看门人彼得森你认识吗?”

  “认识啊。”

  “这个帽子就是他的战利品。”

  “这帽子是他的? ”

  “不是,不是。这是他拣来的。帽子的主人是谁还不知道。但是,请不要因为它不过就是顶破毡帽而小看了它,而应当将它视为一个需要动脑思考的疑难问题。我先说说这顶帽子是怎么来的。在圣诞节的早晨,它跟一只大肥鹅一起被送到这里,我相信,那只鹅现在正在彼得森家的炉前烧烤。是这么回事:差不多是圣诞节凌晨四点钟的时候,那个为人淳朴、诚实的彼得森,你知道的,在一个什么地方参加了一个小小的欢宴以后,正往家走,他是从道登汉场街往家走的。在煤气灯下,他看见前面有个身材高大的人,有些步伐蹒跚,肩上担着一只白鹅。在彼得森路过古奇街的拐角时,那个陌生人忽然和几个流氓争吵了起来,他的帽子被一个流氓打落在地,于是他抡起棍子自卫,四处乱舞的棍子一下子打碎了身后商店的橱窗玻璃。彼得森刚想挺身而出,帮这个陌生人的忙,但是那个陌生人却因为打碎玻璃很是惊慌,又看到一个穿着制服、好像警官的人冲他而来,于是拔腿就跑,很快就消失在道登汉场街后面曲折的小巷里,但是却把鹅丢下了。那帮流氓看见了彼得森也逃之夭夭了。就这样,那里只剩下了彼得森,不仅占领了战场,还掳获了这两个战利品:一只上等的圣诞大肥鹅,还有一顶破旧的毡帽。”

  “他肯定是想把这两样东西物归原主的吧? ”

  “我亲爱的朋友,这就是难题所在。这只鹅的左腿上的确系着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献 给亨利贝克夫人'同时这顶帽子的衬里上也确实写着‘H.B. ’的字样,显然这是姓名缩写, 但是在我们这个城市里,姓贝克(Baker)的人至少上千,而名叫亨利贝克(Henry Baker)的, 又何止几百,所以要想在这么多人里找到失主,将东西还给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那么,后来彼得森是怎么做呢?”

  “因为他了解我,知道即便是最细小的问题我也会非常感兴趣,所以他就在圣诞节的早晨 带着鹅和帽子来了我这里。那只鹅我们一直留到了今天上午呢。尽管天气寒冷,但是还是出 现了一些表明最好还是吃掉它的迹象,不用再拖延了。所以彼得森带走了它,去完成一只鹅 的终极命运,而我则留下了这位失去了圣诞节珍馐的、没见过面的先生的帽子。”

  “他没在报

纸上登载寻找失物的启事吗? ”

  “没有。”

  “那么,对于这个人的身份你可有什么线索?”

  “我们只能尽量推测。”

  “根据这顶帽子? ”

  “是啊。”

  “你真是能开玩笑啊,就这顶破旧不堪的毡帽,你能推测出什么来啊?”

  “这是我的放大镜,我的方法你也知道。关于这顶帽子的主人的个性,你试试能推测出些 什么来? ”

  我伸手拿过这顶破烂帽子,无可奈何地翻过来看了一看,这是一顶再普通不过的圆形黑 毡帽,硬邦邦的,破得已经不能再戴了。原来的红色丝绸衬里已经褪色严重,制帽商的商标 没有了。但是福尔摩斯说过了,在帽子里的一侧潦草地涂写着‘H.B. ’的姓名缩写字母。 为了不让帽子被风吹跑,帽檐穿有小孔,不过上面的松紧带已经没了。至于别的情况,尽管 好像是想掩盖帽子上那几块褪了色的补丁,而用墨水涂了一下,但还是好几处开裂,满是灰 尘,还有好几处有斑斑污点。

  “我什么都没看出来。”我说着,把帽子又还给了我的朋友。

  “其实正相反,华生,你什么都能看出来,你就没有根据看到的东西推出结论。你太缺乏 推出结论的信心了。”

  “那么,请你跟我说说,你能根据这顶帽子得出什么结论呢?”

  他拿过帽子,用他那独有的、足以显露他性格的目光凝视着它。“这顶帽子提供的让人联 想的东西可能不是很多,”他说道,“不过,还是有几点非常明显的推论,而还有另外几点推 论,至少还有比较大的可能性。从帽子的外观来看,很明显它的主人学识渊博,而且在过去 的三年中,比较富裕,尽管他现在已经陷于窘境。他过去曾是一个非常有远见的人,可是那 已经是过去,再加上家道中落,现在他的精神日趋颓废,这大概说明了他可能被某种有害的 东西所影响,也许是染上了酗酒的恶习,估计这也是他妻子已经不再爱他的原因,这是很明 显的事实。”

  “哎呀,我亲爱的福尔摩斯,行了,行了!”

  “可是无论如何,他还保持着自尊,在一定程度上。”他并没有理我,而是继续往下说, “他这个人从来都是深居简出,从不锻炼身体,人到中年,头发灰白,而且最近这几天刚刚理 过发,头发上还涂了柠檬膏。以上就是从这顶帽子所推断出来的几个明显的事实。对了,还有, 他家里肯定没有安煤气灯。”

  “你一定是开玩笑呢,福尔摩斯。”

  “不不不,绝对不是开玩笑。我现在把推出的结果都跟你说了,你还没有看出来它们是怎 样得出来的吗? ”

  “我自己是很迟钝的,这一点我并不怀疑,但是我还是得承认,我没有理解你说的话。就 说那个吧,你是怎样知道这个人学识渊博的? ”

  福尔摩斯啪的一下,把那顶帽子扣在自己头上,以行动作了回答。帽子正好遮住了他的整个前额,帽檐还压到了鼻梁上。“这是一个关系到容积的问题,”他说,里面怎么地也得有点东西吧! ”

  “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他家道中落的呢?”

  “这顶帽子已经买了有三年了,这种平檐、帽边往上卷的帽子当年很时髦的,属于第一流 的帽子。你看看这条罗纹丝绸的箍带儿,还有那华贵的衬里,都很时尚。如果这个人在三年 前能买得起这么贵的帽子,但是从那以后却再没有买过新的,那么他肯定是在走下坡路了。” “噢,这一点当然非常清楚了,但是,你说这个人比较有‘远见'又说他现在‘精神颓 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夏洛克福尔摩斯笑了起来。“这一点就能说明他有远见。”他边说边用手指指着钉松紧 带用的小圆盘还有搭环,“一般买到的帽子是从来都不附带这些东西的,这个人定做了这样一 顶帽子,这就说明他有远见,因为他专门用这个方法来防止风吹跑他的帽子。我们还看到他 弄坏了松紧带,但是又不愿意费点事再钉一条,这很明显地说明他已不再是以前那样的了, 同时,这也表明了他的意志正日渐消沉。另一方面,他用墨水来涂抹帽子上的污痕,拼命想 掩盖它的破旧,这表明他的自尊心还没有完全丧失。”

  “当然,你的推论好像都有道理。”

  “此外还有这几点:人到中年,头发灰白,而且最近这几天刚刚理过发,头发上还涂了柠 檬膏。这些都从对帽子衬里下部的仔细检查得出的结论。用放大镜可以看见了很多理发师的 剪刀剪下的、齐刷刷的头发碴儿。头发碴儿都是粘在一起的,而且还带着一种柠檬膏的特殊 气味。而你可以仔细看看帽子上的这些尘土,这不是外边大街上的、夹杂着砂粒的灰尘,而 是室内特有的、那种棕色的绒状灰尘,这说明大部分时间里,这帽子是挂在房间里的,而同 时,衬里上的湿迹又明显地告诉我们帽子的主人总是大量出汗,因此,他不会是一个身体锻 炼得非常健康的人。”

  “但是关于他的妻子一你方才说她已不再爱他了……”

  “这顶帽子至少几个星期没有掸掸尘土了。我亲爱的华生,如果我看到你的帽子上积了个 把星期的灰尘,而且你的妻子却置之不理,就让你这个德行出去,我不得不认为你也已经非 常不幸,你的妻子也不再爱你了。”

  “但是,他也可能还单身啊! ”

  “这是不可能的,因为那天晚上他是想带那只鹅回家,那是一件表示亲密的礼物,是送给 他的妻子的,系在鹅腿上的那张卡片你可别给忘了。”

  “每个问题你都给出了解答,但是,你又是怎么知道他家里没安煤气灯呢?”

  “一滴烛油、或者两滴烛油,可能是不小心滴上去的,可是在我看到上面至少有五滴烛油 时,我认定,毫无疑问,每一滴烛油都是来自总接触的、点燃着的蜡烛。比如夜里上楼的时 候,很可能是一只手拿着滴着烛油的蜡烛,另一手拿着帽子。反正无论怎么说,他是不可能 从煤气灯上弄上烛油。现在你该相信了吧? ”

  “太棒了,你的脑子真是太灵活了。”我笑着说,“但是既然像你刚才说的那样,这里面并 不牵涉犯罪行为,除了一只鹅以外,什么损失、什么危害都没有,所有的这些看来都是白费精力了。”

  夏洛克福尔摩斯刚想回答,只见房门突然开了,跑进来的是看门人彼得森,他的脸涨 得通红,神色既吃惊又茫然。

  “那只鹅,福尔摩斯先生丨那只鹅,先生! ”他大口喘着气。

  “噢,它怎么了?难道它又活了,扑棱着翅膀从厨房的窗户飞走了?”福尔摩斯在沙发上 转过身来,想更清楚地看到这个人的激动面孔。

  “瞧,先生,你看看我妻子在鹅的嗦囊里发现了什么! ”他伸出手,一颗闪烁着夺目光辉 的蓝宝石躺在他手心上。这颗蓝宝石比一颗黄豆稍小一点,晶莹洁净、光芒四射,就像一道 电光闪耀在他那黝黑的手心里。

  夏洛克福尔摩斯吹了一声口哨,坐了起来。“上帝啊,彼得森!”他说道,“这可是一 件珍藏的宝贝啊丨我想你知道的,这是什么。”

  “一颗钻石,先生,对不对? 一颗宝石,用它去切割玻璃跟切油泥没什么两样。”

  “这可不是一颗普通的宝石,它正是那颗名贵的宝石。”

  “难道是莫卡伯爵夫人的蓝宝石? ”我脱口而出。

  “完全正确丨因为我最近一直关注着《泰晤士报》登载的这颗宝石的奇事,所以我知道它 的大小和形状。这颗宝石当然是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宝。现在它的价值只能大约估计,不过悬 赏的报酬,那一千英镑肯定还没有这颗蓝宝石市价的二十分之一多。”

  』千英镑丨我的上帝啊! ”看门人扑通一声跌坐在了椅子上,瞪着眼睛,轮流瞅着我和 福尔摩斯。

  “那只不过是赏金罢了,而且我明确知道,伯爵夫人出于感情的原因,只要能把这颗宝石 找回来,她宁愿出自己的一半财产。”

  “如果我的记忆没错,这颗宝石是在‘世界旅馆’里失踪的。”我说道。

  “是的,十二月二十二日,也就是五天之前。一个叫约翰霍纳的管子工,被指控在伯爵 夫人的首饰匣里偷走了这颗宝石。因为证据确凿,现在这个案件已经提交给了法庭。我记着 这里还有一些这个事件的报道。”他翻找着那堆报纸,眼睛盯着一张张报纸上的日期,最后, 他摊平一张报纸,叠了一折,然后读了下面这个的段落:

  “世界旅馆”宝石偷窃案。约翰霍纳,二十六岁,职业是管子工,因本月二十二 曰,从莫卡伯爵夫人的首饰匣中窃取一颗著名的蓝宝石而被起诉至法院。旅馆侍者领班 詹姆士赖德,为此案的证词如下:偷窃案发生当天,他曾经领着约翰霍纳去楼上莫 卡伯爵夫人的化妆室里,对壁炉的第二根业已松动的炉栅进行焊接。他和霍纳一起在那 里停留片刻,然后就被召走,后来又回去时,发现霍纳已经走了,而梳妆台已经被人撬 开,一只摩洛哥小首饰匣放在梳妆台上,里面已是空空如也。后来人们才知道伯爵夫人 习惯把宝石存放在这个小匣里。赖德立即报案,当晚霍纳就被捕。但是,在对霍纳还有 其家中进行搜査后,都没有发现宝石。伯爵夫人的女仆凯瑟琳卡塞克宣誓证明,她曾 听见了赖德发现宝石被盗时发出的惊呼,还证明,她跑进房间时,所看到的情况和上述 证人说的相吻合。B区布雷兹特里特巡官证明,霍纳曾经拒捕,还措词强烈地申辩自己 是无辜的。考虑到有人证明他曾有盗窃案的前科,地方法官没有草率从事,已将这桩案 子提交给了巡回审判庭审理。霍纳在审讯过程中表现得非常激动,在判决时,他竟然昏 厥,被抬出了法庭。

  “哼丨警察局和法庭所能提供的也就这么多情况了,”福尔摩斯好像若有所思,他顺手 把报纸扔到一旁,“我们现在要解决这样一个问题,从被盗的首饰匣开始到道登汉场街捡到 的那只鹅的嗉囊截止,将这其中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捋清楚。你知道吗?我们刚才的小小推 论已经非常重要,这突然涉及一个非常重大而又复杂的问题了。这就是那颗宝石,它来自 那只鹅,那只鹅来自亨利贝克先生。我已经跟你说了这位先生的破帽子还有对其所有特 征的分析。所以,我们现在要认真地去把这位先生找到,接着弄清在这个小小的神秘事件 中他扮演的是怎样一个角色。要实现这一点,我们开始一定要用最简单的方法,这个方法 很显然就是在所有晚报上登上一则失物招领启事。如果这个方法没奏效,那么我就不得不 用别的方法了。”

  “启事怎么说呢? ”

  “给我一张纸、一支铅笔。行了,下面就是我要说的:‘在古奇街的拐角拣到一只鹅和一 顶黑毡帽。请亨利贝克先生在晚六点半到贝克街221号B领回原物。’简单明了吧。”

  “是的,非常简单,也非常清楚,但是,他能看见这个启事吗?”

  “当然会了,他当然会留意看报的,因为这个损失,对于他这样一个穷人来说,也算得上 惨重了。很显然,他因为打碎玻璃闯了祸,还有因彼得森的逼近而惊慌失措,所以只想着逃 跑,别的什么都没想到。但是,过后他肯定非常后悔,痛惜自己一时冲动而把鹅丢了。另外, 报上登出了他的名字,这确保了会让他看报,因为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会去提醒他,让他 看报的。彼得森,你赶紧把这个送到广告公司,要登载在今天的晚报上。”

  “先生,登在哪家报纸上?”

  “噢,《环球报》、《星报》、《蓓尔美尔报》、《圣詹姆士宫报》、《新闻晚报》、《回声报》和 你能想到的任意一家报纸。”

  “是的,先生,那么这颗宝石怎么处理?”

  “噢,这颗宝石先由我保管,谢谢你,还有,彼得森,在你回来时买一只鹅给我送来,因 为我必须给这位先生一只鹅,来顶替正在被你们全家人吃的那只。”

  看门人走了以后,福尔摩斯拿起宝石,对着阳光仔细地欣赏。“真是一颗精美绝伦的宝 石,”他说,“请看看吧,它是多么光彩夺目呀丨当然,它又是罪恶的渊源。每颗珍贵的宝 石都是这样,它们是魔鬼放出的最得意的诱饵。在那些更大的、历史更久的宝石上,每一 个刻面都代表了一个血腥的罪行。这颗宝石问世还不足二十年,它被发现在华南的厦门河 岸上。它的奇异之处是:它是蔚蓝色的,而不是鲜红色的,除了这一点以外,它具有红宝 石应该有的所有特点,尽管它问世还不算长,不过已经有过一段非常不幸的历史了。就是 因为这颗重四十克拉的结晶碳,已经发生了两件谋杀案,一件硝镪水毁容案,一件自杀案, 还有几件抢劫案。谁能想到,这样美丽的一个小装饰品,竟然是为监狱和绞刑架输送罪犯 的供应商?我要将它锁进我的保险柜里,再写个短笺给伯爵夫人,说我们已经找到了这颗 宝石。”

  “你认为霍纳这个人是清白的了? ”

  “我还说不好。”

  “噢,那么你认为那个叫亨利贝克和这件事有关系了? ”

  “我认为亨利贝克极有可能是无辜的。他绝对不会想到,他手中的鹅会比一只金子铸成 的鹅还要值钱得多。无论如何,如果我发出的启事得到了答复,我就可以通过一个非常简单 的检验来验证这一点。”

  “在此之前你没什么可做了吗? ”

  “是的。”

  “既然如此,我将继续去办我的日常业务,不过,今天晚上我会在你刚才说的那个时间回 来,因为我非常想看一下这样复杂的事情是怎样获得迎刃而解的。”

  “我非常高兴再见到你,我会在七点钟吃晚饭,我觉得我会吃到一只山鹬。对了,考虑到 最近发生的事情,我也许应该让赫德森夫人先检查一下那只山鹬的嗉囊。”

  我被一个患者耽搁了一点时间,当我又回到贝克街时,都已经过了六点半。我走近房子 时,看见一个有着高大身材的男人,上身穿着一件带有苏格兰帽的上衣,纽扣紧紧的,一直扣到下巴下面。他正站在屋外的半圆形灯光下,那灯光是从扇形窗里照出来的。我到门口的 时候,门刚好开了,我们一同被领进了福尔摩斯的房间。

  “我知道你就是亨利贝克先生。”他说着,从扶手椅上站了起来,很快就用平易近人 的和蔼神态欢迎这位客人。“请坐在那把靠壁炉近的椅子上,贝克先生,今天晚上挺冷哪, 我能看出来,你的血液循环夏天好于冬天。啊,华生,你来得刚刚好。贝克先生,这是你 的帽子吗? ”

  “是的,先生,这确实是我的帽子。”

  他身躯魁伟,膀大腰圆,脑袋很大,脸庞宽阔透出聪明劲儿,络腮胡须越往下越尖, 已经呈灰白色和棕色胡须相间,鼻子和面颊稍有些红润,手伸出来的时候稍稍有些颤抖, 这些特征让我想起了福尔摩斯猜测的他的特征。他的黑礼服大衣已经褪色,所有的扣子都 扣上了,领子也立了起来,细长的手腕在大衣袖子下面露了出来,手腕上并没有露出袖口 或者衬衣的痕迹。他说话的时候有些断断续续,言词谨慎,总的来说,他像是一个时运不 济的文人学者。

  “我们保留这些东西好几天了,”福尔摩斯说,“因为我们希望能从你登的寻物启事上看到 你的地址。我很不理解,你为什么不登报寻物呢? ”

  我们的客人难为情地笑了一下:“我现在是囊中羞涩啊,跟过去不能比了,”他说道,“我 以为袭击我的那帮流氓早就抢走了我的帽子和鹅。所以根本没有希望找回它们,我不想再在 这上面花钱了! ”

  “你说得很有道理,对了,我们不得已吃掉了那只鹅。”

  “吃掉了?丨”我们的客人非常激动,差一点就站了起来。

  “是这样的,如果我们不这样做的话,那只鹅就不能吃了,无论对谁来说。但是,我认为 放在餐柜上那只鹅的斤两和你的鹅差不多,而且还很鲜嫩,我想会让你同样满意的。”

  “噢,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贝克先生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说。

  “当然,自己那只鹅的羽毛、腿、嗉囊等等我们还给你留着。因此,如果你想……” 这个人哈哈大笑起来:“如果把这些东西作为我那次历险的纪念品,可能还有点用处。” 他说,“除此之外,我实在看不出来我的那只鹅的零碎遗物对我有什么用处。不了,先生,如 果你同意的话,我想我只对放在餐柜上的那只绝妙的鹅表示关心。”

  夏洛克福尔摩斯迅速地瞟了我一眼,还轻轻地耸了耸肩膀。

  “这样,这是你的帽子,还有,这是你的鹅,”他说道,“对了,顺便问一句,你能不能费 心告诉我们,你在哪里买的那只鹅?我对饲养家禽挺有兴趣的,我还真没见过比你那只长得 更好的鹅。”

  “没问题,先生,”他站起了身,又把刚刚到手的东西夹在了腋下,“我们这有些人总去博 物馆跟前的阿尔法小酒店,因为我们白天的时候都在博物馆。你懂了吗?今年,名叫温帝盖 特的好店主创办了一个肥鹅倶乐部,我们参加的人每星期向倶乐部交纳几个便士,就会在圣 诞节收到倶乐部送的一只鹅。我的钱总是按时给的。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先生,我这样的 年龄还有我的身份都不适合戴一顶苏格兰帽子,而你对我有不小的帮助,我谨向你致以深切的谢意。”他用一种滑稽的夸张神态向我们两人鞠了一个躬,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间。

  “亨利贝克先生的事情已经结束。”福尔摩斯边说边随手关门,“显然他对这件事一点都不知道。你饿了没有,华生?”

  “没怎么饿。”

  “那么,我提议我们的晚餐将改为夜宵,我们要顺藤摸瓜,趁热打铁。”

  “可以,没问题。”

  寒风凛冽,所以我们都穿上长大衣,围着围巾。屋外星光灿烂,万里无云的黑夜里闪烁着它们的寒光,过往行人呵出的热气凝结成冷雾,好像很多把手枪在射击。我们的脚步声响亮而又清脆。我们大踏步地穿过了医师区、温普街、哈里街、魏格模街,再到牛津街,不到一刻钟我们便到了布鲁斯柏瑞的亚法小酒店。

  这家酒店很小,在通向河柏的一条街的拐角的地方。福尔摩斯推开这家小酒店的门,跟满面红光、身着白围裙的老板要了两杯啤酒。

  “如果你的啤酒能和你的鹅一样好,那将是最好不过了。”他说道。

  “我的鹅? ”这个人好像很吃惊。

  “对,就在半小时之前,我和你们倶乐部的会员亨利贝克先生聊起这事来了。”

  “啊,我知道了。但是,你知道吗,先生?那些鹅不是我们自己养的! ”

  “是吗?丨那么,那是哪里来的呢?”

  “噢,我在广场市场一个摊贩那儿买的,买了二十四只。”

  “是吗?他们中的几个人我还认识呢,是哪一个呢?”

  “柏金瑞吉。”

  “噢,这个我不认识,行了,老板,祝你身体康健,生意兴旺。再会。”

  “现在我们去找柏金瑞吉,”我们离开酒店,进入寒冷的空气当中。他一边继续往下说, 一边扣着外衣的扣子,“华生,你要记住,虽然在这条锁链的这一端,只是鹅这样家常平凡的 东西,但是在另一端,却一个被我们找到的,必将被判处七年监禁的人,除非我们可以证明 他是清白的;不过,我们的调查很可能证明他有罪。不管怎样,因为一个机缘巧合,我们掌 握了一条被警察忽略了的调查线索,我们就顺着这条线索追踪下去,直到水落石出的那天。 现在我们赶紧往南去吧! ”

  我们穿过霍尔伯恩街,拐进了爱德街,接着又经过道路曲折的平民区走到了广场市场。

  一些大货摊中的一个的招牌上写着柏金瑞吉的名字。店主是个脸挺长的人,瘦削的脸,整齐的络腮胡子,他正跟一个小伙计收摊。

  “晚安,多么冷的夜晚啊! ”福尔摩斯说。

  那位店主人点了一下头,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我的同伴。

  “看这样子鹅是都卖完了。”福尔摩斯接着说,手指着空空如也的大理石柜台。

  “明天早晨,我能卖你五百只鹅。”

  “那没用。”

  “行吧,那边那个货摊,还亮着煤气灯的那个还有几只。”

  “噢,我可是被人家介绍来你这儿的。”

  “介绍的?谁啊? ”

  “亚法酒店的老板。”

  “噢,对,我那天给他送了二十四只鹅呢。”

  “那些鹅可真挺好啊。对了,你是在哪儿弄的?”

  这个问题竟然惹得店主勃然大怒,我非常吃惊。

  “行了,先生,”他扬着头,手叉着腰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有话直说。”

  “我的问题够直接吧,我非常想知道,你卖给阿尔法酒店的那几十只鹅是谁卖给你的?” “噢,是这样一回事,我不想跟你说,就这样了!”

  “噢,这没什么啊,但是我搞不懂,你怎么就会大动肝火呢?”

  “大动肝火丨如果你也跟我似的被人纠缠不休的话,你也会大动肝火的。我出高价钱买好 货,这不就得了吗。你还要问:‘鹅在哪里呢? ’ ‘你们的鹅都卖给谁了? ’和‘你们这些鹅想 换一些什么玩意啊? ’如果你听到这么几只鹅就惹来了这些唠唠叨叨的问题时,你会认为世 界上一共就有这些鹅呢。”

  “噢,但是我跟别的问你问题的人没关系啊,”福尔摩斯漫不经心地说,“如果你不愿意跟 我们说,那我的这个打赌就黄了。我想说的就是这个。但是,我会一直持有我对家禽的观点。 我在这个问题上赌了五英镑呢,我敢说,我吃的那只鹅是农村饲养的。”

  “嘿嘿,看来你那五英镑算是没了,它是在城里饲养的。”这位老板说道。

  “不是的。”

  “我说是的。”

  “我不相信。”

  “你难道认为你比我这个从当小伙计时就和它们打交道的人还要内行吗,在对家禽的了解 上?我跟你说,那些送去亚法酒店的鹅全是在城里饲养的。”

  “我坚决不相信你的话。”

  “那么你敢打个赌吗? ”

  “打赌就等于让你输钱,因为我很清楚我是对的。不过我还是愿意出一个英镑的硬币跟你 赌上一把,我只是为了给你个教训,以后不要这样固执己见。”

  店主狞笑着:“拿账簿给我,比尔。”他说道。

  那个小男孩拿来了一个薄薄的小账本,还有一个外皮儿满是油腻的大账本,在吊灯下打开了。

  “喂,非常自信的先生,”

  店主人说道,“刚才我还以为我的鹅都卖完了呢,可是在我关店之前,你会看到我这儿还剩有一只鹅,这个小账本你看见了吗? ”

  “那又怎么了? ”

  “这就是把鹅卖给我的人的名单.你懂了没有?行!

  这一页上的名字都是乡下的,名字后面的数字是在总账上的页数,他们的账目就写在那页上。

  喂丨写着红字那另外一页你看见没?这上面的人名都是把鹅卖给我的城里人。行了丨看一眼第三个的名字,读出来。”

  “欧筱特太太,布莱克斯顿路117号一249页。”福尔摩斯念道。

  “对了,现在再去查一下总账吧!”

  福尔摩斯翻到那一页。“就在这,欧筱特太太,布莱克斯顿路117号,鸡蛋和家禽供应商。”

  那么那上面最后一笔账是什么? ”

  ‘十二月二十二日,二十四只鹅,七先令六便士。'

  好的,正确,你再看,在这行下面写的什么呢?”

  ‘卖给亚法酒店温帝盖特,十二先令。’

  请问现在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

  夏洛克福尔摩斯脸上是非常懊恼的神情,他伸手在口袋里掏出一个英镑的硬币,扔到 了大理石柜台上,然后带着一种无法形容、高深莫测的鄙夷神态走了。走出几步以后,他站 在一个路灯杆下,以他特有的方式会心而又默默地笑了出来。

  “当你碰见一个留着那样的络腮胡子的人,而他又不想说的时候,打赌的方式总是比较见 效。”他说,“我敢断定,即便我刚才在那个人前面摆上一百镑,他都不会像打赌这样,向我 提供如此全面的情况。噢,华生,我真没想到,我们现在已经接近调查的尾声了。现在只有 一个问题需要我们决定,那就是,我们是应该今天晚上就去这位欧筱特太太那里,还是明天 再去。我们从那个粗鲁的家伙的话语中可以清楚地了解到,急着知道这件事的可不仅仅是我 们,所以,我应该……”

  忽然一片喧噪的吵闹声打断了他的话,声音的来源是我们刚走的那个货摊。我们回头- 看,一个身材矮小、獐头鼠目的人正站在门口吊灯的黄光之下,那个叫柏金瑞吉的店主人堵在货摊门口,冲着这个畏畏缩缩的人恶狠狠地挥舞着他的拳头。

  “我真是被你还有你的鹅烦透了丨”他喊着,“我想让你们都一起去见鬼吧丨如果你再来用那些蠢得要死的话烦我,我就放狗咬你丨你带欧筱特太太一起来,我会跟她说的,但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的鹅是跟你买的吗? ”

  “不是啊,但是那里面有一只鹅是我的呀! ”那个矮个子人唉声叹气,可怜巴巴地说道。

  “行啊,那你就去找欧筱特太太要啊! ”

  “她让我来找你要啊。”

  “噢,那你就去找普鲁士国王要吧,这不归我管。我已经听腻了,你赶紧滚吧!”他凶巴巴地冲了上去,那个人很快地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哈哈,这下我们不用去布莱克斯顿路了。”福尔摩斯小声说,“跟我走,我们要看看在这个家伙身上能发现些什么。”我们从在灯火通明的店铺四周闲逛的人群中穿过,我的同伴快走几步,赶上那个矮个子,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那个人猛地转过身来,在汽灯下,我看到这个人面色惨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你是谁?你有什么事? ”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对不起,”福尔摩斯语气温和地说,“刚才我无意中听到了你和那个商贩的对话,我想,我也许能帮上你的忙。”

  “你?你是谁啊?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

  “我的名字是夏洛克福尔摩斯,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是我的工作。”

  “但是,这件事你都知道些什么?”

  “对不起,这件事我全都知道。你在拼命想找那几只鹅,那几只鹅是布莱克斯顿路的欧筱特太太卖给那个叫柏金瑞吉的商贩的,经他的手又到可亚法酒店温帝盖特先生那里,然后又转到了他的倶乐部,而亨利贝克先生是那个倶乐部的会员。”

  “啊丨先生,你正是我想要见的人! ”这个身材矮小的人哆里哆嗦地伸出双手喊着,“我无法跟你解释我对这件事是多么感兴趣。”

  夏洛克福尔摩斯叫住一辆路过的四轮马车。“既然如此,我们与其在这个寒风刺骨的闹市上说话,不如去一个舒舒服服的房间里仔细研究这个问题,”他说,“但是,在我们动身之前,请告诉我有幸为其效劳的人的尊姓大名。”

  这个人犹豫了一下,眼睛往旁边瞅了一下,然后说:“我的名字是约翰鲁宾逊。”

  “不是,我要你的真名实姓,”福尔摩斯非常和蔼,“办事情用化名那多不方便啊。” 这位陌生人的原本苍白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好吧,呃,那么,”他说,“我的真名实姓是 詹姆士赖德。”

  “那就对了,‘世界旅馆’的领班,请上马车吧丨我一会儿就能告诉你所有想要知道的。” 这个小个子站在那儿,仔细地打量着我们,眼神里一半是担心,一半是希望,一个处于吉凶 难卜的境地、对自己的前途一点把握没有的人就是这样的表情。随后他上了马车,我们在车 上都是一言不发,但是我们的新朋友呼吸急促,两手一会儿紧握,一会儿放松,暴露了他现 在心里非常紧张。我们在半小时以后回到了贝克街的起居室。

  “我们到家了!”我们先后走进屋子时,福尔摩斯高兴地说道,“在这样的天气里,熊熊 炉火是最舒服的。你好像很冷啊,赖德先生。你坐在这把藤椅上吧。在解决你这件小事之前, 让我先把拖鞋换上。噢,现在可以了,你是想知道那些鹅的去向,是吧?”

  “对,先生。”

  “我认为,或者可以说的更准确一点,你是想知道那只鹅的去向,是吧。我估计你最感兴 趣的是一只白色的、尾巴上有一道黑的鹅。”

  赖德激动得颤抖了一下。“啊,先生! ”他喊道,“您能把这只鹅的下落告诉我吗? ”

  “它来过我这儿了。”

  “这儿? ”

  “对,它的确是一只再奇怪不过的鹅了,你对这只鹅如此感兴趣我并不感到奇怪。这只鹅 死了以后,下了一个蛋一世界上少有的、最美丽、最明亮的蓝色的小蛋,已经被我珍藏到 我这儿的博物馆里了。”

  我们的客人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右手抓着壁炉架。福尔摩斯将他的保险箱打开,将 那颗蓝宝石高高举起,光芒四射的宝石,就像一颗灿烂的寒星。赖德目瞪口呆,不知道该是 上前认领,还是否认。

  “这出戏可以说已经结束了,赖德。”福尔摩斯非常平静地说,“站稳了,赖德,要不你就 掉进壁炉里了。扶着他,在他的椅子上坐好,华生。泰然自若地去干一些罪恶的勾当,他还 没那个胆儿。给他来点白兰地吧。行了,他现在看起来恢复点人样了。他真是太瘦小了! ” 这时他又蹒跚地站了起来,但是站不稳,差点摔倒,不过白兰地为他两颊加上了一点血 色,他又重新坐了下来,用恐惧的眼光看着谴责他的人。

  “这桩案子的每一个环节,还有我可能用到的所有证据,我基本都已经掌握了,所以我不 需要你告诉我什么了。但是,为了让这件案子有一个圆满的结束,我们还是弄清楚那件小事 吧。赖德,你有没有听过莫卡伯爵夫人的蓝宝石? ”

  “是凯瑟琳卡塞克跟我说的。”他结结巴巴地说。

  “哦,那个伯爵夫人的侍女。唔,这样一笔唾手可得的大横财,对你来说诱惑力太大了, 这不奇怪,这和它以前曾诱惑过那些比你有着更大本领的人是一样的;但是,你的把戏却 不怎么周密啊。我认为,赖德,你这个人天生就是一个非常狡猾的恶棍,你知道管子工霍纳这个人有盗窃的前科,所以很容易招来嫌疑。所以,你都干了些什么呢?你们一你和 你的帮凶卡塞克一一在伯爵夫人的房间里布下一个陷阱。你们想办法把他叫到房间里,然 后在他走后,你把首饰匣撬开,紧接着又大喊发现房间遭窃,让这个倒霉的人被抓了起来。 然后你又……”

  赖德扑通一声跪到了地毯上,紧紧地抓住我朋友的双腿,哀求道:“看在上帝的分儿上, 可怜可怜我吧,为我的父亲想一想丨为我的母亲想一想丨他们会心碎的丨我以前什么坏事都 没干过丨以后我再也不敢了丨我可以发誓,我可以手按着圣经发誓。啊,千万别把这件事捅 到法庭上去丨看在上帝的分上,千万别啊! ”

  “回到你的椅子上去!”福尔摩斯厉声说道,“现在你倒是知道下跪求饶了,但是,你有 没有想过,可怜的霍纳却因为他根本不知道的罪名而被送上被告席? ”

  “我要逃走,福尔摩斯先生,我要逃出这个国家,先生。那么就不会控告他了。”

  “哼!这个问题我们会说的。不过,现在让我们先来看看这出戏第二幕是怎么回事吧。你 老实交代,这颗宝石是怎么进了鹅的肚子,然后那只鹅又是怎么进了市场。说出事实真相, 这是你有可能平安无事的唯一的一点希望。”

  赖德伸着舌头舔了舔他那干巴巴的嘴唇。“我一定会告诉你所有的情况,先生,”他说,“霍 纳被抓起来以后,对我来说,我最好是赶紧带着宝石远走高飞,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警察可 能就想起来对我和我的房间进行搜查。可是旅馆里哪儿都不安全,于是我假装被谁支派,出 了旅馆,去了一趟我姐姐家。她嫁给了一个名叫欧筱特的人,住在布莱克斯顿路。她的职业 是饲养肥鹅、供应市场。我看路上碰到的每一个人都像是警察或者侦探。所以,尽管那天晚 上非常寒冷,但是我还没到布莱克斯顿路就已经是大汗淋漓了。我姐姐问我是不是出了什么 事,又问我脸色怎么这么苍白,不过我跟她说,我是让旅馆发生的那个珍宝盗窃案搞得闹心。 随后我就去了后院,一边抽着烟斗一边盘算着想个万全之策。

  。我以前有个朋友叫莫兹利,他学坏了,刚从潘顿村刑满放出来。有一天他碰见了我,跟 我说了一些盗窃还有销赃的方法。我相信他不能出卖我,因为我也知道那么一两件他的事, 所以我决定去凯本他住的地方找他,跟他说我的事儿,他肯定会告诉我怎么把宝石销赃。但 是我怎么才能顺利到他那儿呢?我想起来我从旅馆来这儿这一路上的惶恐不安,说不定什么 时候我就会被逮捕、搜查,而宝石现在就在我背心的口袋里呢。当时我正靠着墙,看着一群 鹅在我身边摇摇摆摆地来回走,忽然我心生一计,我想这个办法一定能瞒过侦探的眼睛。

  。几个星期以前,我姐姐曾经跟我说过,我可以挑一只她的鹅,作为她送我的圣诞礼物。 我知道姐姐一向说话算话。我何不现在就拿走鹅,这样就能把宝石藏进鹅的肚子里带去凯本。 我姐姐家的院子里有个小棚子,我在棚子后面赶出来一只大白鹅,尾巴上有一道明显的黑边。 我抓住它,把它的嘴撬开,把宝石塞进喉咙里,一直塞到我的手指能够着的最深的地方。鹅 一口就咽了下去,我用手去摸,摸到宝石已经顺着食道进了它的嗉囊。那只鹅扑棱着翅膀, 使劲挣扎着,这时候我姐姐听见了声音从屋里走了出来,问我怎么回事。我正转身和她说话 呢,我手里的鹅猛地挣脱了,拍打着翅膀回到了鹅群里。

  “‘詹,你抓那只鹅干什么啊?’她问。

  “‘噢,’我说,‘你不是说过要送我只鹅当作圣诞礼物吗?我在摸摸哪只鹅最肥! ’

  “‘噢,,她说,‘把准备给你的那只我们早留出来了,我们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詹的鹅”,就是在那边儿的那只大白鹅。我一共养了二十六只,一只给你,一只留着我们自己吃,还有二十四只准备卖到市场上去。'

  “‘谢谢你,梅吉,’我说,‘不过如果对你来说哪只都一样的话,那我还是想要我刚才抓的那只。’

  “‘我们专门为你留的那只,比你刚抓的那只要整整沉三磅呢。’她说,‘那是我们专门为你喂肥的。'

  “‘没事儿,我就要我刚抓的那只,我准备现在带走。’我说。

  “‘唉丨那就随便你了。’她好像有点不高兴了,‘你想要的是哪只?’

  “ ‘尾巴上有一道黑的那只,就在那群鹅里呢。’

  “‘噢,行了,宰了它,你就拿走吧。’

  “就这样,我按我姐姐说的做了,福尔摩斯先生。然后我带着那只鹅一路跑去了凯本。我把这一切都跟我的伙伴说了,因为他是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人。他也非常高兴,乐得气都喘不匀了。我们拿着刀给鹅开了膛,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因为嗉囊里哪有蓝宝石啊,我知道肯定是弄错了。于是我扔下那只鹅,又赶紧跑回我姐姐家里,匆匆去了后院,但是,那里一只鹅都没有了。

  “我喊道:‘梅吉,那些鹅呢? ’

  “‘已经送经销店去了啊,詹。’

  “‘哪家经销店啊? ’

  “ ‘广场市场的柏金瑞吉。’

  “‘里面是不是有只尾巴带黑道的?跟我挑选的那只一样的? ’我问道。

  “‘是,詹,有两只鹅尾巴上都有黑道,我都分不清那两只。’

  :‘对啊,我当然已经清楚是怎么回事了。我拼命地跑去柏金瑞吉店主那儿,但是他说早就把所有的鹅都卖出去了,而且他根本不肯告诉我那些鹅都卖到哪儿去了。你已经亲耳听见了他今天夜里说的话,他的回答一直都是 那样的。我姐姐以为我疯了,有时候我自己都这么认为。而现在的我已经被打上了窃贼的烙印,虽然我的手里并没有我为其出卖了人格的财宝。上帝啊,宽恕我吧!上帝啊,宽恕我吧! ”这时他抽搐着哭了起来,双手捂着脸。很久很久,房里死一般的沉寂,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还有夏洛克福尔摩斯有节奏地用指尖叩 打桌沿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突然,我的朋友站了起来,猛地打开了门。

  “滚! ”他喊道。

  。你说什么,先生?丨噢,愿上帝保佑你! ”

  “不用废话了,赶紧滚吧! ”

  确实也不需再说什么了。随后传来的楼梯上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和“嘭”的一声 关门声,紧随其后是街上的一阵清脆的跑步声。

  。毕竟,华生,”福尔摩斯伸手去取那只陶土制的烟斗,同时说道,。现在,警察局还没有 请我去,为他们提供他们所不清楚的案情,如果霍纳现在很危险,那就是另当别论了。不过 这个家伙是不可能再出来控告他了,这个案件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我想,我减轻了一个重 罪,同时,我也可能是挽救了一个人的灵魂。这个人再不会做坏事了,他已经被吓坏了。要 是你把他送进了监狱,那么,就会让他这一辈子都待在那里了。再说现在正赶上大赦,我们 为什么不顺水推舟呢。偶然的一个机会,这个非常奇特的问题送到了我们手上,而对它的解 决就是它的报酬了。如果你可以按一下铃,医生,我们还可以开始调查另一个案件,其中的 主角还是一只家禽。”

  。一个为了艺术而爱好艺术的人,”夏洛克福尔摩斯随手把《每日电讯报》的广告专版页扔在一边,说道,“总能从最不重要和最平凡的形象中,获得莫大的乐趣,华生,我愉快地发现,从你诚诚恳恳地记录我们的案件中,你已经将这个真理成功地掌握了。而且,我敢说,有时你还会对其润色一番。被你加以突出的那些案件,并不是我经手的那些著名的、轰动一时的案件,而是那些可能情节本身平凡而琐碎,但是却为我发挥推论和逻辑综合的才能留下了余地的案件,这些被我列入了我的特殊研究范围之中的案件。”

  “不过,”我微笑着说,“我还是不能为自己在记录当中带有感情色彩而彻底开脱。”

  。也许你确实有错的地方,”他一边说,一边用火钳把火红的炉渣夹起来,点燃了他那管长长的樱桃木烟斗,当他是在争论一个问题,而不是思考一个问题时,总会用这个烟斗替下那个陶制的。“也许你错的地方,就是总是想让你的每个记录都生动活泼一些,而没有将你自己的任务限于对事物因果关系的严谨推理的记述上一一实际上这是事物唯一值得注意的地方。”

  。关于这个问题,我认为我对你还是非常公正的。”我的态度有点冷淡,因为我已经数次 观察到我朋友那奇特的性格中有非常自负的一面,对此我颇为反感。

  。不不不,这不是我自负,或者自高自大,”他回答我,又和往常一样,他的回答针对的 是我的思想,而不是针对我所说的话。“如果我要求非常公正地对待我的本领,那是因为,它 不是属于我个人的一一这是一种不属于我自己的身外之物。犯罪再常见不过,但是逻辑却很 难得。所以,逻辑,而不是罪行,才是你应该详细记述的东西。不过,你已经把本来应该是 严肃的叙述降格成一连串的奇特故事了。”

  这是一个初春的寒冷早晨,我们吃过早餐后,面对面地坐在贝克街老房子里,守着熊熊的炉火。窗外,成排的暗褐色房子中间弥漫着浓雾,在这深黄色的团团浓雾中,对面的窗户 成了阴暗的、不规则的、模糊不清的物体。我们点着汽灯,灯光照在白台布上,照在闪着微 光的瓷瓶和金属器皿上,当时餐桌还没收拾。整个早晨,夏洛克福尔摩斯都在默默地翻阅 着一堆报纸的广告栏,最后他显然是不再找了,接着好像带着点情绪地批评了一番我文笔上 的毛病。

  “同时,”他稍稍停了一下,抽着他的长烟斗,眼睛盯着炉火,“不会有谁会对你的带有感 情色彩的手法进行指责的,因为在这些你非常感兴趣的案件中,有相当大的一部分,和法律 意义上的犯罪行为没有关系。我尽力为波希米亚国王帮忙的那个小事,玛莉苏得兰小姐的 奇特经历,那个歪唇男人的费解的问题,那个贵族的单身汉事件,这些事情都没有达到触犯 法律的级别。你在极力避免带有感情色彩,但是我恐怕你的记述也许有些过于繁琐了。”

  “最后的结果很可能如此,”我回答说,“不过我用的方法是新奇而有趣的。”

  “啐,我的老友,对公众一广大并不擅长观察的公众来说,他们根本不可能根据一个人 的牙齿看出来他是个编织工,也不可能从一个人的左大拇指看出来他的职业是排字工,他们 根本不会去留意分析和推理的细微区别是什么丨但是,如果你的记述确实过于繁琐,那我也 不能批评你,因为,现在已经不是了。一个人,或者至少是一个犯了罪的人,已经不具备以 前的那种冒险的和创新的精神了。我自己的小小业务,看来也将堕落为一家代理事务所,也 就能接一些帮人家找回丢失的铅笔,或者给寄宿学校的年轻姑娘们出出主意这样的业务了。 我想,不管怎样,我的事业已是一落千丈了,还是无可挽回的。我在今天早上收到的这张条 子,我想,正是我的事业达到最低点的新标志。你看看吧! ”他扔给我被他揉成一团的一封信。

  信是前天晚上寄自孟塔古镇,内容如下: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

  我非常急切地想找你商量一下我的个人问题,那就是我是否应该接受一个聘我做家庭女教师的邀请。如果你方便的话,我将在后天十点三十分登门拜访。

  你的忠实的斐奥丽特亨特“这位年轻的小姐你认识吗? ”

  “不认识。”

  “现在已经十点半了。”

  “是啊,我敢肯定,这门铃声就出自于她。”

  “也许,这件事要比你想象的更加有趣,你还记得嘛,我们蓝宝石事件开头的研究,好像 是出于一时的好奇,后来却变成一桩严肃的查案,这件事可能也是这样。”

  “唔,希望是这样吧,我们的疑团即将解开,因为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当事人已经来了。”

  话音未落,房门打开了,只见从外边走进来一位年轻的小姐。她衣着朴素但是非常整 齐,面容聪明伶俐、生气勃勃,脸上有雀斑,好像鹆鸟蛋上边的斑点,举动敏捷,看起来很有主见。

  “我能肯定,你能原谅我的叨扰。”在我的同伴站起来迎接她时,她说,。我碰上了一件非 常奇怪的事,因为我没有父母或者任何别的亲属可以请教,所以我想,也许你会好心教教我 该怎么做。”

  。请坐吧,亨特小姐,我很愉快地尽力为你服务。”

  我能看出来,福尔摩斯对这位新委托人的印象非常好,他用探究的眼光上下打量了她一 番,然后停了下来,耷拉着眼皮,指尖对着指尖,听她介绍事情的经过。

  “我在史班斯孟诺上校的家里做了五年的家庭女教师,”她说,。不过在两个月以前,上 校奉命调去了新斯科夏的海利费克斯。他带着几个孩子一起去了美洲,我就这样失业了。我 登报找新工作,并且按照报纸上的招聘广告前往应征过几家,但是都没有成功,最后,我小 小的积蓄有枯竭的迹象,我已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

  。在西区有一家著名的家庭女教师介绍所,名叫魏斯特维,我每星期都要去那里看看是不 是有适合我的职业。魏斯特维是这家介绍所创办人的名字,但是实际上经理人是一位史道柏 小姐。她在自己的小办公室里坐着,求职的女子在前面的接待室里等着,然后逐个进屋,她 则查看着登记簿,看看有没有适合她们的职业。

  “唔,上个星期当我和往常一样进入那个小办公室时,我发现这次史道柏小姐不是一个人 坐在那里了,一个非常粗壮的男人笑容满面地坐在她的旁边,下巴又大又厚,一层摞一层地 挂在他的喉部,他的鼻子上戴着一副眼镜,正在仔细地观察着进来的女子。当我进去时,他 在椅子上颤抖了一下,然后立刻转身面向史道柏小姐。

  “‘这就可以了,’他说,‘我不能要求更好的了。太棒了丨太棒了丨’他好像很激动,他 急切地搓着两手,样子非常亲切。他和气的神态让人看了很高兴。

  “‘你是来找工作的吧,小姐? ’他问我。

  “‘对,先生。,“‘做家庭女教师?,“‘对,先生。,“‘你要多少薪水?,“‘我以前在史班斯孟诺上校那里是每月四英镑。,“‘哎哟,啧丨啧丨真是吝啬啊……太吝啬了,,他一面嚷着,一面伸出他那双肥胖的手在 空中挥舞着,情绪好像很激动,‘这样有魅力和造诣的一位女士,怎么可能才出这么可怜的一 点薪水?'

  “‘我的造诣嘛,先生,可能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深,’我说,‘我懂一点法文、德文、音 乐和美术……’

  “‘啧,啧! ’他喊着,‘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你是否有一位有教养妇女应具备 的举止和风度?简而言之就这一句话,你如果没有,那你就不适合去教育一个孩子,他 将来有可能成为这个国家历史上的重要人物呢;但是,如果你有的话,那么,怎么会 有一位先生好意思要你屈尊接受还不到三位数的薪水?小姐,我给你的薪水,将从一年一百镑开始。'

  “你能想象出来的,福尔摩斯先生,这种待遇,在我这样已经不名一文的人看来,实在是 好得难以置信啊丨不过这位先生,大概是看出了我脸上怀疑的表情,就打开钱包,取出来一 张钞票。

  “‘这也是我的习惯,’他说,甜蜜蜜地笑着,以至于他那布满皱纹的白脸上的两只眼睛只 剩下两条发光的细缝了,‘为我的年轻的小姐预付一半薪金,好让她应付旅费上的小开支,再 添置一些衣服!,。这可能是我遇见过的最和善、体贴的人了,因为我那时还欠着小商贩的钱没还呢,这预 付的薪水当然对我有很大的帮助。但是,在整个过程中,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 所以决定再了解了解情况,然后再决定。

  “‘我能否问一下你住在哪里,先生。’我说。

  “‘罕普什尔郡,非常不错的乡村地区。在离温彻斯特五英里的红山毛榉庄,真是非常不 错的地方,我亲爱的小姐,那里还有一座非常好的古老乡村宅院呢。’

  “‘那么我的工作是什么呢,先生?我非常想了解一下我需要做什么。’

  “‘一个小孩子个才六岁的可爱的小淘气。你会看见他拿着拖鞋拍蟑螂丨啪丨啪丨啪丨你还来不及眨下眼睛,三个蟑螂已经报销了丨’他靠在椅背上,眼睛又笑成了一条缝。

  。孩子这样的玩耍兴趣多少让我有点吃惊,但是,从他爸爸的笑声看,这也许是他在开玩笑。

  “‘这么说我只需要,’我说,‘照顾一个孩子?,“‘不,不,不只是这个,不只是这个,我亲爱的年轻小姐,’他大声地说,‘你的任务应 该是,我肯定你聪明的头脑能想到,听从我妻子的吩咐,如果这些吩咐本来就是一位小姐应该做的。你看,什么困难都没有,是不是? ’

  “ ‘我很愿意让自己成为对你们有帮助的人。’

  “‘好极了,现在我们再说下服装,比如,我们热衷于时尚,你懂的,有时尚癖,但是没 有坏心眼的。如果我们给你件衣服要你穿上的话,你不会反对我们的小小怪念头,是不是? ’

  “‘不。’我说,不过,他的话让我很吃惊。

  “‘让你坐在这儿,或者坐在那儿,不会让你不高兴吧?’

  “‘噢丨不会的。’

  “‘那么让你在去我们那儿之前,剪短了头发呢? ’

  “我当时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我的头发,福尔摩斯先生,正如你看到的,非常浓密, 而且还有栗色的光泽,很漂亮,我不能想象就这么随随便便地牺牲掉了它。

  “‘恐怕这不行。’我说,他的小眼睛一直满含热切地盯着我看,当我说不行的时候,我注 意到一丝阴影从他的脸上掠过。

  “‘恐怕这点是必需的,’他说,‘这是我妻子的小小癖好,夫人们的癖好,小姐,必须要 考虑夫人们的爱好的,这么说你是不打算把你的头发剪掉了? ’

  “‘是的,先生,我实在办不到。’我的回答很坚决。

  “‘啊,非常好,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非常可惜,因为别的方面你都非常适合。既然 如此,史道柏小姐,我想我再看几位你这里别的年轻姑娘。’

  “那位女经理正坐在那里忙着看文件,跟我们俩一句话都没说。但是,她现在却显得很不 耐烦地看着我,我不禁怀疑起来,我的拒绝是否让她失去了一笔可观的佣金。

  “‘你是否愿意把你的名字还留在登记簿上? ’她问我。

  “‘如果可以的话,史道柏小姐。’

  “‘唉丨其实还留着应该也没有什么用了,既然人家提供的这样一个优越的机会,你却以 这种方式拒绝了,’她不无尖刻地说,‘你很难指望我们再尽力提供给你一个这样的机会了, 再见了,亨特小姐。’她摁了一下台上的叫人铃,进来一个仆人把我带了出去。

  “唔,福尔摩斯先生,我回到住的地方,打开食橱发现,我已经没有隔夜的粮食了,桌子 上又有几张催款单,这时我开始问我自己,我刚才是不是很愚蠢。怎么说呢,如果这些人有 些怪癖,而又希望别人顺从一下他们的这种要求,他们至少已经准备为顺应他们的怪癖付出 金钱了。在英国,一个家庭女教师一年能拿到一百镑的薪水,这是非常少见的,况且,我的 头发对我来说有什么用?好多人剪短了头发以后都显得更加精神了,也许我也应剪短头发。 第二天,我想我可能是错了,又过了一天,我确定自己是真的错了。在我马上就要成功克服 我的傲气、再去介绍所询问一下那个工作是否还有的时候,我接到了那位先生写来的亲笔信。 我把它带来了,我这就读给你听。”

  亲爱的亨特小姐:

  承蒙史道柏小姐的好意,我知道了你的地址,因此,我写信问你,是否打算重新考虑下你的决定。我的妻子急切地希望你能来,因为她被我对你的描述完全吸引住了。我们情愿每季度给你三十英镑的薪水,也就是年薪一百二十英镑,以此作为我们的小小癖 好可能给你带来的不便的补偿。毕竟这些要求对你来说,并不是非常苛刻。我的妻子对 特别深的铁蓝色尤其偏爱,她希望你在早晨的时候,在室内穿着这种颜色的衣服,不过 你不需要自己花钱买,因为我们有一件这个颜色的衣服,原来是我们亲爱的女儿爱丽丝 (现在美国费城)的,我看这件衣服非常合你的身。其次,关于让你坐在这儿或者那儿, 或者按照指定的方式娱乐,这不至于会让你有什么不便。至于你的头发,无疑非常可惜, 特别是我只见了你一面,我就不禁要对它的美丽而大加赞赏。但是,我恐怕得坚持这一 点,不过我希望增加的薪水,也许足够补偿你的损失。至于照顾孩子方面的职责是非常 轻松的。非常希望你能来,我将乘马车去温彻斯特接你。请把你乘坐的火车班次告诉我。

  你的忠实的杰佛诺罗凯瑟“我刚接到这封信,福尔摩斯先生,我已经决定了接受这个工作。但是,我认为,在我最 终接受之前,最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你,请你帮我考虑一下。”

  。唔,亨特小姐,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去吧。”福尔摩斯面带微笑。

  。你不劝我拒绝? ”

  。我承认,这不是一个我希望我自己的姐妹去的职位。”

  。那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意思么,福尔摩斯先生? ”

  。嗳,没有足够的信息,我还说不上来,也许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看法。”

  “哦,我认为,好像只有这样一种解释。罗凯瑟看来是个非常仁慈、脾气非常好的人,那 么有没有可能他的妻子是个疯子,而他想保守这个秘密,好让她不被送进精神病院。所以, 他要想尽各种办法来满足她的怪癖,以防止她犯病? ”

  “这种解释也能说得过去,实际上,可能就是这样一回事,这是一种能讲出道理的解释。 但是不管怎样,对于一位年轻的小姐来说,这算不上一户好的人家。”

  “可是,钱给得很多啊丨福尔摩斯先生,钱给得很多啊! ”

  “嗯,确实,那薪水当然很高一一太高了。这正是我所担心的,他们为什么要给你一百二十 英镑一年的高薪,他们完全可以出四十英镑找一个,这后面肯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我想我把情况都跟你说了,如果我以后请你帮忙的话,你能很快赶过来,而且,我认为 有你做我的后盾,我就会更有勇气了。”

  “啊,你可以带着这样的想法去,我跟你保证,你的这个小难题,有可能成为我最近几个 月发现的最有意思的事。这件事情的一些特征显然非常奇怪,如果你自己觉着有疑虑,或者 遇见了危险……”

  。危险?你预见到会有什么危险? ”

  福尔摩斯严肃地摇摇头,。如果我们能说出来,那就不是危险了。”他说,。但是不论什么 时候,白天或者晚上,一封电报就可以得到我及时的帮助。”

  。这就够了,”她迅速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脸上的愁容一扫而光。。我可以安心去罕普什尔 郡了,我马上给罗凯瑟先生写回信,今天晚上就去剪掉我可怜的头发,明天早晨就出发去温彻斯特。”她对福尔摩斯道谢后,又道了晚安,才匆匆地走了。

  “至少,”当楼梯上传来她敏捷、坚定的脚步声时,我说,“她好像是一位非常会照顾自己 的年轻姑娘。”

  “她正需要这样,”福尔摩斯非常严肃地说,“如果很多天后,我们还没有听到她的消息的 话,那我就是错得太离谱了。”

  没多久,我朋友的预言就应验了。两个星期过去了,在这段时间里,我总发现我的心思 一直在想着她,担心这个孤单的女孩子是否已经误入无法想象的歧途。不平常的薪水、奇怪 的条件、轻松的工作,这一切都说明这事确实有点不寻常,尽管我还不能确定,这件事到底 就是一个怪癖,还是一个阴谋,这个人是一个好心人,还是一个恶棍。至于福尔摩斯,我总 看到他在那里一坐就是半个小时,眉头紧皱,独自出神,不过我一提起这件事,他就用大手 一挥表示不说这个。“资料丨资料丨资料! ”他不耐烦地嚷着,“不给我黏土,我做不出来砖 头! ”但是,他总会在最后咕哝,他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姐妹去做这样的工作。

  终于在一天深夜,一封电报送到了我们手上,当时我刚打算就寝,而福尔摩斯正决定要 搞他着了迷的、经常通宵达旦进行的化学研究一通常在这种时候,我晚上离开他时,他是 弯着腰在试管或者曲颈瓶上做着化验,第二早上,我下楼吃早餐时会看到他还在那儿。他打 开那黄色的信封,瞅了一眼电报内容,就扔给了我。

  “马上查一下去布雷萧的火车时刻表。”他说,然后就转身又进行他的化学研究了。

  这个召唤简短而紧急:

  明天中午请到温彻斯特的黑天鵝旅馆。一定要来!我已经走投无路了<亨特“你愿意和我一块儿去吗? ”福尔摩斯抬头看了我一下,问道。

  “愿意。”

  “那好,查下火车时刻表。”

  “在九点半有一班车,”我查着我要去的布雷萧说,“十一点半到温彻斯特。”

  “非常合适,那么,我最好推迟一下我的丙酮分析,因为明天早上,我们的体力和精神都 必须处在最佳的状态。”

  第二天十一点钟,我们已经顺利地在去英国旧都的路上了,起初,福尔摩斯只是埋头看 晨报,但是在我们进了罕普什尔郡以后,他把报纸扔到一边,开始欣赏窗外的风景。这是春 天里的一个非常好的日子,朵朵飘浮的白云点缀着蔚蓝色的天空,缓缓地由西往东飘去。阳 光灿烂耀眼,但是,早春天气还是有点寒意,让人越发心旷神怡,精神倍增。整个乡村远至 环绕着爱德晓特的重峦叠嶂,青翠的新绿中,到处都是红色和灰色的农舍小屋顶。

  “多么美丽清新的风光啊丨”从烟雾腾腾的贝克街来的我,不禁热情地大声赞叹道。

  但是,福尔摩斯却很严肃地晃了晃脑袋。

  “你知道吗,华生?”他说,“我看到每一件事情,都会和我的专业联系上,这就是我性格上的一个缺点。你看到了这些星星点点、散布在树林间的房屋,它们的美丽风光给你留下 了非常好的印象。但是,我看到它们时只有一个想法,这些房子彼此隔绝,会让那里可能发 生的罪恶行为无法受到应有的惩处。”

  “我的天啊! ”我不禁喊了出来,“谁能把犯罪和这些美丽的古老乡村宅邸联系在一起呢?” “它们会让我有某种恐惧的感觉,华生,我的这个信条是基于我的经验而来,那就是说, 伦敦最恶劣、最卑贱的小巷里,也不会比这令人心情愉快的美丽乡间有更多的犯罪行为。” “你真是吓着我了! ”

  “但是,这道理是再明显不过的,在城市里,公众舆论的压力有法律所没有的作用。没有 一条小巷会堕落成这样:一个被虐待的孩童的哭嚎声,或者一个醉汉的打闹声不会引发邻居 们的同情和愤怒。另外整个司法机关完善而又近在咫尺,一个起诉就会让它启动,犯罪和被 告席只有一线之隔。但是,再瞅瞅这些孤零零的房子吧,每幢都是在自己的田地里,里面住 的基本都是愚眛无知的乡民,他们对于法律基本是一无所知。想想看,一些凶恶残暴的行为, 一些暗藏的罪恶,很可能就在这些地方年年发生,但是却没被人发觉。如果向我们求援的这 位小姐住在温彻斯特,那我一点都不会担忧,但是,她住在五英里之外的农村,这就危险了。 不过,很显然,她的个人安全还没有受到威胁。”

  “是的,如果她能够来温彻斯特见我们,说明她还是自由身。”

  “对,她还是自由的。”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情呢?你能解释一下吗?”

  “我曾想出七种不一样的解释,每一种都是适用于我们截至目前所知道的事实。但是,它 们当中谁是对的,只能在得到新消息后才能判断出来,新消息无疑正在等着我们呢。好了, 那里就是教堂的尖顶了,我们过一会儿就能听到亨特小姐要跟我们说的一切了。”

  那“黑天鹅”是这条大路上一家挺著名的小旅店,离火车站挺近的。我们在那里见到了 那位年轻的小姐正焦急地等着我们,她已经定好了一个房间,我们的午餐也已经摆在了桌上。

  “我看到你们来了非常高兴! ”她很热情地说道,“非常感谢你们两位,我是真不知道该 如何是好了,你们的建议对我将是非常珍贵的。”

  “请和我们说说,你遇见了什么事。”

  “我要说的,我还必须快点说完,因为,我答应了罗凯瑟先生在三点钟之前赶回去,今天 早上我跟他请的彳假进城,不过他不知道我出来干什么。”

  “请你把发生的每一件事按先后顺序说出来。”福尔摩斯把又细又长的腿伸向火炉边上, 镇静自若地准备聆听她的陈述。

  “首先,我该说,我实际上并没有受到罗凯瑟先生和夫人什么虐待,我这样讲对他们是公 平的。但是,我不能理解他们夫妇,我心里对他们非常不放心。”

  “你不能理解他们什么? ”

  “他们对自己的行为给出的辩解理由。但是,你能从所发生的事情中了解所有的情况。我 来到这里时,罗凯瑟先生来这儿接的我,并用他的单马车载着我去了红山毛榉。正如他所说 的,这里的环境确实很优美,但是不包括房子。这栋房子是一幢大大的、四四方方的房子,外表刷成了白色,但是因为潮湿和坏气候的侵蚀,上面有很多斑斑点点的污渍。外边有场地, 三面是树林,另一面是一块斜平地,它通往离这房子大约一百码处拐弯的南安普敦公路。屋 前的这块场地与这栋房子属于同一个主人,不过周围的树林,则是绍塞顿领主的一部分防护 林木。一小片红山毛榉正对着这屋子大厅的门,这地方也就因它而得名。

  。我的雇主驾车载着我,他还是那样和蔼可亲,那天晚上,我被他介绍给他的妻子和孩 子。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在贝克街猜测的情况是错误的。罗凯瑟太太不是疯子,我觉着她是 一位恬静的女人,只是脸色苍白,年龄比她的丈夫小很多。我看她还不到三十岁,而他至少 已经四十五岁。我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他们已经结婚七年左右了。他原来是个鳏夫,他的 前妻只留下一个孩子,就是已经去了美国费城的那个女儿。罗凯瑟私下告诉我,他的女儿之 所以离开他们,是因为她反感她的后母,而且是一种不讲道理的反感。既然他女儿的年龄将 在二十岁以上,我完全可以想象出来,她和他父亲的年轻妻子在一起有多尴尬。

  “在我看来,罗凯瑟太太各方面都很平常,不管是她的心灵方面还是外表方面,我对她 没有什么好感,也没什么恶感,她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很显然,她全心全意地爱着她的丈 夫和她的小儿子。她淡灰色的眼睛总是在东顾西盼,一发现到他们有任何一点需要,马上 就会想办法去满足他们。他对她也非常好,只是方式有些鲁莽粗野。总的看来,他们俩应 该是一对幸福的夫妇。不过这个女人还是有一些私密的愁事,她总是沉浸在深思之中,满 面愁云。我已经好几次偶然地看见她在哭泣,我有时想,她肯定是因为她的孩子而如此心 事重重。真的,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一个被完全宠坏的、又是如此之坏的小家伙。他的个 子比同龄人小一些,但是却有一个和身体很不相称的大脑袋。他整天不是野性发作,就是 紧绷着脸生闷气。对一些比他弱小的动物施虐,这是他唯一的乐趣。在抓老鼠、小鸟和昆 虫方面,他有杰出的表现。但是我还是不想说这个小家伙了,福尔摩斯先生,他其实跟我 的事情没什么关系。”

  “你所说的一切细节我都乐意倾听。”我的朋友说,。无论你认为它们与你没关系,还是有 关系。”

  “我尽量不漏下任何重要的细节。仆人们的外表和行为是这个人家立刻就让我感到很不愉快的部分。这家只有两个仆人个男人和他的妻子。男的名叫陶勒,粗鲁笨拙,头发灰白、连鬓胡子,永远都是一副酒气熏人的样子。有两回,我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就醉得不省 人事,然而,罗凯瑟先生好像视若无睹,根本满不在乎。他的老婆是一个强壮的女人,个子 很高,面目可憎,像罗凯瑟太太似的少言寡言,但是远没有她和气。他们夫妻俩是最烦人的 两口子了。但是,幸运的是大部分时间我都待在自己的房间和保育室里。这两个房间是挨着的, 都在这个房子的一个角落里。

  。我到红山毛榉以后,头两天的生活非常平静。第三天,罗凯瑟太太吃过早餐下了楼,小 声地跟她丈夫说了几句。

  “‘哦,是的,’他转过来冲我说,‘我们非常感谢你,亨特小姐,因为你迁就了我们的癖 好而剪掉了头发。我跟你保证,这对你的容貌丝毫无损。我们现在想看一下铁蓝色的衣服对 你合不合适。这件衣服就在你房间的床上,如果你肯穿上它,那么我们两人都会非常感谢你。,“放在床上等着我去穿的那件衣服,颜色是特殊的暗蓝色,那是一种非常棒的哔叽料子制成的,不过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别人穿过的衣服。这件衣服我穿非常合身,好像就是给我量身定做的。罗凯瑟先生和夫人看了都特别高兴,甚至有些太激动了。他们在客厅等着我。这间客厅很宽敞,几乎占了整个房子的前半部,有三扇落地窗,靠着中间的那扇放着一张椅子,椅子背冲着窗户。他们要我坐上去,然后,罗凯瑟先生在房间的另一端来回走着,开始给我讲了一连串我从没听过的、非常好笑的故事。你们无法想象他有多么的滑稽,我笑得都累了。

  但是,罗凯瑟夫人显然幽默感非常差,甚至连笑都没有笑,只是端坐在那儿,双手放在膝盖上,脸上的表情既忧郁又焦急。差不多这样一个小时吧,罗凯瑟先生突然说自己该开始一天的工作了,我可以换一身衣服,去小爱德华的保育室了。

  “两天以后,在完全一样的情况下,同样的事情又上演了一回。我又一次换上那件衣服,又坐在那窗户前,又是听我的雇主说他那永远都说不完的好笑的故事。我又一次乐不可支。后来,他递给我-本黄色皮儿的小说,又把我的椅子往旁边挪了一下,好不让我的影子挡住书。他求我大声读那小说给他听,我从某一章的中间开始读,读了十分钟左右吧,我一个句子刚读了一半,他突然让我停下来,去换衣服。

  “你能想象出来的,福尔摩斯先生,这种古怪的表演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真是费解。我发现,他们总是小心翼翼地让我后背冲着那扇窗户,我心里一直想看看在我的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开始这好像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我很快想出了一个办法,我有一面手镜被摔碎了,我灵机一动,就把一片碎镜子偷偷地藏在了手帕里。在下-次进行这种表演时,我一边笑,一边把手帕举起来,稍稍摆弄一下,我就能看见我背后的一切了。我承认,刚开始时我非常失望,因为我觉着我什么都没看到,至少,第一个印象是这样的。不过,第二次我再一看就有收获了,我发现有一个长着小胡子、灰色衣服的男人正站在南安罕敦路那边,好像正往我这边看。这是一条交通干线,平时路上总是人来人往的,但是这个人却斜倚在我们场地周围的栏杆上,还很仔细地往这边张望着。我放低了举着的手帕,瞥了罗凯瑟夫人一眼,发现她最锐利的目光正紧紧地盯着我。她什么都没说,但是我相信,她已经猜到了我手里正握着一面小镜子,同时我背后的情形她也看到了,她立刻站起身来。

  “‘杰佛诺,’她说,‘在那边路上,有一个不三不四的家伙正朝这边看亨特小姐。”

  “‘那不会是你的朋友吧,亨特小姐?’他问我。

  “‘不是,这里我谁都不认识。’

  “‘哎呀,太不礼貌了!请你站起来,转过身去挥挥手,让他走吧。’

  “ ‘我认为还是不理他更好一些吧。’

  “‘不是的,那样他就会总来这里游荡了。请你转过去,像这样挥手让他走吧。’

  “我照他说的做了,与此同时,罗凯瑟夫人拉下了窗帘。这是一星期以前发生的事了,从 那天起,我没再穿着那身蓝衣服坐到窗边去,也就再没见到那个路上的男人了。”

  “请继续说下去,”福尔摩斯说,“你讲述的事很可能会特别有趣。”

  “我担心你会认为我的叙述有些支离破碎,没有条理。可能这正好说明了我所说的各个不 同事件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联系。在我刚到红山毛榉的头一天,罗凯瑟先生带着我去了厨房 门附近的一个小屋。当我们走近的时候,我听见一根链条当啷作响的声音,还有一头大动物 在走动的声音。

  “‘从这儿往里看丨’罗凯瑟先生让我透过两块板子中间的缝儿往里看,‘这不是一个漂亮 的家伙吗? ’

  “我从板缝中往里看,只看到两只闪闪发亮的眼睛,还有一个模糊的身形,蜷伏在黑 暗中。

  “‘不用害怕,’我的雇主说,他看见我非常吃惊,就笑了起来,‘那是我的卡罗,一条獒 犬而已。我说它是我的,其实,也只有老陶勒,我的饲养员,才能对付得了它。我们一天给 它喂一次食,不能喂得太饱,这样它才能保持着芥末一般的冲劲儿。陶勒每天晚上把它放出 来,如果有哪个私自闯进来的人遇到它的尖牙齿,那就只能祈求上帝保佑了。看在上帝的分 上,你千万不要以任何理由在晚上跨过那道门槛,那样做就等于不要命了。’

  “这警告并不是毫无根据的。过了两天,我正好从卧室窗口往外看,大约是凌晨两点钟, 那天晚上月光皎洁,屋前的草坪一片银光,亮如白昼。我正站在那里,沉浸在这美丽宁静 的夜色中,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红山毛榉树的树荫下慢慢移动。在它完全出现在月光下 后,我清晰地看见:那原来是一只像小牛犊那么大的巨犬,棕黄色的皮毛,颚骨宽厚而下 垂,一张黑色大嘴,骨骼硕大而突出。它慢慢地从草坪走过,消失在另一角的阴影里了。 这个可怕的守卫让我的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我想,即便是一个窃贼也不能把我吓成那 个样子。

  “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件很奇怪的事。你知道,我是在伦敦剪短了我的头发。剪下的一 大绺头发让我放在箱底了。有一天晚上,我照顾小孩子上床了后,就开始检查房间里的陈 设,收拾我自己的零星东西,以此作为消遣。屋子里有一个旧衣柜,上面两只抽屉没锁, 里面什么都没有,最下面的抽屉则锁上了。我的衣物把上面两只抽屉装满了,但是我还有 不少东西没地方放,所以我对不能用那第三个抽屉很是懊恼。我突然想起来,它也有可能 是无意中锁上的呢,所以,我就拿出一大串钥匙去开。刚巧第一把钥匙就打开了,这样我 就打开那个抽屉,抽屉里只有一样东西,不过我敢肯定,你们永远都猜不到那是什么:我的那绺头发丨“我把那绺头发拿起来,仔细地检查。那少见的颜色,厚实,都跟我的一模一样。眼睁睁地看着不可能出现的事就在我面前:我的头发怎么可能锁在这个抽屉里呢?我颤抖着双手打开我的箱子,把里面装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在箱子底拽出了我自己的头发。我将两绺头发放在一起,我敢跟你们保证,它们一模一样。这实在是太离奇了,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我将那绺奇怪的头发又放回了抽屉里,并没有跟罗凯瑟夫妇提这件事,因为我觉得把他们上了锁的抽屉打开这件事做得不对。

  “你可能已经注意到了,我天生就爱留心对周围事物进行观察,福尔摩斯先生。没过多久,整个房子在我的脑子里就形成了一个非常清晰的轮廓。有一侧的厢房看起来压根就没人住。陶勒一家住处的走廊对面的一扇门通着这套厢房,但是那扇门通常都是锁着的。但有一天,我正往楼上走时,遇见罗凯瑟先生刚从那扇门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串钥匙。他当时的表情和我平时见到的那个胖胖的、愉快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他因为生气而脸涨得通红,眉头紧锁着,因为激动而太阳穴两旁的青筋毕露。他锁好那扇门后,就急急忙忙地从我身边走了过去,什么都没说,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所以,在我带着我照顾的孩子在外边场地里散步时,特意绕了 个圈,去了房子的另一边,这样我就能看见房子这边的窗户了。那边儿的一排是四个窗户, 其中的三个非常肮脏,第四个百叶窗是拉下来的,也是关着的。显而易见,这些窗户都是好 久没用过的了,就在我来回溜达、偶尔看它们一下的时候,罗凯瑟先生来到我的面前,露出 和往常一样的愉快的表情。

  “‘啊!’他说,‘如果我一言不发地从你身边经过,你一定不要觉着我是无礼而粗鲁。我 亲爱的年轻的小姐,我刚才在忙着一些事。’

  “我让他放心,我并没有认为他冒犯了我。‘顺便问一句,’我说,‘我看好像上面有一整 套房间都空着呢,其中一间的窗板关着呢。’

  “他好像有些出乎意料,还有点吃惊。

  “‘我爱好照相,’他说,‘那边几间屋子让我当暗室了。不过,哎呀丨我们碰到的这位年 轻的小姐是多么的细心啊丨谁能相信呢?谁能相信呢?’他说话的口吻是开玩笑的。但是, 他看我的眼光可不是开玩笑的神气,我从中看到的只有怀疑和烦恼,肯定不是开玩笑。

  进入的门。

  “直到昨天我才得到了机会。我可以跟你说,除了罗凯瑟先生外,陶勒还有他的妻子都曾 进这个空房间忙活些什么。我曾看见陶勒抱着个大黑布袋从那房间里走出来。最近,他总酗酒。 昨天晚上,他又喝得酩酊大醉。我上楼的时候发现钥匙就插在那扇门上,我敢肯定那是他忘 在那儿的。当时罗凯瑟先生和太太都在楼下待着,那孩子也跟他们在一起,这真是一个难得 的机会。我轻轻地拧了一下钥匙,打开那扇门,就溜了进去。

  “我的面前出现一条小走廊,这条走廊的墙没有裱糊过,地上也没有铺地毯。走廊尽头转 了一个直角弯,转过去以后并排有三扇门,第一和第三扇门开着,每扇门的里面都是个空房 间,阴暗而肮脏,一间里面有两扇窗户,另一间则只有一扇窗户,窗户上都堆着厚厚的尘土, 傍晚的光线照进来显得更昏暗了。中间的一扇门关着,外面横拦着一根铁床上的粗铁杠,头跟墙上的一个环锁在一起,另一头用一根粗粗的绳子绑在墙上。这扇门也是锁着的,但是没有钥匙。这扇严密封锁的门,显然和从外面看见的那扇关着的窗户是一个房间。而且,从门下面透出的微弱光线可以判断,那个房间里并不非常黑暗,里面肯定有天窗,光线可以从上面照进来。

  走廊里,看着那扇凶险的门,想着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这时,我忽然听见房间里有人走路的声音,借着门底下透出来的微光,我看到有一个来回走动的人影。这情景让我的心里陡然出现一阵剧烈的、莫名的恐惧感。福尔摩斯先生,我紧张得一下子就失控了,回头就开始跑,跑的时候好像在后边有一只可怕的手抓住了我的衣裙似的。我顺着走廊猛跑,跨过那扇门,直撞到等在外面的罗凯瑟先生的怀里。

  “‘不错,,他笑着说,‘果然不出我所料,当我看见门是开着的,我就想肯定是你。’

  “‘啊,我真要吓死了丨’我大口喘着气。

  “‘我亲爱的年轻小姐丨我亲爱的年轻小姐丨’你都想不出来他的那种非常亲热、体贴的态度,‘你让什么吓成了这个样子,我亲爱的年轻小姐? ”

  “但是,他就在用一种哄孩子的腔调。

  “嗯,福尔摩斯先生,当我知道这套房间里藏着一些不让我知道的东西时,我心里想查 出个究竟的念头更强烈了。与其说我是在好奇心驱使下一一虽然我的好奇心和别人的一样强 烈一一倒不如说是出于一种责任感,我当时有这样一种感觉:我将这个地方的内幕揭穿,这 说不定是一件好事。人们总在说女人的本能,可能我就是在女人的本能的驱使下才产生了那 样的感觉。不管怎样吧,我产生了这样的感觉。我密切地留心有什么机会能越过这道不让我他的行为太过分了,我是处处小心着他的。

  “‘我真是太傻了,我进那边的那个空房子里了,’我回答着他,‘不过,那样昏暗的光线 下,那里真是太凄凉、太可怕了丨我吓得又赶紧跑了出来。啊,那里面死一般地寂静,真是 太可怕了! ’

  “‘就这些?,他锐利的目光盯着我。

  “‘怎么呢,你什么意思? ’我问他。

  “‘我锁上这个门你又是怎么看? ’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就是不让别人进去,懂没懂?,他还是那种亲切无比的笑容。

  “‘我要是知道了我肯定……’

  “‘那么,行了,你现在已经知道啦丨如果你再越过那道门槛……’说到这儿的时候,他 那微笑一瞬间就变成了横眉立目的狞笑,一张魔鬼的脸对着我,‘我就把你扔给那条巨犬! ’ “我当时吓得都不知道我接下来干了些什么,我想可能是飞快地从他的身边跑开,一直跑 进了我自己的房间吧。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直至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浑身哆嗦成了一团。 这时,我就想起了你,福尔摩斯先生。如果没有人帮我出出主意的话,我是不可能再在那里 继续待下去了。我怕那栋房子、那个男人、那个女人、那些仆人,甚至那个孩子我都怕,他 们每个人都让我无比恐惧。我如果能领着你们去那里是再好不过。当然,我也可以就此逃离 那所房子,不过,我现在有着和我的恐惧心一样强烈的好奇心。我很快做好了打算。我要给 你发一份电报。我穿上外衣、戴上帽子,走去了差不多半英里外的电报局,回去的时候心里 已经踏实不少了。不过,我走近大门时,心里不禁又惊慌不安起来,生怕那只吓人的狗已经 被放出来了。不过,我又想起陶勒那天晚上又喝得烂醉,而且我还知道,这个家里就他能对 付得了那个畜生,所以,别人不会冒险放它出来。我就这样溜了进去,一切顺利。晚上,我 一想到过不久就能见到你们了,高兴得躺在床上大半宿没合眼。今天早上,我顺利地请了假, 来了温彻斯特。但是,我必须在三点钟以前赶回去,因为罗凯瑟先生和太太准备外出作客, 今天晚上都不在家,我得在家照看孩子。现在,我已经跟你说了我的所有历险经过了,福尔 摩斯先生。如果你能告诉我这所有的事情意味着什么,我会特别高兴的,并且,最关键的是, 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办? ”

  福尔摩斯和我被她离奇的故事迷住了。听完以后,我的朋友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 着步,两手插在衣袋里,表情非常深沉而严肃。

  “陶勒是不是醉着没醒呢? ”他问。

  “是的,我听见他的老婆跟罗凯瑟太太说,她对他束手无策。”

  “那非常好,今天晚上罗凯瑟夫妇要出门?”

  “对。”

  “那里是否有一间地下室和一把牢固的好锁? ”

  “有的,那有间藏酒的地窖。”

  “亨特小姐,从你对这件事的处理来看,你真称得上是一位非常机智而又勇敢的姑娘。你想一下,是否能再做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如果我不觉得你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女性,我是不会跟你提出这样的要求的。”

  “我当然要试试看,需要我来做什么?”

  “我的朋友和我会在七点钟到红山毛榉庄。那时候罗凯瑟夫妇已经出去了。而陶勒,我们 认为他那时候还在酒醉不醒。就剩下个陶勒太太,她有可能去报警。如果你能把她哄到地窖 里去干点什么,然后把她锁在里边,那就对我们的行动大有帮助了。”

  “我会这样干的! ”

  “非常好!那么我们就来对这件事做个彻底的调查。当然,只有一个解释能说得通,你被 请去,是要冒充某个人,而那个人实际上就被关在那个房间里,这是显而易见的。至于说这 个被关起来的人是谁,我敢说就是那个女儿,爱丽丝罗凯瑟小姐。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错的 话,他们说她是去美国了。很显然,你之所以被选中,是因为你的身高、体态还有头发的颜 色都跟她一样。好的头发被剪掉了,这大概是因为她曾经得了什么病,所以,你的头发自然 必须要牺牲了。至于你看见了那绺头发那完全是巧了。那个在公路上的男人肯定是她的一个 什么朋友,大概是她的未婚夫。而且可以肯定的是,你身上的衣服是那个姑娘的,长得又那 么像,所以,他看到了你的开怀大笑,又看到了你的姿势,认定罗凯瑟小姐确实非常快乐, 也就认为再不需要他的关怀了。那只每天晚上放出来的狗,就是为了阻止他设法和她接触用 的。所有的这些都是非常清楚的,这个案件有一点是最严重的,就是那个孩子的性情。”

  “这跟那个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没忍住喊了出来。

  “我亲爱的华生,作为一个医生,你想对一个孩子的癖性有一定的了解,就可以从研究他 的父母亲的癖性开始,你有没想到过,反过来是不是同样成立?我总是这样,从对孩子的研 究入手,以获得对他父母的真正了解。这孩子有一种非常残忍的性格,而且他是为了残忍而 残忍。我们暂且不管他的这种性格是来自于他的笑面虎的父亲一我猜是这样的一还是来 自于他的母亲,对被他们控制的那个可怜的姑娘相当不妙,这是肯定的。”

  “我坚信你是正确的,福尔摩斯先生,”我们的委托人喊道,“我现在能想起来的很多的事, 都让我肯定你说得完全正确,我们一刻也别耽搁了,赶紧去救那个可怜的人吧!”

  “我们一定要谨慎小心,因为我们的对手是一个非常狡猾的人。七点钟以前我们什么都办 不了,七点到了我们就会和你在一起,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将这个谜解开了。”

  我们说到做到,七点准时来到了红山毛榉,双轮马车被我们停放在了路边的一家小客栈 里。那一丛树上的黑叶,像擦亮了的金属,在夕阳的光辉下放着光。我们因此认出了那幢房子, 即便没有亨特小姐站在门口台阶上微笑地迎接我们。

  “你都安排好了没有? ”福尔摩斯问。

  这时,非常响亮的撞击声从楼下的什么地方传来。“那是在地窖里的陶勒太太,”她说,“她 的丈夫现在正在厨房的地毯上鼾声如雷。这是他的钥匙,跟罗凯瑟先生的那串是一样的。” “你干得非常漂亮! ”福尔摩斯先生热情地说着,。现在你在前面带路,我们马上就要看 到这桩阴谋的结局了。”

  我们上了楼,打开那房门的锁,顺着过道往里走,一直走到亨特小姐说的障碍物前。福尔摩斯将绳子割断,挪开那根横挡着的粗铁杠,然后又拿那串钥匙去试着开那门锁,但是没 有一把能打开。房间里什么动静都没有,寂静当中,福尔摩斯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我相信我们没有来得太晚。”他说,。亨特小姐,我认为你最好别跟我们进去。现在这样, 华生,用你的肩膀顶住门,看我们究竟能不能进去。”

  这是一扇老旧的、已经有些摇摇晃晃的门,我俩一合力,门立刻就塌了。我们俩冲进去 一看,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简陋的小床,一张小桌子还有一筐换洗的衣服,别的什么家 具都没有,上面的天窗打开着,被囚禁的人已经消失了。

  。这里面有些问题,”福尔摩斯说,。这个家伙可能已经猜出了亨特小姐的意图,抢在我们 之前转移走了受害者。”

  。怎么弄走的呢? ”

  。从天窗出去的。我们马上就能知道他是如何弄出去的了。”他爬上屋顶,。哎呀,是这么 回事,”他喊道,。这里有一架轻便长扶梯,一头搭在了屋檐上,他就是这么弄的。”

  。但这怎么可能啊,”亨特小姐说,。罗凯瑟夫妇出去的时候,这里没有扶梯啊。”

  。他又跑回来搬过来的,我跟你说过,这是一个非常狡猾又危险的人物。我现在听见了上 楼的脚步声。肯定是他。我想,华生,准备好你的手枪。”

  他话声未落,一个人已经出现在了房门口,那是一个很胖的、粗壮结实的人,一根粗粗 的棒子拿在手里。亨特小姐一看见他就发出一声尖叫,缩着身子倚在了墙上。但是夏洛克福 尔摩斯却往前走了,镇定地和他面对面站着。

  “你这个浑蛋!”他说,“你的女儿在哪呢?”

  这胖子打量了一下四周,又敲了敲上面开着的天窗。

  “这句话该我问你们!”他大声喊着,“你们这帮贼丨贼探子丨我可抓到你们了,对不对? 你们落进我的手掌心,我要让你们好瞧! ”他转身噔噔就跑下了楼。

  “他是去放那只狗了! ”亨特小姐喊道。

  “我带着左轮枪呢! ”我说。

  “最好关上门。”福尔摩斯说,于是我们一起冲下楼,不过还没到大厅呢,就听见了猎犬 的狂吠声,然后传来的是一阵凄厉的尖叫,还有令人震颤的猎犬撕咬人的声音,让人听了毛 骨悚然。一个脸庞通红、年纪不小的人抡着胳膊,摇摇晃晃地从边门里走了出来。

  “上帝啊,”他大声喊着,“谁把狗放出来了。它都两天没喂过了丨快点儿,快,不然就来 不及了! ”

  福尔摩斯和我飞快地跑出去,转过房角,陶勒紧随在我们后面。我们看到那边,一只庞 大的、饿红了眼的畜生,一张大嘴正紧紧地咬着罗凯瑟先生的喉咙,而他正在地上翻滚着, 同时发出悲惨的号叫,我跑上去抬手就是一枪,将它的脑袋打开了花。它的身躯倒了下去, 但是那锋利的白牙还嵌在罗凯瑟先生那肥大的、全是皱纹的脖子上。我们费了好大劲儿才把 人和狗分开,然后抬着他进了屋里。他还活着,不过已是血肉模糊,非常可怕。我们将他放 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并派已经吓醒了的陶勒去通知他的太太。我尽我所能来照顾他,减轻他 的痛苦。我们都围着他待在一起,这时房门开了,一位瘦高个的女人从外边走了进来。

  “陶勒太太! ”亨特小姐喊道。

  “是的,小姐,罗凯瑟先生回来以后先放了我出来,然后才上楼去找的你们。啊,小姐, 遗憾的是你没让我知道你的计划。因为本来我是可以和你说的,也就不用你那么费劲了。”

  “哈!”福尔摩斯敏锐地盯着她,说道,“显而易见,陶勒太太对这件事的情况知道得是 最多的。”

  “是这样的,先生,我确实什么都知道。我现在准备告诉你们我所知道的全部情况。”

  “那么,请你坐下,让我们一起听听吧。因为我得承认,我对这桩事情还有几点没弄 清楚。”

  “我马上就会让你们明白的。”她说,“我早就能这么做,要是我早一会儿从地窖里出来的 话。这件事如果闹到法庭上去,你得记住了,我是作为朋友支持你们的。我也是爱丽丝小姐的朋友。

  “她在家里一直就不开心,从她的父亲再娶开始,爱丽丝小姐一直就闷闷不乐,她在家里 被怠慢,什么事情都没有她说话的分儿。不过,在她在朋友家里认识傅勒先生以前,她的情 况确实还不是很糟糕。根据我所了解的,根据遗嘱,爱丽丝小姐有支配自己财产的权利,但 是,她是一个非常文静和有涵养的人,从来没说过一句和这权利有关的话,而把一切都交给 罗凯瑟先生去办。他很清楚跟她在一块儿大可放心,但是一旦挤进来一个丈夫,那么他一定 会对在法律范围内应该给他的东西提出要求。于是,她的父亲认为不能让这件事发生。他要 他女儿签一个声明,无论她结没结婚,他都可以支配她的钱。她就是不签,他就一直缠着她,一直缠得她都患上了脑炎,有六个星期挣扎在死亡的边缘。最后她才逐渐地好了过来,但是 已是骨瘦如柴,还剪掉了美丽的头发;但这些都没有让她年轻的男朋友动摇丨他对她还是 十二分的忠诚。”

  。噢,”福尔摩斯说,。我认为你出于好意地跟我们说的这些情况,让我们对这件事情彻 底了解了,至于剩下的我就能推断出来了:罗凯瑟先生,因此,我敢说,就动用了监禁的 法子? ”

  。对,先生。”

  。还专门从伦敦请来了亨特小姐,以摆脱傅勒先生不受欢迎的坚持? ”

  “就这么回事,先生。”

  。但是傅勒先生是一位坚持不懈的人,就像一名好的水手必须做的那样,他成功锁定了这 所房子。后来又遇到了你,又用金钱或者别的方式说服了你,让你相信你俩有着共同的利益。” 陶勒太太平静地说,“傅勒先生是一位说话和气、出手大方的先生。”

  “他还设计让你的好男人酩酊大醉,让你在你的主人一出门就准备好一架扶梯。”

  “你说得没错,先生,就是这么回事。”

  。我们应当感谢你,陶勒太太。”福尔摩斯说,。因为你无疑澄清了所有让我们伤脑筋的事。 村里的那位外科医生和罗凯瑟夫人马上就要来了,我认为,华生,我们最好还是把亨特小姐 护送回温彻斯特,因为我似乎觉着我们出现在这儿的合法性非常成问题。”

  就这样,门前有红山毛榉的那所怪异房子的谜解开了。罗凯瑟先生总算免于一死,不过 已经是一个废人了,在他那忠心耿耿的妻子的护理下,他才能过完余生。他们的那些老用人 们还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可能是因为他们对罗凯瑟这家人过去的事知道得太多了,所以罗凯 瑟先生想辞退他们很难。傅勒先生和罗凯瑟小姐在他们出逃后的第二天,就在南安普敦申请 特许证书结了婚。傅勒先生现在毛里求斯岛的政府中任职。至于斐奥丽特亨特小姐,我的 朋友福尔摩斯使我觉着有些失望。因为她不再是他案件中的一位焦点人物后,他对她就没什 么兴趣了。她现在是瓦索尔地区一家私立学校的校长。她在教育工作上是非常成功的,我相 信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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