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21
纸上登载寻找失物的启事吗? ”
“没有。”
“那么,对于这个人的身份你可有什么线索?”
“我们只能尽量推测。”
“根据这顶帽子? ”
“是啊。”
“你真是能开玩笑啊,就这顶破旧不堪的毡帽,你能推测出什么来啊?”
“这是我的放大镜,我的方法你也知道。关于这顶帽子的主人的个性,你试试能推测出些 什么来? ”
我伸手拿过这顶破烂帽子,无可奈何地翻过来看了一看,这是一顶再普通不过的圆形黑 毡帽,硬邦邦的,破得已经不能再戴了。原来的红色丝绸衬里已经褪色严重,制帽商的商标 没有了。但是福尔摩斯说过了,在帽子里的一侧潦草地涂写着‘H.B. ’的姓名缩写字母。 为了不让帽子被风吹跑,帽檐穿有小孔,不过上面的松紧带已经没了。至于别的情况,尽管 好像是想掩盖帽子上那几块褪了色的补丁,而用墨水涂了一下,但还是好几处开裂,满是灰 尘,还有好几处有斑斑污点。
“我什么都没看出来。”我说着,把帽子又还给了我的朋友。
“其实正相反,华生,你什么都能看出来,你就没有根据看到的东西推出结论。你太缺乏 推出结论的信心了。”
“那么,请你跟我说说,你能根据这顶帽子得出什么结论呢?”
他拿过帽子,用他那独有的、足以显露他性格的目光凝视着它。“这顶帽子提供的让人联 想的东西可能不是很多,”他说道,“不过,还是有几点非常明显的推论,而还有另外几点推 论,至少还有比较大的可能性。从帽子的外观来看,很明显它的主人学识渊博,而且在过去 的三年中,比较富裕,尽管他现在已经陷于窘境。他过去曾是一个非常有远见的人,可是那 已经是过去,再加上家道中落,现在他的精神日趋颓废,这大概说明了他可能被某种有害的 东西所影响,也许是染上了酗酒的恶习,估计这也是他妻子已经不再爱他的原因,这是很明 显的事实。”
“哎呀,我亲爱的福尔摩斯,行了,行了!”
“可是无论如何,他还保持着自尊,在一定程度上。”他并没有理我,而是继续往下说, “他这个人从来都是深居简出,从不锻炼身体,人到中年,头发灰白,而且最近这几天刚刚理 过发,头发上还涂了柠檬膏。以上就是从这顶帽子所推断出来的几个明显的事实。对了,还有, 他家里肯定没有安煤气灯。”
“你一定是开玩笑呢,福尔摩斯。”
“不不不,绝对不是开玩笑。我现在把推出的结果都跟你说了,你还没有看出来它们是怎 样得出来的吗? ”
“我自己是很迟钝的,这一点我并不怀疑,但是我还是得承认,我没有理解你说的话。就 说那个吧,你是怎样知道这个人学识渊博的? ”
福尔摩斯啪的一下,把那顶帽子扣在自己头上,以行动作了回答。帽子正好遮住了他的整个前额,帽檐还压到了鼻梁上。“这是一个关系到容积的问题,”他说,里面怎么地也得有点东西吧! ”
“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他家道中落的呢?”
“这顶帽子已经买了有三年了,这种平檐、帽边往上卷的帽子当年很时髦的,属于第一流 的帽子。你看看这条罗纹丝绸的箍带儿,还有那华贵的衬里,都很时尚。如果这个人在三年 前能买得起这么贵的帽子,但是从那以后却再没有买过新的,那么他肯定是在走下坡路了。” “噢,这一点当然非常清楚了,但是,你说这个人比较有‘远见'又说他现在‘精神颓 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夏洛克福尔摩斯笑了起来。“这一点就能说明他有远见。”他边说边用手指指着钉松紧 带用的小圆盘还有搭环,“一般买到的帽子是从来都不附带这些东西的,这个人定做了这样一 顶帽子,这就说明他有远见,因为他专门用这个方法来防止风吹跑他的帽子。我们还看到他 弄坏了松紧带,但是又不愿意费点事再钉一条,这很明显地说明他已不再是以前那样的了, 同时,这也表明了他的意志正日渐消沉。另一方面,他用墨水来涂抹帽子上的污痕,拼命想 掩盖它的破旧,这表明他的自尊心还没有完全丧失。”
“当然,你的推论好像都有道理。”
“此外还有这几点:人到中年,头发灰白,而且最近这几天刚刚理过发,头发上还涂了柠 檬膏。这些都从对帽子衬里下部的仔细检查得出的结论。用放大镜可以看见了很多理发师的 剪刀剪下的、齐刷刷的头发碴儿。头发碴儿都是粘在一起的,而且还带着一种柠檬膏的特殊 气味。而你可以仔细看看帽子上的这些尘土,这不是外边大街上的、夹杂着砂粒的灰尘,而 是室内特有的、那种棕色的绒状灰尘,这说明大部分时间里,这帽子是挂在房间里的,而同 时,衬里上的湿迹又明显地告诉我们帽子的主人总是大量出汗,因此,他不会是一个身体锻 炼得非常健康的人。”
“但是关于他的妻子一你方才说她已不再爱他了……”
“这顶帽子至少几个星期没有掸掸尘土了。我亲爱的华生,如果我看到你的帽子上积了个 把星期的灰尘,而且你的妻子却置之不理,就让你这个德行出去,我不得不认为你也已经非 常不幸,你的妻子也不再爱你了。”
“但是,他也可能还单身啊! ”
“这是不可能的,因为那天晚上他是想带那只鹅回家,那是一件表示亲密的礼物,是送给 他的妻子的,系在鹅腿上的那张卡片你可别给忘了。”
“每个问题你都给出了解答,但是,你又是怎么知道他家里没安煤气灯呢?”
“一滴烛油、或者两滴烛油,可能是不小心滴上去的,可是在我看到上面至少有五滴烛油 时,我认定,毫无疑问,每一滴烛油都是来自总接触的、点燃着的蜡烛。比如夜里上楼的时 候,很可能是一只手拿着滴着烛油的蜡烛,另一手拿着帽子。反正无论怎么说,他是不可能 从煤气灯上弄上烛油。现在你该相信了吧? ”
“太棒了,你的脑子真是太灵活了。”我笑着说,“但是既然像你刚才说的那样,这里面并 不牵涉犯罪行为,除了一只鹅以外,什么损失、什么危害都没有,所有的这些看来都是白费精力了。”
夏洛克福尔摩斯刚想回答,只见房门突然开了,跑进来的是看门人彼得森,他的脸涨 得通红,神色既吃惊又茫然。
“那只鹅,福尔摩斯先生丨那只鹅,先生! ”他大口喘着气。
“噢,它怎么了?难道它又活了,扑棱着翅膀从厨房的窗户飞走了?”福尔摩斯在沙发上 转过身来,想更清楚地看到这个人的激动面孔。
“瞧,先生,你看看我妻子在鹅的嗦囊里发现了什么! ”他伸出手,一颗闪烁着夺目光辉 的蓝宝石躺在他手心上。这颗蓝宝石比一颗黄豆稍小一点,晶莹洁净、光芒四射,就像一道 电光闪耀在他那黝黑的手心里。
夏洛克福尔摩斯吹了一声口哨,坐了起来。“上帝啊,彼得森!”他说道,“这可是一 件珍藏的宝贝啊丨我想你知道的,这是什么。”
“一颗钻石,先生,对不对? 一颗宝石,用它去切割玻璃跟切油泥没什么两样。”
“这可不是一颗普通的宝石,它正是那颗名贵的宝石。”
“难道是莫卡伯爵夫人的蓝宝石? ”我脱口而出。
“完全正确丨因为我最近一直关注着《泰晤士报》登载的这颗宝石的奇事,所以我知道它 的大小和形状。这颗宝石当然是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宝。现在它的价值只能大约估计,不过悬 赏的报酬,那一千英镑肯定还没有这颗蓝宝石市价的二十分之一多。”
』千英镑丨我的上帝啊! ”看门人扑通一声跌坐在了椅子上,瞪着眼睛,轮流瞅着我和 福尔摩斯。
“那只不过是赏金罢了,而且我明确知道,伯爵夫人出于感情的原因,只要能把这颗宝石 找回来,她宁愿出自己的一半财产。”
“如果我的记忆没错,这颗宝石是在‘世界旅馆’里失踪的。”我说道。
“是的,十二月二十二日,也就是五天之前。一个叫约翰霍纳的管子工,被指控在伯爵 夫人的首饰匣里偷走了这颗宝石。因为证据确凿,现在这个案件已经提交给了法庭。我记着 这里还有一些这个事件的报道。”他翻找着那堆报纸,眼睛盯着一张张报纸上的日期,最后, 他摊平一张报纸,叠了一折,然后读了下面这个的段落:
“世界旅馆”宝石偷窃案。约翰霍纳,二十六岁,职业是管子工,因本月二十二 曰,从莫卡伯爵夫人的首饰匣中窃取一颗著名的蓝宝石而被起诉至法院。旅馆侍者领班 詹姆士赖德,为此案的证词如下:偷窃案发生当天,他曾经领着约翰霍纳去楼上莫 卡伯爵夫人的化妆室里,对壁炉的第二根业已松动的炉栅进行焊接。他和霍纳一起在那 里停留片刻,然后就被召走,后来又回去时,发现霍纳已经走了,而梳妆台已经被人撬 开,一只摩洛哥小首饰匣放在梳妆台上,里面已是空空如也。后来人们才知道伯爵夫人 习惯把宝石存放在这个小匣里。赖德立即报案,当晚霍纳就被捕。但是,在对霍纳还有 其家中进行搜査后,都没有发现宝石。伯爵夫人的女仆凯瑟琳卡塞克宣誓证明,她曾 听见了赖德发现宝石被盗时发出的惊呼,还证明,她跑进房间时,所看到的情况和上述 证人说的相吻合。B区布雷兹特里特巡官证明,霍纳曾经拒捕,还措词强烈地申辩自己 是无辜的。考虑到有人证明他曾有盗窃案的前科,地方法官没有草率从事,已将这桩案 子提交给了巡回审判庭审理。霍纳在审讯过程中表现得非常激动,在判决时,他竟然昏 厥,被抬出了法庭。
“哼丨警察局和法庭所能提供的也就这么多情况了,”福尔摩斯好像若有所思,他顺手 把报纸扔到一旁,“我们现在要解决这样一个问题,从被盗的首饰匣开始到道登汉场街捡到 的那只鹅的嗉囊截止,将这其中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捋清楚。你知道吗?我们刚才的小小推 论已经非常重要,这突然涉及一个非常重大而又复杂的问题了。这就是那颗宝石,它来自 那只鹅,那只鹅来自亨利贝克先生。我已经跟你说了这位先生的破帽子还有对其所有特 征的分析。所以,我们现在要认真地去把这位先生找到,接着弄清在这个小小的神秘事件 中他扮演的是怎样一个角色。要实现这一点,我们开始一定要用最简单的方法,这个方法 很显然就是在所有晚报上登上一则失物招领启事。如果这个方法没奏效,那么我就不得不 用别的方法了。”
“启事怎么说呢? ”
“给我一张纸、一支铅笔。行了,下面就是我要说的:‘在古奇街的拐角拣到一只鹅和一 顶黑毡帽。请亨利贝克先生在晚六点半到贝克街221号B领回原物。’简单明了吧。”
“是的,非常简单,也非常清楚,但是,他能看见这个启事吗?”
“当然会了,他当然会留意看报的,因为这个损失,对于他这样一个穷人来说,也算得上 惨重了。很显然,他因为打碎玻璃闯了祸,还有因彼得森的逼近而惊慌失措,所以只想着逃 跑,别的什么都没想到。但是,过后他肯定非常后悔,痛惜自己一时冲动而把鹅丢了。另外, 报上登出了他的名字,这确保了会让他看报,因为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会去提醒他,让他 看报的。彼得森,你赶紧把这个送到广告公司,要登载在今天的晚报上。”
“先生,登在哪家报纸上?”
“噢,《环球报》、《星报》、《蓓尔美尔报》、《圣詹姆士宫报》、《新闻晚报》、《回声报》和 你能想到的任意一家报纸。”
“是的,先生,那么这颗宝石怎么处理?”
“噢,这颗宝石先由我保管,谢谢你,还有,彼得森,在你回来时买一只鹅给我送来,因 为我必须给这位先生一只鹅,来顶替正在被你们全家人吃的那只。”
看门人走了以后,福尔摩斯拿起宝石,对着阳光仔细地欣赏。“真是一颗精美绝伦的宝 石,”他说,“请看看吧,它是多么光彩夺目呀丨当然,它又是罪恶的渊源。每颗珍贵的宝 石都是这样,它们是魔鬼放出的最得意的诱饵。在那些更大的、历史更久的宝石上,每一 个刻面都代表了一个血腥的罪行。这颗宝石问世还不足二十年,它被发现在华南的厦门河 岸上。它的奇异之处是:它是蔚蓝色的,而不是鲜红色的,除了这一点以外,它具有红宝 石应该有的所有特点,尽管它问世还不算长,不过已经有过一段非常不幸的历史了。就是 因为这颗重四十克拉的结晶碳,已经发生了两件谋杀案,一件硝镪水毁容案,一件自杀案, 还有几件抢劫案。谁能想到,这样美丽的一个小装饰品,竟然是为监狱和绞刑架输送罪犯 的供应商?我要将它锁进我的保险柜里,再写个短笺给伯爵夫人,说我们已经找到了这颗 宝石。”
“你认为霍纳这个人是清白的了? ”
“我还说不好。”
“噢,那么你认为那个叫亨利贝克和这件事有关系了? ”
“我认为亨利贝克极有可能是无辜的。他绝对不会想到,他手中的鹅会比一只金子铸成 的鹅还要值钱得多。无论如何,如果我发出的启事得到了答复,我就可以通过一个非常简单 的检验来验证这一点。”
“在此之前你没什么可做了吗? ”
“是的。”
“既然如此,我将继续去办我的日常业务,不过,今天晚上我会在你刚才说的那个时间回 来,因为我非常想看一下这样复杂的事情是怎样获得迎刃而解的。”
“我非常高兴再见到你,我会在七点钟吃晚饭,我觉得我会吃到一只山鹬。对了,考虑到 最近发生的事情,我也许应该让赫德森夫人先检查一下那只山鹬的嗉囊。”
我被一个患者耽搁了一点时间,当我又回到贝克街时,都已经过了六点半。我走近房子 时,看见一个有着高大身材的男人,上身穿着一件带有苏格兰帽的上衣,纽扣紧紧的,一直扣到下巴下面。他正站在屋外的半圆形灯光下,那灯光是从扇形窗里照出来的。我到门口的 时候,门刚好开了,我们一同被领进了福尔摩斯的房间。
“我知道你就是亨利贝克先生。”他说着,从扶手椅上站了起来,很快就用平易近人 的和蔼神态欢迎这位客人。“请坐在那把靠壁炉近的椅子上,贝克先生,今天晚上挺冷哪, 我能看出来,你的血液循环夏天好于冬天。啊,华生,你来得刚刚好。贝克先生,这是你 的帽子吗? ”
“是的,先生,这确实是我的帽子。”
他身躯魁伟,膀大腰圆,脑袋很大,脸庞宽阔透出聪明劲儿,络腮胡须越往下越尖, 已经呈灰白色和棕色胡须相间,鼻子和面颊稍有些红润,手伸出来的时候稍稍有些颤抖, 这些特征让我想起了福尔摩斯猜测的他的特征。他的黑礼服大衣已经褪色,所有的扣子都 扣上了,领子也立了起来,细长的手腕在大衣袖子下面露了出来,手腕上并没有露出袖口 或者衬衣的痕迹。他说话的时候有些断断续续,言词谨慎,总的来说,他像是一个时运不 济的文人学者。
“我们保留这些东西好几天了,”福尔摩斯说,“因为我们希望能从你登的寻物启事上看到 你的地址。我很不理解,你为什么不登报寻物呢? ”
我们的客人难为情地笑了一下:“我现在是囊中羞涩啊,跟过去不能比了,”他说道,“我 以为袭击我的那帮流氓早就抢走了我的帽子和鹅。所以根本没有希望找回它们,我不想再在 这上面花钱了! ”
“你说得很有道理,对了,我们不得已吃掉了那只鹅。”
“吃掉了?丨”我们的客人非常激动,差一点就站了起来。
“是这样的,如果我们不这样做的话,那只鹅就不能吃了,无论对谁来说。但是,我认为 放在餐柜上那只鹅的斤两和你的鹅差不多,而且还很鲜嫩,我想会让你同样满意的。”
“噢,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贝克先生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说。
“当然,自己那只鹅的羽毛、腿、嗉囊等等我们还给你留着。因此,如果你想……” 这个人哈哈大笑起来:“如果把这些东西作为我那次历险的纪念品,可能还有点用处。” 他说,“除此之外,我实在看不出来我的那只鹅的零碎遗物对我有什么用处。不了,先生,如 果你同意的话,我想我只对放在餐柜上的那只绝妙的鹅表示关心。”
夏洛克福尔摩斯迅速地瞟了我一眼,还轻轻地耸了耸肩膀。
“这样,这是你的帽子,还有,这是你的鹅,”他说道,“对了,顺便问一句,你能不能费 心告诉我们,你在哪里买的那只鹅?我对饲养家禽挺有兴趣的,我还真没见过比你那只长得 更好的鹅。”
“没问题,先生,”他站起了身,又把刚刚到手的东西夹在了腋下,“我们这有些人总去博 物馆跟前的阿尔法小酒店,因为我们白天的时候都在博物馆。你懂了吗?今年,名叫温帝盖 特的好店主创办了一个肥鹅倶乐部,我们参加的人每星期向倶乐部交纳几个便士,就会在圣 诞节收到倶乐部送的一只鹅。我的钱总是按时给的。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先生,我这样的 年龄还有我的身份都不适合戴一顶苏格兰帽子,而你对我有不小的帮助,我谨向你致以深切的谢意。”他用一种滑稽的夸张神态向我们两人鞠了一个躬,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间。
“亨利贝克先生的事情已经结束。”福尔摩斯边说边随手关门,“显然他对这件事一点都不知道。你饿了没有,华生?”
“没怎么饿。”
“那么,我提议我们的晚餐将改为夜宵,我们要顺藤摸瓜,趁热打铁。”
“可以,没问题。”
寒风凛冽,所以我们都穿上长大衣,围着围巾。屋外星光灿烂,万里无云的黑夜里闪烁着它们的寒光,过往行人呵出的热气凝结成冷雾,好像很多把手枪在射击。我们的脚步声响亮而又清脆。我们大踏步地穿过了医师区、温普街、哈里街、魏格模街,再到牛津街,不到一刻钟我们便到了布鲁斯柏瑞的亚法小酒店。
这家酒店很小,在通向河柏的一条街的拐角的地方。福尔摩斯推开这家小酒店的门,跟满面红光、身着白围裙的老板要了两杯啤酒。
“如果你的啤酒能和你的鹅一样好,那将是最好不过了。”他说道。
“我的鹅? ”这个人好像很吃惊。
“对,就在半小时之前,我和你们倶乐部的会员亨利贝克先生聊起这事来了。”
“啊,我知道了。但是,你知道吗,先生?那些鹅不是我们自己养的! ”
“是吗?丨那么,那是哪里来的呢?”
“噢,我在广场市场一个摊贩那儿买的,买了二十四只。”
“是吗?他们中的几个人我还认识呢,是哪一个呢?”
“柏金瑞吉。”
“噢,这个我不认识,行了,老板,祝你身体康健,生意兴旺。再会。”
“现在我们去找柏金瑞吉,”我们离开酒店,进入寒冷的空气当中。他一边继续往下说, 一边扣着外衣的扣子,“华生,你要记住,虽然在这条锁链的这一端,只是鹅这样家常平凡的 东西,但是在另一端,却一个被我们找到的,必将被判处七年监禁的人,除非我们可以证明 他是清白的;不过,我们的调查很可能证明他有罪。不管怎样,因为一个机缘巧合,我们掌 握了一条被警察忽略了的调查线索,我们就顺着这条线索追踪下去,直到水落石出的那天。 现在我们赶紧往南去吧! ”
我们穿过霍尔伯恩街,拐进了爱德街,接着又经过道路曲折的平民区走到了广场市场。
一些大货摊中的一个的招牌上写着柏金瑞吉的名字。店主是个脸挺长的人,瘦削的脸,整齐的络腮胡子,他正跟一个小伙计收摊。
“晚安,多么冷的夜晚啊! ”福尔摩斯说。
那位店主人点了一下头,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我的同伴。
“看这样子鹅是都卖完了。”福尔摩斯接着说,手指着空空如也的大理石柜台。
“明天早晨,我能卖你五百只鹅。”
“那没用。”
“行吧,那边那个货摊,还亮着煤气灯的那个还有几只。”
“噢,我可是被人家介绍来你这儿的。”
“介绍的?谁啊? ”
“亚法酒店的老板。”
“噢,对,我那天给他送了二十四只鹅呢。”
“那些鹅可真挺好啊。对了,你是在哪儿弄的?”
这个问题竟然惹得店主勃然大怒,我非常吃惊。
“行了,先生,”他扬着头,手叉着腰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有话直说。”
“我的问题够直接吧,我非常想知道,你卖给阿尔法酒店的那几十只鹅是谁卖给你的?” “噢,是这样一回事,我不想跟你说,就这样了!”
“噢,这没什么啊,但是我搞不懂,你怎么就会大动肝火呢?”
“大动肝火丨如果你也跟我似的被人纠缠不休的话,你也会大动肝火的。我出高价钱买好 货,这不就得了吗。你还要问:‘鹅在哪里呢? ’ ‘你们的鹅都卖给谁了? ’和‘你们这些鹅想 换一些什么玩意啊? ’如果你听到这么几只鹅就惹来了这些唠唠叨叨的问题时,你会认为世 界上一共就有这些鹅呢。”
“噢,但是我跟别的问你问题的人没关系啊,”福尔摩斯漫不经心地说,“如果你不愿意跟 我们说,那我的这个打赌就黄了。我想说的就是这个。但是,我会一直持有我对家禽的观点。 我在这个问题上赌了五英镑呢,我敢说,我吃的那只鹅是农村饲养的。”
“嘿嘿,看来你那五英镑算是没了,它是在城里饲养的。”这位老板说道。
“不是的。”
“我说是的。”
“我不相信。”
“你难道认为你比我这个从当小伙计时就和它们打交道的人还要内行吗,在对家禽的了解 上?我跟你说,那些送去亚法酒店的鹅全是在城里饲养的。”
“我坚决不相信你的话。”
“那么你敢打个赌吗? ”
“打赌就等于让你输钱,因为我很清楚我是对的。不过我还是愿意出一个英镑的硬币跟你 赌上一把,我只是为了给你个教训,以后不要这样固执己见。”
店主狞笑着:“拿账簿给我,比尔。”他说道。
那个小男孩拿来了一个薄薄的小账本,还有一个外皮儿满是油腻的大账本,在吊灯下打开了。
“喂,非常自信的先生,”
店主人说道,“刚才我还以为我的鹅都卖完了呢,可是在我关店之前,你会看到我这儿还剩有一只鹅,这个小账本你看见了吗? ”
“那又怎么了? ”
“这就是把鹅卖给我的人的名单.你懂了没有?行!
这一页上的名字都是乡下的,名字后面的数字是在总账上的页数,他们的账目就写在那页上。
喂丨写着红字那另外一页你看见没?这上面的人名都是把鹅卖给我的城里人。行了丨看一眼第三个的名字,读出来。”
“欧筱特太太,布莱克斯顿路117号一249页。”福尔摩斯念道。
“对了,现在再去查一下总账吧!”
福尔摩斯翻到那一页。“就在这,欧筱特太太,布莱克斯顿路117号,鸡蛋和家禽供应商。”
那么那上面最后一笔账是什么? ”
‘十二月二十二日,二十四只鹅,七先令六便士。'
好的,正确,你再看,在这行下面写的什么呢?”
‘卖给亚法酒店温帝盖特,十二先令。’
请问现在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
夏洛克福尔摩斯脸上是非常懊恼的神情,他伸手在口袋里掏出一个英镑的硬币,扔到 了大理石柜台上,然后带着一种无法形容、高深莫测的鄙夷神态走了。走出几步以后,他站 在一个路灯杆下,以他特有的方式会心而又默默地笑了出来。
“当你碰见一个留着那样的络腮胡子的人,而他又不想说的时候,打赌的方式总是比较见 效。”他说,“我敢断定,即便我刚才在那个人前面摆上一百镑,他都不会像打赌这样,向我 提供如此全面的情况。噢,华生,我真没想到,我们现在已经接近调查的尾声了。现在只有 一个问题需要我们决定,那就是,我们是应该今天晚上就去这位欧筱特太太那里,还是明天 再去。我们从那个粗鲁的家伙的话语中可以清楚地了解到,急着知道这件事的可不仅仅是我 们,所以,我应该……”
忽然一片喧噪的吵闹声打断了他的话,声音的来源是我们刚走的那个货摊。我们回头- 看,一个身材矮小、獐头鼠目的人正站在门口吊灯的黄光之下,那个叫柏金瑞吉的店主人堵在货摊门口,冲着这个畏畏缩缩的人恶狠狠地挥舞着他的拳头。
“我真是被你还有你的鹅烦透了丨”他喊着,“我想让你们都一起去见鬼吧丨如果你再来用那些蠢得要死的话烦我,我就放狗咬你丨你带欧筱特太太一起来,我会跟她说的,但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的鹅是跟你买的吗? ”
“不是啊,但是那里面有一只鹅是我的呀! ”那个矮个子人唉声叹气,可怜巴巴地说道。
“行啊,那你就去找欧筱特太太要啊! ”
“她让我来找你要啊。”
“噢,那你就去找普鲁士国王要吧,这不归我管。我已经听腻了,你赶紧滚吧!”他凶巴巴地冲了上去,那个人很快地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哈哈,这下我们不用去布莱克斯顿路了。”福尔摩斯小声说,“跟我走,我们要看看在这个家伙身上能发现些什么。”我们从在灯火通明的店铺四周闲逛的人群中穿过,我的同伴快走几步,赶上那个矮个子,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那个人猛地转过身来,在汽灯下,我看到这个人面色惨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你是谁?你有什么事? ”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对不起,”福尔摩斯语气温和地说,“刚才我无意中听到了你和那个商贩的对话,我想,我也许能帮上你的忙。”
“你?你是谁啊?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
“我的名字是夏洛克福尔摩斯,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是我的工作。”
“但是,这件事你都知道些什么?”
“对不起,这件事我全都知道。你在拼命想找那几只鹅,那几只鹅是布莱克斯顿路的欧筱特太太卖给那个叫柏金瑞吉的商贩的,经他的手又到可亚法酒店温帝盖特先生那里,然后又转到了他的倶乐部,而亨利贝克先生是那个倶乐部的会员。”
“啊丨先生,你正是我想要见的人! ”这个身材矮小的人哆里哆嗦地伸出双手喊着,“我无法跟你解释我对这件事是多么感兴趣。”
夏洛克福尔摩斯叫住一辆路过的四轮马车。“既然如此,我们与其在这个寒风刺骨的闹市上说话,不如去一个舒舒服服的房间里仔细研究这个问题,”他说,“但是,在我们动身之前,请告诉我有幸为其效劳的人的尊姓大名。”
这个人犹豫了一下,眼睛往旁边瞅了一下,然后说:“我的名字是约翰鲁宾逊。”
“不是,我要你的真名实姓,”福尔摩斯非常和蔼,“办事情用化名那多不方便啊。” 这位陌生人的原本苍白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好吧,呃,那么,”他说,“我的真名实姓是 詹姆士赖德。”
“那就对了,‘世界旅馆’的领班,请上马车吧丨我一会儿就能告诉你所有想要知道的。” 这个小个子站在那儿,仔细地打量着我们,眼神里一半是担心,一半是希望,一个处于吉凶 难卜的境地、对自己的前途一点把握没有的人就是这样的表情。随后他上了马车,我们在车 上都是一言不发,但是我们的新朋友呼吸急促,两手一会儿紧握,一会儿放松,暴露了他现 在心里非常紧张。我们在半小时以后回到了贝克街的起居室。
“我们到家了!”我们先后走进屋子时,福尔摩斯高兴地说道,“在这样的天气里,熊熊 炉火是最舒服的。你好像很冷啊,赖德先生。你坐在这把藤椅上吧。在解决你这件小事之前, 让我先把拖鞋换上。噢,现在可以了,你是想知道那些鹅的去向,是吧?”
“对,先生。”
“我认为,或者可以说的更准确一点,你是想知道那只鹅的去向,是吧。我估计你最感兴 趣的是一只白色的、尾巴上有一道黑的鹅。”
赖德激动得颤抖了一下。“啊,先生! ”他喊道,“您能把这只鹅的下落告诉我吗? ”
“它来过我这儿了。”
“这儿? ”
“对,它的确是一只再奇怪不过的鹅了,你对这只鹅如此感兴趣我并不感到奇怪。这只鹅 死了以后,下了一个蛋一世界上少有的、最美丽、最明亮的蓝色的小蛋,已经被我珍藏到 我这儿的博物馆里了。”
我们的客人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右手抓着壁炉架。福尔摩斯将他的保险箱打开,将 那颗蓝宝石高高举起,光芒四射的宝石,就像一颗灿烂的寒星。赖德目瞪口呆,不知道该是 上前认领,还是否认。
“这出戏可以说已经结束了,赖德。”福尔摩斯非常平静地说,“站稳了,赖德,要不你就 掉进壁炉里了。扶着他,在他的椅子上坐好,华生。泰然自若地去干一些罪恶的勾当,他还 没那个胆儿。给他来点白兰地吧。行了,他现在看起来恢复点人样了。他真是太瘦小了! ” 这时他又蹒跚地站了起来,但是站不稳,差点摔倒,不过白兰地为他两颊加上了一点血 色,他又重新坐了下来,用恐惧的眼光看着谴责他的人。
“这桩案子的每一个环节,还有我可能用到的所有证据,我基本都已经掌握了,所以我不 需要你告诉我什么了。但是,为了让这件案子有一个圆满的结束,我们还是弄清楚那件小事 吧。赖德,你有没有听过莫卡伯爵夫人的蓝宝石? ”
“是凯瑟琳卡塞克跟我说的。”他结结巴巴地说。
“哦,那个伯爵夫人的侍女。唔,这样一笔唾手可得的大横财,对你来说诱惑力太大了, 这不奇怪,这和它以前曾诱惑过那些比你有着更大本领的人是一样的;但是,你的把戏却 不怎么周密啊。我认为,赖德,你这个人天生就是一个非常狡猾的恶棍,你知道管子工霍纳这个人有盗窃的前科,所以很容易招来嫌疑。所以,你都干了些什么呢?你们一你和 你的帮凶卡塞克一一在伯爵夫人的房间里布下一个陷阱。你们想办法把他叫到房间里,然 后在他走后,你把首饰匣撬开,紧接着又大喊发现房间遭窃,让这个倒霉的人被抓了起来。 然后你又……”
赖德扑通一声跪到了地毯上,紧紧地抓住我朋友的双腿,哀求道:“看在上帝的分儿上, 可怜可怜我吧,为我的父亲想一想丨为我的母亲想一想丨他们会心碎的丨我以前什么坏事都 没干过丨以后我再也不敢了丨我可以发誓,我可以手按着圣经发誓。啊,千万别把这件事捅 到法庭上去丨看在上帝的分上,千万别啊! ”
“回到你的椅子上去!”福尔摩斯厉声说道,“现在你倒是知道下跪求饶了,但是,你有 没有想过,可怜的霍纳却因为他根本不知道的罪名而被送上被告席? ”
“我要逃走,福尔摩斯先生,我要逃出这个国家,先生。那么就不会控告他了。”
“哼!这个问题我们会说的。不过,现在让我们先来看看这出戏第二幕是怎么回事吧。你 老实交代,这颗宝石是怎么进了鹅的肚子,然后那只鹅又是怎么进了市场。说出事实真相, 这是你有可能平安无事的唯一的一点希望。”
赖德伸着舌头舔了舔他那干巴巴的嘴唇。“我一定会告诉你所有的情况,先生,”他说,“霍 纳被抓起来以后,对我来说,我最好是赶紧带着宝石远走高飞,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警察可 能就想起来对我和我的房间进行搜查。可是旅馆里哪儿都不安全,于是我假装被谁支派,出 了旅馆,去了一趟我姐姐家。她嫁给了一个名叫欧筱特的人,住在布莱克斯顿路。她的职业 是饲养肥鹅、供应市场。我看路上碰到的每一个人都像是警察或者侦探。所以,尽管那天晚 上非常寒冷,但是我还没到布莱克斯顿路就已经是大汗淋漓了。我姐姐问我是不是出了什么 事,又问我脸色怎么这么苍白,不过我跟她说,我是让旅馆发生的那个珍宝盗窃案搞得闹心。 随后我就去了后院,一边抽着烟斗一边盘算着想个万全之策。
。我以前有个朋友叫莫兹利,他学坏了,刚从潘顿村刑满放出来。有一天他碰见了我,跟 我说了一些盗窃还有销赃的方法。我相信他不能出卖我,因为我也知道那么一两件他的事, 所以我决定去凯本他住的地方找他,跟他说我的事儿,他肯定会告诉我怎么把宝石销赃。但 是我怎么才能顺利到他那儿呢?我想起来我从旅馆来这儿这一路上的惶恐不安,说不定什么 时候我就会被逮捕、搜查,而宝石现在就在我背心的口袋里呢。当时我正靠着墙,看着一群 鹅在我身边摇摇摆摆地来回走,忽然我心生一计,我想这个办法一定能瞒过侦探的眼睛。
。几个星期以前,我姐姐曾经跟我说过,我可以挑一只她的鹅,作为她送我的圣诞礼物。 我知道姐姐一向说话算话。我何不现在就拿走鹅,这样就能把宝石藏进鹅的肚子里带去凯本。 我姐姐家的院子里有个小棚子,我在棚子后面赶出来一只大白鹅,尾巴上有一道明显的黑边。 我抓住它,把它的嘴撬开,把宝石塞进喉咙里,一直塞到我的手指能够着的最深的地方。鹅 一口就咽了下去,我用手去摸,摸到宝石已经顺着食道进了它的嗉囊。那只鹅扑棱着翅膀, 使劲挣扎着,这时候我姐姐听见了声音从屋里走了出来,问我怎么回事。我正转身和她说话 呢,我手里的鹅猛地挣脱了,拍打着翅膀回到了鹅群里。
“‘詹,你抓那只鹅干什么啊?’她问。
“‘噢,’我说,‘你不是说过要送我只鹅当作圣诞礼物吗?我在摸摸哪只鹅最肥! ’
“‘噢,,她说,‘把准备给你的那只我们早留出来了,我们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詹的鹅”,就是在那边儿的那只大白鹅。我一共养了二十六只,一只给你,一只留着我们自己吃,还有二十四只准备卖到市场上去。'
“‘谢谢你,梅吉,’我说,‘不过如果对你来说哪只都一样的话,那我还是想要我刚才抓的那只。’
“‘我们专门为你留的那只,比你刚抓的那只要整整沉三磅呢。’她说,‘那是我们专门为你喂肥的。'
“‘没事儿,我就要我刚抓的那只,我准备现在带走。’我说。
“‘唉丨那就随便你了。’她好像有点不高兴了,‘你想要的是哪只?’
“ ‘尾巴上有一道黑的那只,就在那群鹅里呢。’
“‘噢,行了,宰了它,你就拿走吧。’
“就这样,我按我姐姐说的做了,福尔摩斯先生。然后我带着那只鹅一路跑去了凯本。我把这一切都跟我的伙伴说了,因为他是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人。他也非常高兴,乐得气都喘不匀了。我们拿着刀给鹅开了膛,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因为嗉囊里哪有蓝宝石啊,我知道肯定是弄错了。于是我扔下那只鹅,又赶紧跑回我姐姐家里,匆匆去了后院,但是,那里一只鹅都没有了。
“我喊道:‘梅吉,那些鹅呢? ’
“‘已经送经销店去了啊,詹。’
“‘哪家经销店啊? ’
“ ‘广场市场的柏金瑞吉。’
“‘里面是不是有只尾巴带黑道的?跟我挑选的那只一样的? ’我问道。
“‘是,詹,有两只鹅尾巴上都有黑道,我都分不清那两只。’
:‘对啊,我当然已经清楚是怎么回事了。我拼命地跑去柏金瑞吉店主那儿,但是他说早就把所有的鹅都卖出去了,而且他根本不肯告诉我那些鹅都卖到哪儿去了。你已经亲耳听见了他今天夜里说的话,他的回答一直都是 那样的。我姐姐以为我疯了,有时候我自己都这么认为。而现在的我已经被打上了窃贼的烙印,虽然我的手里并没有我为其出卖了人格的财宝。上帝啊,宽恕我吧!上帝啊,宽恕我吧! ”这时他抽搐着哭了起来,双手捂着脸。很久很久,房里死一般的沉寂,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还有夏洛克福尔摩斯有节奏地用指尖叩 打桌沿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突然,我的朋友站了起来,猛地打开了门。
“滚! ”他喊道。
。你说什么,先生?丨噢,愿上帝保佑你! ”
“不用废话了,赶紧滚吧! ”
确实也不需再说什么了。随后传来的楼梯上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和“嘭”的一声 关门声,紧随其后是街上的一阵清脆的跑步声。
。毕竟,华生,”福尔摩斯伸手去取那只陶土制的烟斗,同时说道,。现在,警察局还没有 请我去,为他们提供他们所不清楚的案情,如果霍纳现在很危险,那就是另当别论了。不过 这个家伙是不可能再出来控告他了,这个案件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我想,我减轻了一个重 罪,同时,我也可能是挽救了一个人的灵魂。这个人再不会做坏事了,他已经被吓坏了。要 是你把他送进了监狱,那么,就会让他这一辈子都待在那里了。再说现在正赶上大赦,我们 为什么不顺水推舟呢。偶然的一个机会,这个非常奇特的问题送到了我们手上,而对它的解 决就是它的报酬了。如果你可以按一下铃,医生,我们还可以开始调查另一个案件,其中的 主角还是一只家禽。”
。一个为了艺术而爱好艺术的人,”夏洛克福尔摩斯随手把《每日电讯报》的广告专版页扔在一边,说道,“总能从最不重要和最平凡的形象中,获得莫大的乐趣,华生,我愉快地发现,从你诚诚恳恳地记录我们的案件中,你已经将这个真理成功地掌握了。而且,我敢说,有时你还会对其润色一番。被你加以突出的那些案件,并不是我经手的那些著名的、轰动一时的案件,而是那些可能情节本身平凡而琐碎,但是却为我发挥推论和逻辑综合的才能留下了余地的案件,这些被我列入了我的特殊研究范围之中的案件。”
“不过,”我微笑着说,“我还是不能为自己在记录当中带有感情色彩而彻底开脱。”
。也许你确实有错的地方,”他一边说,一边用火钳把火红的炉渣夹起来,点燃了他那管长长的樱桃木烟斗,当他是在争论一个问题,而不是思考一个问题时,总会用这个烟斗替下那个陶制的。“也许你错的地方,就是总是想让你的每个记录都生动活泼一些,而没有将你自己的任务限于对事物因果关系的严谨推理的记述上一一实际上这是事物唯一值得注意的地方。”
。关于这个问题,我认为我对你还是非常公正的。”我的态度有点冷淡,因为我已经数次 观察到我朋友那奇特的性格中有非常自负的一面,对此我颇为反感。
。不不不,这不是我自负,或者自高自大,”他回答我,又和往常一样,他的回答针对的 是我的思想,而不是针对我所说的话。“如果我要求非常公正地对待我的本领,那是因为,它 不是属于我个人的一一这是一种不属于我自己的身外之物。犯罪再常见不过,但是逻辑却很 难得。所以,逻辑,而不是罪行,才是你应该详细记述的东西。不过,你已经把本来应该是 严肃的叙述降格成一连串的奇特故事了。”
这是一个初春的寒冷早晨,我们吃过早餐后,面对面地坐在贝克街老房子里,守着熊熊的炉火。窗外,成排的暗褐色房子中间弥漫着浓雾,在这深黄色的团团浓雾中,对面的窗户 成了阴暗的、不规则的、模糊不清的物体。我们点着汽灯,灯光照在白台布上,照在闪着微 光的瓷瓶和金属器皿上,当时餐桌还没收拾。整个早晨,夏洛克福尔摩斯都在默默地翻阅 着一堆报纸的广告栏,最后他显然是不再找了,接着好像带着点情绪地批评了一番我文笔上 的毛病。
“同时,”他稍稍停了一下,抽着他的长烟斗,眼睛盯着炉火,“不会有谁会对你的带有感 情色彩的手法进行指责的,因为在这些你非常感兴趣的案件中,有相当大的一部分,和法律 意义上的犯罪行为没有关系。我尽力为波希米亚国王帮忙的那个小事,玛莉苏得兰小姐的 奇特经历,那个歪唇男人的费解的问题,那个贵族的单身汉事件,这些事情都没有达到触犯 法律的级别。你在极力避免带有感情色彩,但是我恐怕你的记述也许有些过于繁琐了。”
“最后的结果很可能如此,”我回答说,“不过我用的方法是新奇而有趣的。”
“啐,我的老友,对公众一广大并不擅长观察的公众来说,他们根本不可能根据一个人 的牙齿看出来他是个编织工,也不可能从一个人的左大拇指看出来他的职业是排字工,他们 根本不会去留意分析和推理的细微区别是什么丨但是,如果你的记述确实过于繁琐,那我也 不能批评你,因为,现在已经不是了。一个人,或者至少是一个犯了罪的人,已经不具备以 前的那种冒险的和创新的精神了。我自己的小小业务,看来也将堕落为一家代理事务所,也 就能接一些帮人家找回丢失的铅笔,或者给寄宿学校的年轻姑娘们出出主意这样的业务了。 我想,不管怎样,我的事业已是一落千丈了,还是无可挽回的。我在今天早上收到的这张条 子,我想,正是我的事业达到最低点的新标志。你看看吧! ”他扔给我被他揉成一团的一封信。
信是前天晚上寄自孟塔古镇,内容如下: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
我非常急切地想找你商量一下我的个人问题,那就是我是否应该接受一个聘我做家庭女教师的邀请。如果你方便的话,我将在后天十点三十分登门拜访。
你的忠实的斐奥丽特亨特“这位年轻的小姐你认识吗? ”
“不认识。”
“现在已经十点半了。”
“是啊,我敢肯定,这门铃声就出自于她。”
“也许,这件事要比你想象的更加有趣,你还记得嘛,我们蓝宝石事件开头的研究,好像 是出于一时的好奇,后来却变成一桩严肃的查案,这件事可能也是这样。”
“唔,希望是这样吧,我们的疑团即将解开,因为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当事人已经来了。”
话音未落,房门打开了,只见从外边走进来一位年轻的小姐。她衣着朴素但是非常整 齐,面容聪明伶俐、生气勃勃,脸上有雀斑,好像鹆鸟蛋上边的斑点,举动敏捷,看起来很有主见。
“我能肯定,你能原谅我的叨扰。”在我的同伴站起来迎接她时,她说,。我碰上了一件非 常奇怪的事,因为我没有父母或者任何别的亲属可以请教,所以我想,也许你会好心教教我 该怎么做。”
。请坐吧,亨特小姐,我很愉快地尽力为你服务。”
我能看出来,福尔摩斯对这位新委托人的印象非常好,他用探究的眼光上下打量了她一 番,然后停了下来,耷拉着眼皮,指尖对着指尖,听她介绍事情的经过。
“我在史班斯孟诺上校的家里做了五年的家庭女教师,”她说,。不过在两个月以前,上 校奉命调去了新斯科夏的海利费克斯。他带着几个孩子一起去了美洲,我就这样失业了。我 登报找新工作,并且按照报纸上的招聘广告前往应征过几家,但是都没有成功,最后,我小 小的积蓄有枯竭的迹象,我已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
。在西区有一家著名的家庭女教师介绍所,名叫魏斯特维,我每星期都要去那里看看是不 是有适合我的职业。魏斯特维是这家介绍所创办人的名字,但是实际上经理人是一位史道柏 小姐。她在自己的小办公室里坐着,求职的女子在前面的接待室里等着,然后逐个进屋,她 则查看着登记簿,看看有没有适合她们的职业。
“唔,上个星期当我和往常一样进入那个小办公室时,我发现这次史道柏小姐不是一个人 坐在那里了,一个非常粗壮的男人笑容满面地坐在她的旁边,下巴又大又厚,一层摞一层地 挂在他的喉部,他的鼻子上戴着一副眼镜,正在仔细地观察着进来的女子。当我进去时,他 在椅子上颤抖了一下,然后立刻转身面向史道柏小姐。
“‘这就可以了,’他说,‘我不能要求更好的了。太棒了丨太棒了丨’他好像很激动,他 急切地搓着两手,样子非常亲切。他和气的神态让人看了很高兴。
“‘你是来找工作的吧,小姐? ’他问我。
“‘对,先生。,“‘做家庭女教师?,“‘对,先生。,“‘你要多少薪水?,“‘我以前在史班斯孟诺上校那里是每月四英镑。,“‘哎哟,啧丨啧丨真是吝啬啊……太吝啬了,,他一面嚷着,一面伸出他那双肥胖的手在 空中挥舞着,情绪好像很激动,‘这样有魅力和造诣的一位女士,怎么可能才出这么可怜的一 点薪水?'
“‘我的造诣嘛,先生,可能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深,’我说,‘我懂一点法文、德文、音 乐和美术……’
“‘啧,啧! ’他喊着,‘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你是否有一位有教养妇女应具备 的举止和风度?简而言之就这一句话,你如果没有,那你就不适合去教育一个孩子,他 将来有可能成为这个国家历史上的重要人物呢;但是,如果你有的话,那么,怎么会 有一位先生好意思要你屈尊接受还不到三位数的薪水?小姐,我给你的薪水,将从一年一百镑开始。'
“你能想象出来的,福尔摩斯先生,这种待遇,在我这样已经不名一文的人看来,实在是 好得难以置信啊丨不过这位先生,大概是看出了我脸上怀疑的表情,就打开钱包,取出来一 张钞票。
“‘这也是我的习惯,’他说,甜蜜蜜地笑着,以至于他那布满皱纹的白脸上的两只眼睛只 剩下两条发光的细缝了,‘为我的年轻的小姐预付一半薪金,好让她应付旅费上的小开支,再 添置一些衣服!,。这可能是我遇见过的最和善、体贴的人了,因为我那时还欠着小商贩的钱没还呢,这预 付的薪水当然对我有很大的帮助。但是,在整个过程中,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 所以决定再了解了解情况,然后再决定。
“‘我能否问一下你住在哪里,先生。’我说。
“‘罕普什尔郡,非常不错的乡村地区。在离温彻斯特五英里的红山毛榉庄,真是非常不 错的地方,我亲爱的小姐,那里还有一座非常好的古老乡村宅院呢。’
“‘那么我的工作是什么呢,先生?我非常想了解一下我需要做什么。’
“‘一个小孩子个才六岁的可爱的小淘气。你会看见他拿着拖鞋拍蟑螂丨啪丨啪丨啪丨你还来不及眨下眼睛,三个蟑螂已经报销了丨’他靠在椅背上,眼睛又笑成了一条缝。
。孩子这样的玩耍兴趣多少让我有点吃惊,但是,从他爸爸的笑声看,这也许是他在开玩笑。
“‘这么说我只需要,’我说,‘照顾一个孩子?,“‘不,不,不只是这个,不只是这个,我亲爱的年轻小姐,’他大声地说,‘你的任务应 该是,我肯定你聪明的头脑能想到,听从我妻子的吩咐,如果这些吩咐本来就是一位小姐应该做的。你看,什么困难都没有,是不是? ’
“ ‘我很愿意让自己成为对你们有帮助的人。’
“‘好极了,现在我们再说下服装,比如,我们热衷于时尚,你懂的,有时尚癖,但是没 有坏心眼的。如果我们给你件衣服要你穿上的话,你不会反对我们的小小怪念头,是不是? ’
“‘不。’我说,不过,他的话让我很吃惊。
“‘让你坐在这儿,或者坐在那儿,不会让你不高兴吧?’
“‘噢丨不会的。’
“‘那么让你在去我们那儿之前,剪短了头发呢? ’
“我当时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我的头发,福尔摩斯先生,正如你看到的,非常浓密, 而且还有栗色的光泽,很漂亮,我不能想象就这么随随便便地牺牲掉了它。
“‘恐怕这不行。’我说,他的小眼睛一直满含热切地盯着我看,当我说不行的时候,我注 意到一丝阴影从他的脸上掠过。
“‘恐怕这点是必需的,’他说,‘这是我妻子的小小癖好,夫人们的癖好,小姐,必须要 考虑夫人们的爱好的,这么说你是不打算把你的头发剪掉了? ’
“‘是的,先生,我实在办不到。’我的回答很坚决。
“‘啊,非常好,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非常可惜,因为别的方面你都非常适合。既然 如此,史道柏小姐,我想我再看几位你这里别的年轻姑娘。’
“那位女经理正坐在那里忙着看文件,跟我们俩一句话都没说。但是,她现在却显得很不 耐烦地看着我,我不禁怀疑起来,我的拒绝是否让她失去了一笔可观的佣金。
“‘你是否愿意把你的名字还留在登记簿上? ’她问我。
“‘如果可以的话,史道柏小姐。’
“‘唉丨其实还留着应该也没有什么用了,既然人家提供的这样一个优越的机会,你却以 这种方式拒绝了,’她不无尖刻地说,‘你很难指望我们再尽力提供给你一个这样的机会了, 再见了,亨特小姐。’她摁了一下台上的叫人铃,进来一个仆人把我带了出去。
“唔,福尔摩斯先生,我回到住的地方,打开食橱发现,我已经没有隔夜的粮食了,桌子 上又有几张催款单,这时我开始问我自己,我刚才是不是很愚蠢。怎么说呢,如果这些人有 些怪癖,而又希望别人顺从一下他们的这种要求,他们至少已经准备为顺应他们的怪癖付出 金钱了。在英国,一个家庭女教师一年能拿到一百镑的薪水,这是非常少见的,况且,我的 头发对我来说有什么用?好多人剪短了头发以后都显得更加精神了,也许我也应剪短头发。 第二天,我想我可能是错了,又过了一天,我确定自己是真的错了。在我马上就要成功克服 我的傲气、再去介绍所询问一下那个工作是否还有的时候,我接到了那位先生写来的亲笔信。 我把它带来了,我这就读给你听。”
亲爱的亨特小姐:
承蒙史道柏小姐的好意,我知道了你的地址,因此,我写信问你,是否打算重新考虑下你的决定。我的妻子急切地希望你能来,因为她被我对你的描述完全吸引住了。我们情愿每季度给你三十英镑的薪水,也就是年薪一百二十英镑,以此作为我们的小小癖 好可能给你带来的不便的补偿。毕竟这些要求对你来说,并不是非常苛刻。我的妻子对 特别深的铁蓝色尤其偏爱,她希望你在早晨的时候,在室内穿着这种颜色的衣服,不过 你不需要自己花钱买,因为我们有一件这个颜色的衣服,原来是我们亲爱的女儿爱丽丝 (现在美国费城)的,我看这件衣服非常合你的身。其次,关于让你坐在这儿或者那儿, 或者按照指定的方式娱乐,这不至于会让你有什么不便。至于你的头发,无疑非常可惜, 特别是我只见了你一面,我就不禁要对它的美丽而大加赞赏。但是,我恐怕得坚持这一 点,不过我希望增加的薪水,也许足够补偿你的损失。至于照顾孩子方面的职责是非常 轻松的。非常希望你能来,我将乘马车去温彻斯特接你。请把你乘坐的火车班次告诉我。
你的忠实的杰佛诺罗凯瑟“我刚接到这封信,福尔摩斯先生,我已经决定了接受这个工作。但是,我认为,在我最 终接受之前,最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你,请你帮我考虑一下。”
。唔,亨特小姐,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去吧。”福尔摩斯面带微笑。
。你不劝我拒绝? ”
。我承认,这不是一个我希望我自己的姐妹去的职位。”
。那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意思么,福尔摩斯先生? ”
。嗳,没有足够的信息,我还说不上来,也许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看法。”
“哦,我认为,好像只有这样一种解释。罗凯瑟看来是个非常仁慈、脾气非常好的人,那 么有没有可能他的妻子是个疯子,而他想保守这个秘密,好让她不被送进精神病院。所以, 他要想尽各种办法来满足她的怪癖,以防止她犯病? ”
“这种解释也能说得过去,实际上,可能就是这样一回事,这是一种能讲出道理的解释。 但是不管怎样,对于一位年轻的小姐来说,这算不上一户好的人家。”
“可是,钱给得很多啊丨福尔摩斯先生,钱给得很多啊! ”
“嗯,确实,那薪水当然很高一一太高了。这正是我所担心的,他们为什么要给你一百二十 英镑一年的高薪,他们完全可以出四十英镑找一个,这后面肯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我想我把情况都跟你说了,如果我以后请你帮忙的话,你能很快赶过来,而且,我认为 有你做我的后盾,我就会更有勇气了。”
“啊,你可以带着这样的想法去,我跟你保证,你的这个小难题,有可能成为我最近几个 月发现的最有意思的事。这件事情的一些特征显然非常奇怪,如果你自己觉着有疑虑,或者 遇见了危险……”
。危险?你预见到会有什么危险? ”
福尔摩斯严肃地摇摇头,。如果我们能说出来,那就不是危险了。”他说,。但是不论什么 时候,白天或者晚上,一封电报就可以得到我及时的帮助。”
。这就够了,”她迅速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脸上的愁容一扫而光。。我可以安心去罕普什尔 郡了,我马上给罗凯瑟先生写回信,今天晚上就去剪掉我可怜的头发,明天早晨就出发去温彻斯特。”她对福尔摩斯道谢后,又道了晚安,才匆匆地走了。
“至少,”当楼梯上传来她敏捷、坚定的脚步声时,我说,“她好像是一位非常会照顾自己 的年轻姑娘。”
“她正需要这样,”福尔摩斯非常严肃地说,“如果很多天后,我们还没有听到她的消息的 话,那我就是错得太离谱了。”
没多久,我朋友的预言就应验了。两个星期过去了,在这段时间里,我总发现我的心思 一直在想着她,担心这个孤单的女孩子是否已经误入无法想象的歧途。不平常的薪水、奇怪 的条件、轻松的工作,这一切都说明这事确实有点不寻常,尽管我还不能确定,这件事到底 就是一个怪癖,还是一个阴谋,这个人是一个好心人,还是一个恶棍。至于福尔摩斯,我总 看到他在那里一坐就是半个小时,眉头紧皱,独自出神,不过我一提起这件事,他就用大手 一挥表示不说这个。“资料丨资料丨资料! ”他不耐烦地嚷着,“不给我黏土,我做不出来砖 头! ”但是,他总会在最后咕哝,他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姐妹去做这样的工作。
终于在一天深夜,一封电报送到了我们手上,当时我刚打算就寝,而福尔摩斯正决定要 搞他着了迷的、经常通宵达旦进行的化学研究一通常在这种时候,我晚上离开他时,他是 弯着腰在试管或者曲颈瓶上做着化验,第二早上,我下楼吃早餐时会看到他还在那儿。他打 开那黄色的信封,瞅了一眼电报内容,就扔给了我。
“马上查一下去布雷萧的火车时刻表。”他说,然后就转身又进行他的化学研究了。
这个召唤简短而紧急:
明天中午请到温彻斯特的黑天鵝旅馆。一定要来!我已经走投无路了<亨特“你愿意和我一块儿去吗? ”福尔摩斯抬头看了我一下,问道。
“愿意。”
“那好,查下火车时刻表。”
“在九点半有一班车,”我查着我要去的布雷萧说,“十一点半到温彻斯特。”
“非常合适,那么,我最好推迟一下我的丙酮分析,因为明天早上,我们的体力和精神都 必须处在最佳的状态。”
第二天十一点钟,我们已经顺利地在去英国旧都的路上了,起初,福尔摩斯只是埋头看 晨报,但是在我们进了罕普什尔郡以后,他把报纸扔到一边,开始欣赏窗外的风景。这是春 天里的一个非常好的日子,朵朵飘浮的白云点缀着蔚蓝色的天空,缓缓地由西往东飘去。阳 光灿烂耀眼,但是,早春天气还是有点寒意,让人越发心旷神怡,精神倍增。整个乡村远至 环绕着爱德晓特的重峦叠嶂,青翠的新绿中,到处都是红色和灰色的农舍小屋顶。
“多么美丽清新的风光啊丨”从烟雾腾腾的贝克街来的我,不禁热情地大声赞叹道。
但是,福尔摩斯却很严肃地晃了晃脑袋。
“你知道吗,华生?”他说,“我看到每一件事情,都会和我的专业联系上,这就是我性格上的一个缺点。你看到了这些星星点点、散布在树林间的房屋,它们的美丽风光给你留下 了非常好的印象。但是,我看到它们时只有一个想法,这些房子彼此隔绝,会让那里可能发 生的罪恶行为无法受到应有的惩处。”
“我的天啊! ”我不禁喊了出来,“谁能把犯罪和这些美丽的古老乡村宅邸联系在一起呢?” “它们会让我有某种恐惧的感觉,华生,我的这个信条是基于我的经验而来,那就是说, 伦敦最恶劣、最卑贱的小巷里,也不会比这令人心情愉快的美丽乡间有更多的犯罪行为。” “你真是吓着我了! ”
“但是,这道理是再明显不过的,在城市里,公众舆论的压力有法律所没有的作用。没有 一条小巷会堕落成这样:一个被虐待的孩童的哭嚎声,或者一个醉汉的打闹声不会引发邻居 们的同情和愤怒。另外整个司法机关完善而又近在咫尺,一个起诉就会让它启动,犯罪和被 告席只有一线之隔。但是,再瞅瞅这些孤零零的房子吧,每幢都是在自己的田地里,里面住 的基本都是愚眛无知的乡民,他们对于法律基本是一无所知。想想看,一些凶恶残暴的行为, 一些暗藏的罪恶,很可能就在这些地方年年发生,但是却没被人发觉。如果向我们求援的这 位小姐住在温彻斯特,那我一点都不会担忧,但是,她住在五英里之外的农村,这就危险了。 不过,很显然,她的个人安全还没有受到威胁。”
“是的,如果她能够来温彻斯特见我们,说明她还是自由身。”
“对,她还是自由的。”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情呢?你能解释一下吗?”
“我曾想出七种不一样的解释,每一种都是适用于我们截至目前所知道的事实。但是,它 们当中谁是对的,只能在得到新消息后才能判断出来,新消息无疑正在等着我们呢。好了, 那里就是教堂的尖顶了,我们过一会儿就能听到亨特小姐要跟我们说的一切了。”
那“黑天鹅”是这条大路上一家挺著名的小旅店,离火车站挺近的。我们在那里见到了 那位年轻的小姐正焦急地等着我们,她已经定好了一个房间,我们的午餐也已经摆在了桌上。
“我看到你们来了非常高兴! ”她很热情地说道,“非常感谢你们两位,我是真不知道该 如何是好了,你们的建议对我将是非常珍贵的。”
“请和我们说说,你遇见了什么事。”
“我要说的,我还必须快点说完,因为,我答应了罗凯瑟先生在三点钟之前赶回去,今天 早上我跟他请的彳假进城,不过他不知道我出来干什么。”
“请你把发生的每一件事按先后顺序说出来。”福尔摩斯把又细又长的腿伸向火炉边上, 镇静自若地准备聆听她的陈述。
“首先,我该说,我实际上并没有受到罗凯瑟先生和夫人什么虐待,我这样讲对他们是公 平的。但是,我不能理解他们夫妇,我心里对他们非常不放心。”
“你不能理解他们什么? ”
“他们对自己的行为给出的辩解理由。但是,你能从所发生的事情中了解所有的情况。我 来到这里时,罗凯瑟先生来这儿接的我,并用他的单马车载着我去了红山毛榉。正如他所说 的,这里的环境确实很优美,但是不包括房子。这栋房子是一幢大大的、四四方方的房子,外表刷成了白色,但是因为潮湿和坏气候的侵蚀,上面有很多斑斑点点的污渍。外边有场地, 三面是树林,另一面是一块斜平地,它通往离这房子大约一百码处拐弯的南安普敦公路。屋 前的这块场地与这栋房子属于同一个主人,不过周围的树林,则是绍塞顿领主的一部分防护 林木。一小片红山毛榉正对着这屋子大厅的门,这地方也就因它而得名。
。我的雇主驾车载着我,他还是那样和蔼可亲,那天晚上,我被他介绍给他的妻子和孩 子。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在贝克街猜测的情况是错误的。罗凯瑟太太不是疯子,我觉着她是 一位恬静的女人,只是脸色苍白,年龄比她的丈夫小很多。我看她还不到三十岁,而他至少 已经四十五岁。我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他们已经结婚七年左右了。他原来是个鳏夫,他的 前妻只留下一个孩子,就是已经去了美国费城的那个女儿。罗凯瑟私下告诉我,他的女儿之 所以离开他们,是因为她反感她的后母,而且是一种不讲道理的反感。既然他女儿的年龄将 在二十岁以上,我完全可以想象出来,她和他父亲的年轻妻子在一起有多尴尬。
“在我看来,罗凯瑟太太各方面都很平常,不管是她的心灵方面还是外表方面,我对她 没有什么好感,也没什么恶感,她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很显然,她全心全意地爱着她的丈 夫和她的小儿子。她淡灰色的眼睛总是在东顾西盼,一发现到他们有任何一点需要,马上 就会想办法去满足他们。他对她也非常好,只是方式有些鲁莽粗野。总的看来,他们俩应 该是一对幸福的夫妇。不过这个女人还是有一些私密的愁事,她总是沉浸在深思之中,满 面愁云。我已经好几次偶然地看见她在哭泣,我有时想,她肯定是因为她的孩子而如此心 事重重。真的,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一个被完全宠坏的、又是如此之坏的小家伙。他的个 子比同龄人小一些,但是却有一个和身体很不相称的大脑袋。他整天不是野性发作,就是 紧绷着脸生闷气。对一些比他弱小的动物施虐,这是他唯一的乐趣。在抓老鼠、小鸟和昆 虫方面,他有杰出的表现。但是我还是不想说这个小家伙了,福尔摩斯先生,他其实跟我 的事情没什么关系。”
“你所说的一切细节我都乐意倾听。”我的朋友说,。无论你认为它们与你没关系,还是有 关系。”
“我尽量不漏下任何重要的细节。仆人们的外表和行为是这个人家立刻就让我感到很不愉快的部分。这家只有两个仆人个男人和他的妻子。男的名叫陶勒,粗鲁笨拙,头发灰白、连鬓胡子,永远都是一副酒气熏人的样子。有两回,我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就醉得不省 人事,然而,罗凯瑟先生好像视若无睹,根本满不在乎。他的老婆是一个强壮的女人,个子 很高,面目可憎,像罗凯瑟太太似的少言寡言,但是远没有她和气。他们夫妻俩是最烦人的 两口子了。但是,幸运的是大部分时间我都待在自己的房间和保育室里。这两个房间是挨着的, 都在这个房子的一个角落里。
。我到红山毛榉以后,头两天的生活非常平静。第三天,罗凯瑟太太吃过早餐下了楼,小 声地跟她丈夫说了几句。
“‘哦,是的,’他转过来冲我说,‘我们非常感谢你,亨特小姐,因为你迁就了我们的癖 好而剪掉了头发。我跟你保证,这对你的容貌丝毫无损。我们现在想看一下铁蓝色的衣服对 你合不合适。这件衣服就在你房间的床上,如果你肯穿上它,那么我们两人都会非常感谢你。,“放在床上等着我去穿的那件衣服,颜色是特殊的暗蓝色,那是一种非常棒的哔叽料子制成的,不过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别人穿过的衣服。这件衣服我穿非常合身,好像就是给我量身定做的。罗凯瑟先生和夫人看了都特别高兴,甚至有些太激动了。他们在客厅等着我。这间客厅很宽敞,几乎占了整个房子的前半部,有三扇落地窗,靠着中间的那扇放着一张椅子,椅子背冲着窗户。他们要我坐上去,然后,罗凯瑟先生在房间的另一端来回走着,开始给我讲了一连串我从没听过的、非常好笑的故事。你们无法想象他有多么的滑稽,我笑得都累了。
但是,罗凯瑟夫人显然幽默感非常差,甚至连笑都没有笑,只是端坐在那儿,双手放在膝盖上,脸上的表情既忧郁又焦急。差不多这样一个小时吧,罗凯瑟先生突然说自己该开始一天的工作了,我可以换一身衣服,去小爱德华的保育室了。
“两天以后,在完全一样的情况下,同样的事情又上演了一回。我又一次换上那件衣服,又坐在那窗户前,又是听我的雇主说他那永远都说不完的好笑的故事。我又一次乐不可支。后来,他递给我-本黄色皮儿的小说,又把我的椅子往旁边挪了一下,好不让我的影子挡住书。他求我大声读那小说给他听,我从某一章的中间开始读,读了十分钟左右吧,我一个句子刚读了一半,他突然让我停下来,去换衣服。
“你能想象出来的,福尔摩斯先生,这种古怪的表演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真是费解。我发现,他们总是小心翼翼地让我后背冲着那扇窗户,我心里一直想看看在我的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开始这好像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我很快想出了一个办法,我有一面手镜被摔碎了,我灵机一动,就把一片碎镜子偷偷地藏在了手帕里。在下-次进行这种表演时,我一边笑,一边把手帕举起来,稍稍摆弄一下,我就能看见我背后的一切了。我承认,刚开始时我非常失望,因为我觉着我什么都没看到,至少,第一个印象是这样的。不过,第二次我再一看就有收获了,我发现有一个长着小胡子、灰色衣服的男人正站在南安罕敦路那边,好像正往我这边看。这是一条交通干线,平时路上总是人来人往的,但是这个人却斜倚在我们场地周围的栏杆上,还很仔细地往这边张望着。我放低了举着的手帕,瞥了罗凯瑟夫人一眼,发现她最锐利的目光正紧紧地盯着我。她什么都没说,但是我相信,她已经猜到了我手里正握着一面小镜子,同时我背后的情形她也看到了,她立刻站起身来。
“‘杰佛诺,’她说,‘在那边路上,有一个不三不四的家伙正朝这边看亨特小姐。”
“‘那不会是你的朋友吧,亨特小姐?’他问我。
“‘不是,这里我谁都不认识。’
“‘哎呀,太不礼貌了!请你站起来,转过身去挥挥手,让他走吧。’
“ ‘我认为还是不理他更好一些吧。’
“‘不是的,那样他就会总来这里游荡了。请你转过去,像这样挥手让他走吧。’
“我照他说的做了,与此同时,罗凯瑟夫人拉下了窗帘。这是一星期以前发生的事了,从 那天起,我没再穿着那身蓝衣服坐到窗边去,也就再没见到那个路上的男人了。”
“请继续说下去,”福尔摩斯说,“你讲述的事很可能会特别有趣。”
“我担心你会认为我的叙述有些支离破碎,没有条理。可能这正好说明了我所说的各个不 同事件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联系。在我刚到红山毛榉的头一天,罗凯瑟先生带着我去了厨房 门附近的一个小屋。当我们走近的时候,我听见一根链条当啷作响的声音,还有一头大动物 在走动的声音。
“‘从这儿往里看丨’罗凯瑟先生让我透过两块板子中间的缝儿往里看,‘这不是一个漂亮 的家伙吗? ’
“我从板缝中往里看,只看到两只闪闪发亮的眼睛,还有一个模糊的身形,蜷伏在黑 暗中。
“‘不用害怕,’我的雇主说,他看见我非常吃惊,就笑了起来,‘那是我的卡罗,一条獒 犬而已。我说它是我的,其实,也只有老陶勒,我的饲养员,才能对付得了它。我们一天给 它喂一次食,不能喂得太饱,这样它才能保持着芥末一般的冲劲儿。陶勒每天晚上把它放出 来,如果有哪个私自闯进来的人遇到它的尖牙齿,那就只能祈求上帝保佑了。看在上帝的分 上,你千万不要以任何理由在晚上跨过那道门槛,那样做就等于不要命了。’
“这警告并不是毫无根据的。过了两天,我正好从卧室窗口往外看,大约是凌晨两点钟, 那天晚上月光皎洁,屋前的草坪一片银光,亮如白昼。我正站在那里,沉浸在这美丽宁静 的夜色中,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红山毛榉树的树荫下慢慢移动。在它完全出现在月光下 后,我清晰地看见:那原来是一只像小牛犊那么大的巨犬,棕黄色的皮毛,颚骨宽厚而下 垂,一张黑色大嘴,骨骼硕大而突出。它慢慢地从草坪走过,消失在另一角的阴影里了。 这个可怕的守卫让我的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我想,即便是一个窃贼也不能把我吓成那 个样子。
“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件很奇怪的事。你知道,我是在伦敦剪短了我的头发。剪下的一 大绺头发让我放在箱底了。有一天晚上,我照顾小孩子上床了后,就开始检查房间里的陈 设,收拾我自己的零星东西,以此作为消遣。屋子里有一个旧衣柜,上面两只抽屉没锁, 里面什么都没有,最下面的抽屉则锁上了。我的衣物把上面两只抽屉装满了,但是我还有 不少东西没地方放,所以我对不能用那第三个抽屉很是懊恼。我突然想起来,它也有可能 是无意中锁上的呢,所以,我就拿出一大串钥匙去开。刚巧第一把钥匙就打开了,这样我 就打开那个抽屉,抽屉里只有一样东西,不过我敢肯定,你们永远都猜不到那是什么:我的那绺头发丨“我把那绺头发拿起来,仔细地检查。那少见的颜色,厚实,都跟我的一模一样。眼睁睁地看着不可能出现的事就在我面前:我的头发怎么可能锁在这个抽屉里呢?我颤抖着双手打开我的箱子,把里面装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在箱子底拽出了我自己的头发。我将两绺头发放在一起,我敢跟你们保证,它们一模一样。这实在是太离奇了,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我将那绺奇怪的头发又放回了抽屉里,并没有跟罗凯瑟夫妇提这件事,因为我觉得把他们上了锁的抽屉打开这件事做得不对。
“你可能已经注意到了,我天生就爱留心对周围事物进行观察,福尔摩斯先生。没过多久,整个房子在我的脑子里就形成了一个非常清晰的轮廓。有一侧的厢房看起来压根就没人住。陶勒一家住处的走廊对面的一扇门通着这套厢房,但是那扇门通常都是锁着的。但有一天,我正往楼上走时,遇见罗凯瑟先生刚从那扇门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串钥匙。他当时的表情和我平时见到的那个胖胖的、愉快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他因为生气而脸涨得通红,眉头紧锁着,因为激动而太阳穴两旁的青筋毕露。他锁好那扇门后,就急急忙忙地从我身边走了过去,什么都没说,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所以,在我带着我照顾的孩子在外边场地里散步时,特意绕了 个圈,去了房子的另一边,这样我就能看见房子这边的窗户了。那边儿的一排是四个窗户, 其中的三个非常肮脏,第四个百叶窗是拉下来的,也是关着的。显而易见,这些窗户都是好 久没用过的了,就在我来回溜达、偶尔看它们一下的时候,罗凯瑟先生来到我的面前,露出 和往常一样的愉快的表情。
“‘啊!’他说,‘如果我一言不发地从你身边经过,你一定不要觉着我是无礼而粗鲁。我 亲爱的年轻的小姐,我刚才在忙着一些事。’
“我让他放心,我并没有认为他冒犯了我。‘顺便问一句,’我说,‘我看好像上面有一整 套房间都空着呢,其中一间的窗板关着呢。’
“他好像有些出乎意料,还有点吃惊。
“‘我爱好照相,’他说,‘那边几间屋子让我当暗室了。不过,哎呀丨我们碰到的这位年 轻的小姐是多么的细心啊丨谁能相信呢?谁能相信呢?’他说话的口吻是开玩笑的。但是, 他看我的眼光可不是开玩笑的神气,我从中看到的只有怀疑和烦恼,肯定不是开玩笑。
进入的门。
“直到昨天我才得到了机会。我可以跟你说,除了罗凯瑟先生外,陶勒还有他的妻子都曾 进这个空房间忙活些什么。我曾看见陶勒抱着个大黑布袋从那房间里走出来。最近,他总酗酒。 昨天晚上,他又喝得酩酊大醉。我上楼的时候发现钥匙就插在那扇门上,我敢肯定那是他忘 在那儿的。当时罗凯瑟先生和太太都在楼下待着,那孩子也跟他们在一起,这真是一个难得 的机会。我轻轻地拧了一下钥匙,打开那扇门,就溜了进去。
“我的面前出现一条小走廊,这条走廊的墙没有裱糊过,地上也没有铺地毯。走廊尽头转 了一个直角弯,转过去以后并排有三扇门,第一和第三扇门开着,每扇门的里面都是个空房 间,阴暗而肮脏,一间里面有两扇窗户,另一间则只有一扇窗户,窗户上都堆着厚厚的尘土, 傍晚的光线照进来显得更昏暗了。中间的一扇门关着,外面横拦着一根铁床上的粗铁杠,头跟墙上的一个环锁在一起,另一头用一根粗粗的绳子绑在墙上。这扇门也是锁着的,但是没有钥匙。这扇严密封锁的门,显然和从外面看见的那扇关着的窗户是一个房间。而且,从门下面透出的微弱光线可以判断,那个房间里并不非常黑暗,里面肯定有天窗,光线可以从上面照进来。
走廊里,看着那扇凶险的门,想着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这时,我忽然听见房间里有人走路的声音,借着门底下透出来的微光,我看到有一个来回走动的人影。这情景让我的心里陡然出现一阵剧烈的、莫名的恐惧感。福尔摩斯先生,我紧张得一下子就失控了,回头就开始跑,跑的时候好像在后边有一只可怕的手抓住了我的衣裙似的。我顺着走廊猛跑,跨过那扇门,直撞到等在外面的罗凯瑟先生的怀里。
“‘不错,,他笑着说,‘果然不出我所料,当我看见门是开着的,我就想肯定是你。’
“‘啊,我真要吓死了丨’我大口喘着气。
“‘我亲爱的年轻小姐丨我亲爱的年轻小姐丨’你都想不出来他的那种非常亲热、体贴的态度,‘你让什么吓成了这个样子,我亲爱的年轻小姐? ”
“但是,他就在用一种哄孩子的腔调。
“嗯,福尔摩斯先生,当我知道这套房间里藏着一些不让我知道的东西时,我心里想查 出个究竟的念头更强烈了。与其说我是在好奇心驱使下一一虽然我的好奇心和别人的一样强 烈一一倒不如说是出于一种责任感,我当时有这样一种感觉:我将这个地方的内幕揭穿,这 说不定是一件好事。人们总在说女人的本能,可能我就是在女人的本能的驱使下才产生了那 样的感觉。不管怎样吧,我产生了这样的感觉。我密切地留心有什么机会能越过这道不让我他的行为太过分了,我是处处小心着他的。
“‘我真是太傻了,我进那边的那个空房子里了,’我回答着他,‘不过,那样昏暗的光线 下,那里真是太凄凉、太可怕了丨我吓得又赶紧跑了出来。啊,那里面死一般地寂静,真是 太可怕了! ’
“‘就这些?,他锐利的目光盯着我。
“‘怎么呢,你什么意思? ’我问他。
“‘我锁上这个门你又是怎么看? ’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就是不让别人进去,懂没懂?,他还是那种亲切无比的笑容。
“‘我要是知道了我肯定……’
“‘那么,行了,你现在已经知道啦丨如果你再越过那道门槛……’说到这儿的时候,他 那微笑一瞬间就变成了横眉立目的狞笑,一张魔鬼的脸对着我,‘我就把你扔给那条巨犬! ’ “我当时吓得都不知道我接下来干了些什么,我想可能是飞快地从他的身边跑开,一直跑 进了我自己的房间吧。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直至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浑身哆嗦成了一团。 这时,我就想起了你,福尔摩斯先生。如果没有人帮我出出主意的话,我是不可能再在那里 继续待下去了。我怕那栋房子、那个男人、那个女人、那些仆人,甚至那个孩子我都怕,他 们每个人都让我无比恐惧。我如果能领着你们去那里是再好不过。当然,我也可以就此逃离 那所房子,不过,我现在有着和我的恐惧心一样强烈的好奇心。我很快做好了打算。我要给 你发一份电报。我穿上外衣、戴上帽子,走去了差不多半英里外的电报局,回去的时候心里 已经踏实不少了。不过,我走近大门时,心里不禁又惊慌不安起来,生怕那只吓人的狗已经 被放出来了。不过,我又想起陶勒那天晚上又喝得烂醉,而且我还知道,这个家里就他能对 付得了那个畜生,所以,别人不会冒险放它出来。我就这样溜了进去,一切顺利。晚上,我 一想到过不久就能见到你们了,高兴得躺在床上大半宿没合眼。今天早上,我顺利地请了假, 来了温彻斯特。但是,我必须在三点钟以前赶回去,因为罗凯瑟先生和太太准备外出作客, 今天晚上都不在家,我得在家照看孩子。现在,我已经跟你说了我的所有历险经过了,福尔 摩斯先生。如果你能告诉我这所有的事情意味着什么,我会特别高兴的,并且,最关键的是, 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办? ”
福尔摩斯和我被她离奇的故事迷住了。听完以后,我的朋友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 着步,两手插在衣袋里,表情非常深沉而严肃。
“陶勒是不是醉着没醒呢? ”他问。
“是的,我听见他的老婆跟罗凯瑟太太说,她对他束手无策。”
“那非常好,今天晚上罗凯瑟夫妇要出门?”
“对。”
“那里是否有一间地下室和一把牢固的好锁? ”
“有的,那有间藏酒的地窖。”
“亨特小姐,从你对这件事的处理来看,你真称得上是一位非常机智而又勇敢的姑娘。你想一下,是否能再做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如果我不觉得你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女性,我是不会跟你提出这样的要求的。”
“我当然要试试看,需要我来做什么?”
“我的朋友和我会在七点钟到红山毛榉庄。那时候罗凯瑟夫妇已经出去了。而陶勒,我们 认为他那时候还在酒醉不醒。就剩下个陶勒太太,她有可能去报警。如果你能把她哄到地窖 里去干点什么,然后把她锁在里边,那就对我们的行动大有帮助了。”
“我会这样干的! ”
“非常好!那么我们就来对这件事做个彻底的调查。当然,只有一个解释能说得通,你被 请去,是要冒充某个人,而那个人实际上就被关在那个房间里,这是显而易见的。至于说这 个被关起来的人是谁,我敢说就是那个女儿,爱丽丝罗凯瑟小姐。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错的 话,他们说她是去美国了。很显然,你之所以被选中,是因为你的身高、体态还有头发的颜 色都跟她一样。好的头发被剪掉了,这大概是因为她曾经得了什么病,所以,你的头发自然 必须要牺牲了。至于你看见了那绺头发那完全是巧了。那个在公路上的男人肯定是她的一个 什么朋友,大概是她的未婚夫。而且可以肯定的是,你身上的衣服是那个姑娘的,长得又那 么像,所以,他看到了你的开怀大笑,又看到了你的姿势,认定罗凯瑟小姐确实非常快乐, 也就认为再不需要他的关怀了。那只每天晚上放出来的狗,就是为了阻止他设法和她接触用 的。所有的这些都是非常清楚的,这个案件有一点是最严重的,就是那个孩子的性情。”
“这跟那个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没忍住喊了出来。
“我亲爱的华生,作为一个医生,你想对一个孩子的癖性有一定的了解,就可以从研究他 的父母亲的癖性开始,你有没想到过,反过来是不是同样成立?我总是这样,从对孩子的研 究入手,以获得对他父母的真正了解。这孩子有一种非常残忍的性格,而且他是为了残忍而 残忍。我们暂且不管他的这种性格是来自于他的笑面虎的父亲一我猜是这样的一还是来 自于他的母亲,对被他们控制的那个可怜的姑娘相当不妙,这是肯定的。”
“我坚信你是正确的,福尔摩斯先生,”我们的委托人喊道,“我现在能想起来的很多的事, 都让我肯定你说得完全正确,我们一刻也别耽搁了,赶紧去救那个可怜的人吧!”
“我们一定要谨慎小心,因为我们的对手是一个非常狡猾的人。七点钟以前我们什么都办 不了,七点到了我们就会和你在一起,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将这个谜解开了。”
我们说到做到,七点准时来到了红山毛榉,双轮马车被我们停放在了路边的一家小客栈 里。那一丛树上的黑叶,像擦亮了的金属,在夕阳的光辉下放着光。我们因此认出了那幢房子, 即便没有亨特小姐站在门口台阶上微笑地迎接我们。
“你都安排好了没有? ”福尔摩斯问。
这时,非常响亮的撞击声从楼下的什么地方传来。“那是在地窖里的陶勒太太,”她说,“她 的丈夫现在正在厨房的地毯上鼾声如雷。这是他的钥匙,跟罗凯瑟先生的那串是一样的。” “你干得非常漂亮! ”福尔摩斯先生热情地说着,。现在你在前面带路,我们马上就要看 到这桩阴谋的结局了。”
我们上了楼,打开那房门的锁,顺着过道往里走,一直走到亨特小姐说的障碍物前。福尔摩斯将绳子割断,挪开那根横挡着的粗铁杠,然后又拿那串钥匙去试着开那门锁,但是没 有一把能打开。房间里什么动静都没有,寂静当中,福尔摩斯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我相信我们没有来得太晚。”他说,。亨特小姐,我认为你最好别跟我们进去。现在这样, 华生,用你的肩膀顶住门,看我们究竟能不能进去。”
这是一扇老旧的、已经有些摇摇晃晃的门,我俩一合力,门立刻就塌了。我们俩冲进去 一看,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简陋的小床,一张小桌子还有一筐换洗的衣服,别的什么家 具都没有,上面的天窗打开着,被囚禁的人已经消失了。
。这里面有些问题,”福尔摩斯说,。这个家伙可能已经猜出了亨特小姐的意图,抢在我们 之前转移走了受害者。”
。怎么弄走的呢? ”
。从天窗出去的。我们马上就能知道他是如何弄出去的了。”他爬上屋顶,。哎呀,是这么 回事,”他喊道,。这里有一架轻便长扶梯,一头搭在了屋檐上,他就是这么弄的。”
。但这怎么可能啊,”亨特小姐说,。罗凯瑟夫妇出去的时候,这里没有扶梯啊。”
。他又跑回来搬过来的,我跟你说过,这是一个非常狡猾又危险的人物。我现在听见了上 楼的脚步声。肯定是他。我想,华生,准备好你的手枪。”
他话声未落,一个人已经出现在了房门口,那是一个很胖的、粗壮结实的人,一根粗粗 的棒子拿在手里。亨特小姐一看见他就发出一声尖叫,缩着身子倚在了墙上。但是夏洛克福 尔摩斯却往前走了,镇定地和他面对面站着。
“你这个浑蛋!”他说,“你的女儿在哪呢?”
这胖子打量了一下四周,又敲了敲上面开着的天窗。
“这句话该我问你们!”他大声喊着,“你们这帮贼丨贼探子丨我可抓到你们了,对不对? 你们落进我的手掌心,我要让你们好瞧! ”他转身噔噔就跑下了楼。
“他是去放那只狗了! ”亨特小姐喊道。
“我带着左轮枪呢! ”我说。
“最好关上门。”福尔摩斯说,于是我们一起冲下楼,不过还没到大厅呢,就听见了猎犬 的狂吠声,然后传来的是一阵凄厉的尖叫,还有令人震颤的猎犬撕咬人的声音,让人听了毛 骨悚然。一个脸庞通红、年纪不小的人抡着胳膊,摇摇晃晃地从边门里走了出来。
“上帝啊,”他大声喊着,“谁把狗放出来了。它都两天没喂过了丨快点儿,快,不然就来 不及了! ”
福尔摩斯和我飞快地跑出去,转过房角,陶勒紧随在我们后面。我们看到那边,一只庞 大的、饿红了眼的畜生,一张大嘴正紧紧地咬着罗凯瑟先生的喉咙,而他正在地上翻滚着, 同时发出悲惨的号叫,我跑上去抬手就是一枪,将它的脑袋打开了花。它的身躯倒了下去, 但是那锋利的白牙还嵌在罗凯瑟先生那肥大的、全是皱纹的脖子上。我们费了好大劲儿才把 人和狗分开,然后抬着他进了屋里。他还活着,不过已是血肉模糊,非常可怕。我们将他放 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并派已经吓醒了的陶勒去通知他的太太。我尽我所能来照顾他,减轻他 的痛苦。我们都围着他待在一起,这时房门开了,一位瘦高个的女人从外边走了进来。
“陶勒太太! ”亨特小姐喊道。
“是的,小姐,罗凯瑟先生回来以后先放了我出来,然后才上楼去找的你们。啊,小姐, 遗憾的是你没让我知道你的计划。因为本来我是可以和你说的,也就不用你那么费劲了。”
“哈!”福尔摩斯敏锐地盯着她,说道,“显而易见,陶勒太太对这件事的情况知道得是 最多的。”
“是这样的,先生,我确实什么都知道。我现在准备告诉你们我所知道的全部情况。”
“那么,请你坐下,让我们一起听听吧。因为我得承认,我对这桩事情还有几点没弄 清楚。”
“我马上就会让你们明白的。”她说,“我早就能这么做,要是我早一会儿从地窖里出来的 话。这件事如果闹到法庭上去,你得记住了,我是作为朋友支持你们的。我也是爱丽丝小姐的朋友。
“她在家里一直就不开心,从她的父亲再娶开始,爱丽丝小姐一直就闷闷不乐,她在家里 被怠慢,什么事情都没有她说话的分儿。不过,在她在朋友家里认识傅勒先生以前,她的情 况确实还不是很糟糕。根据我所了解的,根据遗嘱,爱丽丝小姐有支配自己财产的权利,但 是,她是一个非常文静和有涵养的人,从来没说过一句和这权利有关的话,而把一切都交给 罗凯瑟先生去办。他很清楚跟她在一块儿大可放心,但是一旦挤进来一个丈夫,那么他一定 会对在法律范围内应该给他的东西提出要求。于是,她的父亲认为不能让这件事发生。他要 他女儿签一个声明,无论她结没结婚,他都可以支配她的钱。她就是不签,他就一直缠着她,一直缠得她都患上了脑炎,有六个星期挣扎在死亡的边缘。最后她才逐渐地好了过来,但是 已是骨瘦如柴,还剪掉了美丽的头发;但这些都没有让她年轻的男朋友动摇丨他对她还是 十二分的忠诚。”
。噢,”福尔摩斯说,。我认为你出于好意地跟我们说的这些情况,让我们对这件事情彻 底了解了,至于剩下的我就能推断出来了:罗凯瑟先生,因此,我敢说,就动用了监禁的 法子? ”
。对,先生。”
。还专门从伦敦请来了亨特小姐,以摆脱傅勒先生不受欢迎的坚持? ”
“就这么回事,先生。”
。但是傅勒先生是一位坚持不懈的人,就像一名好的水手必须做的那样,他成功锁定了这 所房子。后来又遇到了你,又用金钱或者别的方式说服了你,让你相信你俩有着共同的利益。” 陶勒太太平静地说,“傅勒先生是一位说话和气、出手大方的先生。”
“他还设计让你的好男人酩酊大醉,让你在你的主人一出门就准备好一架扶梯。”
“你说得没错,先生,就是这么回事。”
。我们应当感谢你,陶勒太太。”福尔摩斯说,。因为你无疑澄清了所有让我们伤脑筋的事。 村里的那位外科医生和罗凯瑟夫人马上就要来了,我认为,华生,我们最好还是把亨特小姐 护送回温彻斯特,因为我似乎觉着我们出现在这儿的合法性非常成问题。”
就这样,门前有红山毛榉的那所怪异房子的谜解开了。罗凯瑟先生总算免于一死,不过 已经是一个废人了,在他那忠心耿耿的妻子的护理下,他才能过完余生。他们的那些老用人 们还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可能是因为他们对罗凯瑟这家人过去的事知道得太多了,所以罗凯 瑟先生想辞退他们很难。傅勒先生和罗凯瑟小姐在他们出逃后的第二天,就在南安普敦申请 特许证书结了婚。傅勒先生现在毛里求斯岛的政府中任职。至于斐奥丽特亨特小姐,我的 朋友福尔摩斯使我觉着有些失望。因为她不再是他案件中的一位焦点人物后,他对她就没什 么兴趣了。她现在是瓦索尔地区一家私立学校的校长。她在教育工作上是非常成功的,我相 信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