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21
犹新。
我即将简要讲的故事,发生在我刚结婚后不久的一八八九年夏天。那时我已经重新开业 行医,并且终于将福尔摩斯一个人留在了贝克街的寓所里,虽然我经常去探望他,甚至偶尔 还会劝说他,让他放下那豪放不羁的习性,到我家来做客。我的业务越来越好。正好我家离 帕丁顿车站挺近,所以有几位铁路警察到我这看病。因为我曾经治好了他们当中一位困扰他 多年的病,所以,这个人经常到处为我的医术做宣传,尽可能地把他能够影响的每一个病人 都拉到我这里来。
一天早晨,快七点钟,女佣的敲门声把我吵醒了。她对我说从帕丁顿来了两个人,正等在 诊室里。我赶紧穿上衣服,匆匆下楼。因为经验告诉我,从铁路上来的人一般都是相当严重的 病。我到楼下,看到我的老伙计一一那个铁路警察从诊室里走了出来,随手紧紧地关上了门。
“我把他带到这里来了,”他伸出大拇指往肩膀后边指了一下,小声地说:“他现在没什么 大问题了。”
“发生了什么事? ”我问,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让我觉着他好像把一个怪物关进了我的房间里。
“是一个新病人。”他小声地说,“我觉着还是亲自送他来最好,这样他就不能溜掉了。我 马上就得走了,医生,我跟你一样还得去值班,现在他在里边没什么事了。”我的这位忠实的 介绍人说完就走了,甚至没给我道谢的机会。
我走进诊室,看到桌子旁边坐着一位先生。他衣着朴素,穿着一身花呢的衣服,一顶软帽放在我的一些书上。他的一只手上裹着一块手帕,手帕上斑斑点点的全是血迹。他看起来非常年轻,最多二十五岁,相貌英俊,脸色苍白。他给了我这样的印象:他正在用他全部的意志来抑制某种痛苦,这种痛苦来自某种剧烈的震动。
“我为这么早就吵醒了您表示深深的歉意,医生,”他说,“我昨天夜里遭遇到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故。今天早晨我坐着火车来到这里,在帕丁顿车站打听哪里可以找到医生时,一位好心人很热心地护送着我来到了这里。我递给女佣一张名片,我见到她把它放到旁边的桌子上了。”
我拿起那张名片看了一下,上面写着:维克韩舍利先生,水利工程师,维多利亚街16号A (四楼)。这就是这位来访者的姓名、身份还有地址。“非常抱歉,让您久等了。”我说着,便坐在了我的靠椅上,“我看得出来,您刚刚坐了一宿的火车,坐夜车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单调乏味的事儿。”
“啊,我这一宿可不能说单调乏味。”他说着,情不自禁地放声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又尖又高。他靠在椅子上,大笑不止,我凭着做医生的直觉感觉出他的笑声很不正常。
“别笑了丨”我喊道,“镇定一下! ”我从玻璃水瓶里给他倒了一杯水。
但是我的话根本没有用,他歇斯底里地发作起来。这种歇斯底里通常产生在性格坚强的人在度过一场巨大危难之后。不一会儿,他清醒了过来,筋疲力尽、面色惨白。
“我真是出尽了洋相。”他气喘吁吁地说。
“没有,喝下这个吧。”我往水里掺了一点白兰地,他那一点血色都没有的双颊开始泛起些红润。
“好不少了!”他说,“那么请医生费心看看我的大拇指吧,准确地说,看看我的大拇指原来在的地方。”
他把手帕解开露出了那只手,眼前的场面即便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不忍心看丨我看到四根正常的手指,和一处鲜红的、可怕的海绵状断面,这里本应该是大拇指,但是大拇指已被连根剁下.或者是被硬拽下来了.反正是没有了。
“上帝啊! ”我喊着,“这创伤太可怕,肯定流了很多的血。”
“对啊,流了很多的血。受伤以后我昏了过去,我相信我肯定失去知觉很长一段时间了。我苏醒过来的时候它还在流血呢,于是我拿手帕紧紧地缠上,又用一根小树枝将它固定。”
“你这包扎得很不错!您本来应该去当一名外科医生啊! ”
“噢,您看,这其实是一个水利学问题,在我的专业知识领域之内的。”
这是用一件十分沉重、锋利的器具砍的。”我检查着他的伤口。
好像是一把屠夫用的切肉刀。”他说。
我看这是一个意外事故,是不是? ”
“绝对不是。”
“什么?难道是谁蓄意砍的吗? ”
“嗯,的确有可能。”
“真是太吓人了。”
我先用海绵洗涤了他的伤口,揩拭干净以后敷上了药,最后用脱脂棉还有消毒绷带包扎上。他躺在那里,并没有因为疼痛而颤动一下,尽管他还是不时地咬紧了牙关。
包扎完以后,我问他:“现在您感觉如何?”
“好多了,您的白兰地和绷带让我觉着自己脱胎换骨,原来我虚弱得很。但是还有很多的事等着我去办。”
“我觉着您最好还是别说这件事了。显而易见,这是在折磨您的神经。”
“噢,不会,至少现在不会了。我还得跟警察报告这件事呢;但是,实话跟您说,如果我不是有这个伤口佐证的话,他们才不会相信我的话,因为这个事情实在太不寻常了,而我又没有什么实在的证据来证明我说的都是真实的。况且,就算他们相信了我,我能提供的线索又是那样的模糊,他们能不能为我伸张正义也是一个问题。”
“嘿! ”我大喊一声,“如果您确实想解决什么问题,那么我倒可以为您推荐我的朋友福尔摩斯先生,你不妨先去找他,在你去找警察之前。”
“噢,这个人我听说过。”我的客人答道,“如果他受理了我的案子我会非常高兴的,尽管同时我还得报下警。您可以为我引荐一下吗?”
“岂止为您引荐啊,我可以亲自陪您去他那走一趟。”
“那真是感激不尽了! ”
“我们雇上一辆马车一起去吧,我们还来得及和他一起吃些早餐。您觉得您的身体可以吗? ”
“可以,不把我的遭遇讲出来我心里就不舒坦。”
“这样,我让我的用人到外边雇一辆马车。我自己去去就来。”我匆匆跑到楼上,跟我的妻子简单解释了几句。五分钟以后,我和这位新相识的朋友已经坐在一辆双轮小马车上,直奔贝克街。
正像我所预料的那样,夏洛克-福尔摩斯正穿着他的晨衣在他的起居室里踱步,同时读着《泰晤士报》上的寻人、离婚等专栏,早餐前抽的烟斗还叼在嘴上。这个烟斗装的都是头一天抽剩的烟丝还有烟草块。这些东西先是被小心地烘干,然后就堆放在了壁炉架的角落上。他非常和蔼可亲地接待了我们,吩咐把咸肉片和鸡蛋端上来,然后和我们一起大快朵颐了一番。餐后,他将我们的新相识安置在沙发上,在他的头后边放了一个枕头,又端来一杯掺水的白兰地放在了他的手边。
“不难看出,您的遭遇非常奇特,韩舍利先生。”他说,“您可以在这里随意躺着,不用拘束。您尽可能地把经过和我们说,感觉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可以喝口酒提提神。”
“非常感谢,”我的病人说道,“但是在医生给我包扎完以后,我就觉着和之前已是判若两人了,而我又认为,您的这顿早餐使整个治疗过程实现了完满。我尽可能少地浪费您的宝贵时间,所以,我这就开始说我那奇特的经历吧!”
福尔摩斯坐在他的大扶手椅上,一脸倦容,他那敏锐和热切的心情都被遮盖住了。我在他的对面坐着,一起静静地倾听着我们的客人详细地叙述他那个奇特的事件。
“您两位需要知道,”他说,“我是一个孤儿,又是个单身汉,孤身一人住在伦敦。说起我的职业,我是一名水利工程师,我曾在格林威治的一家著名的公司做了七年的学徒,那是范能及马舍森公司,我在那的七年中积累了相当丰富的经验。在两年前的时候,我的学徒期满了。我可怜的爸爸去世以后,我又获得了一笔相当可观的遗产。于是我决定自己创业,并在维多利亚大街租了几间办公室。
“我认为随便谁都会发现的,第一次自己创业是非常枯燥乏味的,对我来说,尤是如此。
在两年的时间里,我只接过三次咨询以及一件小活儿,而这些就是我的职业为我带来的所有工作。二十七英镑十先令.这就是我的所有收入。每天从上午九点开始,一直到下午四点,我都坐在我的斗室里,期待着,一直等到心灰意冷。我终于认识到了,不会再有主顾来了。
“但是,就在昨天我想离开办公室时,我的办事员进来通报,有位先生要见我,是业务上的事,同时还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写着雷三德史达克上校的名字,这个上校紧跟着他就进了屋。他身材中等偏上,只是非常的瘦,是我见过的最瘦的人。他的整张脸瘦得只剩下鼻子和下巴了,两颊的皮肤紧紧地绷在凸起的颧骨上。不过他这种憔悴的模样看起来是天生就这样,而不是后天生病所致。不过他目光炯炯,步履轻快,举止自如,衣着简朴而整齐。我看他大约快四十岁了。
“‘您是韩舍利先生吗?’他说,带着一点德国口音:‘韩舍利先生,有人向我推荐了您,他说您不但业务熟练,而且为人谨慎小心,口风极严。’
“给我鞠了一个躬,任何一个青年都会像我这样,听了这类恭维就会觉着飘飘然。‘我想冒眛地问一下,把我说得这么好是哪一位呢? ’
“‘哦,也许现在还不是和您说的时候。也是那个人说的,说您是孤儿出身,现在还是一 个单身汉,并且是独自一人住在伦敦。’
“‘完全正确,’我回答说,‘不过请您原谅,我没有看出来这些跟我的业务能力有什么关 系,据我了解,您是为了一件业务上的事情才登我的门的。’
“‘确实是这样。但是您会发现的,我半句废话都不会有。我们有一件工作想找您来做, 但是,有一点是最重要的,那就是保密,绝对保密,你明白吗?当然,我们可以这样认为: 和一位与家人生活在一起的人相比,一位独居的人更能守口如瓶。’
“ ‘您绝对可以放心,’我说,‘如果我跟您承诺严守秘密,那我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在我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这是我见过的最猜忌、最多疑的眼光。 “最后,他问:‘这么说,您作出承诺了? ’
“‘是的,我承诺绝对保密。’
“‘无论是事前还是事后,还有整个事情过程中,您都要彻底保持缄默,绝对不会提起这 件事,无论是口头上还是书面上,可以吗? ’
“‘我已经向您承诺过了。’
“‘那太好了。’他猛地跳了起来,闪电一样地跑到门口,砰的一声把门推开,夕卜面走廊上 一个人都没有。
“‘挺好丨’他走回来,‘我知道有些办事员们有时对他们老板的事情非常好奇。现在,我 们可以放心地说话了。’他把椅子拉到和我非常近的地方,又一次用满是怀疑和深思的眼光上 下打量我。
“眼前这个瘦骨嶙峋的人行为如此古怪,我不由得心生反感,还有一种近乎恐怖的感觉, 甚至丢掉主顾的顾虑也不能抑制住我流露出来的那种不耐烦的情绪。
“‘请您把您的事说说吧,先生,’我说:‘我的时间非常宝贵。’希望上帝饶恕我脱口而出的后一句话吧。
“‘工作一个晚上得五十个金币的报酬,你觉着怎么样?’他问。
“‘挺多。’
“‘我说是工作一个晚上,其实可能一个小时就完事,我就是想请您去看一台齿轮脱开 的水力冲压机。您只需指出问题在哪里,我们自己很快就会修好它。您觉得这样一个工作 怎么样?'
“ ‘工作看来非常轻松,报酬却是非常优厚。’
“ ‘对极了,我们的计划是请您今晚乘坐末班车过来。’
“‘去哪里? ’
“‘去波克郡的爱佛镇,离牛津郡不远的一个小地方,离瑞丁还不到七英里。在帕丁顿 十一点十五分左右有一班车,可以把您送到那里。’
“‘非常好。’
“ ‘到时我会乘一辆马车来接您。’
“‘就是说还得坐马车走一段了? ’
“‘对,那个小地方就是在乡下,离爱佛镇车站足有七英里远呢。’
“‘如此说来,午夜前我们是不能赶到那里了。我估计回程的火车是赶不上了,看来我得 在那里过夜了。’
“ ‘是的,我们会为您安排住的地方的。’
“‘那样多不方便啊,我在一个比较方便的时候去不行吗? ’
“ ‘我们觉着您还是晚上来最好。我们向您这个没什么名气的年轻人出那么丰厚的报酬, 也正是出于为您的不方便进行补偿的考虑。去找您这一行中最优秀的,这个价钱也是绰绰有 余的。当然,如果您想拒绝这笔业务,现在还来得及。’
“我想到了那五十个金币,还想到了这笔钱对我将有多么大的用处。‘您误解我的意思了,’ 我说:‘我会非常高兴地满足您的愿望。我倒是想了解得更多一些,关于您要我做的工作。’
“‘是的,我们要您必须保证严守秘密,这必然会引起您的好奇心,这是很自然的。我们 并没有打算委托您办一件事情,但是又把您蒙在鼓里。我想,现在不会有人在偷听我们的谈 话吧?,“‘绝对没有。,“‘是这样一回事,您也许知道,漂白土是一种十分贵重的矿产,在英国也只有一两个地 方发现了这种矿藏。’
“‘嗯,我听说过。’
“‘在不久以前,在离瑞丁还不到十英里有个地方,我在那买了一小块地一非常小一 我十分幸运地发现,那里有漂白土矿床。不过在一番探查以后我发现,这个漂白土矿床比较 小。但是,它却和左右两个要大得多的矿床相连一但是,那两个矿床都在我的邻居的地上。 他们的土地里蕴藏着和金矿一样贵重的矿藏,那些善良的人们却一无所知。当然,在他们认 识到自己的土地真正价值之前,买下他们的地非常划算。但是,不幸的是,我没有那么多资 金。于是,我找了几个朋友秘密商量这件事。他们给我的提议是,偷偷地去开采在我们土地 上的那矿床,以此筹钱去买邻居的土地。截至现在,我们已经付诸实施有一段时间了。为了 便于我们的操作,我们安装了一台水压机。正像我刚才说过的,这台机器出了问题,我们希 望你能指点一下。我们谨慎地保守着秘密,但是,一旦有人发现我们曾经把水利工程师请进 了我们的小房子,一定会引起他们的好奇。到那时,一旦真相泄露了出去,那么获得这些土 地还有进一步实行我们的计划就全都泡汤。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您保证,不能和任何人说起您 今天晚上要去爱佛镇去。我希望我已经将一切都说明白了。’
“‘我听得很清楚,’我说:‘只有一点还不太明白,你挖漂白土要水压机做什么用?据我 所知,漂白土是像从矿坑里掏沙砾那样开采出来的。,“‘啊,’他满不在乎地说:‘我们有我们自己的办法,我们将土压成砖坯,这样搬运的时 候别人就不会知道它们是什么东西。但这不过是一些细枝末节。我已经把全部的秘密都跟您 说了,韩舍利先生,同时还向您表示了我对您充分的信任。,他说着站了起来。‘那么,我们 十一点十五分在爱佛镇见。’
“‘我一定会去的。’
“‘绝对不能和任何人说起。’最后,他又用怀疑的眼光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伸出 他那湿冷的手跟我握了一下,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后来,您二位当然能想象得出来,在我冷静下来以后,重新彻底考虑这件事时,我非常 惊讶,对于我刚接受的这个天上掉下来的业务。一方面我当然很高兴,因为如果让我为我的 任务定个酬金的话,他出的酬金至少超出十倍,另外很可能的是,这次任务还会带来一些别 的任务。但是另一方面,我的主顾的那副尊容还有举止,给了我一个非常不愉快的印象,我 认为他给出的漂白土的解释没有什么说服力,并不能作为我必须深夜前往的理由,也不能作 为他如此担心,生怕我把这件事说出去的理由。无论如何,我将一切恐惧都置于脑后,饱餐 了一顿晚饭以后驱车前往帕丁顿,然后就上了路,我严格信守了主顾要我守口如瓶的要求。
“在瑞丁,我不仅要换车,还得换车站。但是,我还是正好赶上了开往爱佛镇的最后一班 火车,过了十一点钟我就到了那个灯光暗淡的小站,在那里下车的乘客只有我一个人。站台 上除了一个提着灯笼、困倦不已的搬运工人之外,再没有别人了。不过在我从检票口走出来 的时候,我发现我早上认识的那个人正在另一边没有灯光的地方等着我。他什么都没说,上 来攥住了我的胳膊,让我赶紧上了一辆车门一直敞开着的马车。他把两边的窗子拉上,又敲 了敲马车的木板,马就飞快地跑了起来。”
“就一匹马吗? ”福尔摩斯突然插了一句。
“是的,就一匹。”
“您注意到它是什么颜色了吗? ”
“嗯,注意到了,当我进车厢时借着边灯看了一眼,是一匹栗色的马。”
“看起来非常蔫,还是生气勃勃?”
“唷,生气勃勃,毛色光润异常。”
“谢谢,抱歉打断了您的话,您的叙述非常有趣,请继续讲吧。”
“就这样,我们上了路,马车走了至少有一个小时。雷三德史达克上校之前说只有七英 里远,但是我总认为,从我们走的速度和花的时间上判断看,至少有十二英里了。路上他一 直默默地在我的身旁坐着,有几回我往他那个方向瞟了一眼,发现他一直在非常紧张地盯着 我看。那里的乡间道路看来不怎么样,因为车子非常颠簸,把我们弄得东倒西歪。我尽力想 往窗外看,好看看我们这是到了哪里。但是窗子上是毛玻璃,除了偶尔在路过有灯的地方能 看见一片模糊的光亮以外,什么都看不清。我还时不时地说几句话找点话题,以此打破气氛 的沉闷,但是上校的回答都是三言两语,这样我也没法说下去了。最后,马车不再在崎岖不 平的路上颠簸前进,而是在砾石路上平稳前行,然后就停了下来。雷三德上校从马车上跳下 来,我跟在后面,他突然一把把我拉进了我们面前敞开着的大门里。我们就像一从马车上下 来就进到了大厅里似的,我根本没有大致看一眼房子正面的机会。我刚跨进门槛,大门就在 我身后重重地关上了。马车离开时那吱吱嘎嘎的车轮声隐隐约约传进我的耳朵。
“房子里一团漆黑,上校摸索着找火柴,嘴里低声地嘀咕着什么。这时突然在走廊的另一 端打开了一扇门,一道长长的黄色灯光射向我们,灯光越来越亮,接着一个女人出现了,手里的灯高高举在头上,她往前探身看着我们。我看得很清楚,她非常漂亮,灯光照在她那黑 色的衣服上,我通过反射出来的光能看出来,那衣服非常华丽。她说了几句外国话,听口气 好像是在询问什么。当我的伙伴粗暴地用只言片语回答她时,她非常吃惊,手里的灯都差点 没拿住而掉下来。史达克上校贴近她耳语了几句,然后就把她推回了她刚出来的那个房间里。 随后,他手里提着灯,走向我。
“‘也许得请您在这个屋子里稍微等上几分钟,’他一边说一边推开了另一个房门。这是一 个小房间,僻静、陈设简单。房间中间摆着一张圆桌,有几本德文书散乱地堆在上面。史达 克上校顺手把灯放在了门旁边一架小风琴上。‘不会让您等太久的。’说着,他就消失在了黑 暗中。
“我看了看桌子上的书,虽然我并不懂德文,但是我还是看出来,其中的两本是科学论 文,剩下的是诗集。随后我走到窗口,想看看乡间的景色,但是窗户被一扇紧紧关着的栎木 百叶窗挡得严严实实。房间里出奇的寂静,一座旧钟在走廊里不知哪个角落滴答滴答地响着。 此外的一切都是死一般的寂静。我渐渐被一阵模模糊糊的不安的感觉支配:这些德国人是干 什么的?他们藏在这穷乡僻壤弄些什么勾当?这里又是哪儿?我知道的只有这里离爱佛镇差 不多十英里,但是分不出来东西南北。
“就说这里的位置,瑞丁还有别的一些大镇子大概都在这个半径范围之内,因此这里可能 也没有那么偏僻。但是,这里如此寂静,我敢肯定我们是在乡下。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低 声地哼着小曲给自己壮胆,并感觉到我百分之百是为了那五十金币的报酬来的。
“突然,就在这极度的寂静当中,我事先什么都没听到,我所在房间的门慢慢地打开了。 那个女人出现在门缝处,身后是一团漆黑的大厅,昏黄的灯光照在她那美丽而饱含热情的脸 上。我立刻就看出她非常惶恐不安,这个情景使我有些胆战心惊。她哆哆嗦嗦地举起一根手指, 示意我不要出声,随后,飞快地跟我说了一句不太通顺的英语。她的眼睛好像一匹受惊的马 驹,匆匆地回头看身后的地方。
“‘我要是您,我就走了,,她说道。看来她是在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平静下 来,‘我要是您,我就走了,我不会留下来。留下来对您任何好处都没有。,“‘不过,夫人,,我说,‘我为此而来的工作我还没有做呢。我得看过机器以后才能走啊。, “‘那不值得您等,,她继续说,‘您可以从这扇门走,不会有谁阻拦您的。,她看我微笑着 摇摇头,突然不再局促不安,而是往前走了一步,两手紧握。‘看在上天的份儿上丨’她低声 说,‘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逃!,“但是我这个人天生有点倔强,在工作中遇到挫折时我会坚持不懈。我想到了我那五十金 币的报酬,这一次让我疲惫的旅行,还有即将到来的,似乎会非常不愉快的夜晚。所有这些 都白费了吗?我为什么要没有完成他们委托给我的任务,也不拿上我应得的报酬就偷偷溜走 呢?就我所看到的,眼前这个女人可能有些偏执。所以,尽管她的神态给予我的震动远超过 我所愿意承认的程度,我的态度却很坚定,我还是摇了摇头,表明我准备留在那里。她刚想 再次劝说我,这时楼上传来很响的关门声,紧随其后的是楼梯上的一些脚步声。她倾听了一 下,然后举起双手做了一个绝望的手势,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和她来时一样。
“进来的是雷三德史达克上校和一个身材矮胖的人,他的双下巴的褶痕上长着栗鼠般的 胡须。上校向我介绍,这位是费格森先生。
“‘他是我的秘书兼经理,’上校说,‘对了,我记得我刚才把这扇门关上了啊。我担心您 被穿堂风吹着。’
“‘噢,不是。’我说道,‘我刚才打开的门,因为我觉着房间里有点闷。’
“他用狐疑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好吧,我们还是开始干正事吧。’他说,‘费格森先生和 我准备带您去上面查看一下机器。’
“ ‘我想我还是把帽子戴上为好。’
“‘噢,不用,它就在这栋房子里面。’
“‘什么?你们在房子里开采漂白土? ’
“‘不是不是。我们只是在这里压砖坯。不过这个不重要。我们就希望您检查一下机器, 并告诉我们是什么问题就行了。’
“我们一起往楼上走,上校提着灯在前面走,胖经理和我跟在后面。这是一座迷宫一般的 老房子,里面有许多的过道、走廊、低矮的小门、狭窄的盘旋式楼梯,在几代人的践踏下, 所有的门槛都已凹陷了下去。底层的地板上没铺地毯,也看不出来像是摆放过家具,墙上的 灰泥已经剥落斑驳,绿色的肮脏污渍上还在冒着潮气。我尽可能显出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 但是那位夫人的警告我并没有忘记,尽管我没有把它放在心上,我还是留心注意着我的两位 同伴。费格森看起来是个乖僻少言的人,不过从他有限的几句话里,我还是判断出来,他至 少是我的同胞。
“最后,雷三德史达克上校停在了一扇矮门前,打开了门锁。门里是一个小小的方形房 间,容不下我们三个人。费格森留在外面,上校领着我走了进去。
“‘现在,’他说道,‘我们实际上是在水压机里,如果谁开动它的话,那么我们将遇到一 桩十分不愉快的事。这个小屋的天花板,实际上就是下降活塞的底盘,它降到这个金属地板 上时,压力会有好几吨。在外面有一个小水柱,里面的水受压力后就将其加倍并传导出去, 那个方式您很熟悉的。机器运转很容易,就是有一些不灵活,一小部分压力被浪费掉了。请 您费心查看一下是怎么回事,并且告诉我们怎样才能修好它。’
“我从他手里接过灯,非常仔细地检查那个机器。这的确是一台庞大的、能够产生巨大压 力的机器。但是,当我来到外面压下操纵杆时,就听到了飕飕的声音,我立刻就明白了,这 机器里出现细微的裂隙,有了裂隙,水就能从一个侧气缸回流。检查后我发现,一根传动杆 头上的橡皮垫圈已经皱缩了,所以已经无法塞住在其中往复运动的杆套。很明显,这就是一 部分压力被浪费的原因,我为我的伙伴指出了这一点。他非常认真地听着我的话,又问了几 个实际的问题,都是关于该怎么把这台机器修理好。我和他们交代清楚以后,又回到了机器 的主室内。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好好地检查了一下这个小房间。只看一眼我就明白,什么 漂白土,全是胡扯的。因为拿这个如此强劲的机器来做这么一件区区小事,那真是太荒唐可 笑了。这个房间的墙壁是木制的,但是地板却是一个大铁槽。当我仔细看它时,发现上面积 存了满满一层的金属肩。我弯腰伸手去挖,想看看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这时,我听到一声低沉的惊呼,是德语的,同时我看到上校那张死灰色的脸正往下看着我。
“‘你在那里干什么呢? ’他问我。
“因为我被他那精心编造的谎言骗了,所以我很生气。‘我正在欣赏您的漂白土,,我说,‘我认为,如果我知道了你们到底用这台机器来做什么,我是不是能向您提供一些更有用的建议呢? ’
“但是我话一出口,就立刻为自己的鲁莽而后悔。他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邪恶的光芒从灰色的眼睛里射出。
“‘非常好丨’他说,‘这机器的一切你会知道的丨‘他往后退了一步,砰的一声就把小门关上了,扭动了插在锁孔里的钥匙。我冲向门,用力拉把手,但是这门关得非常紧,在我的连踢带推之下仍是纹丝不动。
“‘喂丨’我大喊大叫。‘喂,上校丨让我出去! ’
“就在这时,在一片寂静之中,我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这声音把我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那是杠杆运转的铿锵声和水管漏水的飕飕声。他把机器打开了。灯还在地板上呢,我刚才检查铁槽时放在那的。借着灯光我看见黑黝黝的房顶正慢慢地、摇晃着朝我压来。不会有谁比我更清楚了,在它的压力下用不了一分钟我就会变成烂肉酱。我高声呼叫,用身体撞门,用手去抠门锁。我苦苦哀求着上校,让他放我出去,但是我的呼喊淹没在了无情的杠杆铿锵声中。房顶离我的脑袋只剩下一两英尺了,我抬手就能摸到那坚硬而又粗糙的表面。当时一个念头突然掠过我的心头,我想到一个人死亡时的痛苦程度和临死时的姿势有很大的关系。
一想到骨头被压断时可怕的劈啪声,我不禁浑身发抖。也许换个姿势会好一点,然而我是否有胆量仰面朝上躺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团致命的黑影摇晃着压向我呢?我已经无法站直身体了,忽然,我的目光落在一个东西上,心里顿时迸发出希望的火花。
“我已经说过了,虽然房顶和地板都是铁的,但是墙壁却是木头的。在我向四周投去最后一眼时,我看到一线微弱的黄色亮光从两块墙板中间透了过来。随着一小块嵌板被向后拉去,亮光也越来越亮,一瞬间,我简直不敢相信这里确实有一扇让我死里逃生的门。我迅即就从那儿冲了出去,随后便失魂落魄地躺倒在墙的另一边,在我身后,嵌板又合上了。那盏灯的碎裂声,还有紧随其后的两块铁板的撞击声表明,我的脱险是怎样的千钧一发。
如果我是趴在地上,那么重量就会压在脊背上。
“有人发疯一样拽着我的手腕把我给弄醒了。我发现我自己躺在一条狭窄走廊的石头地面上,一个女人在我身旁,右手拿着一根蜡烛,左手在用力拉着我。她就是那位善良的朋友!
当初我拒绝了她的警告是多么的愚蠢!
“‘快快丨快丨’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他们马上就要来了,他们会看见您不在那儿。
哎呀,千万不要浪费这无比宝贵的时间啦,快快! ’
“我这回没有再把她的劝告当耳旁风。我摇晃着站了起来,跟着她顺着走廊往前跑去,紧接着又从一条盘旋式楼梯跑下去。楼梯下面有一条宽阔的走廊。我们刚刚跑到走廊,就听到一阵奔跑的脚步声和两个人的叫喊声传来。一个人在我们刚才在的那一层,另一个在他下面的一层,两个人互相呼应着。为我领路的人停了下来,好像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张望着四周,紧接着她推开了一扇房门,那扇门通向一间卧室,从窗外照进来的皎洁月光照亮了卧室。
“‘这是您唯一的逃命机会了,’她说,‘这挺高,但您可能也跳得下去。’
“她正说着话,灯光在走廊的尽头处闪现。我看到雷三德史达克上校那飞速跑过来的瘦削的身影,他的一只手提着提灯,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凶器,好像是屠夫用的切肉刀。我拼命冲过卧室,猛地一把推开窗户往外看。月光照耀下的花园如此恬静,充满芳香,生机盎然,这里的高度大概有三十英尺。我爬上窗台,但是在我听到我的救命恩人和追赶我的暴徒之间说了些什么之前,我犹豫了,没有往下跳。因为如果她被虐待,那么我将义无反顾回去帮她。
我的脑海里刚出现这个念头,上校就到了门口,想把那女人推开闯过来,但是她伸开两臂把他抱住.并且用力往后推。
“‘费兹!费兹! ’她用英语喊着,‘记住你上次那件事以后对我的诺言。你说过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他不会说出去的!哎呀,他不会说出去的! ’
“‘你是不是疯啦,伊利斯丨’他大声咆哮着,奋力甩开她。‘你会把我们都毁了的。他看到了太多的东西,我说,你靠边,让我过去丨’他将她摔在一旁,然后冲到窗口,抡起那沉重的凶器砍向我。这时我身子已经离开窗口,当他一刀砍下来的时候,我的两手还抓着窗台没放。我感觉到阵剧痛,手松开了,然后我就掉到了下面的花园里。
“我只是摔了一下,不过并没摔伤,我 赶紧站起来,拼命冲进矮树丛,我非常清 楚,我还远没有脱离危险。可是,我正往 前跑着呢,突然感觉一阵非常剧烈的晕眩和恶心。我瞅了一眼我那只正在抽搐的手,才发现我的大拇指被人砍掉了,血正从伤口处不 断地往外冒呢。我赶用拿手帕把伤口包裹上了,这时我突然感到一阵耳鸣,然后就晕倒在蔷 薇花丛中。
“昏迷了多长时间我也不知道,但时间一定很长,因为当我醒过来时,已经是月落星沉, 旭日东升。露水打湿了我的衣服,伤口流出的血浸透了我的袖子。伤口剧烈的疼痛马上让我 想起夜里的惊险遭遇,一想到我也许还没摆脱那些追杀我的人,我一下子就跳了来。但是, 我大吃一惊,因为我环顾周围张望,却看不到那栋房子还有花园。原来我当时躺在树篱的一 个角落里,紧挨着公路,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座长长的建筑物。我走过去才知道,就是那个 火车站,我昨天晚上就是在这儿下的车。要不是我手上有这么一个骇人的伤口,我很可能以 为在这段可怕的时间里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噩梦。
“我昏昏沉沉地走进了火车站,去询问早班火车的时间,得知一小时以内就有一班去瑞丁 的火车。我发现,值班的人员还是我来的时候就在那儿的那个搬运工。我问他,有没有听说 过雷三德_史达克上校这个人,他的反应告诉我他对这个名字非常陌生;我又问他有没有注 意到昨天晚上等我的那辆马车,他说没注意;我问他附近有没有警察局,他告诉我在三英里 外有一个。
“对我这样伤疲交加的人来说,三英里的距离实在是太远了。我决定先回到城里,然后再 报警。回到城里时才六点刚过,所以我先去把伤口好好包扎一下。难为这位医生了,陪着我 并把我送到这里,我现在将这桩案子托付给您,我完全听您的。”
我们俩听完这段奇特的叙述以后,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夏洛克福尔摩斯在架子上 取了一个笨重的大本子,里面贴的都是剪报。
“这里有一则广告,你们都会感兴趣的。”他说,“时间大约是一年前,所有的报纸都出现 过。我纟合您念念:
寻人。杰米海林先生,现年二十六岁,职业是水利工程师,于本月九日晚十时从 寓所出去后下落不明。身穿……“等等,哈丨我认为,这说明上一次上校也对他的机器大检修过。”
“天哪! ”我的病人喊道。“那么,那夫人所说的话就有了解释了。”
“确实。显而易见,上校是一个非常冷酷的亡命之徒,他绝不会让任何东西阻碍了他的计 划,跟那些海盗一样,不会让他们抢到的船上留一个活口。好啦,现在的每一分钟都非常珍 贵,因此,如果您还能撑得住,那我们马上就去苏格兰场报案,在我们去爱佛镇之前。”
大约三个小时以后,我们一起乘火车从瑞丁动身前去波克郡的小村子。一行人包括: 夏洛克福尔摩斯、水利工程师、苏格兰场的布雷兹特里特巡官、一位便衣侦探,还有我。 布雷兹特里特在他的座位上把一张本郡的军用地图铺开,用圆规以爱佛镇为中心画了一个 圆圈。
“就在这里了,”他说,“这个圆圈是以这个火车站为中心、以十英里为半径画的。我们要找的那个地方大概就在这圆周线附近的某个地方。先生,我记着您说过,是十英里。”
“马车至少跑了一个小时呢。”
“您认为他们是在您昏迷的时候,把您从那么老远的地方送回来的吗? ”
“我想应该是这样的。我模模糊糊地有点感觉,我被抬起来送去过什么地方。”
“我无法理解,”我说,“发现昏迷在花园里的您,他们为什么会饶了您?也许那个坏蛋在 那个女人求情下心软了? ”
“我认为可能不是。那是我这一生中见到过的最冷酷的面孔。”
“哦,不久就会水落石出的。”布雷兹特里特说。“瞧,我已经把这个圆圈画好了,我唯一 想知道的是,我们能在哪一点上把我们要找的那个家伙找出来。”
“我想我能指出来那一点。”福尔摩斯的声音非常平静。
“是真的吗?就现在?”巡官叫了起来,“您已经判断出来了!行,让我们看看,谁和您 持一样的看法吧。我认为在南面,因为那一带乡下更加荒凉。”
“我认为在东面。”我的病人说道。
“我认为在西面,”那便衣侦探给出他的看法,“那一片有几个非常僻静的小村子。”
“我的看法是在北面,”我说,“因为那一带没有山,都是平地,而我们的朋友说过,他注 意到马车一路上没上过坡。”
“咳! ”巡官一边笑着一边说,“我们的意见分歧还真不小啊,我们四个人四个答案,您 这决定性的一票将会投给谁呢? ”
“你们全都错了。”
“但是我们不可能同时都错呀! ”
“哦,对,你们全都错了。你们来听听我的看法,”他的手指伸到圆圈的中心,“这就是我 们要去找他们出来的地方。”
“但是,那十二英里的路程如何解释? ”韩舍利气喘吁吁地说。
“去六英里,回来六英里。太简单了。您自己说的,当您上马车的时候,那匹马是精神饱 满,毛色光亮。一匹已经跑了十二英里的那么难走的路的马是不可能这个样子的。”
“确实,肯定就是这么一个把戏。”布雷兹特里特说道,好像是若有所思,“当然,至于这 个团伙是干什么的那也就毫无疑问了。”
“那当然是,”福尔摩斯说,“他们是大规模制造假币的团伙,他们用那台机器来铸造合金, 用以代替白银。”
“我们发现有一伙狡猾的恶棍从事这个有一阵子了。”巡官说,“他们一直制造大批量的 半克朗硬币。我们甚至追踪他们的脚步到了瑞丁,但是到这线索就中断了,因为他们隐蔽 得非常好,这表明,他们是精于此道的老手。但是现在,多亏有这个天赐良机,他们是在 劫难逃了。”
但是这位巡官说错了,这些罪犯又逃脱了。当我们坐的火车开进爱佛镇车站时,只见附 近的一个小树丛后面冒出一股巨大的浓烟,好像一片硕大无比的鸵鸟羽毛挂在了美丽的田园上空。
“是房子失火了吗? ”布雷兹特里特问道,这时火车已经喷着气开出车站。
“对,先生。”车站站长给出了回答。
“什么时候开始着的? ”
“我听说是半夜里开始着的,先生。但是火越着越旺,现在已经是一片火海了。”
“谁家的房子? ”
“比彻医生的。”
“告诉我,”工程师插话道,“比彻医生是个德国人,特别瘦,鼻子又长又尖,对不对?”
站长哈哈大笑:“错了,先生,比彻医生是个英国人,在我们这个教区里属他穿得最讲究了。据我所知,倒是有一位先生跟他住一块儿,那位先生是个外国人,是个病号,不过看那样子,您请他来一顿优等的牛排,他也不会认为太油腻的。”
站长的话还没说完,我们已经匆忙地奔向失火的地方去了,眼前的这条路一直通往一座 低矮的小山顶,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座高大的建筑物,外边刷着白灰。火舌从每一扇窗, 每一道缝喷出来,前面的花园里有三辆救火车,正在徒劳地尽力想压下火势。
“就是这儿! ”韩舍利大喊着,显得非常激动,“看这沙石路丨看那蔷薇花丛,我在那躺 过!我就是从那第二扇窗跳出来的!”
“那么,”福尔摩斯说,“至少您的仇已经报了。很显然,那台机器压碎您的油灯时,点 燃了木板墙。他们在追您的时候一定是太激动了,所以当时没发觉。您现在睁大眼睛仔细看 看,您昨天晚上的那几位朋友在没在人群里?不过,我认为他们现在恐怕已经在一百英里以 外了。”
福尔摩斯的担心果然变成了事实。从那一天起,一直到现在,不管是那个美丽的女人, 那个阴险的德国人,或是那个乖僻的英国人,都再也没有出现过一点踪迹。当天早晨,有一 位农民曾经看见一辆马车上面载着几个人还有几个沉重的大箱子飞快地驶向瑞丁。但是,这 些亡命之徒逃到那里以后就再也不见踪影了,甚至足智多谋如福尔摩斯,也不能发现他们去 向的线索,一点也没有。
消防队员们发现,房子里面的布置非常奇怪,这让他们大伤脑筋。有一点更让他们不安, 那就是,他们在三楼的一个窗台上发现一截被砍下来的大拇指。大约是黄昏时分,他们的努 力终于见了成效,这场大火被控制住了。但是房顶已经烧塌了,整个现场已是一片废墟,我 们那位不幸的朋友为之付出了巨大代价的那台机器,剩下了一些弯曲的气缸和铁管子,再没 有任何别的遗迹。我们在一间附属的外屋里发现了大量贮藏在那里的镍锭和锡锭,但是并没有发现硬币。这情况也许可以和上面提过的那沉重的大箱子对应上了。
如果不是那块松软的泥土上保留了清晰的足迹,那么我们这位水利工程师是怎么从花园 里被送到了他苏醒后的地方将永远是个谜。很明显,他是被两个人抬过去的,一个人的足迹 很小,另一个人的脚则大得出奇。大概是这样:那个沉默寡言的英国人可能不像他的同伙那 样胆大妄为,或者说没有他那么凶残,是他和那个女人把失去知觉的工程师抬过去的。
当我们再次乘火车回到伦敦的时候,我们的这位工程师先生非常沮丧地说,“唉,这件事对我来说真是太糟糕了。我丢了我的大拇指,丢了五十金币的酬金,但我又得到了什么呢?”
“经验! ”福尔摩斯笑着说道,“您应该清楚,这可能有间接的某种价值;只要这事被宣 扬出去,那么您的事务所将会获得非常好的声誉。”
已经不为上流社会的人士们感兴趣 将发生在四年前的这一出戏剧性事长久以来,圣席蒙勋爵的婚事,还有那奇怪的结局,了。新的丑闻让其黯然失色,它们的剧情更加妙趣横生,件推到了台下。但是,首先我有理由认为,这件案子的所有真相从来没透露给大众,同时我的朋友夏洛克福尔摩斯又曾为弄清这件事贡献巨大,因此,我觉得如果不简要地描述一下这一不同寻常的事件,那么我对他的业绩的记录将不能称之为完整。
那时我还和福尔摩斯一起住在贝克街,在我结婚前几个星期的一天,福尔摩斯午后散步归来,看到桌子上有一封写给他的信。那天天气突变,阴雨绵绵,还有瑟瑟的秋风,我的胳臂一里面还有作为我当年参加阿富汗战役的纪念品的那粒步枪子弹一又开始隐隐作痛,所以我整天都待在家里。我躺在一张安乐椅上,双腿搭在另一张椅子上,埋头于摆满身旁的报纸堆中,直到最后我的脑袋里被当天的新闻灌满,我才丢开报纸,没精打采地躺在那里,盯着桌子上那封信的信封上面的大大饰章,还有交织着的字母,心里懒洋洋地猜想着,是哪位贵族写给我的朋友的。
他进屋的时候,我说:“这里有你一封很时髦的信。如果我的记忆正确的话,你早晨的那些来信来自一个鱼贩子,还有一个海关的检查员。”
“是的,我的信件内容肯定丰富多彩、引人入胜。”他笑着回答我,“一般是写信的人越普通,写来的信越是有意思。但是,这封信看起来像是一张社交传唤、不受欢迎的信,不是让人厌烦,就是教你说谎。”
他把信封拆开读了一下里面的内容。
‘噢,你来看,这有可能倒是一件有意思的事呢! ”
“这么说,不是社交传唤了?”
“不,很显然,这是我业务上的。”
“一位贵族的委托人给你写的? ”
“英国地位最高的贵族中的一位。”
“老兄,恭喜你啊。”
“实话实说,华生,我可以非常肯定地对你说,这位委托人的社会地位对我来说不是大不了的事情,他的案情才是我更感兴趣的。 但是,在调查这件新案件中,他的社会地位的情况很有可能也是必须要了解的。你最近一直 非常认真地在看报,是不是?”
“看起来好像是这样。”我沮丧地说,同时用手指着角落里的一大堆报纸,“我没什么事可 做啊,只能做这个。”
“我太幸运了,你也许能给我提供一些最新的消息。报纸我只看犯罪的消息和寻人广告栏。 寻人广告栏总是很有启发性的。你既然这样留心新近发生的事,那一定看到了圣席蒙勋爵和 他婚礼的事吧? ”
“噢,是的,我看那个消息时是非常有兴趣的。”
“非常好,我手里的这封信就是圣席蒙勋爵写来的。我来念给你听听,你也得把这些报纸 上和这件事有关的消息都告诉我。他的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拜克华德尔勋爵告诉我,我可以完全信赖您的分析和判断力,所以我决定登门拜 访,就我的婚礼上发生的痛心异常的意外事件向您请教。苏格兰场的雷斯垂德先生已经 受理了我的这一案件。不过他还跟我声明,他不反对我和您合作,他甚至还认为,跟您 的合作可能对案子会有一定的帮助。我会在下午四点登门求教,您在这个时间若已有其 他安排约会,希望您将其延后,因为此事至关重要。
您忠实的圣席蒙“这封信从格罗夫纳大厦发来的,是用鹅毛笔写的。尊贵的勋爵没留神到,一滴墨水沾在 了他右小指的外侧上。”福尔摩斯说道,顺手把信叠上。
“他和你约定的是四点钟。现在是三点,一小时内他就会来了。”
“那好,在你的帮助下我还来得及弄清楚这件事。拿着这些报纸,以时间为顺序排好有 关的摘录,我来了解一下我们这位委托人的背景。”他伸手从壁炉架旁的一排参考书里抽出 一本红皮的书。“在这里呢,”他坐了下来,那本书平铺在他的膝盖上,“罗伯特华兴姆德 维尔圣席蒙勋爵,包莫诺公爵的次子。呵丨这有勋章丨底色是天蓝,黑色的盾形中带有 三个铁蒺藜。生于一八四六年,现年四十一岁,这年龄结婚够老的了。在上届内阁中出任 殖民地事务副大臣。他的父亲,那位公爵,一度出任外交大臣。他们是金雀花王朝的直系 后裔,母系血统则来自都铎王朝。哈丨这些都没有什么用。华生,我看还得请你来给我提 供一些更有用的信息。”
“我没怎么费事就把想要找的信息找到了,”我说,“事情就是最近发生的,又给我留下了 深刻的印象。然而,当时我没敢和你说,是因为我知道那时候你手头有别的案子,而你又不 喜欢被别的事打扰。”
“噢,你说的是格诺斯维诺广场家具货车的那个小事吧,现在都已彻底搞清楚了一其实 从一开始就非常清楚。现在请你告诉我翻检报纸的结果吧。”
“这是我找到的第一条新闻,刊载在《晨邮报》的启事栏里。你看,日期是几星期以前的:
(据说)包莫诺公爵的次子,罗伯特圣席蒙勋爵,和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市 阿罗索斯.陶伦先生的独生女海蒂.陶伦小姐的婚事已经准备就绪,如果传闻属实,婚 礼最近即将举行。
“就这么多。”
“简单明了。”福尔摩斯说,把他那细长的腿伸到火炉边上。
“同一周的一份社交界报纸上有一段关于此事的更详细报道。啊,在这儿呢。”
婚姻市场上很快就会采取保护政策了,因为现在这种自由贸易式的婚姻政策,看起 来对我们英国同胞是非常不利的。大不列颠的名门望族大权旁落,一个又一个地落到我 们在大西洋彼岸的表兄弟手中。上周在被这些妩媚的入侵者带走的战利品名单中,又新 增了一位重量级的人物。二十多年以来,圣席蒙勋爵从未和哪位女士坠入情网,目前却 明确宣布,即将和一位加利福尼亚百万富翁的迷人女儿海蒂陶伦小姐结婚。陶伦小姐 是一位独生女,在西堡的庆典欢宴上,她优雅的体态和惊人的美貌引起了人们极大的关 注。最近有传闻说,她的嫁妆将远远超过六位数,预期将来还会增加。最近几年包莫诺 公爵被迫出卖自己的藏画,这已是尽人皆知的秘密,而圣席蒙勋爵名下的财产也只有桦 树地那点菲薄的产业,因此,这位加利福尼亚的女继承人通过这一联姻使自己从一位共 和国的年轻女郎,一跃而成不列颠的贵妇,但是,显而易见,占了便宜的不止是她。
“还有别的什么吗? ”福尔摩斯打着哈欠问我。
“噢,有啊,还有不少呢。《晨邮报》上还登了一条短讯:
婚礼将一切从简,将在罕诺佛广场的圣乔治大教堂举行;届时仅有几位至亲好友获 邀参加;婚礼之后,新婚夫妇及亲友等将回到阿罗索斯陶伦先生在兰开斯特门的,一 栋已经布置完成的新寓所。
“两天以后,也就是上个星期三,又有一个非常简短的通告,说婚礼已经举行。新婚夫妇 将在彼得斯场附近的拜克华德尔勋爵别墅度过蜜月。这些就是新娘失踪之前的所有报道。”
“在什么之前? ”福尔摩斯非常吃惊地问。
“在这位小姐失踪之前啊。”
“那么她是在何时失踪的呢? ”
“在婚礼后用早餐时。”
“有这样的事?看来这件事比我想象的要有意思得多,非常富有戏剧性。”
“对啊,就是因为很奇怪,我才感兴趣了呢。”
“一般逃婚的女人都是在举行结婚仪式之前失踪,也有一些是在蜜月期间消失的。但是,我还想不出来有哪一件是这次这样,在婚礼刚刚结束就消失的,现在请你告诉我全部的细节。”
“我可先说好,这些细节材料不怎么完整。”
“我们可以将它们凑到一起。”
“就是这样,昨天晨报上有一篇比较详细的文章,我念给你听听。文章的题目是:《上流社会婚礼中的奇怪事件》。”
罗伯特圣席蒙勋爵在举行婚礼时发生了离奇的不幸事件,让他们全家都惊恐万分。
昨天报纸上已经简要报道了,在前天上午举行的婚礼,但是直到现在,不断流传出来的奇怪谣言才得到了证实。尽管朋友们都在设法掩盖,但是这件事已经引起了广泛关注。所以,这样一件已成为公众谈资的事情,当时摆出不予理睬的姿态,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婚礼在罕诺佛广场的圣乔治大教堂举行,仪式简单,非常低调。参加婚礼的只有新娘的父亲阿罗索斯陶伦先生、包莫诺公爵夫人、拜克华德尔勋爵、尤斯特斯勋爵和克拉拉圣席蒙小姐(新郎的弟弟和妹妹)以及爱莉西亚威丁顿夫人。婚礼结束以后,一行人前往在兰开斯特门阿罗索斯陶伦先生的寓所。寓所里已经准备好早餐,这时好像一个女人引发了一些小麻烦。现在她的姓名还不得而知。这名女子跟在新娘及其亲友后边,企图强行闯入寓所,声称她对圣席蒙勋爵有所要求。纠缠了好一阵,她才被管家和仆役撵走。幸亏当时新娘在这件不愉快的纠纷发生之前就已进入室内,和亲友一同共进早餐,但是.她突然表示感到身体不适.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她这一去就是好久.好长时间都没出来.在场的&们开始议论纷纷。她父亲随即去她的房间找她,但是据她的女仆说,她只在她的卧室停留片刻,很快就拿着一件长外套和一顶无边软帽,匆匆忙忙下楼去了走廊。一个男仆表示他看到一个如此装束的太太从寓所离开,但是不敢确信那就是他的女主人,因为他以为她当时还和大家在一起。阿罗索斯陶伦先生确定女儿确实失踪以后,就立刻和新郎一道报了警。目前警方已经在大力调査。这件离奇的事情可能马上就会水落石出。但是,直到昨天深夜为止,这位失踪的小姐还是下落不明。现在谣言四起,有的说新娘可能已经遇害。据说警方将那个早先引发纠纷的女人拘留,认为她出于妒忌或者别的动机,而与新娘的离奇失踪有关。
“报纸上就这些消息吗? ”
“在另一份晨报上还有一条短消息,但是非常具有启发性。”
“什么内容? ”
“弗劳拉_米勒小姐,就是那个捣乱的女人,实际已经被拘留。
她以前可能在阿里格诺做过芭蕾舞女演员。她和新郎认识好多年了。
细节就这么多了,就现在报纸上这些已经发表的新闻来看,所有的情况都和你说了。”
“看来这件案子真是十分有趣,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的。华生,你听,门铃响了,刚过四点钟,我敢肯定,我们高贵的委托人已经来了。别老想着走啊华生,我特别希望有一个见证人在这儿,即便只是负责核对一下我的记忆也好。”
“罗伯特_圣席蒙勋爵到丨”我们的童仆推开房门,向我们报告。一位绅士走了进来。他的面容很喜人,显得非常有教养。他面色苍白,鼻子高高的,嘴角微带一丝愠意,有着养尊处优的那类人通常具有的神色平静、睁得大大的眼睛。他行动敏捷,但是他整个外表却给人一种和他的年龄非常不符的印象。他走路时身体略向前屈,还有点屈膝。他的头发也是,当他摘下那顶有着高卷的帽檐的帽子时,只见他的头发两侧是灰白的颜色,头顶上则是稀稀拉拉。他的穿着则是考究得近乎奢华:高高的硬领,黑色双排扣的大礼服,白背心,黄手套,黑皮鞋和浅色的绑腿。他慢慢走到屋里,眼睛从左往右扫视了一遍,右手不住摆弄着金丝眼镜上的链子。
“你好,圣席蒙勋爵。”福尔摩斯说着站了起来,又鞠了一个躬。“请您坐在这把柳条椅 上吧。这位是我的朋友和同事华生医生。请您往火炉这边来一点,让我们来听听您的这件 事吧。”
“你很容易就能想象出来,对我来说这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福尔摩斯先生,我真是痛心 疾首啊。先生,我知道你曾经办过几个这种复杂的案子,尽管我猜这些案子的委托人的社会 地位和我相比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是不可同日而语,委托人的社会地位下降了。”
“什么?对不起,请您再说一遍。”
“我上次这种案子的委托人是一位国王。”
“啊,真的吗?我真没有想到,那是哪位国王啊?”
“斯堪的那纳维亚国王。”
“什么丨他的妻子也是失踪了吗?”
“你懂的,”福尔摩斯非常和蔼地说,“我对其他委托人的事情守口如瓶,和我答应为你的 事情守口如瓶一样。”
1“当然是这样,非常对丨完全正确丨我要请你原谅。至于我这桩案子,我准备把一切对你 作出判断有帮助的情况都告诉你。”
“谢谢,我已经把报纸上的全部报道都看了,也就是说从报纸上了解了一些。我想,我可 以认定这些报道属实吧一比如这篇报道新娘失踪的新闻。”
圣席蒙勋爵看了一下:“是的,这篇报道说的都是属实的。”
“但是,在提出自己的看法之前,还需要补充大量的材料。我想,取得我所需要的真相, 最直接的办法就是问你。”
“请你问吧。”
“你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海蒂陶伦小姐的? ”
“一年以前的旧金山。”
“当时你正在美国旅行? ”
“对。”
“你们是在那时候订的婚吗 ”
“不是。”
“当时还只是朋友? ”
“我能和她交往非常高兴,她也能看出的。”
“她的父亲很富有? ”
“据说是太平洋那边最富有的人。”
“他是怎样致富的呢? ”
“开矿。他在几年以前还是一无所有呢。直到有一天,他挖到了金矿,于是投资开发金矿, 就此飞黄腾达,成了有钱人。”
“现在说你对这位年轻的小姐一你的妻子的性格有什么样的印象? ”
这位贵族盯着壁炉,系在他眼镜上的链子摇摆得更剧烈了。“你知道的,福尔摩斯先生,” 他说,“在她的父亲暴富以前,我的妻子已经是二十岁的姑娘了。在那以前,她在矿镇上整 天都是无拘无束,可以在山上或树林里四处游荡,所以说大自然才是她的老师,而不是学校。 她是我们英国人所说的那种顽皮姑娘。她性格任性、泼辣、粗野、放荡不羁。她的性子很急, 我几乎想用暴躁这个词。她总是很冲动,一旦决定便不会畏惧或退缩。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 要不是我认为她的本质上还是一位高贵的女人的话,”他威严地咳嗽了一下,“我是绝对不会 让她拥有高贵的姓氏的。我坚信,她能够做出英勇的自我牺牲,对任何有辱名誉的事情都嗤 之以鼻。”
“她的照片你有吗? ”
“我随身带着一张呢。”他把表链上的小金盒打开,我们因此看到了一位特别漂亮的女人 的面容。那里并不是一张照片,而是一个象牙袖珍像。艺术家将那光亮的黑发、大而且黑的 眼睛,还有优美的小嘴的感染力充分发挥了出来。福尔摩斯认真地端详那画像好长时间,然 后合上小盒,还给了圣席蒙勋爵。
“这样,是这位年轻的小姐来了伦敦以后,你们又开始重叙旧情?”
“对,她父亲和她来参加这一次伦敦岁末举办的社交活动。我和她见了几次面,并且订了婚约,现在又和她结了婚。”
“我听说她带来了一份数目不小的嫁妆? ”
“嫁妆是相当丰厚的,符合我们家族一般的情况。”
“既然这桩婚姻已经是既定事实了,这份嫁妆自然就归你了? ”
“我确实还没心思去考虑这件事。”
“很正常。在婚礼的前一天你看到过陶伦小姐吗? ”
“是的。”
“她的心情好吗? ”
“她的心情非常好,她一直在说着我们未来生活的计划。”
“是么?真有意思。那么结婚当天早上怎样呢? ”
“她喜气洋洋,非常高兴,至少一直到婚礼结束都是这样。”
“那么从这以后,你发现到她发生了什么变化吗? ”
“啊,我实话实说,当时我看见了我从前从没看见过的一个迹象。她看起来有些急躁。不过这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不会跟这个案件扯上什么关系的。”
“尽管如此,你还是讲一讲吧。”
“唉,简直是有点小儿科。那是当我们去教堂置物的小房间时,她手中拿的花束掉了下来。
当时她正经过教堂里第一排的座位,花束就掉在了座位的前面。随后座位上的先生捡起来花束递给了她。那束花看起来并没有任何毁坏。不过当我和她说起这个的时候,她回答我时语气却非常生硬。回家在马车里的时候,她好像还为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意乱心烦,这真是可笑。”
“是么?你是说一位先生坐在第一排座位那儿,这么说当时在教堂里还有外人? ”
“哦,对,教堂是开放性的,不能赶别人走啊。”
“那么这位先生有没有可能是你妻子的一位朋友?”
“不会的,不会的,我称他先生不过是出于礼貌,他看上去实在太平常了,我都没有留意他的长相。但是,我认为我们已经离题万里了。”
“圣席蒙夫人婚礼结束回来时,心情比去时差很多。那么当她又回到她爸爸的住处时,她都做了些什么?”
“我看到她在和她的女用人说话。”
“她的女用人是谁? ”
“女用人是个美国人,名叫爱丽丝,从加利福尼亚跟她一起来的。”
“一名贴心用人? ”
“也许是有点过了。据我看,她的女主人对她好像非常随便,不拘礼仪。当然也许他们美 国人对这种事情和我们的看法不一样。”
“她和这位爱丽丝说了多长时间的话? ”
“哦,就几分钟,当时我正在想着一些其他的事。”
“她们说些什么你有没有听到? ”
“听见圣席蒙夫人说什么‘强占别人土地'她总说这种俚语。我不清楚她指的是什么。” “美国的俚语有时候非常形象化。你的妻子在和女用人说话以后又做了些什么事? ”
“她进到了用早餐的房间。”
“是你挽着她一起去的吗? ”
“不,是她自己去的。她一向不怎么在乎这一类小节,随后,大约是我们坐下十分钟以后, 她匆匆忙忙地站起身,嘴里咕哝着几句道歉的话,然后就离开了房间,从此一去不复返。”
“不过,据我所知,那位女用人爱丽丝作证说,女主人进了自己的房间,把一件长外套罩 在新娘的礼服外,又戴上一顶软帽后,就走了。”
“对的。后来,有人看到她和弗劳拉米勒一起去了海德公园。弗劳拉米勒就是现在被 拘留起来的那个女人。当天早上她曾在陶伦的寓所里引发一场风波。”
“啊,对。我想知道一点这位年轻妇女的具体情况,还有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圣席蒙勋爵耸了耸肩,扬了一下眉毛,“我们是老相识了,可以说关系非常友好。她过去 常在阿里格诺。我对她并没有什么亏欠,她也没有什么可抱怨我的。不过福尔摩斯先生,你 清楚女人是怎么一回事,弗劳拉是个可爱的小东西,但是性子非常急,又非常热切地爱恋着 我。当她知道我要结婚后,给我写了几封非常吓人的信。我承认,我之所以如此低调地举行 婚礼,就是担心万一我在教堂里出丑。她刚巧在我们回来的时候来到陶伦先生的门前,就是 想闯进去,她还用非常难听的话对我的妻子进行辱骂,甚至还对她进行威胁。但是我之前就 估计到了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就在那儿安排了两名便衣警察。他们很快就把她赶了出 去,当她知道吵架不会带来什么好结果时,就不再吵闹了。”
“你的妻子听到了这些事吗? ”
“没听到,谢天谢地,她什么都没听到。”
“后来,有人见过她正是和这个女人走在一起? ”
“对,这也是苏格兰场的雷斯垂德先生为什么将这件事看得这样严重的原因。他认为,可 能是弗劳拉诱骗走了我的妻子,把她引入了之前布好的某种可怕的圈套。”
“噢,这种推测也有可能。”
“你也这样认为吗? ”
“我并没有说可能就是这样,但是你自己也并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我觉着弗劳拉都不会伤害一只苍蝇。”
“但是,妒忌是能神奇地改变一个人的性格的。请你和我说,你自己是怎么分析这件 事的呢?”
“哦,真是的,我来到这里来是寻求你的解答的,不是来提出我自己的见解的。我已经和 你说了所有的事实。既然你问了我,那我就不妨说一下,我认为,可能是因为这件事对她的 刺激,就是说她意识到自己的社会地位突然提高了那么多,因而精神有些错乱。”
“一句话,她突然就精神错乱了? ”
“哦丨是的,当我想到她抛弃了一我不想说是我,但是这是如此多的女人梦寐以求而又 得不到的一我给不出来别的解释。”
“噢,当然了,这当然也是一种可能。”福尔摩斯笑道,“现在,圣席蒙勋爵,我想我已 经掌握几乎所有的材料了。我想再问一个问题,你们坐在早餐桌旁,是不是能看到窗外的 情况? ”
“我们可以看到马路的另一边还有一个公园。”
“果然,这样我想没什么必要再耽搁你的时间了,我以后会再联系你的。”
“但愿你运气足够好能解决这个问题。”我们的委托人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
“我已经把问题解决了。”
“是吗?什么意思? ”
“我是说这个案件我已经破了。”
“那么我的妻子在什么地方? ”
“那不过是一个细节,我很快就能告诉你。”
圣席蒙勋爵摇了摇头,“我大概是需要一个比你或者比我聪明一点的脑袋。”他说完,行 了一个庄严的老式鞠躬礼,然后就走了。
“承蒙圣席蒙勋爵把我的脑袋和他的脑袋相提并论,我真是感到不胜荣幸。”夏洛克福 尔摩斯笑了出来。“这么久的盘问之后,我想我需要一杯苏打威士忌和一支雪茄。在我们的委 托人来以前,我就已经得出这桩案子的结论了。”
“老兄,你真行! ”
“我以前经历过好几个这类的案件,就是像我说的那样,没有一个像这个这样干脆。我的 所有调查对肯定我的推测是有帮助的,有的时候,旁证非常具有说服力,用索洛的话来说,‘那和你在牛奶里发现了一条鳟鱼差不多。’ ”
“但是,你所听到的一切我也都听到了。”
“然而,你缺少一样东西:以往案例的知识,这对我起了很大的帮助。几年前,在阿伯丁 有一个差不多的案子。普法战争后一年,在慕尼黑也发生过一件非常相似的事情。不过,喂, 雷斯垂德来了丨你好啊,雷斯垂德丨在餐具柜上有一个特大号的酒杯,盒子里有雪茄烟。”这①索洛:亨利索洛( 1817—1862),美国作家。
位官方侦探身上是一件水手的粗呢上衣,打着一条老式的领带,显然一副水手打扮。他手里拎着一只黑色的帆布提包,和我们简单地随便聊了几句就坐下了,点着了一根递过去的雪茄。
“发生了什么事啊?”福尔摩斯问道,同时眨了眨眼睛,“看你这样子好像很不满意。”
“我的确是觉着很不满意。就是圣席蒙勋爵结婚那个倒霉的案子,我现在对这件案子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是真的吗?我真为你感到吃惊。”
“有谁听说过一件如此乱糟糟的事情?每一条线索似乎眼睁睁地从我的手指中溜走了。我一整天了都在忙活这件事。”
“看起来你忙活得浑身全都湿透了。”福尔摩斯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搭在他那件粗呢上衣的袖子上。
“对啊,我正在塞彭廷湖里打捞呢。”
“天哪,你为什么这么做啊? ”
“为了寻找圣席蒙夫人的尸体啊。”
福尔摩斯不禁靠在椅子上,放声大笑了起来。
“你要不要去特法加广场的喷水池打捞一下呢? ”他问道。
“唔,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因为,你在那里找到这位夫人的机会和在塞彭廷湖里是一样的。”
雷斯垂德气得瞪了我的同伴一眼,“你好像全知道。”他咆哮着说。
“唔,我是刚刚才知道的事情经过,不过我已经得出结论了。”
“噢,是么?那么你认为,塞彭廷湖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我认为是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好.请你解释一下吧.
我们为什么会在那里找到这些东西?”他说着,把他的提包打开,从里面拿出来一件波纹绸结婚礼服,一双白缎子鞋还有一顶新娘戴的花冠和面纱,乱糟糟的都倒到了地板上。这些东西都吸满了水,还掉了色。“还没完呢,”他说着,又拿出一只崭新的结婚戒指放在这堆东西上。“这个难题可是要你来解决啦,我的福尔摩斯大师。”
①塞彭廷湖:伦敦海德公园里的一个人工水池。
“噢?当真?”我的朋友说着,向空中吐出一个个蓝色的烟圈。“你是从塞彭廷湖里打捞 出来的这些东西? ”
“不是,是一个园丁在湖边发现了这些漂浮着的东西。已经确认了,这些是她的衣服,我 觉着既然衣服在那里,那么尸体也不会离着太远啊。”
“根据每个人的尸体都应该在他的衣物附近发现这样英明的推论,那么,请问你试图通过 这些得出什么结论? ”
“找出弗劳拉米勒与失踪有关系的证据。”
“我认为你恐怕很难找到。”
“是么?你真的是这样想吗?”雷斯垂德生气地喊着。“我觉着,福尔摩斯先生,你的演 绎法和推理的实用性实在不怎么样。你在两分钟内就出现两次大的错误,这些衣服的确和弗 劳拉米勒小姐有关系。”
“此话怎讲? ”
“衣服上的口袋里面有一个名片盒,名片盒里有一张便条,那张便条在这呢。”他把便条 扔在他前面的桌子上,“你听我读读看这上面写了些什么:‘一切准备好以后,你自然会看到 我。到时候请立即来。——F.H.M’
“我一直认为圣席蒙夫人是被弗劳拉_米勒诱骗走的。很显然,她和她的同谋要为这一失 踪事件负责。这张便条上的署名就是她名字的缩写字母。毫无疑问,她是在门口的时候,悄 悄地把这个塞给这位夫人的,然后就诱骗她落进了她们的圈套之中。”
“真是太妙了,雷斯垂德。”福尔摩斯说着笑了起来,“你真的很不简单啊,让我看看。” 他随手拿起那张字条,他的注意力立刻就被什么吸引住了,随后发出一个代表满意的声音。 “这确实特别重要。”他说。
“哈哈,你也认为是这样一回事了呗?”
“绝对是啊。我要热烈祝贺你啊。”
雷斯垂德带着胜利者的姿态站了起来,但是又低头看了一眼。“这是怎么了?”他失声尖 叫,“你看反了! ”
“没没没,这面才是正面。”
“正面?你是不是疯了!这面才是便条,用铅笔写的。”
“哦,这面看起来是一张旅馆的账单,这使我很感兴趣。”
“那上面也没有什么,我又不是没看。”雷斯垂德说道,“‘十月四日,房费八先令,早 餐两先令六便士,鸡尾酒一先令,午餐两先令六便士,葡萄酒八便士。’我没看出来这有什 么用。”
“你可能什么都没看出来,但是它还是非常重要的。至于那个便条,也挺重要,或者说至 少那几个缩写字母的签字也非常重要,所以我要再次向你表示祝贺。”
“我已经浪费了不少的时间,”雷斯垂德说着同时站起身来,“我相信艰苦的工作,而不是 坐在壁炉边上高谈阔论。再见了,福尔摩斯先生,走着瞧吧,谁先将整个事情调查清楚。”他 把那些衣服收拾起来塞进提包里,走向门口。
“我给你一点提示吧,雷斯垂德。”在他的对手走出房间之前,福尔摩斯懒洋洋地说道, “我可以告诉你这件事的真正答案。圣席蒙夫人是位虚构的人物,过去、现在都不曾存在过这 样一个人。”
雷斯垂德不无阴郁地瞅了我的同伴一眼,又回头瞅瞅我,在自己的额头上轻轻拍了三下, 一本正经地晃了晃头,就急匆匆地走了。
他刚把房门关上,福尔摩斯就站起身穿上了外衣。“这家伙说的户外调查工作不是一点道 理都没有。”他说,“所以我觉着,华生,我得把你扔下一会儿了。你继续看报纸吧。”
夏洛克福尔摩斯是五点钟走的,但是我根本没有觉着寂寞。因为,他走了还不到一个 小时,就有一个点心铺的伙计送来一个非常大的平底食盒,跟他一起来的年轻人帮着他打开 了食盒,我立即就非常惊奇地看到我们寒酸寓所的餐桌上出现了一份丰盛异常的冷食晚餐: 一只野鸡,两对山鹬,一块肥鹅肝饼,还有几瓶陈年老酒。将这些佳肴美酒摆放停当之后, 他们就倏忽消失了,就像天方夜谭里的精灵一样。他们除了说这些东西的账已经付过了,他 们是按照吩咐送来的以外,别的什么都没说。
快九点钟的时候,福尔摩斯步履轻快地走了进来。他表情非常严肃,但是两眼闪闪放光, 我因此相信,他得出的结论并没有让他失望。
“看来,他们把晚餐都摆上了。”他一边说一边搓着手。
“你好像有客人要来啊,他们摆上了五套餐具。”
“对,我相信会来一些客人的。”他说。“我非常奇怪的是,为什么圣席蒙勋爵还没有来。 哈哈,我敢说我已经听到了他上楼梯的脚步声。”
来的人确实是我们那位上午曾来过的客人。他匆忙地走了进来,眼镜更起劲地晃动着, 非常不安的表情出现在他那充满贵族气派的面容上。
“这么说我的信差去过你那里了? ”福尔摩斯问道。
“是的,我承认信的内容让我非常震惊。你有确凿的根据证明你说的吗?”
“当然有。”
圣席蒙勋爵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捂着脑门。
“如果公爵听说他的家庭成员中的一员遭遇如此羞辱,会说些什么呢? ”他小声地嘀咕着。
“这是一场纯粹的误会,我没觉着这是一种羞辱。”
“啊?你我的立场不同。”
“我没有看出有谁应被责备,我想不出来这位小姐除了这样以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虽 然她处理这件事的方法有些鲁莽,这是令人觉着遗憾的。在这种关键时刻,她没有母亲,也 没有别人帮她出主意。”
“这是一种侮辱,先生,公然的侮辱。”圣席蒙勋爵说道,手指敲打着桌面。
“你得要原谅这位可怜的姑娘啊,她的处境任谁都没有经历过。”
“我绝不能原谅她,我被人家玩弄了,我非常恼火。”
“我好像听到了门铃响,”福尔摩斯说,“对,楼梯口有脚步声。如果我无法劝说你以宽容 的胸怀对待这件事的话,圣席蒙勋爵,我请来了一位对我的看法表示支持的人,这个人也许能成功。”他打开门,让一位女士和一位先生走了进来。
“圣席蒙勋爵,”他说,“请允许我为你介绍一下,这是法兰西斯海摩顿先生和其夫人。 我想你是见过这位女士的。”
我们的委托人一看到进来的人便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双眼下垂,一 只手插在大礼服的前胸里,看起来他的尊严受到了严重的伤害。那位女士往前紧走几步,伸 出了双手,但是他还是不肯抬头看她,他这样做可能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因为她那诚恳的 神情让人难以拒绝。
“你生气了,罗伯特。”她说,“对,我想你有足够的理由生气。”
“你不用跟我道歉,”圣席蒙勋爵妒火中烧地说。
“哦,对,我知道我真是非常对不起你。我在出走前应该跟你说一声的,但是当时的我有 些心慌意乱。从我在这儿又看到了法兰克起,我简直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和做了些什么。我 当时竟没在圣坛前摔倒和昏过去,真有点奇怪。”
“摩顿太太,你在进行解释时,也许希望我和我的朋友暂时回避一下吧?”
“如果我可以说一下我的看法,”那位陌生的先生开口了,“我们对这件事保密得有些过了。 就我自己来说,我倒愿意欧洲和美洲所有的人都来听听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位先生身材 瘦长结实,皮肤黝黑,脸上刮得干干净净,面庞轮廓分明,举止行为看来非常机警。
“这样,我现在就告诉你们事情的经过吧。”那位女士说道,“我和这位法兰克是一八八四 年在落基山附近的麦夸尔营地认识的。当时我的爸爸正在经营一个矿场。我和法兰克订了婚。 后来有一天,我爸爸突然开采到了一个富矿,从那以后便发了财。但是这位可怜的法兰克先 生的土地上的矿脉却越来越小,最后完全没有了。我的爸爸越来越富有,法兰克却越来越贫 穷。所以,爸爸后来坚决不同意我们履行婚约了。他带我去了旧金山。尽管这样,法兰克不想放弃,也跟着去了那里,还瞒着爸爸跟我见面。让爸爸知道后很生气,所以,我们就自己安 排着一切。法兰克说,他也要去发一笔财,直到他和我的爸爸一样富有,才会回来娶我。我当 时答应他,要等他一辈子,我还发了誓,只要他还活着,我就不会和别人结婚。‘那么,我们为 什么不马上就结婚呢?’他说,‘这样我就放心你了,不会出现在我回来以后,还要求别人承认 我是你的丈夫。’哦,就这样,我们商量以后他就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请好了一位牧师,当 时就举行了婚礼。然后,法兰克就离开了我去为他的前程奋斗,而我则继续待在爸爸的身边。
“我再次听说法兰克的消息是他去了蒙大拿,接着在亚利桑那,后来又听说他去了新墨西 哥。再往后我在报上看到过一篇长报道,说有一个矿工营地被亚利桑那印第安人袭击,在死 亡者的名单中我发现了我的法兰克的名字,我当时就昏厥了过去,接着我卧床不起好几个月, 病体沉重。爸爸还以为我得了痨病,带我去看过了旧金山差不多一半的医生。一年多以来, 法兰克音信全无,因而我认定法兰克真的死了。后来,圣席蒙勋爵来到旧金山,我们又到了 伦敦。婚事定好了,爸爸特别高兴。但是,我总觉得我的心已经给了我那可怜的法兰克,世 界上再没有哪一个男人能取代他的位置。
“话虽这样说,如果我嫁给了圣席蒙勋爵,我当然会尽我对他的义务。我们的爱情我不能 勉强,但是我们的行动却多少可以勉强。我在和他一起走向圣坛的时候,确实是心怀着尽我 所能、作他的好妻子的良好意愿。但是你们可以想象出来我当时的那种感觉,那就是:当我 走到圣坛前的栏杆时,我回头一看,忽然看到法兰克正站在第一排座位那里看着我。最开始 我还以为那是他的鬼魂,但是当我定神再看时,发现他还在那里,眼睛带着几分疑惑的神情, 好像在问我,我看见他是高兴还是悲伤。我对我当时没有昏过去感到非常奇怪,我只觉着天 旋地转,牧师说的话在我听来就像一只蜜蜂嗡嗡地回响在我的耳朵里。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难道我要把正在进行的仪式打断,在教堂里大闹一场吗?我又看了他一眼,他看来好像很清 楚我在想些什么,因为他伸出手指贴在嘴唇上,那意思是要我别出声。接着我看到他拿出一 张纸在上面草草写了几个字,我知道他是在给我写一张便条。我往外走经过那排座位时,把 花束掉在了他座位的前面,当他把花束捡起来递给我时,悄悄地把字条塞进了我的手里。字 条上就一行字,要我在他给我信号时就出来跟他走。当然,我没有一丝怀疑,我第一要履行 的义务是向他尽责,并且已下定决心完全听他的。
“回到寓所,我和我的女用人说了这件事。她原来在加利福尼亚时就认识他,跟他关系也 不错。我嘱咐她什么都不能说,我就想收拾一些东西,拿上我的长外套。我知道,我应该去 和圣席蒙勋爵说一下,但是,他母亲和那些大人物都在那,我难以启齿,于是我只好不辞而 别了,解释的事以后再说。我坐在餐桌边还不到十分钟,就看到法兰克在窗外马路的另一边。 他和我招了招手,然后就走进了公园,我穿戴整齐就溜了出来,和他会合。这时有一个女人 走了过来,跟我说了一些圣席蒙勋爵的闲话。我从她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他似乎在结婚以 前也拥有他个人的一点小秘密。我设法摆脱了这个女人以后很快就赶上了法兰克。我们乘上 了一辆出租马车前往他在戈登广场租的住处。在盼望了那么长的时间之后,我这次才真的算 是结婚了。法兰克在亚利桑那被印第安人囚禁了起来,后来他找机会越狱逃跑,又长途跋涉 到了旧金山。他发现我以为他已经死了,还去了英国,就追踪过来,终于在我第二次婚礼的当天早晨找到了我。”
“我是在报纸上看到的消息,”这位美国人补充道。“报纸上说了教堂的名字,但是没说女 方的住处。”
“接下来我们就商量应该怎么办,法兰克认为应该完全公开。但是对这一切我非常惭愧, 我宁愿就此销声匿迹,永远都不见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一也许我会给爸爸写张便条,表 明我还活着就是了。我一想到那些爵士们、夫人们正围坐在早餐桌边上等着我回去,我的心 里就万分忐忑。就这样,法兰克为了不让别人找到我,就把我的结婚礼服和别的东西收拾在 一起捆成了一个包,扔到一个不会被人找到的地方。本来我们可能明天就去巴黎了,如果不 是这位善良的福尔摩斯先生今晚来找我们的话。虽然我想不出来他是怎样找到我们的住处的, 但是他的开导是善意的,也是清晰的,他指出我的想法是错误的,法兰克是正确的,而我们 如此怕人家知道会犯下非常大的错误。然后,他提出为我们提供一个和圣席蒙勋爵单独见面 的机会,我们就这样来到了这里。好了,罗伯特,你现在一切都清楚了吧。如果我让你痛苦, 那我真的感到万分的歉意。希望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卑鄙。”
圣席蒙勋爵那僵硬的姿势一点没有放松,他在听着这篇冗长的叙述时眉头皱着,嘴唇紧 绷着。
“对不起,”他说,“我非常不习惯如此公开地讨论这个完全是我个人私事的事情。”
“这么说你是不肯原谅我了?你难道不肯在我走之前和我握一下手吗? ”
“噢,这个当然可以,如果这样做能让你感到高兴的话。”他伸出手,非常冷漠地握了一下她的手。
“我本来还希望着,”福尔摩斯提议道,“你能和我们共进一顿愉快的晚餐。”
“我认为你的要求有些过分了。”勋爵回答,“对最近的事态发展我可能会被迫承认,但是别指望我会非常愉快。我想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要祝你们各位晚安。”他向我们大家迅速鞠 了个躬,然后就昂首阔步地走了。
“这样我相信,至少你们会给我一点面子是不是?”夏洛克福尔摩斯说,“结识一个美 国人总是令人高兴的,摩顿先生,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都相信,多年以前的一位君王的愚蠢 行为,还有一位大臣的错误,并不会成为我们的子孙在某一天同为一个大国公民的妨碍,米 字旗和星条旗镶嵌在一起的国旗仍可飘扬在这个国土上。”
“这桩案子非常有趣。”我们的客人走了以后,福尔摩斯说,“因为它十分清楚地表明,一 件看起来几乎不能解释的事情,等到解释起来却是如此简单。这位女士所叙述的事情发生的 先后顺序非常自然。但是,还有一些人,例如苏格兰场的雷斯垂德先生,在他看来,这个事 情的结局实在是太奇怪了。”
“那么,你在这桩案子里一直就是正确的吗?”
“从一开始,我就对两件事情非常清楚。一件是那位女士本来非常情愿结婚的;另一件是, 但是在回家后的几分钟里,她就后悔了。那么这就很明显了,一定是早上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事让她改变了主意。那么这件发生的事可能是什么呢?在出门以后她不可能和任何人说过话, 因为新郎一直在她左右陪着。那么,她是不是看见了什么熟人呢?如果有的话,那么这个人 肯定来自美国。因为她是刚刚来到这个国家,不能有什么人对她影响如此大,大得只看了那 么一眼,就让她彻底改了计划。你看,一系列去伪存真的分析之后,我们已经可以得出这样 一个结论:她可能看见了一个美国人。继续说,这个美国人又会是谁呢?为什么他会对她有 如此大的影响?有可能是她的情人,也有可能是她的丈夫。我们知道的,她年轻时生活在一 个艰难而又奇特的环境当中。我在听圣席蒙勋爵的叙述之前,了解的只有这么多。他和我们 说了下面这些情况:在第一排座位里有一位男人,新娘的态度发生了变化,花束掉了显然是 为了弄到字条而玩的把戏;她向她的贴心女仆求助,还有她提过的‘侵占土地’一在采矿 者的行话中这表示占据了别人原来已有的探矿权一这是一个含意非常丰富的暗示。这样整 个情况就非常明朗了。她跟一个男人走了,那么这个男人或者是她的情人,或者是她过去的 丈夫,后者可能性更大一些。”
“那么你到底是怎么找到他们的呢? ”
“本来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但是幸亏有雷斯垂德老兄,他自己的手里已经掌握了他还 没发现价值的情报。当然,那几个姓名的缩写字母很重要,但是还有比这更有价值的,那就 是我知道了这样一个事实:在一周之内,他曾在伦敦一所最高级的旅馆里结过账。”
“你是怎么知道是最高级的旅馆呢? ”
“根据如此昂贵的价格:一个床位要八先令,一杯葡萄酒要八便士,由此可以看出这家旅 馆非常豪华。伦敦并没有太多家收费这么高的旅馆。在诺桑伯兰街我去找的第二家旅馆里, 我通过查阅登记簿就发现了一位美国先生:法兰西斯_海_摩顿,就在前一天离开。在对他 名下的账目进行查找时,我又恰巧发现了那些跟便条的后面一模一样的消费账目。这位美国 先生嘱咐要将他的信件转到高登广场226号。于是我就去了那里,非常幸运地发现这对爱侣 刚好就在家里。我有些冒眛地以长辈的身份给他们提了一点意见。我为他们指出,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们都最好应该向公众,尤其是向圣席蒙勋爵将他们的处境说得更清楚一些。 我邀请他们来这里和圣席蒙勋爵见面,并且,正像你所看到的,我让他守约了。”
“但是,结局不太理想啊。”我说,“他的举止肯定算不上大方。”
“哈,华生,”福尔摩斯笑着说,“如果换成你经过求婚、结婚等一堆麻烦事以后,却又 发现妻子和财富在瞬间都消失了,恐怕你也不会非常大方的。我想我们不妨宽容一点去看 待圣席蒙勋爵,并且还要谢天谢地,我们不会有一天落到这样的境遇。请你把椅子向前挪 挪,递给我那把小提琴。现在我们唯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怎么把接下来的凄凉秋夜消磨 过去。”
』天早晨,我站在凸窗前俯视着街景,说道:“福尔摩斯你看,一个疯子正往这儿走呢。
他的家人竟然会让他一个人跑出来,真是可悲。”
躺在扶手椅里的我的朋友懒洋洋地站了起来,双手插在晨衣的口袋里,越过我的肩头望了过去。那是一个二月的晴朗早晨,地上还铺着一层厚厚的、昨天下的雪,在冬日阳光的照耀下熠熠发光。贝克街马路中间的雪被过往的车辆辗出来一条灰褐色、呈带状的轨迹,但是两旁人行道上堆起来的高高的雪,却仍然非常洁白,和刚下时一样。灰色的人行道已经被清扫过了,不过还是非常滑,所以,路上的行人比平时稀少了很多。其实从大都会车站方向往这边走的也只有这位孤零零的先生了,他古怪的举动引起了我的关注。
他看来差不多有五十岁,身材魁梧,脸庞宽阔,仪表堂堂,说是相貌非凡也不为过。他的衣着虽然看起来色泽暗淡,但是却非常时髦、奢华,他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色大礼服,头上戴着一顶闪着光的帽子,脚上是一双系着绑腿的棕色高筒靴,式样雅致。他的珠灰色裤子剪裁考究。但是,和他端庄严肃的衣着和仪表相比,他的举止行为却是如此荒唐可笑。他正在快步跑着,偶尔还来一个小跳,好像一个不习惯使自己的双腿在疲惫困乏时所做的那样。他跑的时候双手还抽筋似的上下舞动,脑袋也晃来晃去,脸部扭曲,非常难看。
“他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啊? ”我不禁问了起来,“他在看着这几个房子的门牌号码。”
“我相信他是来我们这里的。”福尔摩斯说道,搓着手。
“来这里? ”
“是的,我想他是有什么事来向我请教,我看到了这征兆。哈丨我刚刚和你说过是吗?”说话间,那个人已经气喘嘘嘘地跑到了我们房屋的门口,门铃被他拉得响彻整个房子。
片刻之后,他已经出现在我们的房间里了,还在气喘吁吁做着什么手势,但是忧愁失望却布满了他的两眼。看到这种情况,我们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还觉着震惊和些许同情。他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身体还在不住地颤抖,手抓着 自己的头发,好像完全失去了理智。他突然又跳了起来,脑袋用力向墙撞去,我们两人吓得 赶紧把他拉住,把他拖到了房间的中间。夏洛克福尔摩斯把他按到一张安乐椅上让他坐下, 自己坐在旁边,轻轻地拍着他的手,熟练地用他那令人轻松、宽心的语气和他聊了起来。
“你来我这儿,是要和我说你的事情,对不对?”他问,“你匆匆忙忙地跑累了,请稍微 休息一会儿。等你缓过来,我会非常高兴地对你可能跟我提出的任何一个小问题进行研究。”
那个人在那里坐了一两分钟,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极力想稳定自己的情绪。然后,他拿 出手帕擦了擦前额,紧闭着嘴,转脸看着我们。
他说:“你们一定觉着我是不是疯了?”
“我看你一定是遇到了大麻烦。”福尔摩斯回答。
“天晓得啊,我惹上了大麻烦丨这麻烦来得如此突然,如此,让我丧失了理智。我可能要 因此蒙受公开的羞辱,虽然我从来都是一个气质上无可挑剔的人。任何一个人都会有自己的 烦恼,这是命中注定的事。但是这两件事以如此可怕的形式同时降临到我的头上,我确实被 搞得六神无主了。而且,这件事还不是我个人的事,如果这件可怕的事情得不到解决,那么 很可能连累了我国最尊贵的人。”
“先生,请先冷静一下。”福尔摩斯说,“让我们先来弄清楚,你是谁?到底出了什么 事情。”
“你们也许很熟悉我的名字,”我们的客人回答说,“我是针线街何德尔及史迪文森银行的 亚历山大何德尔。”
这个名字我们确实非常熟悉,这是伦敦城中第二大私人银行的主要合伙人。到底是什么 事情会让这位伦敦一流公民沦落到如此可怜的境地,我们非常好奇地盼着他再次振作起精神, 好讲述他的遭遇。
“我认为时间最宝贵,”他说,“所以当警察建议我来和你们合作时,我就立刻赶过来了。 我是坐地铁然后急急忙忙走到贝克街来的,马车在雪地上走太慢了。所以我刚才气都喘不上 来了,这是因为我平时缺乏锻炼。现在我觉着好一点了,我尽可能简单明了地和你们说说整 个事情吧。
“当然,你们都清楚地知道,一家银行要想成功,必须要善于为我们的资金找到有利的投 资来源,同时,还要能增加业务联系和储户的数量。其中一个最能获利的投资方式,就是在 绝对可靠的担保前提下,把钱贷出去。这几年来,我们做了不少笔这种生意,不少名门望族 用他们珍藏的名画、图书或者是金银餐具作抵押,在我们这借贷了大笔的资金。
“昨天上午,我正在银行办公室里,我的职员送来一张名片。我看到上面的名字就吓了一 跳,因为这不是别人,而是一他的名字,即便是对你们,我最好还是就说那是一个在全世界都家喻户晓的名字吧个全英国最尊贵、最崇高的名字。他刚进来我就深感受宠若惊,正想说一下我的不胜荣幸之情,但是他却开门见山地说起正事来,好像在急急忙忙赶完一个 不怎么情愿的任务似的。
“‘何德尔先生,’他说:‘我听说你们在放贷款。”
“‘如果抵押品有足够的价值,本行确实办理这种业务。’我回答说。‘我急需,’他说,‘五万英镑,马上就要。当然,我可以在我的朋友那里借到这笔小钱的十倍,但是我宁愿以一种正规的手续来获取这笔钱,而且还得我亲自办。在我这个地位,你能明白,随随便便接受别人的恩惠是一件不明智的事情。’ ”
“‘我能否问一下,您这笔款项要用多长时间?’我问。
“下星期一的时候我就可以收到一大笔到期的款项,到时候我就归还这笔借款,不管利息是多少,你认为合适就可以,只要我能马上拿到就行,这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
“‘这个数目对我个人来说稍微有点大,我本可以非常乐意地把我私人的钱贷给您,我们就不用进一步商谈了,’我说,‘另一方面,如果我以银行的名义来办理这笔项目,那么为了对我的合伙人公平起见,即使是对您,我也得坚持,应当要有例行的可靠保证。”
“‘我倒是非常情愿这样做。’他说着,伸手端起一只黑色四方形摩洛哥皮盒,刚才一直放在他座椅的旁边,‘你当然听说过绿玉皇冠吧? ’
“ ‘这是我们帝国最贵重的一件宝物。’我说。
“‘完全正确丨’他打开盒子,柔软的、肉色的天鹅绒衬着的就是他所说的那件珍贵、华丽、灿烂夺目的宝物。他又说:‘这上面有三十九块大绿宝玉,光是上面的镂金雕花就是无价之宝。这顶皇冠最低的估价,也值我的贷款的两倍。我准备将它放在你这儿,当作抵押品。’
“我将这贵重的盒子拿在手中,目光从盒子转向这位高贵的委托人,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你在怀疑它的价值?’他问我。
“ ‘没有没有。我只是有些拿不准……’
“‘至于我把它留在这儿是否合适,你大可放心,不用考虑。如果我不是绝对有把握在四天之内赎回它的话,我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这不过是一个形式罢了。这件抵押品够不够吗?'
“‘简直太够了。’
“‘何德尔先生,你要清楚,根据我所了解的和你有关的一切,我这样做充分地表明了我对你的信任。我首先寄希望于你的小心谨慎,以此杜绝一切因此而产生的流言蜚语,另外还有更重要的,是你要尽一切的可能来保护这顶皇冠。如果它受到任何一点损坏,不用我说,那必然是一起轰动全世界的特大丑闻了。对它的任何一点损坏,基本上和把它丢了是一样的严重,因为这些绿玉是举世无双的,想找一些来更换也是不可能的。但是,我现在非常信任地把它留在你这里,星期一上午我将亲自来 把它取走。’
“看到我的委托人急着要走,我就没再说什么,立刻把出纳员叫来,叫他付给委托人五十 张面值是一千英镑的钞票。当我再次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时,面对着放在桌上的这只贵重的盒 子,我难免有些忐忑不安,因为我需要承担这样巨大的责任。它毫无疑问是一件国宝,如果 它遭到一点意外,肯定招致可怕的公愤。我已经开始有些后悔了,当时我怎么会同意负责保 管它呢?但是,后悔也没有用了,一切都不能改变了,我只好将它锁进我私人的保险箱,然 后继续我的工作。
“到了晚上,我认为把如此贵重的东西留在办公室里是非常不谨慎的。以前银行的保险箱 曾经遭撬,所以我的保险箱就不能排除不会被撬。一旦发生了这种事,那我的处境将是极其 可怕的。所以我决定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要一直随身带着这只盒子,寸步不离身。做好了 决定,我就带着这件珍宝、雇了一辆出租马车回了史翠森的家。
“我将盒子拿到了楼上,锁进了我起居室的大柜橱里,这才算长出了一口气。
“现在我介绍我家里的情况,福尔摩斯先生,因为我希望你全面地了解一下情况。我的马 夫和听差不睡在这栋房子里,所以他们俩就不用说了。我有三个女用人,她们都是跟着我好 多年的了,非常可靠,这一点也毋庸置疑。不过另外还有一个叫露西包尔的侍女助手,虽 然在我家里服侍的时间还短,只有几个月,但是她的优秀品格让我非常满意。她非常美丽, 所以有时会招惹一些爱慕者围在她身边,这是我们在她身上发现的唯一一个缺点。不过无论 从哪个角度说,我们都相信她确实是一个好姑娘。
“关于仆人的情况就这么多,我家庭本来非常简单,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完。我是个鳏夫, 只有一个独生子,名叫亚瑟。他让我非常失望,福尔摩斯先生,我真的很伤心啊。这当然是 我的错儿,人家都说他是被我给宠坏了,事实很可能就是这样。在我的爱妻去世以后,我觉 得他是唯一一个需要我疼爱的人,甚至看到他有片刻的不开心,我都受不了。我对他从来都 是有求必应的,没有二话。如果以前我对他严格一点,那可能对我们俩都是一件好事,但是, 我所做的所有事都是希望他好。
“我当然希望他以后能继承我的事业,但是,他不具备那种才能,他个性放荡,又非常任 性。实话实说,我都不敢让他经手大笔的款项。虽然他还很年轻,但是已经参加了一家贵族 倶乐部,在那里他因为举止风流倜傥,很快找了一批挥霍成性的富家子弟的狐朋狗友。他学 会了在牌桌上下大赌注,在赛马场上挥霍金钱,又不时跑来求我,要我把零用钱预支给他去 还赌债。他已经多次想和他那帮害人的朋友断绝关系,但是在他的朋友乔治潘威尔爵士的 鼓动下,他还是一次次地被拉了回去。
“而且,我一点都不奇怪,像乔治潘威尔爵士这样的人能够对他产生影响,我儿子总是 把他带到家里来,我觉得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会被他的翩翩风度所影响。他年纪比亚瑟大,是 一个彻头彻尾的玩世不恭的人,阅历丰富,能说会道,而且品貌不俗。但是,当我摆脱他仪 容的魅力后,冷静地考虑他的为人时,他那冷嘲热讽的谈吐,还有我观察到的他那看人的眼 神,都让我认识到这是一个绝对不可信赖的人。我是这么认为的,我的小玛莉也有和我是一样的看法,她具备女性特有的那种能看透一个人的气质的洞察力。
“讲到现在,就只剩下玛莉一个人还需要介绍了。她是我的侄女,五年前我兄弟去世了, 把她一个人留在了这个世界上,孤苦伶仃的。我收养了她,把她当成我的女儿。她是我家里 的阳光一可爱、温柔、美丽,操持家务是一把好手,而且她还具有妇女应该有的那种气质, 文雅恬静,非常温顺。她是我的左右手,如果没有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一件事她没 有顺从我的意愿,我的儿子两次跟她求婚,他确实是诚心诚意地爱着她,但是两次都被她拒 绝了。我想,如果说有谁能够引导我的儿子走上正路,那也就只有她了,我想如果他们结婚 的话,那么他婚后的生活将会大有改变。但是现在,哎呀丨已经是无法挽回了,永远都无法 挽回了。
“福尔摩斯先生,现在我家里所有人的情况你都了解了,下面我开始讲这个不幸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吃过晚饭以后,在客厅里喝咖啡,我将这件事讲给亚瑟和玛莉听,还和 他们说了,那件贵重的宝物现在就在我们的屋子里,我就没说委托人的名字。我敢肯定,露 西包尔在把咖啡端来以后就离开了房间,但是她出去时是不是带上了门,我就不敢肯定了。 玛莉和亚瑟听了非常感兴趣,还想见识一下这顶著名的皇冠,但是我认为最好还是别动它。 “‘你把皇冠放在哪了?’亚瑟问我。
“‘在我自己的柜子里。’
“‘唔,但愿夜里别被偷走。’他说。
“‘柜子都锁上了。’我回答道。
“‘唉,那个柜子随便拿个什么旧钥匙都能打开。我小时候就用厨房食品橱的钥匙打开过。’
“他说话经常是很轻率的,所以他的话我很少听进去。但是,那天晚上他跟着我进了我的 房间里,脸色非常沉重。
“‘爸爸,’他耷拉着眼皮说,‘你能不能给我二百英镑?’
“‘不能,我不能丨’我的回答非常严厉,‘在金钱上我向来对你是太慷慨了!”
“‘你向来就是非常仁慈的,’他说,‘但是这笔钱我必须得有啊,要不然我一辈子都没脸 再进那个倶乐部了! ’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丨’我嚷道。
“‘那是。但是你不能让我如此丢脸地离开吧,’他说,‘我真的无法忍受那样的丢脸。我 必须要弄到这笔钱。你要是不给我,那我就得想想别的法子了。’
“我当时特别生气,因为这已经是这个月里他第三次找我要钱了。‘你别想再从我这儿拿 到一个便士丨’我大声喊道。他鞠了一躬以后就一言不发地走了。
“他走了以后,我打开大柜橱,查看我的宝物是不是安然无事,然后我又锁上了柜子。接 下来我在房子各个地方巡视一番,看看是否一切正常。平时我总是让玛莉来做这个,但是我 想今天最好还是由我自己来吧。当我走下楼梯时,看见玛莉自己站在大厅的边窗那里。而在 我走近的时候,她关上了窗户又插上了插销。
“‘告诉我,爸爸,’她跟我说,神情好像有些慌张,‘是你让侍女露西今晚出去的吗?’ “‘没有啊。,“‘她刚刚从后门进来。我相信她刚才是去边门那儿和什么人见面,我认为这样太不安全 了,一定要拦住她。,“‘明早你得和她说说,如果你希望我去讲的话那就我去。你确定各处门窗都关好了吗?, “‘确定,爸爸。,“‘那么,晚安丨’我吻了她一下,就上楼回了卧室,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尽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讲给你听,福尔摩斯先生,这也许跟案件有些关系,我什么地 方没讲清楚,请你一定要提出来。”
“不不不,你的叙述非常清楚。”
“现在我要着重指出那部分情节了。我睡觉不是很沉,另外还有心事,无疑让我比平时睡 得还轻。大约在凌晨两点钟时,我被屋里的什么响声弄醒了。我还没完全清醒呢,这声音就 消失了,不过我隐隐约约觉着,好像是什么地方的一扇窗户被轻轻关上了的声音。我侧着身 子、聚精会神地听着。忽然,在隔壁的房间里传来了轻轻走动的,但是很清晰的脚步声,这 让我非常惶恐。我满怀恐惧地轻声下了床,透过我起居室的门角往夕卜看。
“‘亚瑟丨’我大声尖叫起来,‘你这流氓,你这个强盗丨你怎么敢碰那顶皇冠? ’
“我放在那儿的煤气灯还在那半亮着,我那不幸的孩子身上穿着衬衫还有裤子,站在煤气 灯旁,手里是那顶皇冠。他好像是在用尽全力扳着、扭着它。他听见我的喊声,手一松,皇 冠就掉在了地上。他的脸像死人一样苍白。我拿过皇冠一看,发现在一个金质的边角处少了 三块绿玉。
“‘你这浑蛋丨’我气得简直发狂了,大声嚷了起来。‘你把它给弄坏了丨你这是让我丢一辈子的脸!你把偷走的那几块宝石弄哪儿去了? ’
“‘偷? ’他喊了起来。
“‘没错,你这个贼! ’我大声叫着,摇晃着他的肩膀。
“‘没有掉什么,不可能会掉啊。’他说。
“‘这里少了三块绿玉。你当然知道它们在哪呢。你是要我不光说你是贼,还要说你是骗 子吗?我刚才都看见了你正想着把另外一块绿玉掰下来! ’
“‘你骂我已经骂够了吧,’他说,‘我再也无法忍受了。既然你这样肆意辱骂我,那么我 不会再就这件事跟你提一句。明天一早我就会离开这里去别处谋生。’
“‘你必须要被警察抓走! ’我有些气急败坏了,疯狂喊道,‘这件事我会追查到底! ’
“‘你别想从我这儿知道一丁点情况。’我没想到,他竟然一反常态,非常激动地说,‘如 果你愿意把警察招来,那就让警察去搜好了丨’
“这时候,我处在盛怒中的大喊大叫把全家人都惊动了。玛莉第一个跑进我的房间,一看 见那顶皇冠还有亚瑟的脸色,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她发出一声尖叫之后就昏倒在地。我立 刻让女用人去报警,请警察马上来展开调查。当一位探长带着一位警士进屋时,亚瑟抱着两 臂,悻悻地站在那里,问我是不是有控告他偷窃的打算。我的回答是,既然这顶被损坏的皇 冠是国家的财产,那么这就不是私事而是公事了,我不得不都按照法律来行事。
“‘至少,’他说,‘你不会让人马上把我抓走吧,我如果能离开这间屋子五分钟,那么对 你我两人都是有益的。’
“‘那样你就会逃之夭夭了,也许还会去把偷得的东西藏起来了。’我说。当时我意识到了 我的处境有多可怕,我恳求亚瑟要知道,现在不仅仅是我的荣誉,还有一位比我高贵得多的 人的荣誉也在非常危险的关头,这极有可能引发一场震惊全国的丑闻。但是,现在他可以让 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只要他告诉我那三块失踪的绿玉的去处就行。
“‘你现在应该正视这件事,’我说,‘你是被当场抓住的,拒不承认会让你的罪行加重, 如果你想补救,那就告诉我绿玉藏在了哪里,这样今天晚上的事情我就当没有发生过。’
“‘留着你的宽恕给那些向你乞求宽恕的人吧。’他轻蔑地笑了笑,转身走了。我看他已经 顽固到了无法用言语打动的程度了。我别无办法,只好叫探长进来把他看管了起来。全面搜 查立即展开,他的身上,他的房间,还有屋里一切他可能藏宝石的地方都被搜了个遍,但是 一点宝石的影子都没有。尽管我们使尽了种种手段,包括劝诱和恐吓,这倒霉的孩子还是什 么都不说。今天上午的时候他被送进了牢房。而我在办完了警方要我办的所有手续以后,就 急忙赶来向你求助了。警察已经公开承认了,他们现在是一无所获。你可以开个价。我已经 悬赏了一千英镑。天啊,我该怎么办啊?就在一夜之间,我的信誉,我的宝石还有我的儿子 我全都失去了丨啊丨我该怎么办啊?”
他双手抱着脑袋,身体不停地摇晃着,嘴里不断地嘟哝着,就像是一个有无法说出痛苦 的小孩儿。
夏洛克福尔摩斯静静地坐了几分钟,他眉头紧皱,两眼凝视着炉火。
“你平时要在家里接待很多客人吗? ”他问。
“也就是我的合伙人和他的亲属,偶尔还会有亚瑟的朋友。乔治潘威尔最近来过几回。 我想不出还有谁了。”
“你总出去参加社交活动吗? ”
“亚瑟总去。玛莉和我一般都待在家里,不爱去。”
“对于一个年轻的姑娘来说,这非常不寻常啊丨”
“她生性安静。另外,她已经算不上很年轻了,她都二十四岁了。”
“这件事情,按照你说的,好像也让她震惊不小。”
“非常震惊丨她的震惊程度可能比我还厉害。”
“你们俩人都认定你的儿子有罪是吗? ”
“这是毋庸置疑的,我曾亲眼看见了他手里拿着皇冠。”
“我并不觉着这是确凿的证据。皇冠的别的部分损坏了没有? ”
“嗯,被扭歪了。”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是要弄直它? ”
“上帝保佑丨我知道你这么说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我,但是这个任务真是太艰巨了。他到 底在那里干什么呢?如果他真的是无辜的,那么他为什么不说出来?”
“对啊。但是反过来想,如果他真的有罪,为什么不编造一个谎言出来?在我看来,他保 持沉默等于默认了。这案子有几个非常奇怪的地方。警察怎么看把你从睡梦中吵醒的声音? ” “他们认为这大概是亚瑟关他卧室房门的声音。”
“说得倒像是那么回事呢丨这就是说一个存心作案的人却故意大声关门,吵醒了全家。行, 那么他们又是怎么看那些宝石的失踪? ”
“他们现在还在敲地板、翻家具呢,希望能把它们找出来。”
“他们有没有想到去看看房子的外面? ”
“想到了,他们干劲十足,已经仔细地检查了整个花园。”
“那么,我亲爱的先生,”福尔摩斯说,“现在你还看不出来么,这桩案子比你或者警察起 初估计的要复杂得多。你们认为这个案件真是再简单不过了,但在我看来它似乎十分复杂。 想想你们是怎么分析的:你猜想你的儿子下了床,冒着极大的风险进了你的起居室,打开柜 子取出了皇冠,然后费了好大的劲儿从上面扳下一小部分,再去了一个什么地方,把三块绿 玉用谁都无法发现的办法藏好了,然后又冒着极大的风险带着剩下的三十六块回到房间里。 现在请允许我问你,这个分析能讲得通吗? ”
“但是也不能有别的分析了啊?”这位银行家有些失望地嚷着,“如果他是清白的,那他 为什么不辩解呢? ”
“这正是我们的目标,弄清楚真相。”福尔摩斯回答说,“因此,如果现在可以的话,何德 尔先生,我们就一起出发去你家,花上一个小时,再仔细地查看一下。”
我的朋友坚持要我跟着他们一起去,正好我也非常想去,因为我们刚刚听到的讲述已经 把我的好奇心和同情心都激起来了。我承认,我当时和这位不幸的父亲有着一样的看法:银 行家的儿子就是罪犯是再明显不过的了。但是我仍然十分相信福尔摩斯的判断力,所以觉得既然他并不满意现在已经被大家接受了的解释,那么没准儿有什么理由表明这事情还有其他的解释。在去南郊的路上,福尔摩斯始终一言不发,下巴贴在胸口上,帽子拉了下来遮住了眼睛,他沉浸在深思之中。我们的委托人,因为又有了一线希望,所以也显得有了新的勇气和信心,他甚至胡乱跟我聊一些银行业务上的事儿。坐了一会儿火车,又走了不长的一段路,我们就到了这位大银行家住的不算豪华的寓所费尔班克。
费尔班克是一所比较大的、用白石砌成的房子,离马路不算近。一条双行的马车路和一块积雪的草坪一直延伸到紧关着的两扇大铁门前。右面是一小片丛林,延伸到一条小路边,小路有小树篱,这条小路从马路口一直通到厨房的门前,这是送货的商贩进出的小道。在左边也有一条小路通到马厩,这条小路不在庭院之内,因此成为一条不怎么用的公共马路。福尔摩斯让我们站在门口,他一个人慢慢地绕着房子走了一圈,经过屋前沿着那送货的商贩走的小道,又绕到了花园后面通往马厩的小路。他来回走了好久,何德尔先生和我干脆进屋,在餐室的壁炉边等着他。当我们正沉默地坐在那的时候,房门被人推开了,从外边进来一位年轻的女士。她身材中上.体态苗条,头发和眼睛都是漆黑的,在她十分苍白的皮肤衬托下好像显得更黑了。我好像从未见过脸色如此苍白的女子。她的嘴唇也是一点血色都没有,她的眼睛因为痛哭而红肿。她静悄悄地走了进来,给我的印象是,好像她的痛苦比银行家还要严重,因为她很明显是一位个性非常强、自制力也很强的女子,这样的矛盾令我惊讶。她不顾着我在场,径直走向她的叔父,带着妇女特有的温情抚摸着他的头。
“你已经让他们把亚瑟放了,是吗,爸爸? ”她问道。
“没有,没有,我的姑娘,这件事一定要追查到底。”
“但是我的的确确相信他是无辜的,女人们的本能是怎么一回事你知道的。我很清楚他没 做过任何错事,你如此严厉地对待他,是会后悔的。”
“如果他真的是清白的话,为什么却默不作声? ”
“那谁知道啊?也许他是因为你竟会这样怀疑他而生气。”
“我怎么能不对他产生怀疑呢?当时我确实看到他拿着那顶皇冠啊。”
“哎,他只不过是拿起来看看。哦,相信我的话吧丨他是无辜的。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吧, 不要再提起来了。想一想,我们亲爱的亚瑟被投进了监狱,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啊! ”
“我不找到绿玉绝不会罢休一绝不,玛莉,你对亚瑟的感情让你没有看到它为我带来的严重后果。我绝不能就这样算了,我从伦敦请了一位先生来对这件事情进行更深入的调查。” “就是这位先生? ”她问道,同时转过身来看着我。
“不是他,是他的朋友。他请我们让他一个人在外边走走。他现在正在马厩那条小路边 上呢。”
“马厩那条小路? ”她的黑眉毛向上一挑。“能指望在那里发现什么?哦,我想这就是 那位先生吧。我相信,先生,你一定能证明我所坚信的是对的,那就是我的堂兄亚瑟是无辜的。”
“我百分之百同意你的观点,而且我还相信,有你在,我们就能证明这一点。”福尔摩斯 一边回答,一边走回擦鞋垫上,蹭掉鞋底上的雪。“我认为我是非常荣幸地在和玛莉何德尔 小姐说话,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两个问题? ”
“可以,先生,如果这对澄清这个可怕的事件有好处的话。”
“在昨天半夜里你没听到什么吗? ”
“我什么都没听见啊,直到被我的叔父大喊惊醒,我这才下来。”
“你昨晚关上了所有的门窗,但是,是不是闩上了所有的窗户呢?”
“是的,都闩上了。”
“今天早晨的时候这些窗户是不是都还闩着? ”
“是的,都还闩着。”
“你家有个女仆,她有个情人是吧?据我了解,你昨晚曾经跟你叔叔说,她溜出去见情 人了?”
“对,就是那个在客厅里侍候着的女仆,她也许听到了叔叔说的关于皇冠的话。”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她可能出去和他的情人说了这件事,而他们俩可能密谋盗窃这顶 皇冠。”
“但是这些空洞的理论又顶什么用?”银行家有些不耐烦地喊了起来,“我不是跟你说过 了,我当时亲眼所见亚瑟手里拿着那顶皇冠?”
“何德尔先生,不要着急。我们一定要追问一下这件事。何德尔小姐,对于这个女仆,我 想你看见了她是从厨房的门那里回来的,是不是? ”
“对,当时我去查看那扇门是不是已经闩好了,我正碰到她溜了进来,那个男人我也看见 了,躲在暗地里。”
“那个男人你认识吗? ”
“噢,我认识的丨他是给我们送蔬菜的贩子,名叫法兰西斯包士柏。”
“他站在,”福尔摩斯说,“门的左侧一准确地说,离门两步左右的路上?”
“对,就是这样。”
“他有一条腿是木头的彳假腿? ”
这位年轻小姐表情丰富的黑眼珠突然流露出一丝害怕。“怎么?你真的和一个魔术师一样 啊!”她说,“你怎么知道的?”她当时露出了笑容。但是,福尔摩斯瘦削而显得热切的脸上 没有丝毫迎合对方笑容的意思。
“我非常想现在到楼上去。”福尔摩斯说,“我极有可能需要在房子外边再走上一圈,也许在上楼之前,我最好再查看一下楼下的窗户。”
他从一个个窗户前很快地走过,只在一扇大窗口前停留了一下,在那里可以从大厅看到马厩小路。他把那扇窗户打开,用随身带着的高倍放大镜十分仔细地检查着窗台。最后,他说道:“我们现在可以到楼上去了。”
这位银行家的起居室是一间布置简单的小房间,地上铺的是一块灰色地毯,上面放着一个大柜橱还有一面长长的镜子。福尔摩斯首先走近大柜橱,凝视着上面的锁。
“是用哪把钥匙把这锁打开的? ”他问道。
“就是我儿子提到的那把一那把贮藏室食品橱上的锁的钥匙。”
“那钥匙还在你这儿吗? ”
“就在那呢,就放在化妆台上。”
福尔摩斯伸手拿了过来,打开了大柜橱。
“这把锁是无声的,”他说,“难怪打开时你没有被吵醒。我想这只盒子就是装那顶皇冠的 吧。我们需要看一下。”他把盒子打开,取出皇冠放在桌子上。这是一件华丽异常的珠宝工艺 品,那三十六块绿玉是我见过的玉石中最精美的。皇冠的一侧有一道裂口,一个角上少了三 块绿玉,被掰掉了。
“现在,你来看,何德尔先生,”福尔摩斯说,“这个边角和那不幸少了绿玉的边角是对称 着的。我请你试一试看,能不能把它掰开。”
那银行家有些惊慌地向后退缩。他说:“我做梦都不敢去掰它。”
“那么让我来试一下吧,”福尔摩斯猛地使劲掰它,但是却徒劳无功。“我想它有些松动了,” 他说,“但是,尽管我的手指特别有力,想把它掰开也是非常费劲儿的。换成一个普通人,把 它掰开那是不可能的。行了,何德尔先生,如果我真的把它掰开了,那会是怎么样呢?那就 会发出一声像枪响的声音。这一切就是在离你的床数码远的地方发生的,你敢说你什么声音 都没听见? ”
“我什么都不敢想,我什么问题都看不出来。”
“但是事实也许会越来越清晰了。对此你是怎么看的,何德尔小姐?”
“我承认,我和我的叔叔一样,对此迷惑不解。”
“你看到你的儿子站在那里,脚上没有穿鞋或者拖鞋,是不是?”
“他只穿着裤子和衬衫。”
“谢谢你的回答。从这次询问中,我们可谓获益匪浅,真是太走运了,如果我们还不能弄清楚真相的话,那就根本是我们自己的毛病了。何德尔先生,请允许我再去外面继续查看一下。”
他要求自己去,他的解释是,人去得多了会留下一些多余的脚印,可能对他的工作造成干扰。他在外边忙活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最后回来时脚上都是积雪,而他的面孔还是一副神秘莫测的神情。
“我想这里我已经看过了所有我要看的,何德尔先生,”他说,“我想回到我的住处去,这对你是最有用的。”
“但是福尔摩斯先生,那些绿玉,它们在什么地方?”
“我还不清楚。”
“那我这辈子都见不到它们了!”这位银行家大声喊道,搓着双手,“还有我的儿子是怎么回事呢?你不是给了我一点希望吗? ”
“我的意见并没有改变。”
“那么,我的上帝,昨晚上在我屋子里发生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你能在明天上午的九到十点钟来我在贝克街的住所找我,我会愉快地、尽我所能地、详细地告诉你。我的理解是这样的:你全权委托我帮你办这件事,只要我能把那些绿玉找回来,我能支取的款项数目是没有限制的。”
“我愿拿出我的全部财产换回它们。”
“非常好,我将用明天上午之前的这段时间对这件事进行调查。再见,我也可能傍晚之前还得再来一会儿。”
我很清楚,我的伙伴对这个案件现在已是成竹在胸,至于他到底得出了些什么结论,我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在我们回家的路上,我好几次想从他那里打探出点什么,但是总被他岔开了话题,最后我只好不无失望地放弃了。我们在还不到下午三时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迅速走进他的房间,几分钟以后,他就打扮成一个普通的流浪汉,走下楼。他把领子翻上去,穿着磨得发亮的破外套,系着红领带,脚上是一双破旧的皮靴,真是一个再典型不过的流浪汉了。
“我这身打扮还像吧,”他说着,还在壁炉上的镜子上照了一下,“我真心希望咱俩一起去,华生,但是恐怕还是不行。我可能已经找到了这桩案子的线索,但也有可能是跟着鬼火瞎跑,但是, 用不了多久我就知道是哪种可能。我希望我会在几个小时内回来。”他把餐柜上放着的大块牛 肉割下了一块,用两片面包夹着,然后将这干f良塞进口袋里,就出去探险了。
我刚喝完茶,就见他兴高采烈地回来了,手里晃着一只边上有松紧带的旧靴子。他把它 扔在角落里,然后就去倒茶喝。
“我只是路过这里顺便进来看一下,”他说,“马上还得走。”
“去哪里? ”
“噢,去西区那边,估计我得去好久。如果太晚我还没回来,你就不用等我了。”
“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
“噢,还算可以,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我出发以后又去了史翠森,就是没进屋。那个小疑 点倒是挺有意思,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就放过它。我不能一直坐在这里说闲话,我得脱下 这套下等人的服装,重新把我自己那套上等人的服装穿上。”
从他的一举一动当中,我能看出来,他远比他谈话中所流露出来的更满意。他的眼睛里 闪耀着光芒,他菜色的脸上甚至泛有红晕。他匆匆忙忙地上了楼,几分钟以后,大厅的门发 出砰的一声响,我知道,这是他又一次出去从事他天生愿意的追捕去了。
一直等到半夜三更他还没回来,我就先回房休息了。他连续几天几夜在外边追踪一个线 索是司空见惯的,所以他今天迟迟不归我并没有觉着奇怪。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并不知道, 但是当我第二天上午下楼用早餐时,看到他已经坐在那里了,一只手拿着一份报纸,另一只 手端着咖啡,衣容整洁,精神饱满。“对不起,华生,我没等你就自己先吃起来了。”他说,“不 过你得知道,我们的委托人今天上午和我们有一个约会。”
“怎么,现在已经是九点多钟了,”我答道,“我想我听到的门铃声肯定是他的。”
来的果然是我们这位金融家朋友。我对他身上发生的变化非常震惊:他原来又宽阔又 结实的脸庞现在不仅是消瘦,甚至是瘪了下去,他的头发好像也更灰白了。他一脸萎靡困 顿的倦容,显得更加痛苦,甚于前一天早晨那种狂暴的样子,他沉重地跌坐在我推给他的 扶手椅上。
“我不知道我这是做了什么缺德事,让我遭受如此残酷的折磨。”他说,“就在两天前,我 还是一个幸福的、富有的人,生活无忧无虑。现在我却沦落到晚年孤独、耻辱的地步了。这 真是祸不单行啊,我的侄女玛莉把我抛弃了。”
“把你抛弃了? ”
“对,今天早晨发现她的床并没有睡过的痕迹,她的房间已经是人去楼空,在大厅的桌子 上有一张留给我的便条。我昨晚不是气愤而是忧伤地和她说过,要是她和我儿子结了婚,那 么他会一切都好的。可能我这么说太欠考虑了,她的便条里也提到了这个:
我最亲爱的叔叔:
我觉着我已经为你带来了苦恼,如果我当初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就很有可能不会发 生这可怕的不幸事件了。我心里即已有这种念头,那就再也不能愉快地生活在你家了。
而且,我会永远离开你。不用为我的前途担心,因为我已经安排好了。最重要的是,不 要试图找我,那必然是徒劳的,还会为我带来麻烦。无论我是生是死,我永远是一你亲爱的玛莉“她这张便条说的什么意思,福尔摩斯先生?你觉着她是在暗示要自杀吗?”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这么回事。这可能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我相信,何德尔先生, 你的这些苦恼事快要结束了。”
“哈!你能肯定吗?你听到了什么?福尔摩斯先生,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那些绿玉 在什么地方? ”
“你不会认为一千英镑一块绿玉的价钱有些贵吧? ”
“我宁愿出一万英镑。”
“那倒不用。这件事三千英镑就可以了。我认为还得有我一笔小小的酬金,你随身带着支 票簿吗?给你支笔,你开一张四千英镑的支票就行了。”
这位银行家神色茫然地照着福尔摩斯的话开了支票。福尔摩斯走到他的写字台跟前,拿 出一个小小的、三角形的金纸包,里面是三块绿玉,随手把它扔到了桌子上。
我们的委托人发出一声喜悦的尖叫,一把抓住了它。
“你把它们弄到手了! ”他急促地说,“我有救了丨我有救了! ”
这狂喜的反应和他之前的愁苦来得一样激烈,他把这几颗失而复得的绿玉紧紧贴在胸前。 “你另外还欠了一笔债,何德尔先生。”福尔摩斯说话的口气非常严肃。
“欠债! ”他又把笔拿了起来,“欠多少啊?我这就还上。”
“不不,你的这笔债不是欠我的。你应该向那个品格高尚的小伙子,就是你的儿子道歉。 你去向他好好道个歉,是他将这件事揽到了自己的身上,要是我看到我的儿子这样做,我会 感到非常骄傲的,如果我有这样一个儿子的话。”
“这么说不是亚瑟拿走的? ”
“我昨天就跟你说过了,现在我再重复一遍,不是他拿走的。”
“你肯定是这样丨那么我们现在就去他那里吧,告诉他事情已经真相大白了。”
“他已经全都知道了。我把事情全部搞清楚以后,就去找他聊过,我发现他还是不肯向我 吐露实情,于是我干脆全跟他说了,他听后被迫承认我说的完全正确,并且还补充了几处我 还不是非常清楚的细节。你今天早晨带来的最新消息,一定会让他开口的。”
“我的上帝啊!那么,请你快点和我说说这离奇至极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
“我是准备这样做的,并且我还要把我为弄清事情的真相所采取的步骤都告诉你。让我从 头开始跟你说,首先,这话我认为太难说出口,你也会觉着很难入耳的,那就是:乔治潘 威尔爵士和你的侄女玛莉两人勾结。他们俩现在已经一起逃走了。”
“我的玛莉?这事不可能! ”
“非常不幸,它不只是可能,而且还是确定无疑的事实。当你们把这个人招到你们家里 时,不管是你,还是你的儿子,都根本不了解他的真实禀性。他是全英国最危险的几个人物之个穷困潦倒的赌徒,一个穷凶极恶的流氓,一个没有心肝、没有良知的人。你的侄女对这样的人一无所知。当他对她信誓旦旦,就像他以前向几百个别的女人所做的那样时, 她沉醉、得意,认为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打动了他的心。这个恶魔深知怎样用花言巧语来利 用她,他成功了,她几乎每晚都跑出去和他幽会。”
“我不能,也绝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 ”银行家嚷道,脸色非常灰白。
“那么,让我把前天晚上你家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你。你的侄女,在认为你已经回到自 己的房间以后,就悄悄地溜出来,站在那扇朝向马厩小路的窗口前,和她的情人说话。他站 在那里很久,因此他的脚印深深地印透了地上的雪。她和他说起了那顶皇冠。这消息把他对 金子的邪恶贪欲点燃了,他就强迫她听他的话。她是爱你的,这一点我并不怀疑,但是总会 有这种女人,对情人的爱会把对别的所有人的爱都淹没,而在我看来,她就是这样的女人。 她还没有听完他的话,就看到了你下了楼,赶紧关上窗户,又跟你说那女仆和她那装木头{假 腿的情人越轨的事,那倒是确实有这么回事。
“你的儿子亚瑟和你说完以后,便回屋上床睡觉,不过他因为心里有欠倶乐部的债的事而 心神不安,睡不着觉。半夜的时候,他听见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他的房门经过,于是他起床 往外看,吃惊地看到他的堂妹正蹑手蹑脚地顺着走廊往前走,最后消失在你的起居室里。这 孩子看得目瞪口呆,匆忙披上一件衣服,站在暗地里,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时,他看 见她从起居室里走了出来,在走廊灯光的亮光下,你儿子看到她手中拿着那顶珍贵的皇冠往 楼梯走,他觉着一阵恐慌,跑了过去,藏在靠着门口的帘子后面,从那里看下面大厅一览无 余。他看到她偷偷打开窗户,从窗口把皇冠递了出去交给躲在阴影里的什么人。然后又重新 关上窗户,就在离他站得非常近的地方一他躲在帘子的后面一经过,匆匆地回了自己的 房间。
“只要她还在那儿,他就不会有什么举动,因为那样会让他心爱的女人的可耻行径暴露。 但是她刚一回去,他就意识到了这件事将会给你带来多大的不幸,并意识到纠正它有多么的 重要。他急忙跑下楼,披着衣服,光着脚,把那扇窗户打开、跳到了外面的雪地里,顺着小 路追了出去,在月光里他看到了一个黑影:乔治潘威尔爵士正试图逃跑,但是被亚瑟抓到 了,两个人在那里争抢了起来,你的孩子和他的对手分别抓着皇冠的两端。在厮打当中,你 的儿子揍了乔治爵士眼睛一拳。这时忽然有什么东西被扯断了,当时你的儿子发现自己已经 夺回了皇冠,就赶紧跑回来,关上了窗户,上楼进了你的房间,正在察看那被扭坏了的皇冠, 并使劲想要把它弄正时,你来了。”
“可能是这样的么?”那银行家说道,手里捏了一把汗。
“正当他觉着自己的行为值得你最热烈的感谢时,你却对他大加谩骂,这无疑激起了他的 怒火,但他却不能把真实情况说出来,那样就会伤及那个他顾念的人。他认为自己应该有绅 士风度,于是就藏起了她的秘密。”
“这就是她一看到那顶皇冠就发出一声尖叫昏了过去的原因! ”何德尔先生大声嚷着, “噢丨我的天丨我真是一个瞎了眼的笨蛋丨对,他说过让他出去五分钟丨这亲爱的孩子是想去 他们争夺的地方找那皇冠丢失的部分。我当时如此残酷地冤枉了他! ”
“当我去了你家的时候,”福尔摩斯继续说,“我立即仔细地查看了一下四周,看看雪地上 有没有什么对我的调查有帮助的痕迹。我知道,从前天晚上一直到现在再没下过雪,同时这 期间正好下了重霜,印迹因此得到了更好的保护。我走上商贩所走的那一条小路,但是那里 的脚印都已经被践踏得看不出来什么了。不过,就在它的这一边,离厨房门稍有些远的地方, 我却发了一个女人站在那儿和一个男人说话时留下的痕迹,那里有一个圆形的脚印,这说明 这个人有一条木制的假腿。我甚至可以判断出来,有人惊动了他们的谈话,因为我发现了那 个女人迅速跑回门口的痕迹,这些可以从雪上的前脚印深、后脚印浅的特征推测出来。看起 来那个有一条木头彳假腿的人在那儿停留了一会儿才走。我当时猜,这大概是那个女仆和她的 情人。他们的事你已经和我说了,后来我的调查也证明了一点。我去花园绕了一圈,只看见 了一堆杂乱的脚印,我知道这些脚印属于那些警察。但是,当我走到了通往马厩的小路时, 呈现在我面前的,是用脚印写在雪地上的一段很长很复杂的故事。
“那里有两行穿靴子的人的脚印,另外还有两行脚印,我非常高兴地看到这来自一个赤脚 的人。根据你告诉我的,我立刻判断出后两行脚印是你儿子的。头两行脚印是走着的,而另 两条则是快跑留下的,而且光脚的脚印有些地方盖在了那个靴印上,显然在时间上他是在后 边的。我跟着这些脚印走,发现它们都通向大厅的窗户,那穿靴的人在这里等着的时候,脚 把周围所有的雪都踩化了。随后我去了另一边,大概顺着那小路走下去差不多有一百多码的 地方,我看见那穿靴的人曾经转过身来,地上的雪被践踏得纵横交错,杂乱不堪,好像那里 曾发生了一场搏斗。最后我还在那里发现了几滴溅下的血迹,这说明我的思路是正确的。这时, 那穿皮靴的人又顺着小路跑了,在那里又发现一小滩血迹,说明受伤的是他。脚印一直到了 大路上另一头,那里的人行道边已经被清扫过了,因此线索到那里就中断了。
“你记得的,我在进屋子时曾用我的放大镜检查大厅的窗台和窗框,马上看了出来,有人 曾在这里进出过。我能够看到一只脚的轮廓,因为一只湿脚跨进来时曾经踩过这里。当时, 对于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我初步的想法就已成形了: 一个人曾经在窗外等着,另一个人把绿 玉皇冠拿了过去;这情况让你的儿子看到了,他去追那个贼,并和他搏斗厮打起来;他们两 个人同时抓住了那皇冠,奋力争夺,才造成了非一人之力能造成的损坏。他夺回了东西,但 是却把一小部分留在了他对手手中。我当时就能弄清楚这些。现在我遇到的问题是,外边的 那个人是谁?又是谁在屋里把皇冠拿给他的?
“我记得有这样一句古老的格言:当你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无论多么不可思 议,都是真相。我知道的,把皇冠拿到下面来的肯定不是你,那么剩下的只有你的侄女还有 女仆们。但是如果是女仆们,那么你的儿子为什么会甘心替她们受过?找不到站得住脚的理 由。他爱着他的堂妹,所以他要为她保守秘密,这样能解释通,尤其这秘密还是一件非常不 光彩的事,他更要这样做了。当我想起你曾说过,曾看到了她站在窗户那儿,后来看到皇冠 又昏了过去,我对自己的猜测更加肯定了。
“但是,谁有可能成为她的同伙呢?显然是一个情人,因为除了情人,不会有人在她心上 的位置超过她对你的爱和感恩之情。我知道你是一个深居简出的人,你的朋友很少,但是其 中之一就是乔治_潘威尔爵士。我以前曾听说过这个人,他在女人圈里可谓臭名昭著。穿靴子的,并且拿着少了的绿玉的人肯定是他。尽管他知道亚瑟已经发现了是他,他仍然认为自 己会安然无恙,因为他知道这小伙子不会说出危及他家庭的任何一个字。
“行啦,凭你自己不错的辨别力,可以想出我下一步会怎么做。我打扮成流浪汉的样子去 了乔治爵士的住处,结识了他的贴身仆人,了解到他的主人前天夜里划破了头的事。最后我 出了六个先令买下了一双旧鞋,肯定是他主人扔掉的。我带着那双鞋去了史翠森,一番核对 后,我看到它和那脚印完全符合,一点不差。”
“昨天晚上,我在那条小路上是看见了一个衣衫破烂的流浪汉。”何德尔先生说道。
“没错,那就是我,我认为我已经锁定了我所要调查的人,于是回家换了一身衣服。这里 我要扮演一个微妙的角色,因为我认为,想不出现丑闻,必须不能闹到官方去,而且我也清 楚,这个非常狡猾的恶棍一定会看出来,我们在这件事上是有非常多的顾忌的。我登门去找 他,他刚开始自然矢口否认,不过当我跟他说出每一个具体的细节以后,他从墙上取下一根 护身棒想威胁我。但是我深知我面前对付的是什么人,在他举棒打我之前,我的手枪已经对 准了他的脑袋。这时他才开始恢复了理性。我和他说,我们可以出钱买下他手里的绿玉一 块一千镑。这时他显出一种懊悔异常的样子。‘啊唷,太糟糕了丨’他说那三块绿玉他已经以三块六百英镑的价格卖出去了。在答应不告发他以后,他就告诉了我收赃人的住址。我找到了那个人,在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我以一千镑一块的价格赎回了绿玉。然后我就去找你的儿子,和他说所有的事都办好了。终于,在绝对称得上艰难辛苦的一天以后,我上床睡觉了,那是在两点钟。”
“这样的一天,可以说是挽救英国免于一桩公开的大丑闻。”银行家边说边站了起来,“先生,我不知道我该说些什么来谢谢你,但是你必然会看到,我不会辜负你所做出的一切的,你的高超本领我实在是前所未闻。现在我必须马上地去找我亲爱的儿子,为我冤枉了他向他道歉。至于你所说的关于可怜的玛莉的事让我伤心透顶。即便你有再大的本领,恐怕也不能说出她现在在什么地方吧! ”
“我认为我们可以很有把握地说,”
福尔摩斯回答道,“乔治潘威尔爵士现在在哪儿,她就在哪儿。我同样还可以非常有把握地说,不管她犯的是什么罪,他们即将受到严厉的惩罚。”
一天早上,我正在同我的妻子用早餐,女仆给我送来了一封电报,来自夏洛克福尔摩 斯,电报的内容是这样的:
你能抽出几天时间吗?刚刚收到一封电报,和英国西部波士堪谷发生的惨案有关。
你能来的话我会很高兴。那里的空气和风景都非常好。十一时十五分从帕丁顿出发。
“亲爱的,你怎么看? ”我的妻子隔着餐桌问我,“你想不想去?”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现在有好多事要做呢。”
“噢,安斯舒德会把你的工作都完成的。你最近的脸色不太好看,有些苍白。我想换换环 境对你是有帮助的,再说夏洛克福尔摩斯侦查的案件,你又总是那么有兴趣。”
“想一想我从他办案中获得的好处,我要是不去那就非常对不起他了。”我回答道,“但是, 我要是去就得马上收拾行装,因为现在距离出发的时间就剩下半个小时了。”
我在阿富汗经历的戎马生涯,至少让我养成了行动快速、随时可以出发的好习惯。
我并没有多少需要随身携带的生活用品,因此还不到半小时,我就拿着我的旅行皮包 上了出租马车,车声轧轧地前往帕丁顿车站。夏洛克福尔摩斯正在站台上踱着步,他穿 着一件灰色的、长长的旅行斗篷,头上戴的是一顶紧紧的便帽,因此让他的身躯显得更加 枯瘦细长。
“华生,你能跟我一起去真是太棒了。”他说道,“有个可以信赖的人跟我一起,情况就完 全不一样了。来自地方上的协助通常不是毫无帮助,就是带有偏见。你去把那角落里的两个 座位占上,我去买票。”
车厢里只有我们两个乘客,福尔摩斯随身带来了一大卷乱七八糟的报纸。他在这堆报纸 里东翻西找,有时候看,有时候记一点笔记,有时候停下来沉思,一直到我们都已经过了瑞 丁。他忽然将所有的报纸卷成了一大捆,扔上了行李架。
“你听到过和这桩案子有关的什么情况吗? ”他问道。
“一无所知。我都好几天没怎么看报纸了。”
“伦敦报纸上的报道都不怎么详细。我一直在看这几天的报纸,想了解一些具体的情况。
据我估计,这件案子应该属于那种最难侦破的简单案件。”
“这话听起来好像自相矛盾。”
“但是,这是一个事实。几乎所有的异常现象都可以为你提供侦破的线索,越是简单的、普 通的案件越不好破。不过,他们已经将这个案件定性了,这是一起儿子谋杀父亲的严重案件。”
“如此说来,这是一个谋杀案了?”
“嗯,他们是这样估计的。在我有机会亲自对这个案件进行调查之前,我绝对不会想当然 地肯定这个说法。我现在就和你简单地说一下我了解到的所有情况。
“波士堪谷在海佛郡,那是一个乡间地区,离诺丝不远。约翰杜勒先生是那里最大的农 场主。他在澳大利亚发财致富,几年前回到故乡。他将他的农场中的一个,海得利农场,租给 了也在澳大利亚生活过的查理士麦卡锡先生。他们俩是在殖民地认识的。所以,当他们决定 安顿下来时,就很自然地住在临近的地方,好彼此有个照应。显然杜勒比较有钱,所以麦卡锡 当了他的佃户。但是他们看起来还是和过去时一样,关系完全平等。麦卡锡有一个儿子,十八 岁了,杜勒有个一样大的独生女。他们两位的妻子都已经去世。他们好像一直躲着邻居的人家, 不和他们有任何的来往,过着他们自己的隐居生活。麦卡锡父子俩倒是挺喜欢运动,经常可以 在附近的赛马场上看到他们的身影。麦卡锡有两个仆人,一男一女。杜勒一家人口比较多,差 不多有五六口。以上就是我尽全力了解到的这两家人的具体情况。下面再说一些具体的事儿。
“六月三日,也就是上星期一下午的三点钟左右,麦卡锡从他在海得利的家里出来,走着 去了波士堪池塘。这个池塘是由波士堪谷流下来的溪水汇集而成的一个小湖。上午他曾经和 他的仆人去了诺丝,还和仆人说过,他一定要抓紧时间办事,因为在下午三点钟有一个非常 重要的约会。他没有从这个约会活着回来。
“海得利农场离波士堪池塘有四分之一英里,当他走过这里时曾被两个人看到了。一个是 位老妇人,报纸上没说她的姓名,另一个是杜勒先生雇用的猎场看守人威廉古德。这两个 人证都已经宣誓作证,当时麦卡锡先生是自己路过那里的。那个猎场看守人还说,他看到麦 卡锡先生走过去几分钟以后,又看见了麦卡锡先生的儿子詹姆士麦卡锡先生也从同一条路 上走了过去,腋下夹着一支枪。他还确信,那时父亲是在跟在他后面的儿子视程以内。他再 没有想过这件事,直到晚上听说了发生的那个惨案。
“在猎场看守人威廉古德看到麦卡锡父子走过直至消失以后,还有别人看到过他们。波 士堪池塘附近都是非常茂密的树林,池塘周围则是丛生的杂草和芦苇。波士堪谷庄园看门人 的女儿培心摩伦,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当时正在那附近的树林里采花。她说她看见麦卡 锡先生父子在树林边上、靠近池塘的地方,当时他们俩好像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她听到了老 麦卡锡先生正在大骂他的儿子,她还看到那儿子举起了手,好像要揍他的父亲。他们暴烈的 行为吓得她赶紧跑回了家,她跟她的母亲说起麦卡锡父子两人正在波士堪池塘附近吵架,她 害怕他们即将动手。她的话音刚落,小麦卡锡就跑了进来,说他发现他的父亲已经死在树林 里,他是来向看门人求助的。他当时非常激动,他没带着枪和帽子,他的右手和袖子上都有 血迹,是刚沾上去的。他们跟着他去了那里,看到老麦卡锡先生的尸首倒在池塘旁边的草地 上。死者头部被人用什么沉重的钝器猛击,已经凹了进去。根据这个伤痕判断,很可能是他儿子用枪托打的,那枝枪扔在离尸体不几步远的草地上。因此那个年轻人立刻被逮捕了,星 期二在传讯他的时候,他被定为犯有‘蓄意谋杀’罪,星期三这桩案子提交给了诺丝地方法 官审判,诺丝地方法官现在已经把这个案件提交给了巡回审判法庭审理。这些就是主要的事 实经过。由验尸官和违警罪法庭处理后得到的。”
我当即说道:“我简直想不出来比这个罪行更确定的案件了,所有的现场证据都指向一个 罪犯。”
福尔摩斯回答道,好像若有所思:“只靠现场证据是非常靠不住的。它好像可以直截了当 地为某一种可能做证实,但是,如果你换一个观点,那你就可能会发现,它同样好像还可为 另一种迥然不同的可能做出明确无误的证实。但是,我也得承认,案情对这个年轻人非常不 利。他也有可能确实就是杀人犯。那附近倒是有那么几个人,其中包括农场主的女儿杜勒小姐, 坚信他是清白无辜的,并且将这桩案子委托给了雷斯垂德,为小麦卡锡作辩护一你也许还 记得,雷斯垂德就是跟‘血字的研究’那个案子有关的那个人一但是雷斯垂德发现这桩案 子相当棘手,于是向我求助。所以,这就是两个中年绅士在以每小时五十英里的速度向西飞 奔,而不是在吃饱早餐以后待在家里享受的原因。”
我说:“我觉着这些事实已经非常明显了,估计你从处理这桩案子中不会得到什么好处。” 他微笑了起来:“明显的事实是最容易让你上当的。况且我们可能还会找到一些别的明显 事实,也许在雷斯垂德看来并不明显。我说,我们将用雷斯垂德不能甚至不懂的方法来肯定, 或者是推翻他的那一套说法,以你对我的了解,不会认为我是在吹牛吧?我可以随便举个例 子,我非常清楚地看出来,你卧室的窗户是在右边,而雷斯垂德先生能否注意到这样一个显 而易见的事实,我表示怀疑。”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
“我亲爱的伙伴,我对你非常了解,我很清楚你保持着军人所特有的那种爱整洁的习惯。 你每天早上都要刮胡子,现在这个季节里你会借着阳光的光亮刮。看你的左脸颊,越往下刮 就越不干净,到下巴底下已经是很不干净了。很明显,左边的光线不如右边的。像你这样爱 干净的人,两边一样的光线,却把脸刮成这个样子,我是无法想象的。这只是我随便举出的 一个观察和推理的例子。这种情况在我的工作中屡见不鲜,在调查过程中,随时可能冒出新 的线索。不过,这次审查和传讯中有几处小疑点倒是值得考虑一下。”
“是哪几处? ”
“比如没有当场逮捕他,而是在他回了海得利农场以后才将他逮捕。当巡官通知他被捕时, 他表示并不感到奇怪,这是他罪有应得的。他的这段话自然起到了作用,将验尸陪审团心中 还可能存在的任何一点怀疑都清除了。”
我不禁说道:“这是他自己坦白交代了。”
“不是,这是因为随后有人表示异议,认为他是清白无辜的。”
“有这么多确凿的罪证,这话的可信度太低了。”
福尔摩斯说道:“恰恰相反,那是我现在在黑暗中所看到的唯一一线光芒。我们且不论他 是不是无辜的,他不可能愚蠢到看不出来当时的情况对他非常不利。如果他在被捕时表示出惊讶,或者是气愤,我倒会认定这非常可疑,因为这种情况下这样的反应绝对是不自然的, 而是一个诡计多端的人的脱身妙计。他坦然承认了当时的情况,这说明他或者是清白无辜的, 或者他是个自制力非常强的人。至于他说自己罪有应得,你考虑一下就会发现这是自然的, 因为他就站在自己父亲的尸体旁,而且毫无疑问,他极有可能想的是,他没有尽到做子女的 责任,竟然还和他父亲吵了起来,甚至正如那个提供了非常重要的证据的小女孩所说的,他 还举起了手,好像想打他的父亲。我认为,他的自我谴责和内疚的反应,是一个身心健全的 人的正常表现,而不是犯了罪的人的表现。”
我摇了摇头,说道:“有不少人已经死在了绞刑架上,能证明他们有罪的证据远没有这桩 案子的证据多。”
“确实,但是有很多被绞死的人是冤枉的。”
“那个年轻人自己是怎样说的? ”
“他自己的说法对支持他的人们没有多大的鼓舞作用,不过其中倒有那么一两点给人一些 启发。就在这里呢,你自己看吧。”
他在那一大捆报纸里抽出一份海佛郡当地的报纸,将其中一页翻折过来,指出来那不幸 的年轻人介绍发生的事情的那一大段。我把自己安顿在车厢的一个角落里,开始仔细看报, 内容是这样的:
死者的独生子詹姆士麦卡锡先生当时出庭作证如下:
“我曾离开家走了三天,去了布里斯托,在上星期一(三曰)上午回的家。我到家 时父亲没在家,女用人和我说他和马车夫约翰柯布驾车去了诺丝。我刚到家不久,就 听到了他的马车开进院子的声音,我从窗口往外看,看到他下了车就出了院子,我当时 并不清楚他要去哪儿。于是我扛着枪,随便地走向波士堪池塘那个方向,打算去池塘另 一边的养兔场看一看。正像猎场看守人威廉古德在他的证词里所说的那样,我在路上 看到了他,但是他却误以为我在跟踪我的父亲,他弄错了。我根本不知道我的父亲正走 在我的前面。当我来到离池塘差不多有一百码远的地方时,我听见了‘库伊! ’的喊声, 这是我们父子间常用来联络的信号。于是我赶紧往那边走,看到我的父亲在池塘旁边。 他当时看到我好像非常惊讶,并且粗声粗气地问我去那里干什么。我们说了几句,然后 就吵了起来,甚至差点动手,我的父亲脾气非常粗暴。我看出他的火气越来越大,即将 失控,就离开他转身回海得利农场,但是我刚走了也就一百五十码远,就听到一声可怕 的喊叫从我背后传来,我赶紧快步跑了回去,我发现我的父亲已经奄奄一息地躺在了地 上,头部受了重伤。我把枪扔到一边,把他抱起来,但是他立刻就断了气。我在他身旁 跪了约几分钟,然后就去了杜勒先生的看门人那里寻求帮助,因为他的房子是离得最近 的。当我听到喊声回去时,没有看见在我父亲附近有任何人,我根本不清楚他是怎样被 伤着的。他不是一个有着好人缘的人,因为他待人冷漠,行为举止令人望而生畏;但是, 据我所知,他还没有什么仇家。这件事我所了解的就这么多。”
验尸官:“临终前你父亲跟你说什么了吗?”
证人:“他说了几句话,但是都含糊不清,我只听出他好像说了一个词‘老鼠’。” 验尸官:“你觉着这是什么意思?”
证人:“我不明白,我觉着他当时已经神志昏愦。”
验尸官:“你和你父亲最后一次发生争吵是因为什么? ”
证人:“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
验尸官:“看来我不得不坚持一下,你必须回答。”
证人:“我真的不能跟你说。我可以保证,这和后来发生的惨案一点关系都没有。” 验尸官:“这得法庭说了算。不用我说你也该明白,在将来可能提出起诉时,拒绝 回答问题对你是非常不利的。”
证人:“我还是拒绝回答。”
验尸官:“据我所知,‘库伊’的喊声是你们父子之间常用来交流的信号。”
证人:“对。”
验尸官:“那么,他还没有看着你,甚至还不清楚你已经从布里斯托回来了,就发 出了这个信号,为什么呢?”
证人(显得非常慌乱):“这个,这个,我可不清楚。”
一个陪审员:“当你听到喊声,又看到你父亲身受重伤,你有没有看到什么让你起 疑的东西?”
证人:“不太确定。”
验尸官:“此话怎讲?”
证人:“我快速跑回那片空地时,我的思绪很乱,非常紧张,我脑子里只有我的父 亲。但是我当时有这样一个非常模糊的印象:在我往前跑的时候,在我左侧的地上有一 件什么东西。它好像是灰色的,好像是件大衣一类的东西,也许是一件方格呢的披风。 当我在我父亲身旁起身,转身去找它的时候,它已经没了。”
“你的意思是,在你去求援之前,那个东西就已经没了?”
“对,已经没了。”
“你不能确定它是什么?”
“不能,我只是觉着那里有件什么东西。”
“它离尸体大概有多远?”
“差不多十几码吧。”
“离树林的边缘呢?”
“差不多一样远。”
“那么,如果有人拿走了它,那是发生在离你只有十几码远的地方了?”
“对,不过我一直背对着它。”
对证人的审讯到这里结束。
我看着这个专栏同时说道:“我认为验尸官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对小麦卡锡非常严厉。他有非常充足的理由,来提醒证人对供词中矛盾的地方加以注意,就是他父亲还没有看着他就发出了信号。而且小麦卡锡拒绝交代他和他父亲谈话的细节,还有他提到的死者临终前说的那些奇特的话。正如他所说的,所有的这些都是对小麦卡锡非常不利的。”
福尔摩斯轻轻地笑了起来,他半躺在软垫靠椅上,伸着腿,说道:“你和验尸官都想突出那些最有说服力的要点,让其对这个年轻人不利。但是你难道没有发现吗?在你们的叙述中,这个年轻人时而想象力非常丰富,时而又缺乏想象力,这是为什么呢?他都不会编造一个他和他父亲吵架的原因,来博得陪审团的同情,这是他缺乏想象力的表现;他说的死者临终前提到的‘老鼠'还有那忽然消失的衣服,这些表明他想象力相当丰富。先生,不是这样的,我将在认定这个年轻人所说的都是真的基础上,去处理这桩案子,看看这样一个假设能将我们引到什么地方。这是我的袖珍本《彼特拉克诗集》,在我们亲临作案现场之前,我不会再说一句和这桩案子有关的话了。我们去史温顿吃午餐。我估计我们用不了二十分钟就会到那里的。”
在我们路过风景秀丽的斯特劳德溪谷还有宽广迷人的塞文河以后,终于在快四点钟的时候,抵达了诺丝这个风景宜人的小乡镇。一个侦探模样的贼头贼脑的男人正在站台上等着我们。尽管他入乡随俗地穿着浅棕色的风衣,打着皮绑腿,我还是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一苏格兰场的雷斯垂德。我们和他一起乘车去了海佛湾,我们在那里已经预定了房间。
在我们坐好了喝茶时,雷斯垂德说道:“我已雇好了一辆马车。我了解你那刚毅的个性,你是恨不得立刻就去作案现场的。”
福尔摩斯答道:“你真是太客气了,我们去还是不去,全取决于晴雨表现在多少度。”
雷斯垂德听了就愕然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没有听懂。”
“现在水银柱上是多少度? 二十九度。没有风又没有云。我这里有整整一盒等着我抽的香烟,而这里的沙发又远比一般乡村旅馆那令人厌恶的家具好。我想今天晚上我大概用不着马车了吧。”
雷斯垂德哈哈大笑:“你肯定是已经根据报纸上的报道得出了结论。这桩案子的案情再清楚不过,你了解得越多就越清楚。当然,我们也实在不好将这样一位意志坚定的女士的要求拒绝。她对你的大名有所耳闻,想征询你的意见,虽然我跟她说了好几遍,我都办不了的事你自然也办不了。啊,我的上帝啊丨她的马车已经到了门口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位年轻妇女已经急促地走进了我们的房间,这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秀丽的女子。她蓝色的眼睛明亮晶莹,两颊微现红晕,双唇张开。她当时非常激动而又忧心忡忡,以致完全放下了 她天生的矜持。
她喊了一声:“噢,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然后挨个打量着我们两个人,终于凭着女 人特有的机敏直觉盯上了我的同伴,“你来了我太高兴了,我赶来这里是要向你说明一件事, 我清楚地知道,詹姆士不是凶手。我希望你在开始办案时就知道这点,绝对不要怀疑。我们 从小就对对方很熟悉,他的缺点我是最清楚的,他这个人非常心软,连一只苍蝇都不会伤害 的。只要是真正了解他的人,都会认为这种控告实在是荒谬至极。”
福尔摩斯说道:“我希望我们能够为他洗脱冤屈。请你相信我,我会尽力而为的。”
“证词你已经看过了。你是不是已经有了一点结论了?你有没有看到其中有漏洞和缺点? 难道你自己不觉得他是清白的吗? ”
“我认为他很可能是清白的。”
她的头向后一仰,用轻蔑的眼光盯着雷斯垂德看,喊道:“行啦丨你留神听着丨他给了我 很大的希望! ”
雷斯垂德耸了耸肩:“我觉着我的同事下的结论过于轻率。”
“但是他是对的。噢!我清楚他是对的。詹姆士绝对没有干这种事。至于他和他父亲为什 么争吵,我敢肯定,他之所以不想跟验尸官说,那是因为里面牵涉到了我。”
福尔摩斯问道:“怎么牵涉到了你?”
“时间已经不允许我再隐瞒任何事实了。詹姆士和他父亲因为我发生了不小的矛盾。麦卡 锡先生急切地希望我们俩结婚。我和詹姆士从小就像亲兄妹一样相亲相爱。当然,他还有些 年轻,没什么生活经验,还……还……嗯,他自然还不愿意现在就结婚。因此他们就吵了起 来,我肯定这就是他们吵架的原因之一。”
福尔摩斯问道:“那么你的父亲呢?他是否同意这门亲事? ”
“不,他也不同意。只有麦卡锡先生一个人赞成。”
当福尔摩斯用怀疑的眼光看她时,她鲜艳的、娇嫩的脸蛋忽然红了。
他说:“谢谢你为我们提供的情况。我如果在明天登门拜访,可以见一下你父亲吗? ”
“恐怕医生不会允许你见他的。”
“医生? ”
“对啊,你不知道吗?我可怜的父亲身体不好有些年了,而这件事让他的身体完全垮了下 来。他不得不卧床在家,魏楼士医生说,他的健康遭到极度的损坏,他的神经系统也是极度 衰弱。麦卡锡先生是以前在维多利亚时我父亲唯一的朋友。”
“哈丨在维多利亚丨这非常重要。”
“是的,在那里的矿场。”
“果然,在金矿场:据我所知,杜勒先生是在那儿发财致富的。”
“是的,就是这样。”
“谢谢你,杜勒小姐。你给了我非常重要的帮助。”
“如果你明天有任何消息,请马上告诉我。你一定会去监狱里探望詹姆士的。噢,如果你去的话,福尔摩斯先生,请转告他,我知道他是清白的。”
“我会照办的,杜勒小姐。”
“我现在得回家了,因为我爸爸病得非常厉害,而且我离开了总是放心不下。再见吧,上 帝保佑你们一切都好。”她从我们的房间出去的时候,和进来时一样,激动而又仓促。随后就 听到马车发出的辚辚车轮声。
雷斯垂德有几分钟没说话,然后非常严肃地说:“福尔摩斯,我真为你感到羞愧。你怎么 能让她对毫无希望的事怀有希望呢?我的心肠并不软,但是我觉着你的做法太残忍了。”
福尔摩斯说:“我觉着我有办法为詹姆士麦卡锡平反昭雪。你有没有得到准许去监狱里 看他的命令? ”
“有的,但只能咱俩去。”
“那么,我得重新考虑一下今晚是否出去的决定了。今天晚上乘火车去海佛看他还来得 及吗?”
“时间非常充足。”
“那么我们就这样吧。华生,我担心你会认为事情进行得过于缓慢了,不过我这回去一两 个小时就行了。”
我和他们一起走去了火车站,然后在这个小乡镇的街头溜达了一阵儿,最后还是回了 旅馆。我躺在旅馆的沙发上,拿过一本黄色封面的廉价通俗小说,希望能在里面找到点乐 趣以打发时间。但是那小说微不足道的情节,和我们正在办的神秘案子比起来,真是太肤 浅了。所以,我的注意力不断地从小说虚构的情节中跳出来,落到眼前的现实中,最后我 终于扔掉了那本小说,全心全意地去想今天发生的事件。如果说这个不幸的青年人所说的 完全是真的,那么,从他离开他的父亲,到他听到他父亲的尖叫而跑回来的刹那之间,到 底发生了什么怪事,发生了什么出乎意料、异乎寻常的灾难呢?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有可能 是什么呢?难道我不能运用我医生的直觉,从死者的伤痕上发现什么问题吗?我拉铃叫人送来了具电出版的固报。固报卜把审讯iP,录诼字诼句的登载我在自己的脑袋上找到了那被猛击的部位,很明显,这一猛击是从死者背后而来的。在 某种程度上,这个情况对被告有利,因为有人看到他和他父亲争吵是面对面的。不过,这一 点不能说明根本的问题,因为他也有可能是趁死者不注意把他打死的。不管怎么样,我还是 有必要提醒福尔摩斯注意这一点。另外,那个人临死时喊了一声“老鼠”,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不能是神志糊涂时说的胡话。一般来说,挨了突然一击而马上要死的人,是不会说胡话的。 不会的,这好像更像是他想说他是如何被害的。但是,这又可以说明些什么呢?为了得出合 理的解释,我冥思苦想。还有小麦卡锡看见了灰色的衣服那个事儿。如果真有这么回事,那 么那肯定是凶手逃跑时掉下的衣服,也许就是他的大衣,而且,他竟然敢在小麦卡锡跪下来 的那一刹那,就在他背后十几步远的地方取走了掉下的衣服。这整个案情是多么错综复杂, 不可思议啊丨对于雷斯垂德的一些意见,我并不觉得奇怪。但是,由于我非常相信夏洛克福 尔摩斯的洞察力,因此,只要不断地有新的事实来加强他认为小麦卡锡是无辜的这一信念, 那么我觉着还是有希望的。
夏洛克福尔摩斯回来得非常晚。因为雷斯垂德住在了城里,他是自己回来的。
他坐下来的时候跟我说,“晴雨表的水银柱还是挺高,希望在我们去现场检查以前千万别 下雨,这很重要。另一方面,我们要去进行这种细致的工作,一定要精神饱满、感觉敏锐才 可以。我们可不想在长途跋涉、非常疲惫时去工作。我见到小麦卡锡了。”
“你从他那里了解到什么情况? ”
“什么情况都没了解到。”
“他一点线索都不能提供吗? ”
“他什么线索都不能提供。我一度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他知道是谁干的,他在为那个人掩 盖。但是我现在确信了,他跟别人一样,对这件事感到很困惑。他不是一个非常机敏的青年, 虽然有着很漂亮的相貌,我倒是觉得他还是一个忠实可靠的人。”
我说:“如果他真不愿意和像杜勒小姐这样魅力十足的年轻姑娘结婚,那我觉着他的眼力 真是太差了。”
“噢,这里面还有一桩非常痛苦的故事呢。这个小伙子爱她爱得简直发了疯。但是,差不 多在两年前,他还不过是个少年的时候,也就是在他对她有真正的了解以前,曾经离家五年 去了一所寄宿学校上学。在布里斯托,这个傻瓜让一个酒吧女郎给缠住了,还在婚姻登记所 登记结婚了,你看看,他有多傻?这件事谁都不知道,而你能想象得出来,在他被逼着去干 他显然该做的,但是他心里很清楚不可能的事,心里有多懊悔。当他父亲在和他最后一次谈 话中,极力劝他去向杜勒小姐求婚时,他就为自己那件疯狂而又愚蠢的事而急得双臂乱舞。 另外,他养不起自己,而他的父亲又很刻薄,如果他知道真相肯定会彻底抛弃他的。他在布 里斯托尔那三天是和那个酒吧女郎妻子在一起的。当时他父亲对他在哪儿一无所知。请留心 这一点,这非常重要。不过,坏事变成了好事,那个酒吧女郎从报纸上得知他身陷囹圄,案 情严重,很有可能被送上绞刑架,干脆就抛弃了他。她写信给他,说自己原是有夫之妇,丈 夫在百慕大码头干活,所以在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并不成立。我想这个消息对于备受煎熬的 小麦卡锡来说,无疑是一种告慰。”
“但是,如果他是清白的,那么凶手到底是谁呢?”
“哦丨是谁吗?我得提醒你,一定要注意两点:第一,被害者和某人约好在池塘见面,这 个人不能是他的儿子,因为他的儿子当时不在家,什么时候回来他不清楚。第二,在被害者 知道他儿子从布里斯托回来以前,有人听到了他大喊‘库伊’ !这两点是能不能破案的关键 所在。现在,如果你愿意,让我们来聊一聊乔治梅瑞秋斯吧。我们明天再去想那些次要的 问题。”
正如福尔摩斯所希望的,那天没下雨,早晨就是晴空万里。上午九时,雷斯垂德坐着马 车来接我们。我们当即出发去海得利农场和波士堪池塘。
雷斯垂德说:“今天早上有了一个重大新闻。据说庄园里的杜勒先生病重,已是奄奄 一息。”
福尔摩斯说:“我想他可能是个老头儿吧。”
“六十岁上下,他在国外的时候身体就已经垮下来了,他身体持续衰弱很多年了。现在这 件事对他影响非常大。他和麦卡锡是老朋友了,而且我还要补充一下,他还是麦卡锡的大恩 人呢,因为据我所知,他租海得利农场给麦卡锡,是不要租金的。”
福尔摩斯说:“真的?这倒挺有意思。”
“噢,是这样!他想尽办法帮助麦卡锡先生,这一带的人都赞扬他的仁慈友爱。”
“真的是这样?那么看来这个麦卡锡本是一无所有啊,他受了杜勒如此多的恩惠,竟然 还想让自己的儿子和杜勒的女儿结婚,而且很显然,这个女儿将来会继承她父亲全部的产 业,他的态度又是这么骄横,好像这不过是一个程序,只需提一下即可,别人只要遵循就 行了似的。对这一切你们不觉得有些奇怪吗?尤其是,我们知道杜勒本人是不同意这门亲 事的,这不更奇怪吗?这些都是杜勒的女儿亲口和我们说的。从这些情况中你就没有推测 出点什么来吗? ”
雷斯垂德一边跟我使了个眼色,一边说:“演绎法我们已经用过了。福尔摩斯,我认为, 不把空发议论和想入非非抛开,我们很难找到事实。”
福尔摩斯很风趣地说:“你是对的,你会发现找到事实确实很难。”
雷斯垂德的回答有点激动:“无论怎样,我已经找到了一个你似乎没有找到的事实。”
“那就是……”
“那就是麦卡锡是被小麦卡锡所杀,与此相悖的所有说法都是错的。”
福尔摩斯笑着回答:“唔,月光总是比迷雾更明亮一些。左边那不就是海得利农场了吗, 你们看是不是那儿? ”
“对,就是那儿。”
那是一所占地面积非常大的两层石板瓦顶楼房,样式看起来很舒服,灰色的墙上有大片 大片的黄藓。但是窗帘低垂着,烟囱也没有冒烟,样子显得很凄凉,好像这个事件的恐怖气 氛还沉甸甸地笼罩在上面。我们在门口叫门,里面的女仆在福尔摩斯的要求下,给我们看了①月光:月光一词moonshine,也有空谈的意思,这里是一语双关。上穿的靴子,也给我们看了小麦卡锡的一双靴子,虽然不是他那时穿的那一双。福尔摩斯仔细地量了这些靴子上的七八个部位,又要求女仆领我们去院子里,我们从院里沿着一条曲折的小路来到了波士堪池塘。
每当福尔摩斯这样开始投入地探究细查时,他就会变得和以前判若两人。如果你只熟悉贝克街那个寡言少语的思想家和逻辑学家,那么你不会认出来现在的他。他的脸色时而涨得通红,时而阴沉得发黑;双眉紧皱,拧成了两道粗粗的黑线,刚毅的光芒从眉毛下那双眼睛中射出。他脸冲下,两肩往前躬着,嘴绷得紧紧的,他那细长但是坚韧的脖子上青筋突出,好像鞭绳。他张大鼻孔,实在像一只渴望捕获猎物的野兽。他是如此全神贯注地侦察,谁要跟他说句话、提个问题,他都充耳不闻,或者最多给你一个急促的、粗暴的、不耐烦的回答。他悄无声息而快速地沿着横贯草地的这条小路往前走,穿过树林走到了波士堪池塘。那里是一块沼泽地,地面潮湿,附近都是这样,地面上有非常多的脚印,小路和路两旁生有短草的地面上也有脚印。福尔摩斯时而迅速往前赶,时而停下来一动不动。还有一次他稍稍绕了一下,走进了草地。雷斯垂德和我跟在后边,这个官方侦探的态度是冷漠和蔑视的,而我呢,当时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的朋友的一举一动,因为我深信他的每个行动都是有一定的目的的。
波士堪池塘方圆大约五十码,周围长满了芦苇,它在海得利农场和富裕的杜勒先生私 人花园中间的边界上。池塘对岸是一片树林,我们能看到从树林上面露出来的房子的红色 尖顶,这表明那是有钱的地主家。挨着海得利农场这一边池塘的树林非常茂密;从树林边 上到池塘边上的一片芦苇中间有一片狭长的湿草土地,只有二十步宽。雷斯垂德将发现尸 体的准确位置告诉我们,那里的地面非常潮湿,我能清楚地看到死者倒在这里的印迹。而 对于福尔摩斯来说,根据他脸上那热切的表情还有锐利的目光,我就能看出来,他将在这 被众人践踏过的草地上,获取不少东西。他跑了一圈,就像一只已经嗅到了气味的狗,转 身冲着我的同伴。
他问道:“你去过池塘里,干什么去了?”
“我拿着草耙在周围搜索了一下,我想我也许能发现某种武器或者别的。但是,我的上帝 呀……”
“噢,够啦丨够啦丨我可没有功夫听你瞎扯这个丨这里到处都是你向里边去的、左脚的脚印。即便一只鼹鼠都能跟踪你的脚印。脚印在芦苇那边就没了。唉,如果我在他们像一群水 牛似的在这里胡乱打滚一气之前就过来,那么事情会非常简单。看门人带着那帮人就从这儿 过来的,尸体周围六到八英尺的范围之内全是他们的脚印。但是,这里有三对脚印没有和这 些脚印连在一起,属于同一双脚。”他掏出一个放大镜,趴在防水油布上,好看得更清楚一 些,在此后的时间里,他与其说是跟我说话,还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这些脚印是年轻的 麦卡锡。他来回走了两回,一回跑得非常快,因为脚印非常深,几乎看不到脚后跟的印。这 可以证明他说的是真的。他看到他父亲倒在地上,就马上跑了过来。这就是他父亲在这里来 回踱步的脚印了。噢,这个是什么呢?这是儿子站在那儿、细听父亲讲话时,枪托拄地的印 儿。那么这个又是什么呢?哈,哈丨这又是个什么东西留下的印迹呢?脚尖的印儿丨脚尖的 印儿丨还是方头的,这可不是一双普通的靴子丨这个是往这边走的脚印,那是往那边去的脚 印,然后又是往这边走的脚印……当然了,这个是回来取走大衣的脚印。那么,这一串脚印 是从哪里来的呢?”他来回看着,有时脚印没了,有时又出来了,一直到了树林的边上,到 了一棵大山毛榉树一周围最大的一棵树一的树荫之下。福尔摩斯继续往前追,一直到了 另一边,然后他又一次脸冲下趴到了地上,还发出了轻轻的,表示得意的喊声。他在那儿趴 了好长时间,用手翻动着枯枝树叶,我还看到他好像是把泥土似的什么东西装进一个信封里。 他拿着放大镜不但看地面,还看他能看到的树皮。在苔藓中间有一块锯齿状的石头,他也仔 细检查了一番,还把它捡起来拿走了。他又顺着一条小路穿过树林,往前一直走到了公路那 儿,在那里就什么踪迹都没有了。
他说:“这个案件十分有趣。”他这时才恢复了常态。“我想右边这个灰色的房子就是门房 了,我应该去那里跟摩伦说句话,或者写个便条给他也行。然后我们就可以坐马车回去吃午 饭了。你们可以先走到马车那儿去,我随后就来。”
我们差不多走了十分钟就到了马车那儿,随后我们乘着马车回了诺丝,福尔摩斯把他在 树林里捡来的那块石头带着了。
他拿出那块石头,跟雷斯垂德说,“雷斯垂德,你也许会对这个产生兴趣,它就是杀人的 凶器。”
“我没看到有什么迹象。”
“是没什么迹象。”
“那你是怎么知道这是凶器的呢? ”
“石头下面的草还没被压死,这说明这块石头放在那里最多几天,而且拿起这块石头以 后,地面完全没有自然形成的凹痕。这块石头的形状和死者的伤痕完全吻合。此外根本没有 找到别的武器。”
“那么凶手是谁呢? ”
“凶手是一个高个子男子,是个左撇子,右腿有点瘸,穿着一双厚底狩猎靴,一件灰色的 大衣,他用烟嘴抽印度雪茄,在他的口袋里有一把非常钝的小刀,用来削鹅毛笔的。还有几 个别的迹象,不过,这些差不多就够用来侦查了。”
雷斯垂德笑着说:“恐怕我还是个怀疑论者。理论当然可以说得头头是道,但是我们要面 对的英国陪审团是非常讲究实际的。”
福尔摩斯非常冷静地说,“我们自会有办法。你去用你的方法办,我按我的方法来就行了。 今天下午我会非常忙,差不多坐晚班的火车回伦敦。”
“让你的案子就这么挂着吗? ”
“没啊,案子已经完事了。”
“但是那个疑团还没解决呢? ”
“那个疑团都已经解决了啊。”
“那么杀人犯是谁? ”
“就是我所描述的那个人啊。”
“可是那具体是谁呢? ”
“要把这个人找出来肯定不难,这附近没多少居民。”
雷斯垂德耸了耸肩膀,说道:“我是一个讲究实际的人,我总不能在这里四处乱转,去寻 找一个左撇子的瘸腿先生,那样我就成了苏格兰场的笑料了。”
福尔摩斯非常平静地说:“行,我可是已经给过你机会的。到你住的地方了。再见,我走 之前,会给你写个便条的。”
我们让雷斯垂德在他住的地方下车以后,就回了下榻的旅馆,我们进旅馆时,桌上已经 摆好了午饭。福尔摩斯什么都没说,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这是对 处境感到困惑的人才会有的表情。
在把餐桌收拾完以后,他说道:“华生,听着,你就坐在这把椅子上,让我跟你唠叨几 句。接下来我该怎么做我还不能十分确定,所以我想听一下你的宝贵意见。点上根雪茄吧, 让我先说说我的看法。”
“你说吧。”
“嗯,在我们思考这桩案子时,小麦卡锡的叙述中,有两个地方马上就被咱俩注意到了,尽管正好相反,我的观点对他有利,而你的意见对他不利。第一点是据他所说,他的父亲还 没看到他就喊了 ‘库伊'第二点是死者临死时说了 ‘老鼠'他当时喃喃地说了好几个词, 不过他儿子只听清了这个词。我们需要从这两点着手,去对案情展开分析,我们开始进行分 析时不妨假设这个小伙子说的都是真的。”
“那么这个‘库伊’是什么意思呢?”
“唔,很明显,这个词不可能是对他儿子喊的。他当时还以为他儿子在布里斯托。他儿子 当时只是偶然听到了 ‘库伊’这个词。死者当时喊‘库伊'是要引起他要见的那个人的注意。 而‘库伊’当然是澳大利亚人的一种用法,还只用在澳大利亚人中间。所以,我们可以大胆 地假设,麦卡锡要在波士堪池塘边上见的那个人,曾去过澳大利亚。”
“那‘老鼠’这个词又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呢?”
夏洛克福尔摩斯在他的口袋里取出一张叠着的纸摊开放在桌上:“这张地图是维多利亚 殖民地。我昨天晚上给布里斯托打电报弄来的。”他用手指着地图的一个地方上,用手盖住了 一点,说:“你念一下这里的名字?”
我照念道:“ARAT。”
他把手拿了起来:“再念。”
“BALLARAT。”
“对了吧,那个人喊的就是这个词,但是他的儿子只听清这个词的最后两个音节,就成了 ‘老鼠'他当时是努力想说出杀害他的人的名字,巴勒拉特①的某人。”
我赞叹道:“真是太妙了!”
“非常明显,行了,你看,我已经大大地缩小了研究的范围。现在还是认定那儿子的话 都是真的,这么说这个人有件灰色大衣这件事也就是完全可以肯定的事实了。凶手是一个 有件灰色大衣,来自巴勒拉特的澳大利亚人,我们原来有的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现在明 确很多了。”
“对。”
“他对这个地区很熟悉,因为要来这个池塘,一定要经过这个农场或庄园,生人基本进不 来这个地方。”
“的确。”
“因此我们现在长途跋涉来到这里。我对现场进行了检查,知道了一些案情的细节,我已 经跟低能的雷斯垂德说了这个罪犯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些细节你是怎样知道的? ”
“你是知道我的方法的,那就是对细小的事情进行观察。”
“我知道你从他的步幅差不多就可以判断出高度,他的靴子也可以从他的脚印看出来。” “是的,那是一双非常特别的靴子。”
“但是怎么看出来他是个瘸子呢? ”
①巴勒拉特:巴勒拉特的原词是Ballarat,最后两个音节是老鼠的意思。
“他的右脚印总是没有左脚印清楚,所以说右脚使的力量较小,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他走 路一瘸一拐的,所以他是个瘸子。”
“那他是个左撇子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
“审讯中法医对死者伤痕的记载你自己已经看过了,那一击是紧挨着他背后打的,攻击来 自正后方,而且是在左边。你想一想,如果不是来自一个左撇子,又怎么会在左边呢?当父 子俩说话的时候,这个人一直躲在树的后面,还在那儿抽烟了呢。我发现了雪茄灰,我对烟 灰进行过专门的研究,所以能看出来他抽的是印度雪茄。我在这方面曾花过很大的工夫,我 还写过一些论文对一百四十种不一样的烟斗丝、雪茄和香烟的灰进行论述,这个你知道。发 现烟灰后,我又在附近寻找,就在苔藓里找到了他丢掉的烟头。那是印度雪茄的烟头,这种 雪茄跟在鹿特丹卷制的雪茄很像。”
“那么雪茄烟嘴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
“能看出来,烟头上没有在嘴里叼过的痕迹,可见他用了烟嘴。雪茄烟的末端是用刀切断 的,而不是用嘴咬断的,但是切口参差不齐,所以我判断那是用一把非常钝的,用来削鹅毛 笔的小刀切的。”
我说:“福尔摩斯,你已经在这个人身边布下了天罗地网,他肯定逃不掉了,你还拯救了 一个无辜的人的性命,就像你斩断了套在他脖子上的绞索。我已经看到了,一切都在朝这方 向发展。但是那凶手究竟是……”
“约翰杜勒先生来访。”旅馆的侍者说道,同时把我们起居室的房门打开,将来客领了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陌生人,他相貌不凡,步伐缓慢,一瘸一拐,弯腰驼背让他显得老态龙钟,但是,他那皱纹深陷而表情坚定严峻的脸以及健壮的四肢,都让人感觉到他还有不寻常的体力和个性。他那弯曲的胡须、银灰色的头发,还有很有特色的、下垂的眉毛结合在一起,让他看起来尊贵、威严而又不失风度,但是他脸色苍白,嘴唇和鼻端都是深紫蓝色。我一眼就看了出来,他重病缠身。
福尔摩斯彬彬有礼地说道:“请您坐在沙发上。我的便条你收到了?”
“对,你的看门人给我了。你说你想和我在这里见面,以避免出现什么闲话。”
“我想如果我去了你的庄园,会让人们议论纷纷。”
“你怎么会想要见我呢? ”他用一种疲倦、绝望的眼光看着我的同伴,好像他的问题已得到了回答一样。
福尔摩斯说:“对。”这是给他的眼光的回答,而不是他的话。“是这样,麦卡锡的一切我都了解。”
这个老人低下了头,两手掩面,大声喊道:“上帝保佑我吧丨不过我不能让这个年轻人受苦。我跟你保证,如果他被巡回审判法庭宣判有罪,我将站出来。”
福尔摩斯非常严肃地说:“听到你这么说我非常高兴。”
“要不是考虑到我亲爱的女儿,我早已经说出来了。那会让她非常痛心的……当她听说我被捕会非常痛心的。”
福尔摩斯说:“也许不至于会腦甫吧。”
“你什么意思? ”
“我不是官方的侦探。我清楚,是你女儿要我来这儿的,现在我是为她办事。不管怎样,一定要让小麦卡锡被无罪开释。”
老杜勒说:“我是个离死不远的人了。
我患有糖尿病好多年了。我的医生说我还能不能活一个月都不一定。但是,我宁愿在自己家里死去,也不想死在监狱里。”
福尔摩斯站了起来,走到桌子旁又坐了下来,拿起笔,他的面前有一沓纸。他说:“只要 你把事实真相告诉我,我摘录大概内容,然后你在上面签字,这位华生可以当见证人。以后, 我可能将你的自白书出示,但是那只是为了拯救小麦卡锡,还是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向你 保证,除非万不得已,我肯定不会动用它。”
那老人说:“这样也行。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巡回审判法庭开庭的时候呢,所以,这对 我来说没什么关系,我只是不想让爱丽丝感到震惊就是了。现在我会跟你说出所有的真相, 这些事情的时间跨度很大,但是我说出来倒花不了多长时间。
“这个死者麦卡锡你们都不了解,他堪称魔鬼的化身。我这是实话实说。愿上帝保佑你, 千万别被他这种人抓到你的把柄。最近这二十年来,他一直控制着我不放,毁了我的一生。 我说说是怎么落到他手里的。
“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初,那是早期开矿的时候,我当时还是个年轻小伙子,爱冲动,也不 怎么安分守己,什么都想试试,就和一群坏人结成一帮,整天饮酒作乐,想要什么就抢什么, 就是你们说的拦路抢劫。我们一帮一共六个人,过着胡作非为的生活,总去抢劫车站,还拦 截开往矿场的马车。我当时用了个化名:巴勒拉特的黑杰克,现在在那个殖民地还有人记得 我们这个匪帮,他们叫我们巴勒拉特帮。
“有一天,一个黄金运输队从巴勒拉特前往墨尔本,我们埋伏在路旁,对它发动了袭击。 那个运输队有六名骑兵护送,我们也是六个人,差不多势均力敌,不过我们一开枪,就把四 个骑兵打落马下。但是我们也有三个小伙子丧了命,才弄到了那笔钱。我拿手枪顶着那马车 夫的脑袋,他就是这个麦卡锡。我多么希望当时开枪打死了他啊,但是我没有,我饶了他一 条性命,虽然当时他用他那双眯缝着的小眼睛一直盯着我看,好像要牢牢地记住我脸上的所 有特征。我们弄到了黄金,成了大富翁,又来到了英国,丝毫没有引起谁的怀疑。在英国, 我和原来的老伙计们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我决心从此以后安分守己,过正当的生活。我 买下了当时正在出卖的这份产业,想拿我的钱做点好事,好补偿一下我当年大发横财时的胡 作非为。我还娶了妻子,虽然她很年轻就去世了,但是给我留下了亲爱的小爱丽丝。甚至在 她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她的小手就指引我走上了正途,好像以前的事从没有发生过。总之, 我悔过自新,重新做人,尽我所能弥补我过去的罪过。本来一切都非常顺利,但是,我却被 麦卡锡的魔掌抓住了。
“我当时是去城里办一件生意上的事,在摄政街遇到了他,他当时一文不名、衣不蔽体。
“他拉着我的胳膊跟我说:‘杰克,我们又碰面了。我们就像你的家人一样。我们就是父 子俩人,你收留我们吧。如果你不同意……英国是讲究法律的国家,只要我喊一声,就可以 把警察招来。’
“就是这样,他们来到了西部,从这以后我怎么也无法摆脱他们,他生活在我最好的土地 上,不拿一分钱的租金。我是不得安生,家无宁日,老是想着过去,不管我走到哪里,他那 狡猾的、狞笑的面孔都会跟在我的背后。爱丽丝渐渐长大,情况更糟了,因为他也迅速地看 了出来,我害怕她了解我的过去,甚至甚于让警察知道。只要他想要的,肯定要弄到手不可, 而无论是什么,我都会一声不吭地给他,包括土地、金钱、房子,直到最后,他想要我不能 给的东西一一他想要我的爱丽丝。
“你看,他的儿子和我的女儿都已经长大成人,因为大家都知道我的健康状况不怎么好, 所以他打的如意算盘是让他的小子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我所有的财产。但是,我坚决不同意 这件事。我绝不会让他那该死的血统玷污我们家的血统的,我不是讨厌那个小伙子,只是因 为他的身上流淌着他老子的血,这就足够了。我坚决不同意。麦卡锡就威胁我。我跟他说, 即使他使出最毒辣的手段,我都不在乎。我们约好在两所房子中间那个池塘见面,要把这个 事情做个了断。
“当我走去那儿的时候,发现他正在跟他的儿子说话,我只好在一棵树后面等待,点燃 了一支雪茄烟,准备等他自己在那儿的时候我再过去。但是,当我听着他说的时候,我简 直愤怒到了极点。他正在那极力催促他儿子跟我女儿结婚,根本不考虑她本人的想法,就 好像她是站在街边的妓女一样。一想起我和我所心爱的所有东西竟然被这样一个人控制, 我就恼火得要命。我是否能打破这个束缚呢?我已经是一个没几天活头,也没什么希望的人 了,虽然我头脑还比较清醒,四肢还算强壮,但是我清楚我的这一生已经结束了。但是,我 记忆中的往事还有我的女儿啊丨如果我能让这条邪恶的舌头就此保持沉默的话,那我记忆中 的往事还有我的女儿都会保全。福尔摩斯先生,是我干的,如果让我再来一次我还这么干。
我自知罪孽深重,所以过一辈子活受罪的生活而赎罪是应该的。但是我不能忍受把我的女儿也卷到束缚我的罗网当中来。我将他打翻在地,就像在打一头非常凶恶的野兽,心中没有一点不安。他的呼喊声让他儿子跑了过来;这时我已经跑进树林里藏了起来,我倒是又被迫跑回去,拿我那件逃跑时扔下的大衣。先生,这就是事情的所有经过了。”
那老人在我记录的那份自白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福尔摩斯马上说道:“好啦,我没有权力审判你。希望我们永远都不会受到这样一种诱惑,而不能控制住自己。”
“先生,我也希望是这样。那么你打算怎样处理呢? ”
“考虑到你的身体状况,我什么都不打算做。你自己也清楚,你过不了多久,就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去天堂接受审判了。我会保存好你的自白书。如果麦卡锡被判定有罪,我就不得不拿它出来。如果没有,那么它将永远不会为任何人看到。不管你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我都会为你保密。”
那老人庄严地说:“这么说,再见了。当你自己在临终之时,如果想到曾让我安然而去,你会觉着更安宁的。”这个身躯高大的人摇摇晃晃地、慢慢走出了房间。
福尔摩斯好长时间没说话,后来他说:“上帝保佑我们丨命运为什么老是和穷苦贫困而又孤立无援的普通人开玩笑?这是一个我前所未闻的案件,我不禁想起了拜克斯特牧师的话:
‘为了上帝的荣耀,矢志无悔地去干吧,夏洛克福尔摩斯。'
在巡回法庭上.詹姆士-麦卡锡被判定无罪释放,因为福尔摩斯写了一些非常有力的申诉意见,这些意见送到了辩护律师手上。在和我们的那次谈话以后,老杜勒又在人世间待了七个月,现在已经去世了。将来这样的场景极有可能出现:那个儿子和那个女儿终于过上了幸福无比的生活,他们根本不会知道,在过去的岁月中,不祥的乌云曾经笼罩在他们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