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21
我预计到此时总应当有确切的消息了。维金斯刚刚过来报告 过,他说汽船的踪迹目前还是没找到,真是让人着急。因为时间已经很紧迫了,每一个钟头 都是极为要紧的。”
“我能帮上忙吗?我的精神已经恢复了,再出去奔忙一夜也没问题。”
“不,现在咱们什么都无法做,只能等候消息。假如咱们现在外出,假如恰好有消息传来, 反而会误事。你有事可以悉听尊便,我必须要留在这里守候。”
“那么我想前往康柏威尔去访问西丝儿佛瑞斯特夫人,昨天她已经与我约定好了。” 福尔摩斯的眼睛里突然闪动着笑意问道:“真的是去访西丝儿佛瑞斯特夫人吗? ”
“自然还有莫斯坦小姐,她们都着急要知道这件案子的新消息。”
福尔摩斯说道:“不要告诉她们太多情况,就算是最好的女人,也绝不能彻底信赖她们。” 对他这种蛮不讲理的话,我并没有与他进行争辩,我说道:“我在一两个小时内就会回来。” “好吧丨祝你万事顺利丨假如你过河的话,不妨将突比送回去,因为我想如今不需要再 用到它了。”
我依照他的话将突比还给了它的主人,并付给他半英镑。抵达康柏威尔后,我与莫斯坦 小姐见了面。她经历了昨夜的惊险,至今还有一些疲倦,但是正在盼望着得到新的消息。西丝 儿佛瑞斯特夫人也极为好奇,急于想知道所有的事情。我向她们讲述了事件的全部经过,不 过保留了一些极为凶险的地方。虽然谈到薛豆先生的被害,但是没有详细说那些可怕的情况与 凶手所用的奇特凶器。也就是简略地讲述了一遍,还是能够感觉到她们听得惊心动魄。
佛瑞斯特夫人说道:“简直就像是一本小说丨一个含屈受冤的女郎,五十万镑的财宝,一 个食人的土著野蛮人,还有一个装有木腿的匪徒。这足以超越我看过的所有恐怖小说了。” 莫斯坦小姐愉快地望着我说道:“还有两位侠士的仗义搭救呢。”
“但是玛莉,你的财富完全依靠此次的搜寻了。我看你并没有因此感到多兴奋。请想一想, {假如一旦成为巨富,是多么可喜可贺的事呀。”
她把头摇了摇,似乎对这件事并没有多关心。看到她对于很有可能成为大富豪这件事并 没有什么特别高兴的表现,我的心里感到非常安慰。
她说道:“我现在最关心的问题就是赛迪尼斯_薛豆先生的安全,其他的事都不足挂齿。 他在本案中的表现是极为厚道与可敬的,我们有责任将他从这可耻而又毫无根据的冤屈中拯 救出来。”
我从康柏威尔返回家中已经非常晚了。我同伴的书与烟斗依旧放在他的椅子旁边,但是 他本人却不在家里。我在周围看了一遍,希望他能留下一张字条,但是却没有找到任何有用 的东西。
赫德森太太进屋来放下窗帘,我问道:“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是外出了吗? ”
“先生,他并没有出去,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她压低了声音,悄悄地说道:“先生,您知 道吗,我估计他可能是生病了丨”
“赫德森太太,您怎么知道他生病了?”
“先生,事情有一点古怪。在您走后,他在屋里不断走来走去,他的脚步声让我都听烦 了。后来又听到他不断自言自语,每次有人叫门,他都会跑到楼梯口喊道:‘赫德森太太,是 谁呀?’现在他将自己关在屋里,但是我依旧能够听见他在屋里走来走去的声音。先生,我 希望他没有得病。刚才我曾冒眛地告诉他应该吃一些提神醒脑的药,但是,先生,他狠狠地 瞪了我一眼,吓得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那间屋子里跑出来的。”
我答道:“赫德森太太,您不要着急,我以前也见到过他这个样子。他是有事藏在心里,所 以他时刻感到心神不安。”我就这样故作轻松地与我们的房东交谈着,但是在整个长夜当中我不 断隐约地听到他的脚步声。我知道,他那急切的心情由于无法采取行动而变得更加焦躁起来。 等到第二天吃早餐时,他的面容变得越发疲倦而瘦削,两颊略微发红。
我说道:“老兄,你快要把自己累垮了。我昨夜听到你在屋里不断踱来踱去。”
他答道:“我实在是睡不着,这讨厌的问题已经把我急坏了。所有大的困难都已经被我克 服了,我现在反而被一个根本不算什么的问题给难住了,实在让人不甘心。现在咱们已经清楚匪徒是谁,知道船的名字与其他的一切情况,但就是找不到船的踪迹。其他方面也都已开 始行动起来,我已用尽了所有方法,整条河的两岸都已经派人搜遍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史密斯太太那里也没能得到她丈夫的音信,我几乎认为他们已经将船沉到河底了,但是即使 这样依旧存在着一定的矛盾。”
“咱们也许是受了史密斯太太的愚弄。”
“不会的,这个问题可以不用考虑,因为我调查过,这样的汽船的确有一只。”
“它是否开往上游了? ”
“我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我已经派出了一批搜查的人沿着上游去搜寻了。彳假如今天再没 有新的消息,我明天会亲自出马找寻匪徒而放弃找汽船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咱们必定会 得到一些消息的。”
一天的时间过去了,维金斯与其他搜查人员依旧毫无消息。大多数的报纸全都刊登着诺 雾惨案的相关报道。他们对那位不幸的塞迪尼斯薛豆都进行了严厉的抨击。除了官方将要 在第二天验尸以外,各个报纸没有新的消息。我在傍晚步行来到康柏威尔,将我们的不利情 况对两位女士进行了汇报。我回来时见到福尔摩斯依旧垂头丧气,显得非常不高兴,甚至对 我的问话也是不理不踩。整个晚上他都在那里忙着进行一个玄妙的化学实验,蒸馏气加热后 散发出来的恶臭使我不得不远离这间屋子。一直忙到快天亮,我还能听到试管的声音,知道 他还在那里进行着这个散发恶臭的实验。
第二天清晨,我醒来时,看见福尔摩斯已经站在了我的床前。他穿着一身水手的装束, 外面罩有一件短大衣,颈上围着一条红围巾。
他说道:“华生,我现在要亲自前往下游。我经过再三的斟酌,觉得只有这一种办法了, 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的。”
我说道:“那么我与你一起去好不好?”
“不好。你留在此处当我的代表是很有用的。我自己也不想去,虽然昨晚维金斯非常泄气, 但是我想今天必定会有消息的。全部的来信、来电都由你来代拆,按照你的判断进行处理。 你可不可以代劳呢? ”
“当然可以。”
“我的行踪飘忽不定,恐怕你也无法给我发电报。但是假如运气好的话,我未必会耽搁太 长时间。回来以后总会有一些好消息向你报告的。”
吃早餐时,他还是没有什么消息。可是我打开《旗帜报》时,看到上面登载了这件案子 的最新进展。它报道说:
关于诺雾的惨案,据悉案情极为复杂,并不像预料的那么简单。新的发现证实:赛 迪尼斯薛豆先生的确不是犯人。昨晚薛豆先生与女管家布恩斯通太太已被警察释放。 至于真正的凶手,警署方面已经有了新的线索。此案现在由苏格兰场干练的安东尼琼 斯先生负责侦办,可以预料近日即可破案。
我想:这还是比较令人满意的,我们的朋友薛豆终于恢复自由了。但是提到的新线索是 什么呢?这似乎依旧是警署方面掩饰错误的老说辞。我将报纸扔到了桌上,目光忽然又被报 纸上寻人栏中的一则小广告给吸引住了。广告内容如下:
寻人,船主莫迪卡史密斯及其长子吉姆在周二清晨的三点左右乘汽船阿鲁拉号离 开史密斯码头,至今未归。阿鲁拉号船身为黑色,有两条红线,烟囱为黑色,有一道白 线。假如有知道莫迪卡史密斯与其船阿鲁拉号下落者,请向史密斯码头史密斯太太或 贝克街221号B报信,当酬谢五镑金币。
这个小广告当然是福尔摩斯刊登的,贝克街的住址就足以证明这一点了。我认为这个广 告的措辞极为巧妙,因为就算被匪徒们看到,也会觉得那不过是一个妻子正在寻找丈夫的普 通广告,看不出其中隐藏的奥秘。
这一天过得非常慢。每次听见敲门声或是街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我都认为是福尔摩斯 或者是看见广告前来报信的人来了。我尝试着看书打发时间,但是精神根本无法集中,思想 总是跑到我们所要追踪的那两个古怪的匪徒身上。有时我还会这样想:是否福尔摩斯的理论 出现了很大的错误?他是否过于自信而遗漏了什么重要线索?会不会是因为这些证据都不够 真实,他判断错了?我从没有见过他的工作出现错误,但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想或者可 能是由于他过于自信了,反而把一个平常的案件看成是一个极端复杂离奇的疑案,以致犯下 了太多错误。但是回过头来一想,这些证据又全是我亲眼见过的,他的推断理由我也听到过 的。再想一想这一连串的古怪事实,尽管其中有些是无关紧要的,但是全部都指向了同一方 向。我不得不承认,就算是福尔摩斯的推理有错误,这案子本身也必然是异乎寻常地复杂。
下午三点时,门铃响个不停,楼下传来了高声谈话声,我没想到上来的不是别人,居然 是安东尼_琼斯先生。但是他的态度与此前判若两人,他已经不像是在诺雾那样粗暴、架子 十足和目中无人了,他在谦虚之外还带有一些自惭。
他说道:“您好,先生,您好丨听说福尔摩斯先生外出了。”
“是的,我也不清楚他何时才会回来。请稍等一下好不好?请坐,吸一支我们的雪茄 烟吧! ”
“谢谢,请赏我一支吧。”他说话时用红绸巾轻轻擦拭了一下他的额头。
“敬您一杯加有苏打水的威士忌酒好吗? ”
“好吧,只要半杯就足够了。到此时天气还是这般炎热,我的心情又是如此烦躁,您还记 得我对这件诺雾案的理解吗? ”
“我记得您曾经说过一次。”
“咳,我如今对此案又不得不重新加以考虑了。我原本已紧紧地把薛豆先生兜在网中了, 但是,先生,中途他又从网眼中溜了出去。他如今证实了一个无法被推翻的事实一他自从 与他哥哥分别后始终有人与他待在一起,所以这个从暗门进入房间的人就不会是他了。这桩 案子实在令人费解,我在警署的威望也因此出现了动摇,我很希望能够得到帮助。”
我说道:“谁都有需要他人帮助的时候啊。”
他非常肯定地说:“先生,您的朋友夏洛克_福尔摩斯先生的确是一位非凡的人。他是任 何人都不及的。我看过他所侦破过的许多桩案子,没有一桩没被他弄清楚的。他使用的方法 千变万化,当然有时操之过急,但就整体而言,他足以成为一个最有本领的警官。不怕你笑 话,我与他比实在是望尘莫及。今早我接到他的一封电报,从那里可以知道,对于薛豆的这 件案子,他已经有了极为重要的新发现。这就是那封电报。”
他从口袋里将电报拿出来交给我。这封电报是十二点钟从白杨镇发来的,电文说:“请马 上前往贝克街。假如我还没有返回,请稍候。我已找到了薛豆案匪徒的踪迹。假如你愿意看 到本案结案,今晚可与我同去。”
我说道:“这封电报的语气实在是让人高兴。他必然是把已经断了的线索接上了。”
琼斯非常得意地说道:“啊,这么说来他有时候也会搞错的。我们查案的能手也时常走错 路呢。这次也可能只是空欢喜一场,但是我们警察的责任是无法让任何破案的机会错过的。 现在有人叫门,或许是他已经回来了。”
传来一阵沉重的踩踏楼梯的脚步声,还有很沉重的喘息声,说明这个人有些呼吸困难; 中间略微停了一两次,似乎他上楼梯非常费劲。最后他走到屋子里,他的容貌与我们所听见 的声音是完全符合的。一位老人,身穿水手的衣服,外面套有大衣,纽扣一直扣到脖子。他 弯着腰,两腿不断颤抖,极为痛苦地喘息着。他手里拄着一根非常粗的木棍,两肩不断地耸 动着,似乎呼吸非常吃力。他的面貌,除了一双不断闪烁的眼睛之外,唯有白色的眉毛与灰 色的髭须,其余的全被他的围巾遮挡住了。整体来看,他犹如一位年事已高、境遇潦倒而让 人尊敬的航海家。
我问道:“这位朋友,你有什么事吗?”
他用老年人所独有的习惯,慢条斯理地朝周围看了看。
他问道:“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在家吗? ”
“他没在家。但是我能够代表他,您有什么话全都告诉我吧。”
他说道:“我只能对他本人说。”
“但是我已经告诉过您,我能够全权代表他,是否是关于莫迪卡史密斯汽船的事?”
“是的,我已经知道这只船在哪里,知道他所要追踪的人在哪里,还清楚那些宝物在哪 里,我知道所有的一切。”
“那就请您告诉我好了,我会及时转告他的。”
他十足地表现出老年人常见的易怒与极端顽固的态度。他说道:“我只能告诉他本人。” “那您只好继续等下去了。”
“不行,不行,我不能为了此事而浪费我一整天的时间,彳假如福尔摩斯先生没在家,只好 让他自己去想办法继续打听这些消息了。你们两人的尊容也让我非常不喜欢,我一个字也不 会告诉你们的。”
他站起来就要离开,可是安东尼琼斯快速跑到了他前面,拦住了他。
琼斯说道:“朋友,请稍等。您有要紧的消息报告给他,您不能就这样离开。不管您是否愿意,我们要将您留在这里,直到我们的朋友回来。”
那老人一度想夺门而出,但是安东尼琼斯早就背靠在门上,阻挡了老人的必经之路。 老人用手杖在地板上愤怒地敲击着喊道:“真是岂有此理丨我到这里是来拜访一位老朋 友,你们两人与我素不相识,却硬要将我留下,对待我又如此无礼! ”
我说道:“请别着急,您所耗费的时间我们会补偿给您的。请坐到那边的沙发上,福尔摩 斯先生过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了。”
他非常不高兴地用两手捂住了脸,无可奈何地坐在那儿。琼斯与我继续一边抽着雪茄烟 一边聊天。猛然间,我们听见福尔摩斯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我想你们也应该递给我一支雪茄烟。”
我们两人极为吃惊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旁边俨然坐着福尔摩斯,笑容可掬。
我惊讶地叫出声来:“福尔摩斯丨是你吗?刚才那个老头去哪里了?”
他拿出一把白色的假发,说道:“他就在这里,假发、胡须、眼眉,都在这里。我自认为 我的化装术还不错,但是没有想到竟然连你们都给骗住了。”
琼斯高兴地大叫起来:“啊,你这个坏蛋丨你真的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戏剧演员,你模仿 起工人的咳嗽,还有你腿部的表演功底足以每星期赚上十镑的工资。但是我认为我认出了你 的眼神,你还没有将我们彻底地骗住。”
他点燃了雪茄烟,说道:“我今天一整天都打扮成这个样子。你也知道,许多匪徒已经逐 渐地认识了我一尤其是在咱们这位朋友将我的侦探事迹写成了书籍之后。所以我只好在工 作时简单地进行化装,以便欺骗那些犯罪分子。你已经接到我的电报了吗?”
“是的,接到了,所以才会赶来。”
“你对此案的工作进展怎样了? ”
“没有丝毫的头绪。我不得已将那两个人释放了,其余的两个人我也缺乏证据对他们进行 指控。”
“那并不要紧,一会儿我会给你抓来另外两个人来补上他们的缺额。可是你必须要完全听 从我的指挥,一切功绩都可以归你,但是一切行动必须听我的,你同意这些要求吗?”
“只要你能协助我将匪徒捉到,我什么都同意。”
“好吧,第一件事:我需要一只警察的快艇一是一只汽船一今晚七点钟时行驶到西敏 寺码头待命。”
“这个容易,那里经常停有一只快艇,我可以去对面的街上用电话联系一下,确认一下是 否在那里就成了。”
“我还需要两个健壮的警察,以防备匪徒拒捕。”
“船上从来都会准备两三个人,还有其他的要求吗? ”
“我们抓住匪徒后,那宝物也就可以到手,我想我这位朋友必定会非常高兴地亲手把宝物 箱交到那位年轻女士的手上一这宝物有一半是应当属于她的,应当由她亲自打开。喂,华 生,你觉得好不好?”
“这是我至高无上的光荣。”
琼斯先生摇头说道:“这种做法未免与规章制度有所不合一一但是咱们可以通融处理。但 是在她看完之后,宝物必须还要送到政府处以便检验。”
“那是自然的事情,我同意。还有一点,我倒是非常希望先听到约翰生史莫亲口说出有 关这一案件的详细情况。你知道,我向来都需要了解一个案子的详情,极为充分地了解。你 大致帮我准备先在这里或其他地方,在警察的守卫之下,先对他进行一次非正式的审讯,你 对此同意吗? ”
“你是掌握着整个案件情况的人。虽然我还没有证据能够证明确实有这样一位叫约翰 生史莫的人,但是如果你能捉到他,我没有理由阻止你先行对他讯问。”
“那么,这个条件你也同意了?”
“完全同意,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吗?”
“只剩下我要你留下与我们一起吃晚饭,半个小时内就可备好。我准备好了生蚝与两只野 鸡,还有一些精选白酒。华生,你不知道,我还是一个治家的能手呢。”
十 土著人的末曰我们这顿饭吃得极为快乐。福尔摩斯在高兴时,言辞向来是畅快的。今晚他的精神似乎 格外地愉快,所以天南地北聊个不休。我还从不清楚他如此健谈,他从神迹剧①讲到中世纪的 陶器,意大利的史全迪_佛瑞斯家族制造的小提琴,锡兰的佛学还有未来的战舰一他对任 何一方面的知识,似乎全都专门研究过,因此谈起话来总是滔滔不绝,把这几天的郁闷也一 扫而光了。安东尼琼斯在休息时也是一位喜欢说笑、性情随和的人,他尽情欣赏这一顿非 常考究的晚餐。我个人则感觉全案似乎可以在今晚结束,目地也与福尔摩斯同样愉快地喝起 酒来。宾主三人都极为欢乐,没有人提起我们饭后的冒险行动。
饭后,福尔摩斯看表确定了时间,斟满了三杯红葡萄酒说道:“再干一杯,预祝今晚能够 大获成功。时间到了,应当动身了。华生,你带手枪了吗?”
“抽屉当中有一支,是过去我在军队里使用的。”
“你最好能带上它,有备无患。车子已停在了门外,我预订了六点半前来这里接咱们。” 七点刚过,我们就到了西敏寺的码头,汽船早就等候在那里了。福尔摩斯仔细地查看了①神迹剧:中世纪的一种戏剧,是根据圣经故事或圣徒故事而写成的。
周边,问道:“这船上有什么标志能够表明是警察所使用的吗?”
“有,船边有绿灯。”
“那么把绿灯摘下去。”
绿灯被摘下后,我们先后上了船。船缆被解开,琼斯、福尔摩斯还有我全都坐在了船尾, 另外的两个人一个掌舵,一人负责机器,两个健壮的警长坐在我们面前。
琼斯问道:“这是要开到哪里去? ”
“前往伦敦塔,告诉他们,将船停泊到杰可布森船坞的对面。”
船的速度确实非常快,越过了无数满载乘客的平底船,又超越了一条小汽船,福尔摩斯 微笑着表示对此很满意。
他说道:“依照这种速度,我们能够将河里的任何船都赶超了。”
琼斯道:“那倒是不见得,不过可以赶上我们这种速度的汽船,的确是不多见。”
“我们必须要赶上阿鲁拉号,那是一只非常有名的快艇。华生,现在没事,我将目前案件 的进展情况与你讲讲。你是否还记得我说过一个算不了什么的障碍将我难住了,我是绝对不 会甘心的吗? ”
“我利用进行化学分析试验的办法让我的脑筋得到了彻底的休息。咱们的一位大政治家曾 经讲过:‘改变工作,就是最棒的休息。’这句话完全正确。当我将溶解的碳氢化合物实验完 成后,我就将思路返回到薛豆的问题上,将这个问题重新思考了一遍。我所派出的孩子们将 河的上游与下游都搜遍了,也没有丝毫结果。这只汽船既没有停泊到任何码头又没有返回, 也不太像是为了灭迹而沉入河里一一假如实在找不着,当然这还算是一种可能的彳假设。我清 楚史莫有一些非常狡猾的伎俩,但是我认为他没有受到过多少教育,还不可能有如此周密的 手段。他既然能在伦敦居住相当长的时间一这一点从他对樱池别墅侦察了很久的事实就可 以推断出来,他不可能不需要一段较短的时间一哪怕只有一天一作一些准备,才能离开 他的巢穴。不管怎样,这都是一种可能性。”
我说道:“我看这种可能性实在不大,恐怕他在行动之前早已做好了远行的准备。”
“不见得,我并不这样想。除非等到他确知这个巢穴对他已经毫无用处,否则他绝不会轻 易放弃的。我又想到了另外一些东西:约翰生史莫一定会料想到,他那同谋的古怪模样, 无论将他怎样易容,也会惹人注意的,并且会让人联想到诺雾惨案上,史莫的机警不会将这 一层忽略的。为了避人耳目,他们天黑之后才会离开巢穴,还必须在天亮以前赶回来。根据 史密斯太太所说的情况,他们在史密斯码头上船时已经是晚上三点钟,再过一个多小时天就 要大亮了,行人也多了起来。所以我觉得他们是不会走得太远的。他们给了史密斯足够的钱, 让他不要声张,预订了他的船,以便进行最后的远航,然后携带宝物返回巢穴。在一两天内 仔细查看报纸,听听风声,再选择一个夜晚从唐弗森或是肯特大码头搭乘他们已经预订好船 位的大船,逃往美洲或是其他殖民地。”
“可是他不可能把这只船也带到秘密巢穴去呀。”
“当然不能。我认为,这只船尽管还没有被我们发现,可也不会远离这里。处在史莫的位置上,依据他这个人的能力来判断,他应该可以想到:假如的确有警察进行跟踪的话,那么, {假如将船遣回或是将它停泊到码头旁边,都会使得追踪变得更加容易。那么怎样才能很好地 将船隐蔽起来,同时在需要用它的时候还不至于耽误事呢?假如我站到他的立场上应当怎么 去做呢?我想,仅有一个办法,就是将船开进一间船坞当中进行修理,如此既能达到隐蔽的 目的,还能够在提前几个小时通知船坞的情况下使用该船。”
“这似乎是极为简单的。”
“正因为极为简单,才容易被我们忽略。于是我决定依照这个途径去进行再次侦查。我立 刻穿上一身水手服前往下游的每一个船坞当中去询问。但是我问了十五个船坞,却依旧杳无 音信,可是等到问到第十六个一杰可布森船坞时一得知在两天前曾经有一个装木腿的人 把阿鲁拉号送进船坞要求修理船舵。那里的工头对我说:‘就是那艘画有红线的船,其实没有 任何故障。’正说着呢,从那边走来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失踪的船主莫迪卡史密斯,他 已经喝了很多酒。我自然并不认识他,是他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与船的名字,并说:‘今夜八点 钟我们的船会出坞。记好了,是八点整。有两位客人要坐船,不要耽搁了。’匪徒们必定是给 了他很多钱,他对工人们拍着他装满口袋的银币,里头叮当作响。我跟踪了他一段时间,看 着他走进了一家酒馆。于是我又返回了船坞,在途中凑巧遇到了我的一个小帮手,我将他安 置在那里,盯住汽船的动向。我让他站到船坞的出口处,跟他预约好了,在船出坞的时候, 以对我们挥动手巾当作暗号。我们在河边歇了一会儿,瞧着他的去向,要不是人赃并获,那 才是咄咄怪事呢。”
琼斯道:“无论这几个人是否是真凶,你的准备确实是极为周密的。不过彳假如是我,我一 定会派几名能干的警察,等到匪徒赶到杰可布森船坞时,就将他们当场逮捕了。”
“这个我可不能赞同,因为史莫是个极为狡猾的人,他现身之前肯定会先派人查看周围的 动静,假如有可疑情况,他自然又要再次隐匿一段时期。”
我说道:“但是假如你盯紧了莫迪卡史密斯,也能够找到匪穴呀。”
“那样我的时间就全都要被浪费了。我想匪徒们的住处很有可能是史密斯所不知道的。史 密斯有酒喝、有钱花,其余的根本不会去问。有事时,匪徒们派人去通知他就可以啦。这些 方面我全都考虑到了,我认为这是最好的办法。”
谈话间,我们已经跨过了泰晤士河边上的几座桥。当我们出了市区时,落日的余晖已经 将圣保罗教堂屋顶上的十字架照得金光璀燦。在我们还没有抵达伦敦塔的时候,就已是黄昏 时分了。
福尔摩斯远远地指出靠近萨利区河岸桅墙密布的地方说道:“那便是杰可布森船坞,让我 们的船借助这一连串的驳船掩护,慢慢地游弋。”他又用望远镜朝岸上进行观察,说道:“我 已经寻找到了我派去的那个人,但是手巾并没有挥动。”
琼斯非常性急地说:“咱们还是停泊在下游等着他们吧。”这时我们都极为焦急,就是那 几个对于我们的任务并不清楚的警长与船夫,也在那里显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气。
福尔摩斯答道:“尽管十有八九他们会朝下游驶去,可是我们不可以擅自将上游忽略了。 从我们现在这个所在能够看到船坞的出入口,但是他们却很难看见咱们。今晚没有云雾,月光非常明亮,咱们就在这里等待吧。你看见那边煤气灯下面,来往的人是多么的拥挤。”
“那全都是从船坞下工的工人们。”
“这些人的外表尽管显得肮脏粗俗,但是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股不灭的生气。只看他 们的外表,你是无法想象到的。这并非是先天的,人生本身就是一个谜。”
我说道:“有人说:人是动物当中唯一有灵魂的。”
福尔摩斯说道:“温伍里德对这个问题有着非常好的解释。他认为尽管每个人都是非常 难解的谜,但将人类聚合在一起,就有规律可循了。譬如说,你无法预知一个人的个性,但 是能够确知人类的共性。个性不同,但共性却是永恒的,统计学家们也是这样认为的……你 们看见那条手巾在挥动了吗?那边的确有一个白色的东西在不断挥动。”
我喊道:“不错,那就是你派出来的小帮手,我看得极为清楚。”
福尔摩斯喊道:“那便是阿鲁拉号,你看它的速度真快。机师,咱们一定要加速前进,紧 追着那条闪着黄灯的汽船。假如咱们没能追上它,我是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的。”
阿鲁拉号已经从船坞当中开了出去,被两三条小船遮挡住看不见了。等到我们再次看见 它的时候,它已经行驶得相当快了。它在沿着河岸朝下游急速前进,琼斯看到后只是不断摇 头,说道:“这船的速度太快了,咱们恐怕无法追上它。”
福尔摩斯喊道:“咱们一定要追上它。船夫,赶紧加煤丨尽全力追赶上去丨就是将咱们的 船烧毁,也要追上它! ”
我们紧追在后面,锅炉的火势极为凶猛。马力强大的引擎咆哮起来,铿锵作响,犹如一 具钢铁的心脏在疯狂跳动。尖尖的船头划开了平静的河水,向船头左右两侧冲起一股股浪花 来。随着引擎的每一次悸动,船身都在不断震颤、跳跃,就犹如一个有生命的物体。船舷上 的一盏黄色大灯朝前方射出了长长的闪烁的光芒。前方远处的一个黑点,就是阿鲁拉号,它 后边有两行白色浪花,说明了它航行的速度也很快。那时河上有着多艘大小船只,我们横穿 侧绕着飞掠过去。可是阿鲁拉号依旧飞速行驶着。
福尔摩斯朝着机房喊道:“伙计们,快加煤,多加煤丨最大限度多烧蒸汽往前追赶! ”下 方的机房内,熊熊烈火照耀着他那焦急的鹰鹫般的面孔。
琼斯望向阿鲁拉号说道:“我想咱们已经逐渐接近那艘船了。”
我说道:“两船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不少了,再过几分钟就能够追上了。”
就在此时,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一只汽船拖了三只货船横在了我们跟前。幸亏我们急转 船舵,才避免了与它相撞的灾难。但是等到我们绕过这些船,继续追下去时,阿鲁拉号已经 又驶出了至少二百码了,不过还可以看到它。当时,阴暗朦胧的暮色已经转变为满天星斗的 夜晚。我们的锅炉已经燃烧到了极限,驱船前行的力量强大得异常,使脆弱的船壳开始咯吱 作响,不断颤动。我们已经从伦敦桥的正中下方穿过,驶过了西印度船坞与极为漫长的德浦 特佛河区,又绕过了道格斯小岛。刚才仅仅是一个小黑点的阿鲁拉号现在已经看得非常清楚 了。琼斯用探照灯朝它直射,照见船上的一个人影。一个人坐到船尾,两腿夹着一个黑色的 东西,旁边还趴伏着一个黑影,似乎是一只纽芬兰狗。一个男孩正在掌舵,在锅炉的红光照 耀下,可以看见史密斯赤裸着上身在拼命加煤。起初他们或许还无法肯定我们是在追赶他们,但是直到现在,我们在每个转弯的地方都始终紧跟在后面,那就毫无疑问是在追他们了。在 到达格林威治时,两船的距离还有三百步,等到布莱克威尔时,两船相隔已不超过二百五十 步了。我四处奔波了半生,在很多国家都打过猎,也追赶过很多野兽,然而却从未像今晚在 泰晤士河上追赶这样惊心动魄。我们与前船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在寂静的夜里,能够非常清 楚地听到前面船上机器发出的轰鸣声。坐在船尾上的那个人依旧蹲在那里,两手似乎在快速 地挥动,不断抬头来估算两船的距离。我们之间的距离更近了,只有四条船的长度,两船依 旧在飞速前行。这时已临近河口,一边岸上是巴金平地,另一边则是普郎斯丹沼泽。琼斯大 声叫喊着让前船停下,船尾那个人听到了我们的大声喊叫,从船面上站起来挥动着拳头,对 我们高声咒骂。他的身体非常健壮,个头高大,两腿岔开站在那里。我看见他的右侧大腿下 面仅有一个木头支着。他旁边蜷伏着的那个黑影,听到了他的声音,慢慢地站起来,原来是 一个黑人,矮小的体型我前所未见。他那畸形的大脑袋,上面长有蓬乱的头发。福尔摩斯此 时已经将手枪拿在了手里,我见到这个怪状的土著人,也将手枪掏了出来。他身上围有一件 黑色的、类似毯子的东西,只露出脸。但是这张脸,那副丑恶的怪状足以令人惊恐。我从没 有见过如此狰狞的怪脸,他那两个小眼睛里闪耀着凶光,嘴唇非常厚,从牙根开始就朝上翻 着,他在对我们疯狂喊叫,犹如野兽一般暴怒地咆哮。
福尔摩斯轻声对我说道:“只要他一抬手,咱们就立刻开枪。”这时两船之间只有一船长 的间隔了,看得非常清楚了:那个白人正不断咒骂,那个矮个儿的黑人满脸愤恨地朝我们的 灯光狂叫。
幸而我们借助灯光可以将他们看得很清楚。那个小黑人从毯子当中掏出一个犹如木尺的 圆形短木棒搁在唇边。我们马上扳动手枪的扳机,两弹连发。那黑人转身高举起双手,跌入 了河里,刹那间,我就看到他那双狠毒的眼睛消失在漩涡之中了。这时,那个装有木腿的人 冲向了船舵,用尽他全身的力量扳动舵柄,那船突然朝着南岸冲去,我们以相距几尺的距离 躲开了它的船尾,总算没被撞上。我们随后改变方向追上前去。那时阿鲁拉号已经接近南岸, 岸上是一片极为荒凉的旷野,月光照耀在空旷的沼泽上,地面上聚集着一片片死水与一堆堆 腐烂植物。那只汽船冲上岸后就搁浅了,船头耸向空中,船尾依旧淹没在水里。那匪徒跳到 岸上,但是他的那只木腿完全陷入泥中。他不断用力挣扎,但是却寸步难行。他狂喊乱叫地 跳动左脚,但是那木腿却在泥中愈陷愈深。等我们将船靠了岸,他已经彻底寸步难行了。我 们从船上扔下一条绳子,套住了他的肩膀,才把他像拽一条鱼一般拖上了船。史密斯父子二 人愁眉苦脸地坐在船上,听到我们的命令,这才无可奈何地离开了阿鲁拉号,走到这边的船 上来。一只印度制造的精美铁箱正摆在那只船的甲板上,不用问就知道是让薛豆先生惨遭横 祸的宝箱。箱上并没有钥匙,极为沉重,我们小心地将它搬运到我们的舱里。我们将阿鲁拉 号拖拽在后面,慢慢地朝着上游驶去。我们不断地用探照灯向四面映照,但是那黑人早已踪影皆无,想必已经弈身在泰晤士河底了。
福尔摩斯指着舱口说:“看这里,我们开枪慢一点就完了。”靠近我们原本站着的地方的 后面插有一支毒刺,大概就是在我们放枪时射来的。福尔摩斯对这毒刺依旧像平时那样耸肩 微笑,但是每当我回想起那天晚上千钧一发的情形,仍不免惊悸万分。
亚格拉宝物我们的犯人坐在船舱中,面对着他千辛万苦费尽心机所得来的铁箱。他的皮肤被烈日晒 得黝黑,我从他的两只眼睛里看出他那胆大妄为的天性,皱纹遍布脸庞,一看就能够揣度出 他是在室外经历过多年苦工的人。他那多须髭的下颚向外突出的古怪模样,显露出倔强的性 格。他那卷曲的黑发早已大半灰白,猜想他的年纪应当在五十岁上下。在平时,他的面貌并 不算很难看,但是在盛怒之下,他那浓眉与凶恶的下颚就组成了一副极为可憎的容貌。他坐 到那里,将戴手铐的双手放在膝头低头不语,不断用他那双极为锐利的眼睛凝望着那只让他 犯罪的铁箱。依我看,他的表情似乎是悲痛多过愤怒。有一次他抬头朝我看了一眼,眼光里 似乎带着一些恶意戏谑的意味。
福尔摩斯点燃了一支雪茄烟,说道:“约翰生_史莫,我真不高兴看到事情居然发展到这 样的结局。”
他坦率地回答道:“先生,我也不愿意出现这种情况啊。我可以对您发誓,我确实没有预 谋杀害薛豆先生,是那个恶鬼唐加射出了一支混账的毒刺杀害他的。先生,我是一点都不知 情的。薛豆先生的死让我非常难过。我用绳子狠狠鞭打了那个恶棍一顿,但是人已经死了又 有什么办法挽回呢! ”
福尔摩斯说道:“你先抽一支雪茄烟。你看你现在全身都湿透了,喝一些我瓶子当中的酒 先暖和暖和身子吧。我问你,你在爬绳上到那间屋子里时,你怎么会清楚那矮小的黑人能够 制伏薛豆先生呢? ”
“先生,您说这话似乎是亲眼看见过案发经过似的。我本以为那屋中是没有人的,我对这 家人的生活习惯都非常清楚,那个时候通常是薛豆先生下楼吃晚饭的时间。我丝毫也没有隐 瞒,我认为说实话就是对我自己最好的辩护。当时彳假如是那个老少校待在屋里,那我就会毫 不迟疑地掐死他。我杀了他与抽掉这支雪茄烟没有任何区别。现在竟由于小薛豆而使我被关 进监狱,实在让我痛心,因为我和他从来没有过任何瓜葛。”
“你如今已经处于苏格兰场安东尼琼斯先生的羁押之下。他准备将你押解到我家中, 由我率先对你录口供。你必须对我句句都说实话,假如你够老实,或者我还能够帮你的忙。 我想我有方法可以证明那根毒刺的毒性发作很快,在你爬到屋里之前,薛豆先生已经毒发 身亡了。”
“先生,不错,当时他已经死了。当我爬进窗户时,看见他那歪头狞笑的死状,把我吓坏 了。要不是唐加身手灵活,能躲避我的击打,当时我就会把他打个半死。这也就是到后来他 告诉我,自己在当时弄丢了那根绑有石头的木棒与一袋毒刺的原因,我想这件东西必定提供 了一些线索,帮助您最终抓捕到我们。至于您是怎样将线索串联起来并捉到我的,那我就无法设想了。这是我自己的不对,不能怨您。”他又苦笑着说,“可是这也的确算是一件怪事。 您看,有权利享受这五十万英镑的我,竟然靠在安达曼群岛修建防波堤来度过了半生,后半 生只怕又要前往达木耳①去挖沟了。从头一天遇到那商人阿奇迈特并且和亚格拉宝物有了关 系后,我就倒了大霉,凡是与这宝物有关联的人也没有不倒霉的;那个商人由于宝物丧了命, 薛豆少校因为宝物给他带来了极度的恐惧与罪恶,而我就即将终身做苦役了。”
这时,安东尼琼斯朝着舱内伸进头来,说道:“你们犹如一家人团聚。福尔摩斯,请给 我拿一些酒喝。咱们都应当庆贺此案告破啊。可惜那个土著人没有被咱们活捉,那也是没办 法的事情。福尔摩斯,幸亏你下手在先,不然也会惨遭他的毒手呢。”
福尔摩斯说道:“结果总算是圆满的。但是我没想到那只阿鲁拉号竟有如此神速。”
琼斯说道:“据史密斯说,阿鲁拉号是泰晤士河上速度最快的汽船之一,倘若当时还有一 个人帮助船长加煤的话,我们就永远无法追上它了。他还赌咒发誓说他对诺雾惨案一点也不 知情。”
我们的囚犯叫喊着:“他的确毫不知情,因为我听说他的船非常快,所以我就向他租船 了。我们什么情况都没有告诉他,只是给出了极为优厚的薪酬。彳假如他能够将我们送上格拉 佛森港口停泊的开往巴西的翡翠号轮船,他还可以额外得到一大笔酬金。”
琼斯说道:“假如他没有犯下罪行,我们会从轻发落的。我们尽管捉人雷厉风行,但是我 们判刑是极为慎重的。”此时傲慢的琼斯已逐渐显露出他对囚犯大摆威严的神气。从福尔摩斯 那微微一笑的神情上,我能看出来,琼斯所说的话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
琼斯又说道:“我们就要前往沃克斯豪尔桥了。华生医生,您可以带宝箱前往那里。我想 您深知这样做我承担着多大的责任。当然,这种做法是非常不合法的,但是既然有约在先, 我不能失信。不过由于宝物太过贵重,我有责任派一名警长陪您一同前去。您准备坐车去吗? ” “是的,我准备坐车。”
“可惜这里没钥匙,不然咱们能够事先清点一下,您恐怕还需要将箱子砸开。史莫,钥匙 在哪里? ”
史莫简短地说道:“在河底下。”
“哼!你给我们制造的这个麻烦实在是多余。为了你,我们已经耗费了很多的人力与物力。 但是医生,我不必再次叮嘱您了,千万要小心。您回来时一定要将箱子带回到贝克街来,在 去警署之前,我们会在那里等候您。”
我在佛克斯霍下船,带上沉重的宝箱,在一名温和坦率的警长陪伴下,一刻钟之后我们 便抵达了西丝儿_佛瑞斯特夫人家。开门的女仆对我这位深夜来访的客人感到非常惊讶,她 说佛瑞斯特夫人不在家中,恐怕要明天凌晨才能回来,莫斯坦小姐现在还在客厅里。我把那 警长留在车上等待,我提着宝箱直接进入客厅。
她坐到窗前,穿着白色半透明的衣服,在颈间与腰部都系有红色带子。在透过灯罩射出 的柔和灯光下,她倚坐在一张藤椅上。一只洁白的胳膊搭到椅背上,灯光照耀着她那美丽端①达木耳:位于英国西南的德文郡南部,是王子城监狱的所在地。
庄的脸与映照成金黄色的蓬松秀发,那姿态与神情都体现出她似乎有无限的忧郁堆积在心头。 她听见我的脚步声后就站立起来,脸上现出红晕,显露出惊讶的同时,脸上还有几分惊喜的神情。
她说道:“我听到门外有车声,还以为是佛瑞斯特夫人提前回来了,绝没有想到是您来 了。您将给我带来什么好消息呢?”
我将箱子放到桌子上,尽管极为烦闷,但还是装作极为高兴地说道:“我带来的东西比任 何消息都要宝贵,我为您带来了巨额的财富。”
她瞧了一眼铁箱,冷静地问道:“那便是那些宝物吗?”
“是的,箱内就是那价值连城的亚格拉宝物;一半是属于您的,一半则属于赛迪尼斯薛 豆先生。你们二人所能得到的宝物总价值各在二十万镑左右。请您想一想,每年利息就价值 一万镑,您即将成为全英国屈指可数的女富豪。这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吗?”
我的高兴态度大概表现得有些过火,她已感觉出我的诚意不足。她稍微抬了抬眼眉,望 着我说:“假如我能得到宝物,那完全是出于您的协助啊。”
我答道:“不丨不丨您能有今天,完全是出于我朋友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努力。就算是像 他那样具有无与伦比分析才能的人,也为破获此案子耗费了大量精力,到最后还几乎失败。 像我这样的人即便费尽心思,只怕依旧找不出线索来。”
她说:“华生医生,请坐下来告知我全部经过吧。”
我将上次与她见面后所发生过的一切事情一福尔摩斯新的探案方法,阿鲁拉号的发现, 安东尼琼斯的到访,今晚的探险以及泰晤士河上的拼死追踪一简单地进行了讲述。她一 直安静地倾听着,当说到我们几乎被毒刺射中时,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似乎即将晕倒。
我赶紧倒了一些水给她喝,她说道:“不要紧,我已经没事了。我听到我的朋友们为我遭 遇这样的危险,我心里极度不安。”
我答道:“那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了,也算不了什么。我不再讲这些让人生闷气的事了,让 咱们看看可以让咱们感到高兴的东西吧。这里就是宝物,我是特意为您带来的,料想您必定 愿意亲自打开,先睹为快。”
她说道:“那就再好不过了。”可是她的语气让人觉得她并没有多高兴。因为这宝物是耗 费了很多心血才到手的,她不能不这样表示一下,否则也显得她太不近人情了。
她看着箱子说:“这箱子实在精美极了丨这是在印度定做的吧?”
“是的,是印度有名的班纳瑞斯金属制品。”
她试着将箱子向上抬了抬,说道:“真是够重的,这箱子本身应该就相当值钱呢。钥匙在 哪里 ”
我答道:“被史莫扔进泰晤士河里了,我们需要借弗里斯特夫人的火钳一用。”在箱子前 方有一个很粗重的铁环,铁环上雕刻有一尊佛像。我将火钳插到铁环的下方,用力朝上撬起, 铁环应声被我撬开。我用颤抖的手指将箱盖抬起来,两人一起注视箱内,都惊诧地呆住了。 这个箱子居然是空的!
难怪这个箱子如此沉重,箱子四周都是三分之二英寸厚的铁板,极为坚固,制造得也极为精致,确实是用作收藏宝物的箱子。但是如今已经空空如也。
莫斯坦小姐很平静地说:“宝物看来已经丢失了。”
我听到她的这句话,体会到了当中的含意。我灵魂里的一个阴影正在消失。我说不出这 宗亚格拉宝物压在我的心头有多沉重,如今终于被移开了。不错,这个思想是极为自私、不 忠实与错误的,可是除了存在于我们两人之间的金钱障碍已经被完全消除以外,其余的我都 想不到了。
我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不免失声叫道:“感谢上帝!”
她不解地微笑着问道:“您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
我紧握住她的手,而她并没有试图把手缩回去。我说:“因为我终于敢张口了,玛莉,我 爱你,就犹如任何男人爱女人那样恳切。过去,这些宝物、这些财富都堵住了我的嘴,现在 宝物丢失了,我能够告诉我有多么爱你了。因此我才要说:‘感谢上帝。’”
我把她抱在怀里,她轻声说道:“那么我也应该说:‘感谢上帝。’”
无论是谁丢失了宝物,我知道,那天晚上我却得到了一件无价之宝。
约翰生史莫的奇异故事那个警长非常有耐心地待在车上等我,我返回时已经很晚了。我将空箱子给他看了,他 感到大失所望。
他郁闷地说道:“这样一来,我们的奖金也泡汤了丨箱子里没有宝物也就必然没有奖金 了,否则今晚我与同伴山姆布朗每人都能够得到十镑奖金呢。”
我说:“赛迪尼斯薛豆先生是个非常有钱的人,无论是否有宝物,他都会付给你们一定 的酬劳。”
警长沮丧地摇头说道:“安东尼琼斯先生会觉得这事干得非常糟糕呢。”
这警长的估计果然是对的,当我返回贝克街,将空箱子交给那位侦探看时,他的脸色非 常不好看。他们三人一福尔摩斯、琼斯以及囚犯一刚刚抵达贝克街;因为他们改变了原 来的计划,在中途先去警署进行了报告。福尔摩斯仍旧像往常一样,懒洋洋地坐在他的椅子 上,面朝倔强地坐在那里的史莫。史莫,他将那条木腿搭到好腿上面。当我将空箱子交给大 家看时,他靠着椅子突然大笑起来。
安东尼琼斯发怒说:“史莫,这是你干的好事! ”
史莫狂笑着喊叫道:“不错,我已经将宝物扔到你们永远无法摸到的地方去了。宝物只能 是属于我的,彳假如我得不到,我就要想办法让谁也得不着。我告诉你,除了在安达曼岛囚犯 营的三个人以及我自己之外,别人没有权利得到这些宝物。现在既然我们四个人都无法得到, 我就代表他们三个人将宝物处理掉了。这样恰好符合我们四个人当初签名时所发下的誓言, 我们永远都是保持一致的。我知道他们三个人也必然会同意我这样做一宁可让宝物沉到泰 晤士河的河底,也不让宝物落到薛豆或是莫斯坦的子女或亲属手中。我们杀掉阿奇迈特就是 不让他们发财的。宝物、钥匙以及唐加现在葬在一起了。当我明白你们的船肯定会追上我的 时候,我就将宝物放到了最为稳妥的地方。你们这一次连半个卢比①都别想弄到了。”
安东尼琼斯厉声说道:“史莫,你这个大骗子丨你如果要将宝物扔进泰晤士河里,连同 箱子一起扔下去不是更简单吗? ”
史莫狡猾地斜眼瞧了瞧他,答道:“那样做,我扔着省力,但你们打捞起来也省事。你们 有本事追到我,那你们就有本事去捞起那只铁箱子。现在我已将宝物分散地投进长达五英里 的一段河道当中,想要打捞就难比登天了。我也是横下心才做的,当我看到你们已经追上来 时,我几乎都要发疯了。悔恨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我此生的命运有盛有衰,可我是从来都不 事后追悔的。”
琼斯说道:“史莫,这是一件极其严重的罪行。你如果能顺从法律而并非这样肆意破坏, 那么,在判刑时就会有机会从轻发落。”
“法律?”罪犯大声咆哮着说道,“多么完美的法律啊丨宝物不是我们的又会是谁的?宝 物不属于他们,却偏要给他们,这难道算是公道吗?你们看看我是怎样将宝物得到手的:整 整二十年,在那热病猖狂肆虐的湿地当中住着,白天整日在红树下做苦工,晚上被锁在污秽 的监牢里,镣铐加身,被蚊虫叮咬,被疟疾折磨,受着喜欢拿白种人出气的可恶黑人狱卒的 种种凌辱,这是我赚到亚格拉宝物的代价,而你却要来与我讲公道。难道因为我不肯将我所 历尽艰辛而获取的东西让别人享用,你就认为这不公道吗?我宁愿被绞死或被毒刺扎中,也 不甘心在牢狱当中活着而让另外一个人拿着原本应该属于我的钱去逍遥快活! ”这时史莫已 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默了,他滔滔不绝地倾诉出这些话来。他两眼闪耀着凶光,手铐随着抖 动的双手不断发出响声。看到他如此愤怒与冲动,我能够理解,薛豆少校为什么一听见这个 囚犯越狱的消息,就吓得如此惊慌失措,这是非常自然并且完全有根据的。
福尔摩斯冷静地说道:“你忘了,我们对这些事一点都不了解。你没把整个经过都告诉我 们,因此也就无法说明你是有理的。”
“啊,先生,还是您说出来的话显得公平一些,虽然说我应当感谢您为我戴上手铐。可是, 我并没有怨恨一这完全是光明磊落、公正合理的。您彳假如愿意听我的故事,我绝不会有丝 毫隐瞒,我所要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谢谢您,请将杯子放在我身边,我口渴时会将嘴唇靠 近杯子来喝的。
“我是乌斯特郡生人,住在波秀村。我们史莫家族在那里人丁兴旺,我有时非常想回去看①卢比:印度的货币单位。
看,但是由于我一直行为不检点,族人们未必会欢迎我。他们全都是稳重的教徒,在乡里是 很受人尊敬的,而我却一直都是个流浪汉。我在十八岁时由于恋爱而惹了麻烦,无法在家中 存身,只能另谋出路。当时凑巧步兵三团就要开拔前往印度,为了摆脱麻烦,我就应征入伍 了,选择了靠吃军饷为生的道路。
“但是,我的军队生活注定无法长久。在我刚学会步兵操典,学会使用步枪时,偶然间去 恒河里游泳,一条鳄鱼干脆利落地将我的整条小腿都咬了下来。由于极度惊吓与大量失血, 我晕了过去,幸好连队的游泳能手约翰何德也在附近,他抓住我朝岸边游去,将我救了上 来,我这才大难不死。我在医院里修养了五个月才装上木腿勉强出了院。我由于终生残废而 被取消了军籍,因此也就更难找到就业机会了。你们能够想象,那时我还不满二十岁,已成 了没用的瘸子,运气实在太坏了。但是窘困了不久,我突然时来运转,恰巧有一个刚刚来到 印度经营靛青染料种植园的商人,名叫阿贝_怀特的园主正在找一个人能够胜任监督靛青园 苦力们的监工工作。这个园主恰好是我原来所属部队团长的朋友。团长由于我的残废非常同 情我,简而言之,团长极力推荐我。因为这个工作主要还是骑在马上,我的两膝还可以夹住 马腹,尽管残废,骑马还是可以的。我的工作就是在庄园内不断巡行,监督工人并把工人的 勤劳与否随时报告给园主。薪酬还是不错的,住处也比较舒适,因此我甚至萌生了在这项工 作岗位上辛劳终生的想法。园主阿贝_怀特先生为人和蔼可亲,时常来我的小屋里吸烟聊天, 因为在此处的白种人不像在这里的白人那样口蜜腹剑,彼此都非常关心。
“唉,但是好景不长。突然间,大兵变出人意料地爆发了。起初的一个月里,人们还可 以像在祖国一样安居乐业,到了第二个月,有二十多万黑鬼失去了管束,使全印度都变成 了地狱一般。当然,这些事你们几位通过报纸也应该都知道的,或许比我这个不识字的人知 道得更多,因为我只清楚我所亲眼看到的事情。我们这个庄园的所在地叫作木特拉,位于印 度西北几省的边缘。每天晚上房屋被焚烧的火焰照得满天通红。每天白天都有小队的欧洲兵 保护着家小,途经我们的庄园前往附近驻扎有军队的亚格拉城去避难。园主阿贝_怀特先生 是一位相当固执的人,他认为这些叛变的消息难免有些夸大,他想叛乱很快就会被镇压下去, 因此还是照旧坐在凉台上喝酒抽烟,但是周围早就烽火四起了。我与管账的陶森夫妇俩都忠 于职守,当然也就与他生死不离。好啦,变故最终还是来了。那天我正前往远处一个庄园办 事,黄昏时缓缓地骑马返回。在途中我的目光突然被陡峭峡谷底部的一堆蜷伏着的物体给吸 引住了。我骑马上前一看,不由得毛骨悚然,正是陶森太太惨遭杀害后,被人切成一块一块 的,又被豺狼与野狗吃掉了一半的残尸。陶森先生就趴在不远处,手握已经打光了子弹的手 枪,在他旁边还躺着彼此压在一起的四名印度士兵的尸首。我抓住马缰,正不知前往什么地 方才好,忽然看见园主的房子被点燃了,火苗已经冲出了屋顶。我知道自己就算赶去,对主 人也没有任何帮助,只能让自己也死在那里。从我所站的地方能够看见上百名身穿红衣的黑 鬼正在朝着燃烧的房子手舞足蹈,其中有几个人朝我这边指了指,紧接着就有两颗流弹从我①大兵变:1857年印度爆发了反抗英国殖民统治的大起义。 黑鬼:英国殖民者对印度人的污蔑性称呼。
身边掠过。我调转马头就朝稻田地里狂奔而去,深夜才逃到亚格拉城内。
“可是事实上亚格拉也并非特别安全的地方,整个印度似乎都变成了马蜂窝。凡是英国人 可以聚集在一起的地方,也只能保护自己枪炮射程以内的区域,其他地方的英国人都成了流 浪者。这是几百人应对几百万人的战争。最令人伤心的是:我们的敌人无论是步兵、骑兵还 是炮兵,全是当年我们亲手训练出来的精锐战士,他们使用的全都是我们的武器,军号的调 子也都跟我们吹的一样。在亚格拉驻扎有孟加拉第三火枪团,以及一些锡克教徒,两队马队 与一连炮兵。另外还新成立了一支义勇队,是由商人以及政府工作人员组成的。我尽管残废, 也参加了。七月初我们前往沙根吉去迎战叛军,并一度将他们打退,后来由于弹药缺乏又退 守城内。四面八方传来的全都是最糟糕的消息一这原本是不言而喻的,因为只要你看一眼 地图就明白了,我们正处于动乱的中心。拉克瑙位于东方,距离这里一百多英里;康普城位 于南方,距离也差不多同样远。四面八方,到处都是痛苦、残杀与暴行。
“亚格拉是个非常大的城市,聚居着各种各样的暴徒与古怪的人。在狭窄弯曲的街道当中, 我们这些数量较少的英国人是无法完全布防的。因此,我们的长官就出动军队,在河对岸的 一个叫亚格拉的古堡里建立了阵地。不知道你们几位有人听说过这个古堡或是看到过关于这 座古堡的记载没有?这古堡是个极为破败的地方一我见过很多稀奇古怪的地方,但这是我 平生仅见的一个古怪地方。首先,它极为庞大,较新的那部分面积就已经很大了,容纳了我 们全部的军队、妇孺与辎重,甚至还有富余。但是较新的部分大小还远不如古老的那部分, 没有人去那里,因为有数不清的蝎子、蜈蚣盘踞在那里。旧堡里面全是空旷的大厅、曲折的 甬道以及蜿蜒迂回的长廊,走进去的人非常容易迷路。因此很少有人前往旧堡,但偶尔也有 举着火把的人们结伴进去探险。
“从旧堡前面流过的小河,形成了一条天然的护城壕。堡的两侧以及后面有很多可供出入 的门,当然,这里与我们军队驻扎的地方都必须有人把守。我们的人数实在不多,不可能既 照顾到全堡的所有角落,还要照顾到所有炮位,因此在无数的城堡门处都派有重兵守卫是绝 对不可能的。我们的方法是在堡垒中央设置一个中心保卫室,每一个堡门都由一个白种人带 领两三个当地人进行把守。我的任务是每天夜里的一段固定时间里负责保卫堡垒西南侧的一 个孤立的小堡门。协助我守卫这里的是两名锡克教徒士兵。我所接到的指示是:遇到危急情况, 只要开一枪,中心守卫室马上就会有人前来接应。但是我们那里距离堡垒的中央足有二百多 步,并且还要穿过很多犹如迷宫般的曲折长廊与甬道。我极为怀疑在遭受攻击时,救兵能否 及时赶到。
“我是一位新入伍的士兵,又是残废,能当上小头目,真的很得意。前两晚我与我的两 个来自旁遮普省的锡克教徒把守堡门。他们一个名叫默罕麦施因,一个名叫阿布都拉康 恩。他们全都是个子高大、面貌凶恶的人,久经沙场,并且都曾经在华拉战役当中与我们交 手。他们尽管英语都说得非常不错,但是我从没听到他们谈了什么。两人总是喜欢站到一块儿, 整夜用怪异的锡克语叽里咕噜地说个没完。我时常一个人站到堡门外,向下眺望着那宽阔而 又弯曲的河流与那大城当中闪烁的灯火。作响的鼓声与印度铜锣发出的声音,吸饱了鸦片的 叛军们正在疯狂乱叫,彻夜都在提醒着我们:河的对面有着极为危险的敌人。每隔两小时就会有值夜的军官到各个岗哨巡查一遍,以防出现意外。
“值岗的第三天夜里,天空一片阴霾,小雨不断落下。在这种天气下连续站上几个小时, 确实是极为苦恼的。我又尝试着与那两个人攀谈,他们依旧对我极为冷淡。后半夜两点,稍 微打破了死一般沉寂的巡查过去了。我的同伴依旧不愿与我交谈,我就将枪放下,掏出烟斗 并划了一根火柴。猛然间两个印度兵朝我冲了过来,一个人抢过我的枪,打开枪上的保险, 并将枪口对准了我的脑袋;另一个人抽出一把刀横在我的脖子上,而且咬牙低声说,只要我 敢乱动,就立即将刀子刺进我的喉咙。
“我的第一个想法是:他们肯定是叛军的同伙,这也就是他们偷袭的开始。假如他们占领 了这个堡门,整个碉堡就会在很短的时间里落入到敌人手中,堡里的妇孺也会惨遭屠戮。或 许你们几位会想,我是在这里为自己胡编,但是我敢发誓,当我想到这一点时,尽管我感觉 得出来,刀尖就抵在我的咽喉上,我还是张嘴想要大喊一声,就算这会是我一生中的最后一 声也罢,因为也许这样就可以给中心警卫室一个警告。那个按住我的人似乎已经察觉了我的 心思,正当我要喊出声时,他对我低声说:‘不许出声,堡垒不会出现危险,河这边没有敌 人。’他的话听来似乎非常真实。我知道,只要我一出声就会被杀掉,我从这家伙的棕色眼珠 当中看出了他的这番意思,所以我并没出声。我等待着,看他们要怎样处理我。
“那个个子比较高,比较凶的人,叫阿布都拉康恩,他对我说:‘先生,请听我说。如 今只有两条路供你选择:一条路是与我们合作;另一条路就是让你永远再也发不出声音。事 情太重大了,咱们谁也不可以犹豫。或是你诚心诚意地对上帝起誓要与我们合作到最后;或 是我们今晚就将你的尸体扔进沟里,然后前往我们的叛军弟兄那里投降,此外绝对没有其他 道路。你要选择哪条路,生还是死?我们只给你三分钟时间作出决定,因为时间太过短促, 必须在下次巡逻到来前将所有事情办妥。’
“我说道:‘你们没有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叫我如何做出决定?但是我要告诉你们, 假如你们的谋划会危及碉堡的安全,我死也不会与你们合谋的,干脆给我一刀,让我死得 痛快! !
“他说道:‘这事与碉堡绝对没有关系,我只要你帮助做一件事,就是与你们英国人来 印度所追求的目的完全相同的事情一我们能让你发大财。今晚假如你肯与我们合作,我 们就用这把刀庄严地对你宣誓一从来没有任何一个锡克教徒胆敢违背过的一种誓言一 将得到的财物,公正地分给你一份。四分之一的宝物会归属于你,不能再有比这种做法更 为公道的了。’
“我问道:‘是什么宝物?我愿意与你们一起发财,但是你应当告诉我要怎样做。’
“他说道:‘那么你发誓吗?用你父亲的身体、你母亲的名誉还有你的信仰来起誓,今后 绝对不做不利于我们的事情,不说对我们不利的话。’
“我答道:‘只要碉堡不受到威胁,我愿意起誓。’
“‘那么我的同伙与我自己也都起誓,分给你四分之一的宝物。这也就是说:咱们四个人, 每人都能平分一丨分。’
“我说道:‘咱们仅仅有三个人呀。’
“‘不是的。杜斯特爱克巴必须也分到一份。在等待他的时候,我可以告诉你这个秘密。 默罕麦施因请站到门的外边,等他们前来时再通知我们。先生,事情是这样的,我清楚欧 洲人是非常遵守誓约的人,所以我们能够信任你。假如你是个习惯于说谎的印度人,无论你 怎样对神明起誓,你的血必然已经沾染到了我的刀上,你的尸体也就被扔到河中了。但是我 们信任英国人,英国人也能信任我们,那么,听我来说一下具体的情况吧。
“‘我们印度北部有一位土王,他的领土尽管很小,但财产却极为丰富。他的财产有一半 是他父亲遗留下来的,另一半则是由他自己搜括来的。他嗜财如命并且极其吝啬。变乱发生后, 这土王听见白人惨遭屠杀,一边附和叛兵攻击白人,可又害怕白人一旦反击得手,自身会倒 霉。迟疑了很久,无法决定。最后他想出了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他将全部的财产分成两份, 凡是金银钱币都放到他宫里的保险柜中;凡是珠宝与钻石则另外存放在一个铁箱当中,派遣 一个装扮成商人的亲信带到亚格拉碉堡藏匿起来。假如叛兵获胜,就保住了金银与钱币;假 如白人获胜,尽管金钱失去了,但还有钻石与珠宝得以保全。他将财产如此划分后就投入到 叛党阵营当中一因为在他的领地上,叛军的实力非常强。先生你试想一下,他的财产是否 应当归于始终尽忠于一方的人手中。
“‘这个被派来埋藏珠宝的彳假商人化名为阿奇迈特,现在就待在亚格拉城内,他准备潜入 城堡当中。他的同伴是我的同胞兄弟杜斯特爱克巴,我们就是从他那里得知这个秘密的。 杜斯特爱克巴与我们商量好了,今晚将他从我们把守的堡门带进城堡。不久他们就要来这 里了,他知道默罕麦施因与我在这里等着他。这个地方非常平静,没有人会知道他们来到 这里,从此世界上也就再没有阿奇迈特这个商人了,而土王的宝物也就会被我们几人平分。 先生,您看好不好? ’
“在乌斯特郡,生命被看得极重,被看成是至为神圣的,但是在这个残杀焚掠、人人全 都朝不保夕的环境当中,情况就大为不同了。这个商人阿奇迈特的生死,我在当时认为是 无足轻重的,那批价值连城的宝物打动了我的心。我开始想象回到老家以后怎样去支配这 一笔巨额财富,想象着乡亲们见到我这个素来口碑极差的人带着好多袋金币回来,会怎样 惊讶地瞪大眼睛望着我。因此,我下定决心,但是阿布都拉康恩还认为我在犹豫,又逼 问了我一句。
“他说道:‘先生,请您再仔细考虑一下,彳假如这个人被指挥官抓到,必定会被判死刑, 并且将宝物充公,谁也得不着一毛钱。他现在既然落到了咱们手里,为什么咱们不将他私下 解决并且平分宝物呢?宝物归咱们与被没收充公归属军队银库,你想要哪种结果?这些宝物 足够让咱们每个人都成为巨富。咱们这里距离其他人都很远,不会有人知道,您看还有比这 个主意更好的吗?先生,请您再表示一下,您是与我们一起行动呢,还是迫使我们把您当作 敌人? ’
“我说道:‘我的心与灵魂都会永远与你们在一起。’
“他把枪还给我,并说:‘这真是好极了,我们相信您的誓言与我们的一样,都会被永远 遵守。现在只有等待着我的弟弟与那个彳假商人了。’
“我问道:‘那么,你弟弟清楚咱们的计划吗?’
“他是主谋,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策划的。咱们现在到门外,陪着默罕麦施因一起站 岗吧。’
“那时正好是雨季开始的时候,雨还没停。棕色的浓云在天上不断飘荡,夜色显得迷蒙, 隔着一箭之地的距离就无法看清对方了。我们的门前是一座城壕,壕内有些地方积水差不多 已经完全干涸了,要走过来非常容易。我们站在那里,静静等候着那个前来送死的人。
“忽然间,壕沟的对面有一点灯光在堤岸前消失了,不久又再次出现了,并朝我们这边缓 缓走来。
“我叫道:‘他们也来了! ’
“阿布都拉轻声说:‘请您照例对他进行盘问,但是别吓唬他,把他交给我们带到门里, 您在外边守卫,我们自有办法。将灯都预备好,以免认错了人。’
“那灯光闪烁着朝前移动着,时停时进,一直等到两个黑影抵达壕沟对岸。我等他们从壕 沟上下来,趟过积水,爬上岸来,我才压低了声音问道:‘什么人? ’
“来人回答道:‘是朋友。我将灯对他们照了一下,前面的印度人个子非常高,满脸的黑 胡须已经长过了腰带,除了在舞台之上,我从来都没见过如此高大的人。另外的那个人比较 矮小,非常肥胖,缠着大黄包头,手拿一个用围巾包裹的包。他似乎由于害怕而全身发抖, 他的手抽动得犹如发疟疾一般。他像一只钻出了洞外的老鼠,不断左顾右盼,两只小眼睛闪 闪发亮。我想,杀死这个人多少有些不忍心,但是一想到宝物,我的心马上变成铁石心肠。 他发现我是白种人,不由得欢喜地朝我跑来。
“他喘息着说:‘先生,请保护我,请你保护我这位逃难商人阿奇迈特吧。我从拉吉起塔 诺来到亚格拉碉堡希望能够避难。我曾被抢劫、鞭打与侮辱过,因为过去我是你们这方面的 朋友。现在我和我的物品终于安全了,实在是感谢。’
“我问道:‘包里边装的是什么? ’
“他答道,‘一个铁箱子,里边有几件祖传的东西,别人就算拿走也不值钱,但是我却舍 不得扔掉。我不是穷人,彳假如您的长官可以允许我住在此处的话,我必定对您一年轻的先 生及您的长官大加酬谢的。
“我不敢再与他继续讲话了。我越看他那张可怜的小胖脸,我越不忍心杀掉他,不如干脆 早些下手宰了他。
“我说道:‘把他押解到总部去。’两个锡克教徒将他夹在中间带进了漆黑的门道,那个 高个子跟随在后面,我从来没见过像这样被四面包围、难逃活命的人。我提着灯独自留守在门外。
“我听见他们在寂静长廊上走动的脚步声。忽然,脚步声停止了,随后就是格斗扭打的声 音。不久后,忽然有人气喘吁吁地朝我跑来,让我大为吃惊。我举灯朝门里仔细一瞧,原来 是那个小胖子,满脸鲜血地向前狂奔,那个高个子手拿尖刀犹如一只老虎一般紧追在后面。 我从来没见过像这个商人跑得那么快的人,追的人看样子要追不上了。我清楚,彳假如他能越 过我跑到门外,就有可能保住小命。我原本已动了恻隐之心,想让他活下来,但是一想到宝 物,便又硬起心肠。等他跑到身旁,我就将我的火枪伸向他的两腿之间,他被火枪绊倒了,犹如被射中的兔子一般翻滚。还没等他再次爬起来,那个高个子的人就跑上前去,在他的肋 间扎了两刀。他没再挣扎一下,也没有叫出一声,就躺倒在地下不动了。我想也许他在绊倒 时就已经摔断了颈骨。先生们,你们看,无论对我有利与否,我把经过完全从实招供了。”
他说到此处时停住了,伸出戴手铐的手,接过福尔摩斯为他倒的加水威士忌。我觉得不 光是他那残忍的行为,还有在他述说这段故事时的满不在乎的神气,也能够想象出这个人的 极端残忍与狠毒。不管他日后会得到何种惩罚,我都不会同情他的。夏洛克福尔摩斯与琼 斯坐在那里,将手放到膝上,侧耳倾听着,神色中也显露出厌恶。史莫或许也看出来了,因 为在他继续说下去时,声音与动作当中都带着些抗议的意味。
他说道:“当然了,全部事实的确让人感到万分糟糕。但是我倒愿意知道,到底有多少人 处于我的情形下,会宁可被杀也不贪图那些宝物?还有一个原因,他一旦进入了堡垒,就形 成了我们两个人当中必然要死掉一个的局面;倘若他跑出了堡外,整个事情就会完全暴露, 我就要受到军事法庭的审判并被枪决一因为在那种形势下,量刑绝不会从宽的。”
福尔摩斯打断他的话说道:“接着谈论你的事吧。”
“阿布都拉康恩,杜斯特爱克巴与我,三个人将尸体抬进去。他的身体虽然矮,但真 是相当沉重的。默罕麦施因留在外面看门。我们将他抬到事先设计好的地方,这里距离堡 门非常远,通过一条弯曲的甬道走进一间空旷的大厅,屋子的砖墙都已经破败不堪,地上有 一个凹坑,正好可以当成天然墓穴。我们把阿奇迈特的尸身放进去,用碎砖掩盖好,处理完 这一切后,我们就都回去查验宝物了。
“铁箱还放在阿奇迈特之前被袭击的地方,也就是如今被放在桌上的这个箱子,钥匙用 丝绳系在箱盖上面的刻花提柄上。我们将箱子打开,箱内的珠宝由于灯光的照耀,发出灿烂 的光芒,就如同我在幼年时代曾多次幻想过的一样。看着这些珠宝,真的让人眼花缭乱。我 大饱眼福后,就动手将箱内的珠宝列出一张清单。里边有一百四十三颗上等钻石,其中有一 颗名叫‘大芒古’一据说是世界第二大钻石,还有九十七块上品翡翠、一百七十块红宝石、 四十块红玉、二百一十块青玉、六十一块玛瑙,很多绿玉、缟玛瑙、猫眼石、土耳其玉以及 我当时还不知道名字的其他宝石,但后来我就逐渐认得了。此外,还有三百多颗上等珍珠, 其中有十二颗珍珠是镶到一个金项链上面的。从樱池别墅拿回宝箱后,经过清点,其他的东 西全在,只少了这项链。
“我们清点之后,将宝物放回到箱内,又拿出堡外让默罕麦施因瞧了一遍。我们又重新 郑重地宣誓:要团结一致,保守机密。我们决心将宝箱藏起来,等乱局平定后再来均分。当 时就将赃物分了是非常不妥的,由于珠宝价值太高,倘若在我们身上被发现,必定引起别人 怀疑,再说我们的住所也没有可以隐藏这些宝物的地方。因此我们将箱子搬到埋藏尸体的那 间屋子去,从最完整的一面墙上拆下一些砖来,把箱子藏在里面,再将砖放回去,小心地掩 盖起来。我们小心地将藏宝之地记在心里,第二天我就画下四张图,每人各执有一张,下面 都写有我们四个人的签名作为我们起誓的标记:从此以后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要代表四个人的 利益,不可以独自吞没。我可以对天起誓,我至今从未违反过这誓言。
“好啦,后来印度叛乱的结果如何,想必不需要我再来告诉你们了。从威尔森占领德里,考林爵士解救勒克劳以后,叛乱就迅速瓦解了。新的军队纷纷赶到。那拿沙希布①在国境线 上逃掉了,格雷舍少校带领一个纵队赶到亚格拉,将叛军彻底肃清了,全国似乎已经逐渐恢 复了和平状态。我们四个人企盼着很快就可以平分宝物,从此远走高飞,但转瞬之间我们的 希望就成为了泡影,因为我们以杀害阿奇迈特的罪名全部被捕了。
“东窗事发的原因是这样的:那位土王由于非常信任阿奇迈特,才将宝物交给他。但是东 方人毕竟疑心很大,那土王又派出另外一位亲信仆人紧跟其后,暗中监视阿奇迈特的行动, 并且命令这仆人要将阿奇迈特紧紧盯住。那晚他在后面暗中跟随,眼看阿奇迈特走进了堡门。 他认为阿奇迈特在堡内已然安顿妥当,所以在第二天就想办法进入了堡内,但是无论如何也 没能找到阿奇迈特。他认为事情太怪异了,就向守卫班长说了情况,班长又对司令官作了报 告,因此在全堡内马上进行了全面的搜查,最终发现了尸体。在我们还自认为绝对安全时, 就被以谋杀罪逮捕了一认为我们是嫌犯的理由非常明显,三个是当时的守卫,剩下的一人 是与被害者同来的。在审讯过程中没人谈及宝物,因为那个土王已被罢黜并被驱逐出了印度, 已经没人对宝物有直接的隶属关系了。但是谋杀案证据确凿,判定我们四人都是凶手。三个 印度人被判处终身监禁,我则被判死刑,但是后来得到减刑,改判终身监禁。
“我们的处境极为怪异。我们四个人都要在监狱里度过残生,再也无法重见天日,但同时 我们四个人又共同守护着一个秘密,只要得到宝物,就能够马上成为富翁享受荣华富贵。最 难以忍受的便是明知宝藏在哪里等着我们拿去享用,可依旧只能吃糙米,喝凉水,还要忍受 禁卒的肆意凌辱,我真要发疯了。幸亏我天性倔强,所以还可以耐心忍受,等候时机。
“最后,时机似乎来临了。我从亚格拉被转押到马德拉斯,又从那里被转押到安达曼群岛 的布莱尔岛。岛上白种人囚犯非常少,又由于我从一开始就表现不错,不久就受到了特殊优 待。在霍普镇,我得到了一间完全由我支配的小茅屋,非常自在。那岛上流行着可怕致命的 热病,离我们不远处就有吃人的土著部落,土著人遇到机会就会向我们发射毒刺。在那里整 天都要忙着开垦荒地,挖沟,种薯蓣,还有许多其他杂活,到夜间,我们才能有一些闲暇时 光。我还学会了给外科医生调剂药方,对外科技术也懂得了一些皮毛。我时时刻刻都在寻找 逃走的机会,但这里距离任何大陆都有几百英里,并且在附近的海面上风很小,甚至根本没 风。因此,要想逃跑实在是千难万难。
“外科医生史莫顿是一位活泼而又喜好玩乐的青年,晚上时常有驻军当中的青年军官去他 家玩牌赌钱。我配药的外科手术室与他的客厅仅有一墙之隔,有一个小窗彼此连通。我在手 术室当中有时会感到很苦闷,时常将手术室的灯熄灭,站到窗前听他们讲话,看他们赌钱。 我自己原本也喜欢玩牌,在一旁看看也非常过瘾。他们这些人里,有率领土人军队的薛豆少 校、莫斯坦上尉以及布鲁姆利布朗中尉和这位外科医生,此外还有两三个监狱的官员。这 几个官员都是玩牌老手,赌技精湛。他们几个人凑在一起,玩起来倒也极为痛快。
“有一个情况不久后就引起了我的注意:每次赌钱都是军官输,监狱官员们赢。我并不是 说这其中有人作弊,只是由于司狱官员自从抵达安达曼群岛,每天都无所事事,就靠玩牌来①那拿沙希布:当地叛军的首领之一。
消磨时光,天长日久,技术也就变得精湛起来。军官们的技术不高,所以逢赌必输,他们越 输越急躁,下的注也就越大,因此军官们在经济上一天比一天窘迫,其中以薛豆少校输的钱 最多。起初他还能拿出钞票,后来钱都花光了,只好用期票来赌,他有时稍微赢到一些,胆 子一大,接着就会输得更惨,导致他整天愁眉不展,借酒浇愁。
“有一晚他输得非常惨,当时我正在茅屋外纳凉,他与莫斯坦上尉一起回营。他们两人是 非常要好的朋友,每天都形影不离。这位少校正在抱怨自己的赌运不佳。
“路过我的茅屋时,他对上尉说道:‘莫斯坦,怎么办?我真的要毁了,我得辞职了。’ “上尉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老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比这更糟糕的情况我都见过呢, 但是一我只能听到这些话,但这就足够让我动动脑筋了。
“两天后,当薛豆少校正在海滨漫步时,我趁机走上前去与他谈话。
“我说道:‘少校,我有事希望向您请教。’
“他拿出嘴里衔着的雪茄烟,问道:‘史莫,你有什么事? ’
“我说道:‘先生,我想要请教您,彳假如有埋藏的宝物,应当交给谁更加合适呢?我现在 知道一批价值五十万镑的宝物的具体埋藏地点;既然我自己已经无法使用,我想最好还是将 它交给当局,也许他们会缩短我的刑期。’
“他吸了一口气,死死地盯着我,似乎想借此判断我是否在说真话,随后问道:‘史莫, 五十万镑?
“‘先生,一点都没错,五十万镑现成的珠宝,随时能够到手。而且原主已然犯罪远逃, 捷足先登者就能得到。’
“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应当交给政府,史莫,应当交给政府。’他的口气非常不坚定,我 心中明白,他已中了我的圈套。
“我慢慢地问:‘先生,您觉得我应当将此情况告知总督吗?’
“你先不要着急,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史莫,你先将所有事实都告诉我吧。’
“我将所有经过都告诉了他,但改变了一些事实,以免泄露藏宝的具体地点。我说完了这 些话后,他呆呆地站着沉思了很久。从他颤抖的嘴唇,我就看得出他的心里正在进行着一场 何等激烈的思想斗争。
“最终他说道:‘史莫,这事关系重大,你先别对任何人说,让我好好想一想,再告诉你 应当怎么办。
“两天之后,他与他的朋友莫斯坦上尉在深夜提着灯来到了我的茅屋。
“他说:‘史莫,我请莫斯坦上尉也一起来了,再听听你亲口讲讲那故事。’
“我照着以前的话又讲了一遍。
“薛豆道:‘听着似乎是实话,喂,还值得一干吧? ’
“莫斯坦上尉点头称是。
“薛豆道:‘史莫,咱们应当这样办:我与我的朋友将你的事情进行过彻底研究后,我们 认为这个秘密应当是属于你个人的,并非是政府的。这是你个人的私事,你有权进行任何处 理。现在的问题是你需要付出多大代价呢?假如我们能够达成协议,我们或许同意为你办理相关事宜,至少也能代你进行调查。’他说话时竭力显示冷静与满不在乎的样子,但是他的眼 神里显露出极度的兴奋与贪婪。
“我也故作镇静,但内心也同样激动地回答:‘谈到代价,在我如今的处境下仅有一个条 件:我希望你们帮助我与我的三个朋友恢复自由,然后与你们合作,以五分之一的宝物作为 你们二人的报酬。'
“他说道:‘哼丨只有五分之一,这事不值得去做! ’
“我说道:‘那样每人也能得到五万镑呢。’
“但我们怎能帮助你们恢复自由呢?你要明白,你的要求是绝对难以办到的。’
“我答道:‘这个并不难,我已考虑得极为成熟了。唯一困难的便是我们找不到一只适合 航行的船与足够的粮食。在加尔各答或是马德拉斯会有很多小快艇与双桅快船,只要你们弄 一只过来,我们晚上一上船,将我们送到印度沿海的任意一个地方,你们的义务就算完全尽 到了。'
“他说道:‘只有你一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我答道:‘少一个人都不行,我们曾经立过誓,四个人死都不会分开,不离不弃。’
“他说道:‘莫斯坦,你看,史莫是个非常守信的人,他绝不会辜负朋友的,咱们能够信任他。'
“莫斯坦回答道:‘真是一件极为肮脏事情啊。可是就像你所说的,这笔钱可真的可以解 决咱们的问题呢。’
“少校说:‘史莫,我想我们只能表示同意了,但是我们需要先试一试你的话是否属实, 你可以先把藏宝箱的地方告诉我,等到定期轮船再来时,我请假前往印度去调查一下。’
“他越是着急,我就越是冷静。我说:‘先别着急,我必须首先征求我那三位伙伴的同意。 我已经告诉过你,四个人当中只要有一个人不同意就无法进行。’
“他插话说道:‘岂有此理丨我们的协议与三个黑鬼有什么关系?’
“我说:‘黑的也好,蓝的也好,我已经与他们有约在先,必须四个人一致同意才可以进行。
“终于在第二次会面时,默罕麦施因,阿布都拉康恩及杜斯特爱克巴全都到场了, 经过再次协商,终于将事情确定下来。结果是我们将亚格拉碉堡的藏宝图交给了两位军官每 人一份,在图上将那面墙上藏宝的地方标示出来,以便薛豆少校前往印度进行调查。薛豆少 校如果找到那宝箱,他不可以挪动,必须先派出一只小快艇,准备好足够的粮食与水,到鲁 特兰岛接我们出逃,那时薛豆少校应马上回营销假,再由莫斯坦上尉请假前往亚格拉与我们 相会,均分宝物,并由莫斯坦上尉代表薛豆少校拿走他们二人应得的部分。所有这些条件都 经过我们同意,我们共同发出了最庄重的誓言一所能想到与说得出的全部誓言一保证共 同遵守,永不违背。我坐到灯下花了一整夜的时间画出了两张藏宝图,每张图的下面都有四 个签名:默罕麦施因,阿布都拉康恩,杜斯特爱克巴和我自己。
“先生们,你们听我讲故事估计已经听得很疲倦了吧?我知道,琼斯先生肯定急于要将我 送到监狱中去,他才会感到安心。我尽可能长话短说吧。这个坏蛋薛豆前去印度之后从此一去不返。不久之后,莫斯坦上尉给我看了一张从印度开返英国的邮船旅客名单,其中果然有 薛豆的名字。还听说他伯父临终前给他留下了一大笔遗产,因此他提前退伍了。但是他居然 卑鄙到如此程度,欺骗了我们四个囚徒还不算,居然将五个人都欺骗了。不久,莫斯坦前往 亚格拉查看,不出我们意料,果然宝物已经不见了。这个恶棍并没有履行我们之间的约定, 竟然将宝物独自吞了。从那天起,我只为了复仇而活着,日夜不忘。我心中装满了愤恨,也 不管法律或是断头台了。我一心只想越狱,追寻薛豆并杀掉他成了我的唯一心愿。就连亚格 拉宝物也成为次要的事了。
“我一生曾许下过很多愿望,第一件都办到了。但在等待越狱时机的几年当中,我却受尽 千辛万苦。我告诉过你们,我学会了一些医药知识。有一天,史莫顿医生由于发高烧而卧病 在床,有一个病重即将死去的土著人被一个囚徒发现,并被他带到了这里。虽然知道土著人 毒如蛇蝎,但我依旧护理了他两个月,他最终逐渐恢复了健康又可以走路了。他对我充满了 感激之情,此后很少回到树林中了,整天守在我茅屋的周围。我又从他那里学会了一些当地 土话,于是他对我就更加喜欢了。
“他名叫唐加,是一个有高超驾船技术的船夫,并且有一只非常大的独木舟。自从我发现 他对我忠心不二并愿意为我做任何事之后,我终于找到了逃跑的机会,我将这个计划与他说 了,我让他在一天深夜将船划到一个无人看守的码头去接我上船,还让他准备好几瓶淡水, 很多薯蓣、椰子与甜薯。
“这个小唐加确实极为忠诚可靠,再没有比他更加忠实的伙伴了,那天晚上他果然将船划 到了那个码头。事情非常凑巧,一个一直侮辱我,而我蓄意要向他报复的阿富汗狱卒正在码 头上站岗。我无时不想向他报仇,现在机会终于到了,似乎老天故意将他送到那里,在我临 走时给了我一个报仇的机会。他正好站在海岸上,肩上背着枪,背对着我。我想找一块大石 头来砸碎他的脑袋,但是找不到合适的石头。最终我心生一计,想到了一件武器。我在暗处 坐下,卸下了我的木腿拿在手里,猛跳了几下,来到他背后。他的枪就背在肩上,我用木腿 拼尽全力朝他砸了下去,他的颅骨被打得粉碎。你们请看我木腿上的那条裂痕,就是打他时 留下的痕迹。由于单脚站立失去了重心,我们两人一起摔倒了,但我很快就爬了起来,而他 永远无法动弹了。我上了船,一个小时后就远离了海岸。唐加将他所有的财产连同他的武器 全都带上了船。他还有一支竹制的长矛和几条用安达曼椰子树叶编织的席子。我把这支矛做 成船桅,席子当成船帆。我们在海上听天由命地漂流了整整十天,到第十一天时,有一支从 新加坡开往吉达①、满载着马来西亚朝圣者的商船,将我们救上了船。船上的人都显得很古怪, 但我们很快就跟大家混熟了。他们有一种非常好的习惯:他们能够让我们安静地待着,不盘 问我们的来历。
“假如将我与我的小伙伴航海的所有经历都告诉你们,恐怕等到明天天亮都说不完。我 们在世界各地不断流浪,就是总也无法回到伦敦,可是我没有片刻忘记过报仇。夜晚不断梦 到薛豆,我在梦中至少杀了他一百次。最后,在三四年前我们终于回到了英国。回来后,我①吉达:在沙特阿拉伯回教圣地麦加附近,位于红海边的一个港口。
们非常容易就找到了薛豆的住址。我于是想办法探听他是否偷到了那些宝物还有那些宝物是 否还在他手里。我与能够帮助我的人交上了朋友一我绝不会说出他的姓名,以免牵连他人。 我不久就查清了宝物还在他手中,我想尽了方法想要报仇,但是他非常狡猾,除了他两个儿 子与一个印度仆人以外,时刻都有两个拳击手贴身保护他。
“有一天,听说他病重即将死去,我想如此便宜了他实在是不甘心。我马上跑到他的花园 当中,从窗外朝里屋看,看到他正躺在床上,两边站着他的两个儿子。那时我原本想冒险冲 进去和他们三个拼命,可是就在此时,他由于突然的惊吓死了,就算冲进去也没用了。那天 晚上,我偷偷溜进了他的屋子,进行了大搜查,想从他的文件当中找出藏宝地点,但结果什 么线索也没能找到。盛怒之下,我就将与藏宝图上面相同的四个人的签名留下,钉在他的胸 前,以便假如日后见到我的三个同伙,可以告诉他们我曾为报仇而留下了标记。在埋葬他之 前,我作为受过他劫掠与欺骗的人如果不给他留下一点痕迹,未免太过便宜他了。
“从此以后,我在市集或其他类似的地方,将唐加当成吃人土著进行公开展览,借此来维 持生活。他能够吃生肉,跳土著人的战斗舞蹈,所以每天都能赚上满满一帽子的铜板。我也 时常听到来自樱池别墅的消息。几年来,除了他们依旧在那里寻宝之外,没有任何特别的消 息。直到最后,我们苦苦等待的消息终于来了,宝物已在巴萨隆谬薛豆的化学实验室屋顶 里找到了。我马上前去察看情况,觉得我这个木腿是个很大的障碍,无法从外面爬进楼窗。 后来听说屋顶有一个暗门可以通向密室,又打听清楚了薛豆先生每天吃晚饭的时间,才想到 由唐加来帮助我。我带上一条长绳与唐加一起前往樱池别墅,把绳子系到唐加的腰上,他爬 房子的本领如同猫一样,不久就从屋顶进入室内了。但不幸的巴萨隆谬薛豆还待在屋里, 因而被杀害了。唐加杀了他,还自认为是干了一件聪明事。当我沿着绳子爬进去时,他正在 屋里骄傲得犹如一只孔雀般踱来踱去,直到我愤怒地拿绳子打他,并咒骂他是小吸血鬼时, 他才惊讶地呆住了。我拿到宝箱以后,在桌上留下一张写有我们四个人签名的字条,表示宝 物最终物归原主。我先用绳子将宝箱缒下楼去,然后自己也沿着绳子溜了下去。唐加把绳子 收回来,将窗户关上,仍从原路爬了下去。
“我想我要说的话就是这些。我听一个船夫讲过,那只阿鲁拉号是一支难得的快船,因此 我想到,它能够成为我们逃走的便利工具。我便租下了老史密斯的船,说好如果能将我们安 全送上大船,就给他一大笔钱。当然,他也许看得出来这里面存在蹊跷之处,但我们的秘密 他是绝对不知道的。所有的这些情况,句句属实。先生们,我讲出这些,并非为了满足你们 的好奇心一我对你们并无好感一我认为毫无隐瞒就是我自己最好的辩护,还要让世人知道薛豆少校曾经如何卑鄙地欺骗了我们,而且他儿子的死,是与我无关的。”
福尔摩斯说道:“你的经历非常有意思。这个刚刚侦破的案子的确有了适当的结局。你所 说的后半段经历,除了绳子是由你带来的这一点我不清楚之外,其余的都与我的推测吻合。 可是还有一点,我原本以为唐加已经丢失了全部毒刺,为什么他最后在船上又向我们射出了 一'支毒刺呢? ”
“先生,他的毒剌的确全都丢了,可是在吹管当中还剩有一支。”
福尔摩斯说道:“啊,可不是吗,我没有想到这一点。”
这囚犯平静地问道:“还有其他问题要问吗? ”
我的伙伴回答道:“我想已经没有了,很感谢你。”
安东尼琼斯道:“福尔摩斯,您是一个要求他人迁就你的人,我们都清楚您是犯罪鉴定 方面的专家,但我有着自身的职责,今天为了您与您的朋友,我已经相当通融了。现在只有 将为我们讲故事的人关进牢里,我才会放心。马车还在外面等候着,楼下还有两位警长呢, 对于你们二位的协助我表示衷心的感谢。到开庭时,当然还要请你们出席作证。祝你们晚安。” 约翰生史莫也说道:“祝二位先生晚安。”
谨慎的琼斯在走出屋门时说道:“史莫,你在前面走。我要吸取教训,避免你用在安达曼 群岛杀掉那位先生的办法伤害我,我得小心别被你的木腿打中。”
等他们两人离开之后,我与福尔摩斯抽着烟,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我说道:“这就是咱们 这出戏剧的结尾了,恐怕从今往后,我学习你工作方法的机会要有所减少了。莫斯坦小姐与 我已经订婚了。”
他不耐烦地哼了一声说:“我早就料到了,恕我无法向你道贺。”
我有些不愉快,问道:“我所选的爱人,你有什么不满之处吗?”
“一点都没有,我认为她是我所见过的女子当中最迷人、最令人敬佩的一个了,并且对我 们这类工作有所帮助。她在这方面肯定是有天分的,单从她能够始终保存那张亚格拉藏宝图 以及她父亲的相关文件的情况,就能够证明这一点。但爱情是一种会严重影响判断力的情感, 与我所认为最重要的冷静思考能力存在矛盾。因此我永远都不会结婚,以免影响我的判断力。” 我笑道:“我相信,我这次的判断还真的经得起考验。看来你已经疲倦了。”
“是的,我已经感觉到劳累了,我用一个星期或许都无法完全恢复精力。”
“奇怪,”我说道,“为什么‘懒’这个字会出现在你这个精力充沛的人身上呢?”
他答道:“是的,我天生就是一个非常懒散的人,但同时也是一个喜欢活动的人,我时常 想起歌德的那句话一‘上帝只会最终将你造就为一种人,尽管你同时具备好人与坏人的两 种构成要素。’
“还有一件事,在这件案子里,我怀疑在樱池别墅当中有一个内应,不会是别人,就是那 个印度仆人雷尔_拉奥,看来琼斯先生撒下的抓捕大网确实立下了功劳。这也确实可以算作 是琼斯的个人荣誉了。”
我说道:“功劳与收获分配得似乎不大合理。整个案件的侦破工作都是你一个人干的,我 收获了爱人,琼斯得到了功劳与奖赏,请问,留给你的东西是什么呢?”
夏洛克福尔摩斯说:“我吗?我还有可卡因瓶子吧。”说着,他已经伸手去抓那个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