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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四签名

书名:福尔摩斯探案全集1 作者:阿瑟柯南道尔 本章字数:66583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21


第三章四签名

  

  街道上非常泥泞,空中低悬着使人感到压抑的黑云。伦敦河滨的马路上闪着黯淡的路灯,照 在遍布泥浆的人行道上,仅仅剩下莹莹的微光。还有淡淡的黄色灯光从两边店铺玻璃窗里射 出来,穿透了迷茫的大雾,闪闪地照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我心想:在这璀燦的灯光照耀下 络绎不绝的行人当中,闪烁着各种不同的面部表情,有喜悦的,有忧愁的,有憔悴的,也有 欢快的一这其中又包含有多少怪诞又神秘的事情,正如人类的一生,从黑暗到光明,又从 光明复返黑暗。我并非是多愁善感的人,但是这个沉闷的晚上与我们即将遇到的奇异事件, 使我不由得精神紧张起来。我能够从莫斯坦小姐的表情当中看得出来,她与我有着同样的感 觉。唯有福尔摩斯不受外界的影响。他依靠怀中电筒的光亮,不断在记事簿上写着什么。

  赖森剧院两侧的入口处已经挤满了观众。双轮或四轮的马车云集剧院门前。穿着礼服的 绅士与披着围巾、满身珠光宝气的女人,一个个地从马车上下来。我们刚走近事先约定的第 三根柱子前面,就走来一位身材矮小、面貌黝黑、穿着车夫装束的强壮男子,并朝我们招呼。 他问道:“你们是与莫斯坦小姐一起来的吗? ”

  她答道:“我便是莫斯坦小姐,这两位都是我的朋友。”

  那人用警惕的目光逼视着我们,态度强横地说道:“小姐,请原谅我的鲁莽,我需要请您 保证您的同伴当中没有警察。”

  她答道:“我能够保证。”

  他用嘴唇吹了一声口哨,就有一个街头流浪者指引着一辆四轮马车来到我们跟前,他打 开车门。与我们搭话的人坐在了车夫的座位上,我们先后上了车,还没有坐稳,马车夫已经 扬鞭赶车,迅速地行驶在雾气弥漫的街道上了。

  我们所处的环境是非常奇特的。我们既不清楚去哪里,又不清楚去做什么。假如说是被 旁人愚弄吧,又似乎不可能,想来也不至于白跑一趟,总能够得到些重要的情报。莫斯坦小 姐的态度依旧像从前一样,显得坚决而镇定。我竭力想办法来鼓励与安慰她,我对她说了我 在阿富汗冒险的故事。但是,说实话,我自己也正由于我们所处的环境与难测的命运感到紧 张与不安,导致我所讲的故事乱七八糟。直到今天,她还能复述我那时告诉她的那个故事: 在深夜里,一只毛瑟枪伸进了我的帐篷,而我抓起了一支双筒枪予以回敬。起初,我还能分 辨出我们走过的路,但是时隔不久,由于路远而多雾,再加上我对伦敦地理也很生疏,我就 迷失了方向,除了行程似乎非常漫长之外,其余的我就全都不清楚了。福尔摩斯始终没有迷 路;车子路过的每一个地方,他都能说出对应的地名来。

  他说道:“罗彻斯特巷,现在是文生广场。现在我们似乎是在从佛克斯豪桥路前往舍瑞郡。 不错,就是这样走。我们现在已上了桥面,你们能够看见波光粼粼的河面。”

  我们果然看到了在灯光照耀下的泰晤士河的风景,但是我们的车依旧向前奔驰,不久就 驶入河对岸使人更加迷惑的街道中去了。

  我的伙伴又说道:“沃兹华斯路,派奥瑞路,云雀厅衡,史道克威尔街,罗伯特街,冷港 街,我们的神秘邀请者似乎不打算把我们带到高雅人士应该去的区域。”

  我们确实来到了一个可疑而又可怕的地方。直到在街角见到一些粗俗、阴沉的酒肆,两 旁连绵不断的暗灰色砖房。然后又是几排两层的楼房住宅,每幢楼前都有一个很小的花园,夹杂有一些砖结构的新楼房一是这个大城市在郊区扩建的新城区。最后,车子停在这新街 的第三户的门前。其他的房屋都没有人住。在我们停车的房子跟前,除了从厨房窗户中射出 的一丝微光外,也与其他房子一样是完全黑暗的。我们敲门之后,马上就有一位头戴黄色包 头,身穿白色的肥大衣服,系有黄带子的印度仆人将门打开。在这个普通的远郊穷人聚居区 的住宅门前却出现了一个东方仆人,很有些不协调。

  他说道:“我的主人还在等候。”他还没说完,就有人在屋里高声说道:“喀打麦加,请他 们进来吧,请他们直接来见我。”

  四 秃头男人的故事我们跟随印度人走进去,走过一条普通、不整洁、灯光不够亮、陈设简陋的走廊,走到 靠右侧的门里。他将门推开了,从室内射出黄色的灯光,在灯光下站着一位身材不算高,额 头很宽的人,他的头顶已谢顶,十分光亮,周围生有一圈红发,犹如枫树林中冒出了一座山 峰。他站在那里不断搓着双手。他的神情变化无常,时而微笑,时而又愁眉苦脸,没有片刻 的平静,天生一副向下垂的嘴唇,露出发黄而又不整齐的牙齿,虽然他经常用手遮住脸的下 半部分,但也起不到什么遮丑的作用。尽管他已经秃头,但是看起来年纪还不大,实际上他 应该刚刚三十岁出头。

  他不断地大声重复着说:“莫斯坦小姐,我愿意为您效劳。” “先生们,我愿意为你们效 劳。请到我的这间小房子里来吧。房间非常小,小姐,但却是依照我所喜欢的样式来装潢的。 这是在荒芜的伦敦南郊沙漠当中建起的一座小小的文化绿洲。”

  我们对这间房屋内部的景象都感到非常惊讶。屋子的建筑与陈设是非常不调和的,犹如 一颗最璀璨的钻石被镶在一个铜质的戒指上。窗帘与挂毯都极尽华丽考究,中间露出精美的 画镜与东方制造的花瓶。又厚又软的琥珀色与黑色夹杂的地毯,踩在上面极为舒适,犹如走 在绿草地上一般。两张虎皮横铺在上面,在屋角的席子上摆有一只印度制造的大水烟壶,更 显得华丽而富有东方气息。屋顶当中隐约有一根金色的线,悬挂着一盏银色的、鸽子式样的 挂灯。当灯火被点燃时,空气中散发出清香的味道。

  这个神秘人此时神情依旧不安,微笑着进行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作赛迪尼斯薛豆。

  喀打麦加:印度对男性仆人的称呼。

  -您是否愿意您便是莫斯坦小姐啦,而这两位先生……”

  “这位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这位是华生医生。”

  他非常兴奋地叫道:“啊,是一位医生?您带听诊器了吗?我可否请求您给我做一下检查?劳驾吧,我始终怀疑我心脏的僧帽瓣有毛病。我的冠状动脉还好,但是对 我的僧帽瓣,我希望能听听您的宝贵意见。”

  我对他的心脏进行了听诊,除了他因为紧张而全身颤抖之外,没发现什么毛病。我说: “心脏非常正常,不用着急,您放心好了。”

  他轻松地说道:“莫斯坦小姐,请您原谅我的过度焦急,我经常觉得难受,总怀疑我的心 脏有问题。既然一切正常,我很高兴。莫斯坦小姐,您的父亲假如能克制住自己,不伤害到 他的心脏,他到现在或许还能活着。”

  我不由得怒从心头起,真想一拳打在他脸上。这样应当审慎说出来的话,怎能如此直接 而又无礼地说出来呢?莫斯坦小姐坐下来,面色变得惨白。她说道:“我早已想到我父亲已经 不在人世了。”

  他说道:“我会尽量将一切都告诉您的,并且还会主持公道;不管我哥哥巴萨隆谬要说什 么,我也一定要为您主持公道。今天您与您的两位朋友能够来,我真的非常高兴,他们两位 不仅仅是您的保护人,还可以作为我所要说的与所要做的事的见证人。咱们三个人可以一起 对付我哥哥巴萨隆谬,但是不允许外人参加一我指的是警察或政府。咱们能够无需外人的 干预而圆满地解决这些问题。假如将事情公开,我哥哥巴萨隆谬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他坐在 较矮的靠椅上,用无神的含着泪花的蓝眼睛望着我们,期待着我们的回复。

  福尔摩斯说道:“我个人能够保证,无论您说出什么话来,我都不会向别人透露。”

  我也点头表示赞同。

  他说道:“那太好啦丨那太好啦丨莫斯坦小姐,我能否敬您一杯香槟酒或是透凯葡萄 酒_ ?我这里没有其他种类的酒。不喝?好吧,我想你们不会反对我吸这种带有柔和东方香味 的烟吧?我多少有些神经紧张,我的水烟是绝对有效的镇静剂。”他点燃了大水烟壶,烟从烟 壶中玫瑰颜色的水中徐徐冒出来。我们三人围绕他坐成一个半圆圈,这个古怪而又激动的秃 头人坐在我们的中间,伸着头,用手支着下巴,局促不安地吸着水烟。

  他说道:“当我决定与您联系时,原本想将我的住址告诉您,但是害怕您不了解,带了不 合适的人一起来。所以我才会如此安排,让我的仆人先与你们见面,我对他随机应变的能力 是极为信任的。我叮嘱他,假如情形不对,就别带你们进来。我预先的慎重布置希望能够得 到您的谅解,因为我不希望与人来往,甚至可以说我是一位性情高傲的人,我觉得再没有比 警察这种人更不文明的了。我天性不喜欢任何粗俗之人,我很少与他们接触。我的生活,你 们能够看到,周围全都是文雅的气息,我常常自命为艺术鉴赏家,这是我平生最大的嗜好。

  僧帽瓣:即二尖瓣,附于心脏左房室口周缘的二片瓣膜,有阻止左心房血液流回左心室的作用t 透凯葡萄酒:一种意大利的红葡萄酒。

  那幅风景画的确是柯罗的真迹,有些鉴赏家或许会怀疑那幅萨尔瓦多罗萨的作品的真伪, 可是那幅布格罗@的画的确是真品。我对法国现代画派尤为喜欢。”

  莫斯坦小姐说道:“薛豆先生,请原谅。我被请来是由于您有见教,时间已经不早了,我 希望我们之间的谈话能够及早结束。”

  他答道:“至少也要占用一些时间,因为咱们还要一起前往诺雾去找我哥哥巴萨隆谬。咱 们都得去,我希望能说服他。我认为合乎情理而要采取的行动步骤遭到了他的反对,因此他 对我极为不满,昨晚我与他争辩了很久。你们无法想象他愤怒的时候,是一个多么难以对付 的人。”

  我忍不住插话道:“假如咱们必须前往诺雾,那最好马上就动身。”

  他突然大笑之后,说道:“那样实在是不适合,假如我们突然前去,我不清楚他会说出些 什么话呢。不,我必须要在事先做好一切准备,将我们彼此的处境先说清楚。第一件事我要 告诉你们的便是,在这个故事当中还有几点连我自己都没有彻底搞清楚。我只好把我现在所 知道的一切事实说给你们听。

  “我的父亲,你们应该已经猜想到,就是以前印度驻军的约翰薛豆上校。他大概是在 十一年前退休之后,才来到诺雾的樱池别墅来住的。他在印度发了大财,带回一大笔钱与一 批贵重的古董,还有几位印度仆人。有了这么好的条件,他就买下了一所房子,过着极为富 裕的生活。我与巴萨隆谬是孪生兄弟,我父亲仅有我们这两个孩子。

  “我还非常清楚地记得莫斯坦上尉的失踪在社会上引起的巨大轰动,事情的详情还是我们 从报纸上看到的呢。因为我们清楚他是父亲的朋友,所以时常无拘无束地在他面前讨论此事。 他有时也与我们一起揣测这件事究竟有什么内情,我们丝毫也没有怀疑所有的秘密都藏在他 一个人的心中一只有他自己知道阿瑟莫斯坦的结局。

  “可是我们大概也知道了一些秘密些非常恐怖的事一留存在我父亲的心里。他平常不敢独自一人出门,他还雇佣了两名优秀的拳击手为樱池别墅看门。今天为你们赶车的威 廉便是其中之一。他从来不告诉我们自己害怕的是什么,但他对安装有木头彳假腿的人怀有极 深的戒备之心。有一次,他真的对一个安装彳假腿的人开枪,后来证实那只是一个普通商人。 我们花了很多钱才把这件事平息。我们兄弟俩最初还以为这只是父亲的一种怪癖,后来发生 的一件事改变了我们的想法。

  “一八八二年春天,我父亲收到了一封从印度邮寄来的信,这封信对他是一个巨大的打 击。他在早餐桌上看完这封信后几乎立即晕倒,从那天起他就患上了重病,直到他死去。 信的内容到底是什么,我们从来都不知道,但是在他拿着这封信时,我从旁边发现信非常 短,而且字迹极为潦草。他多年来始终患有脾脏肿大的毛病,经受了这样的刺激,病情很 快就恶化了。等到四月底时,医生已经断定他没有希望了,让我们到他面前听他说出最后 的遗嘱。

  柯罗( 1796—1875):法国著名风景画家。

  萨尔瓦多罗萨( 1615—1673 ):意大利画家、诗人。

  @布格罗( 1825—1905):法国著名画家,作品大多为宗教题材。

  “当我们来到房间的时候,他呼吸急促地靠在高枕上面。他让我们将门锁上,站在床的两 旁。他紧握着我们的手,由于极度痛苦而又感情激动,因此断断续续地告知了我们一件极为 惊人的事。我现在尝试着用他自己的话来向你们再次讲述一遍。

  “他说:‘在我临死之前,唯有一件事犹如一块石头似的压在我心上,就是我对莫斯坦小 姐所做的事实在让我良心不安。由于我当年不可饶恕的贪心,使她没能得到那些宝物一其 中至少有一半应当是属于她的。可是我也没有利用过这些宝物一贪婪真是极其愚蠢的行为。 只要清楚宝物就藏在我身边,我就感到心满意足了,再也舍不得分给其他人。在盛金鸡纳霜 的药瓶边上的那一串珍珠项链,本来是我专门为送给她而拿出来的,但就算是这个我也还是 不舍得给她。我的儿子们,你们应当将亚格拉宝藏公平地分给她。可是在我死之前绝不能给 她—就是那串项链也不能给她,因为就算病重到我这种程度的人,也还有一线希望痊愈呢。

  “他继续说道:‘我要告诉你们莫斯坦先生究竟是怎样死的。他在多年以来,心脏始终 衰弱,但他从没有告诉过别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在印度时,我与他经历过一系列的惊 险事情,最终得到了一大批宝物。我将这些宝物都带回了英国。在莫斯坦抵达伦敦的当天 晚上,他就马上跑到这里来索要他应得的那一份儿。他从车站步行前来这里,是由如今已 死去的忠心老仆人雷尔乔达开门带进来的。莫斯坦与我之间由于对平分宝物存在意见分歧, 争执得极为厉害。莫斯坦在盛怒之下从椅子上跳起来,随后猛然间把手放在胸前,面色很 阴暗,向后突然跌倒,头撞到了宝箱的角上。当我弯腰扶起他时,使我感到万分惊恐的是, 他居然死了。

  “‘我在椅子上坐了许久,精神几乎崩溃,不知该怎样做才好。开始时我自然也想到应当 报告给警署,但是我考虑到当时的情形,恐怕没办法避免被指为凶手。他是在与我的争论当 中去世的,他头上的伤口对我极为不利。还有,在法庭上必然要问到宝物的来源,这更是我 必须要保守秘密的事情。他告诉过我:没有一个人清楚他来到这里。因此这件事似乎没有让 别人得知的必要。

  “‘当我还在考虑此事时,抬起头,忽然见到仆人雷尔乔达站在了门口。他悄悄地走了 进来,回手将门锁上,说道:“主人,不必害怕。没有人会得知你害死了他。咱们把他藏起来, 还有谁会知道这件事呢?”我说道:“我并没害死他。”雷尔乔达摇头笑着说:“主人,我全 都听见了,我听到你们发生了争吵,我听见他摔倒的声音,但是我肯定会严守秘密的。家里 的人全都睡了。咱们将他埋葬起来吧。”这些话让我下定了决心。我自己的仆人都无法相信我, 我还能指望十二个坐在陪审席上的愚蠢陪审团宣告我无罪吗?雷尔乔达与我在当天晚上就 把尸体掩埋了,几天后,伦敦报纸就都登了莫斯坦上尉失踪的事情。从我所说的过程当中你 们已经知道,尽管莫斯坦的死亡不应该说是我的过失,但我的错误是除去隐藏尸身外还隐藏 了宝物。我得到了我应得的全部宝物,但同时也霸占了应该属于莫斯坦的一份,所以我希望 你们能将宝物归还他的女儿。你们将耳朵凑到我嘴边来。宝物藏在……’

  “话还没说完,他面色惨变,两眼向外惊诧而又恐惧地注视着,他的下颏下坠,用一种让亚格拉:印度北部的一个城市。

  我永远不能忘怀的声音叫喊道:‘把他赶出去丨千万把……千万要将他赶出去丨’我们一同回 头看他所注视的窗户。黑暗当中有一张面孔正朝我们凝视。我们能够看见他那在玻璃上被压 得扁平并变白的鼻子。一张多毛的脸孔,两只极为凶狠的眼睛,还有凶恶的表情。我们兄弟 二人赶紧冲到窗前,可是那个人已经走掉了。再回来瞧我们的父亲,只见他头垂下来,已经 去世了。

  “当晚我们对花园进行了彻底搜查,除了窗下花坛上的一个明显脚印以外,这个不速之客 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但是只依据这一点迹象,我们或者还可以怀疑那张凶狠的脸是我们的幻 觉。不久,我们就通过其他事情得到了更为确切的证明,原来在我们周围有一群人正在进行 秘密侦查活动。我们在第二天早晨就发现了父亲卧室的窗户敞开着,他的橱柜与箱子全都遭 到了搜查,在他的箱子上面钉有一张破纸,用很潦草的字迹写着:‘四个签名’。这句话到底 应该怎样解释,还有秘密来过的人是谁,我们到如今也不知道。我们所能确定的只是:尽管 对方把所有的东西全都翻找过了,但是我父亲的财物并未失窃。我们兄弟二人自然能够联想 到,此事与他平时的恐惧是有着关联的,但依旧还是一个不能完全弄明白的疑案。”

  他重新点燃了他的水烟壶,沉思着连续吸了几口。我们坐在那里,全神贯注地听他述说 起这个奇异的故事。莫斯坦小姐在听到他讲述关于她父亲去世的那一段话时,面色变得越发 惨白。为了防止她晕倒,我轻轻地从放在旁边桌子上面的一个威尼斯式的水瓶当中倒了一杯 水给她喝,她这才好一点。夏洛克福尔摩斯靠在椅子上始终闭目深思。当我看他的时候, 我不由得想到:就在今天他还在说人生是枯燥无聊的呢。在这里至少有一个问题将会对他的 智慧做出一次重大的考验。赛迪尼斯薛豆先生对我们几个人不断注视着,由于他叙述的故 事带给我们的影响,他显然感到很自豪,他继续吸着水烟壶又说下去。

  他说道:“你们能够想象得到,我哥哥与我因为听到我父亲所说的那笔宝物,全都极为 兴奋。经过好几个星期,甚至是几个月的时间,我们将花园的每个角落全都挖掘遍了,也 没能寻到宝物。想到这些宝物收藏的地点居然没能说出口,未免让人发狂。我们已经从那 个被拿出来的项链的价钱上推想出这批宝物有多么丰厚。对于这串项链,我的哥哥巴萨隆 谬与我也曾经讨论过。这些珠子确实很值钱,他也有点舍不得。当然,在对待朋友方面, 他也有一些类似于我父亲的缺点。他又想到,假如把项链送人,可能会引发一些无谓的闲 话,最后还可能给我们带来麻烦。我所能做到的只有规劝我哥哥由我先将莫斯坦小姐的住 址找到,然后每隔一段时间就给她寄去一颗被拆下来的珠子,这样至少也能够保证她的生 活不会出现困难。”

  我的同伴诚恳地说:“真是很周到的办法,您这样确实很感人。”

  薛豆先生不以为然地挥手说:“我们仅仅是你们财产的保管者,这是我个人的看法丨但我 哥哥的见解与我有所不同。我们已经有了相当多的财产,我也不需要财产进一步增加。再说 对这位年轻小姐做出那种卑鄙的事也是情理难容的。‘鄙俗是罪恶之源’,这句法国的谚语确 实很有道理。由于我们兄弟双方对于这个问题的意见有所不同,最后我只能与他分居,带上 一位印度仆人与威廉离开了樱池别墅。昨天我发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宝物已经被找到 了。我才马上与莫斯坦小姐取得了联系,现在咱们就一起前往诺雾去向他追讨咱们应得的那份宝物吧,昨晚我已经将我的意见对我哥哥巴萨隆谬说过了。也许咱们并非是他所欢迎的客 人,可是他同意在那里等候咱们。”

  赛迪尼斯薛豆先生说完了,手指不断地抽动。我们全都缄默无言,我们的思想完全集 中在这个诡异事件的发展上。福尔摩斯率先站了起来。

  他说:“先生,您从头到尾做得全都非常圆满,或许我们还能够告诉您一些您现在还不知 道的事情作为答谢呢。但是就像莫斯坦小姐刚才所说的,天色已晚,咱们还是办正事要紧, 不要再拖延了。”

  我们的新朋友放下水烟壶,从幔帐后面拿出了一件羔皮的、又长又厚的大衣。尽管晚上 还非常闷热,他却从上到下都紧紧地扣上了扣子,最后戴上了一顶兔皮帽,把帽檐扣过耳朵。 除去他那张清瘦的面孔之外,他身体的任何部分都已被完全遮盖起来。当他带着我们走出甬 道时,他说:“我的身体太过虚弱,我算是一个病人了。”

  我们的车子还在外面等候,对我们的远行显然早已做足了准备,因为马夫马上赶车急行 起来。赛迪尼斯不断地讲话,声音盖过了辚辚的车轮声。

  他说道:“巴萨隆谬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你们猜他是怎样找到宝物的?他最后断定宝物一 定是藏在屋子里。他将整栋房子的容积都计算了出来,每个角落也仔细量过了,没有一英寸 的地方是被他漏算的。他最终发现这所楼房高度为七十四英尺,但是他把所有房间的高度都 分别测量了之后。以钻探方法,确认了楼板厚度,再加上室内的高度,总共也只有七十英尺。 一共相差四英尺。这个差别只能在房顶上寻找。他在最高一层房屋那以板条与灰泥建成的天 花板上打了一个洞。在那里,一点也不错,就在那上面找到了一个被封闭着的、任何人也不 清楚的屋顶密室。那个宝物箱就摆在天花板中央的两条椽木之上。他将宝物箱从洞口当中取 下来,发现里边装有巨额珍宝。他估计这批珠宝的总价值不少于五十万英镑。”

  听到如此庞大的数字,我们瞪大了眼睛互相望着。假如我们能够帮助莫斯坦小姐争取到 她应得的那一份财富,她将马上从一个清贫的家庭教师变成英国最富有的人之一了。当然, 她的那些忠实朋友全都会为她欢喜,可是我,非常惭愧,我的良心被我的自私心理所遮蔽了, 我心上犹如被一块重石压着。我含糊地说了几句祝贺的话,然后垂头丧气地坐在那儿,低头 无言,后来甚至连我们的新朋友所讲的话也充耳不闻了。他显然是一位患有忧郁症的人,我 恍惚间觉得他似乎说出了很多症状,并从他的皮夹当中拿出了很多秘方,希望我对他这些秘 方的内容以及作用进行解释,我真希望他能够把我那天晚上对他的回答全忘掉。福尔摩斯还 记得当时我曾叮嘱他别服用超过两滴的蓖麻油,甚至建议他服用大剂量的番木鳖碱当作镇静 剂。不管怎样,直到车突然停住,马车夫跳下车将车门打开时,我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当赛迪尼斯薛豆先生扶她下车的时候,他说道:“莫斯坦小姐,这就是樱池别墅。”

  番木鳖碱:俗称士的宁,是一种生物碱,有剧毒,服用微量时可以作为神经兴奋剂,但对用量必须严 格控制,否则有中毒危险。因此华生希望薛豆先生忘记自己的建议。

  我们抵达今晚冒险历程的最后目的地时,已经是将近夜里十一点钟了。伦敦的雾气已然 消失,夜景显得非常清幽,和缓的西风吹散了乌云,半圆的月亮不时地从云际中显露出来。 已经可以看清楚远处的物体了,可是赛迪尼斯薛豆还是拿起了一盏车灯,目的是将我们的 路照得更亮一些。

  樱池别墅修建在一座广场上面,四周环绕着非常高的石墙,墙头上插满了破玻璃。一个 较窄的钉有铁板的小门是唯一的入口。我们的向导在门上用力地敲了两下。

  里边一个粗暴的声音询问:“是谁?”

  “是我,麦喀墨杜。这时候到这里来的人还会有谁?”

  里边传出了抱怨的声音,接着传来了钥匙的响动。门朝后敞开,走出一个矮小而强壮的 人,拿着灯笼,站在门里。黄色的灯光照耀着他向外探出的脸与两只闪烁多疑的眼睛。

  “赛迪尼斯先生,是您吗?但是他们又是谁?我没有得到主人的许可是不能让他们进来的。”

  “不能让他们进来?麦喀墨杜,岂有此理丨昨天晚上我就已经告诉哥哥今天我要陪同几位 朋友一起前来。”

  “赛迪尼斯先生,他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走出屋子,我也没有接到任何吩咐。主人的规矩您 是清楚的,我能够让您进来,但您的朋友暂时先等在门外吧。”

  这是没有想到的情况丨赛迪尼斯_薛豆瞪着他,似乎感到很窘迫。他叫喊道:“你太不像 话啦丨我保证他们绝对可靠还不行吗?这里还有一位小姐,她总不能就这样在深夜里等在街 上啊。”

  看门的依旧坚持地说道:“赛迪尼斯先生,实在对不起,这几位也许是您的朋友,但并非 是主人的朋友。主人给我发工钱就为了让我尽到守卫的责任,是我的职责,我就应当尽力做 好。您的朋友我全都不认得。”

  福尔摩斯和蔼地说道:“麦喀墨杜,你总该认识我呀丨我想你不应该会把我忘记吧。你不 记得四年前,在爱里森场子里与你进行拳赛,跟你打过三个回合的那位业余拳击手吗?”

  这拳击手叫道:“这不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吗?我的上帝丨我怎么能认不出您来呢? 与其站在那里沉默不语,您不如在我的下巴上来一记您那拿手的上勾拳,那我早就认出您的 身份啦丨啊,您是一位富有天才但是又自暴自弃的人,您确实是那样的人丨假如您能够继续 练下去,您的造诣是无法限量的呀! ”

  福尔摩斯对我笑道:“华生,你看,就算我一事无成,至少我还可以找到这样的一种职业 呢。咱们的朋友现在肯定不会让咱们在夕卜边挨冻了。”

  他答道:“先生,请进吧!连同您的朋友全都进来吧丨赛迪尼斯先生,实在是对不起,主 人的管束非常严,必须弄清楚您的朋友都是谁,我才敢让他们进来。”

  进门就是一条铺着石子的小路,曲折地穿过一片荒凉的空地,直通向隐藏在树丛当中的 一所外形方整而又结构平常的大房子。枝叶遮蔽使得路上极为阴森,只有一缕月光照射到房 子的一个角落里,照在顶楼上的窗户上。如此大的房子里,阴惨沉寂到令人不寒而栗,就连 赛迪尼斯薛豆也显得局促不安起来,灯笼在他手里颤动得发出了明显的响声。

  他说道:“我实在是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这里肯定出了事。我明明曾告诉过巴萨隆谬咱 们今天晚上会来,但是他的窗户里连一点光亮都没有。我真搞不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福尔摩斯问道:“他平日里就这样高度戒备吗?” “是的,他承袭了我父亲的习惯。您知 道,他是我父亲最喜爱的儿子,我有时还会想,我父亲告诉他的话肯定要比告诉我的多。那 被月光照耀的便是巴萨隆谬卧室的窗户。窗户被月光照得很亮,可是我想里边没有灯光。” 福尔摩斯说道:“里边的确没有灯光,但是门旁的那个小窗当中有着闪亮的灯光。”

  “啊,那里是女管家一布恩斯通老太太屋中的灯光。她会将所有的情况都告诉咱们。请 你们在这里稍候一下,因为她事先并不知道,假如咱们一起进去,也许她会被吓到。可是, 啊!那是什么?”

  他把灯高高地举起,手颤抖地使得灯光摇摆不定。莫斯坦小姐紧抓着我的手腕,我们非 常紧张地站在那里,心跳加速,同时侧耳倾听着。深夜当中,从这所巨大漆黑的房屋里不断 地传出一阵阵凄惨恐怖的女人尖叫。

  赛迪尼斯说道:“那是布恩斯通太太的声音,这所房子里仅有她一个女人。请等候在这里, 我马上就会回来。”他急忙跑到门前,用他习惯的方法敲了两下。我们看到有一位高个的妇人 犹如见到亲人一般请他进去了。

  “哦,赛迪尼斯先生,您来得真是太好啦丨您来得也是太巧啦丨哦,赛迪尼斯先生! ”这 些喜出望外的话语,直到门被关上以后,还可以隐约听到。

  福尔摩斯提着薛豆先生留下的灯笼,缓慢而又认真细致地察看着房子的周围以及堆积在 空地上的大量垃圾。莫斯坦小姐与我站在一起,我的手紧握着她的手。爱情的确是一件不可 思议的事情。我们两人在前一天还从未见过面,今天双方也没有说过任何一句情话,但是现 在遇到可能的危难时,我们的手就会不约而同地彼此紧握在一起。后来我每当想起这件事时 就会感到非常有趣,但当时的动作似乎是完全出于自然而不自觉的表现,后来她也时常告诉 我说,当时她自身的感觉是:唯有依傍着我才会得到安慰与保护。我们两个人犹如小孩一样, 手拉着手彼此站在一起,周围的危险完全不在意,心中反而感到坦然无惧。

  她向周围张望着说道:“这的确是个古怪的地方! ”

  “似乎全英国的鼹鼠都被养到这里来了。我只是在巴拉瑞特附近的山上看到过类似的景象, 当时探矿工人正在那里钻探。”

  福尔摩斯说:“这里也是同样经过多次挖掘,留下了找寻宝物的痕迹。你别忘了,他们花 费了整整六年的时间来寻找宝物。难怪这块地犹如砂砾坑一样。”

  此时房门忽然敞开了,赛迪尼斯薛豆向外跑出来,两手向前伸着,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

  他喊道:“巴萨隆谬肯定出事儿了丨吓死我了丨我的神经已经无法承受这样的刺激。”他 确实万分恐惧。他那从羔皮大衣领子里露出来的脸出现了痉挛,没有丝毫血色,表情就犹如 一个惊骇失措、正在奔逃求救的小孩子一样。

  福尔摩斯坚决而又干脆地说:“咱们进屋里去看看。”

  赛迪尼斯恳求道:“请进丨快请进丨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我们跟着他走进甬道左侧女管家的屋里。这个老太太惊魂未定地在屋里不断踱步,但是 一看见莫斯坦小姐就犹如得到了安慰一般。

  她神情激动地对莫斯坦小姐哭诉道:“老天啊,看到您这副温柔而又恬静的脸该有多好丨 看见了您,我就感到好多了丨我的这一天呀,真是好难受!”

  我的同伴轻轻地拍着她布满皱纹的手,低声地说了几句温柔的话来安慰她。老太太苍白 的脸上渐渐恢复了镇定。

  她解释说:“主人自己将房门锁上,没有与我说话,一整天我都在这里等候他的召唤。他 倒是经常喜欢一个人待着,可是在一个小时以前,我害怕出事,就上楼从钥匙孔朝里面偷看。 您一定要上去走一趟,赛迪尼斯先生,您必须要自己去看一看丨十年来,不管是巴萨隆谬先 生高兴时,还是悲痛时,我全都见到过,可是我从来没见到过他现在那种样子。”

  夏洛克福尔摩斯提着灯在前边带路,赛迪尼斯吓得全身不断哆嗦,幸亏有我搀扶着他, 才一起上了楼。福尔摩斯在上楼时,两次从口袋当中拿出放大镜,小心地查验那些留在楼梯 棕色地毯上的泥印。他缓缓地一级一级地走上去,低低地提着灯,不断仔细观察。莫斯坦小 姐留在楼下,与受到惊吓的女管家做伴。

  走上了三节楼梯,前面便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右面的墙上悬挂有一幅印度挂毯,左侧有 三个门。福尔摩斯依旧一边慢走,一边不断观察着。我们紧跟在他后面,我们长长的影子投 射在背后的甬道上。第三个门便是我们的目的地了。福尔摩斯用力敲门,里面没有丝毫回应; 他又试着旋转门把手,用力推门,也都毫无效果。我们将灯贴近门缝,能够看见里面用了非 常粗的门锁倒闩着。不过钥匙孔并没有完全被封闭起来。夏洛克福尔摩斯弯腰从钥匙孔朝 里面看了看,马上又站起来,倒吸了一大口冷气。

  我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激动。他说:“华生,这里确实很可怕,你来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 回事。”

  我从钥匙孔往里面看了一眼,吓得我马上缩回头来。淡淡的月光直照进屋内,隐约中有 一张犹如挂在半空中的脸在朝我注视着,脸以下都被黑暗遮挡住了。这张脸与我们的伙伴赛 迪尼斯的脸几乎一模一样,同样的秃顶,同样的红发,同样苍白无血色的脸,但表情是非常 死板的,带有一种可怕的狞笑,一种很不自然、露出牙齿的笑容。在如此沉寂的月光照耀下 的屋子里,见到这样诡异的笑脸,比见到愁眉苦脸的样子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屋里的脸与 我们那位矮小的同伴如此相像,我不免回过头来证实他是否还在我们身边。我忽然又想到他 曾经和我们说过,他与他哥哥是孪生兄弟。

  我对福尔摩斯说道:“这确实太可怕了,该怎么办呢?”

  他答道:“门肯定要打开。”说着就对着门撞过去,将全身的重量与冲击力都加到锁上。 门发出了很大的响声,可是没有被撞开。我们就一起合力猛撞,这次随着砰的一声,门锁断 了,我们已冲入了巴萨隆谬的屋里。

  这间屋子收拾得犹如化学试验室一般。对着门的墙上排列着两层带有玻璃塞的玻璃瓶子。 桌子上摆满了本生灯、试管与蒸馏水。墙的一侧有许多盛有酸类的瓶子,外面罩有藤络。其 中一些似乎已经破漏,流出了一股黑色液体。空气中充满极为刺鼻的柏油气味。屋子的另一边, 在一堆散乱的板条与灰泥上,竖立着一架梯子,梯子上面的天花板上露出一个洞,大小能够 容人出入。梯子下方有一卷长绳,零乱地盘在地上。

  在桌子旁边有一张扶手椅,那上面坐着房间的主人,头歪到左肩上,脸上带着惨笑。他 已变冷变僵硬了,显然已经死去很长时间了。看来不光是他面部表情非常特别,就连他的四 肢也弯曲得与一般的死人不同。他那扶在桌子上的一只手边,放有一个古怪的器具个粗糙的棕色木棒,上面以粗麻线捆着一块石头,看起来像是一把锤子。旁边放有一张从记事 簿上撕下来的纸,上面潦草地写着几个字。福尔摩斯瞧了瞧,就递给了我。

  他说道:“你来看看。”

  在提灯的照耀下,我惊恐地看到那上面写着“四个人的签名”。

  我问道:“天啊,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他正弯腰检查着尸身,答道:“这表明是谋杀丨啊丨果然不出我的预料,你看! ”他指着 扎在尸体的耳朵上方的一根黑色长刺。

  我说道:“似乎是一根荆刺。”

  “确实是一根荆刺。你可以将它拔出来。但是要小心,这根荆刺上应该是有毒的。”

  我用拇指与食指将它拔了出来。荆刺刚刚被取出,伤口已经合拢了,除了一点血痕能说 明伤口的具体位置,很难找出丝毫遗留下来的痕迹。

  我说道:“这件事对我而言完全是诡异难解的,不但没搞明白,反而越发糊涂了。”

  他答道:“恰恰相反,各个环节都已经很清楚了,我只要再弄清剩余的几个环节,整个案 子就可以明了了。”

  自从进屋之后我们几乎已经将我们的同伴忘却了。他还依旧站在门口,还是那样不断哆 嗦与悲叹着。忽然之间,他失望地尖叫起来。

  他说道:“宝物全都丢了丨他们将宝物全部抢去了丨我们就是从那个洞口当中将宝物拿出 来的,是我帮着他拿下来的丨我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丨我昨晚离开他下楼时,还听到他锁 门呢。”

  “当时是几点钟? ”

  “是十点钟。如今他死了,警察赶来后必定怀疑是我害死他的,他们肯定会这样怀疑的。 可是你们二位不会这样认为吧?你们一定不会觉得是我害死他的吧?假如是我将他害死的, 我还会请你们前来吗?哎呀,天啊丨哎呀,天啊丨我知道我快要疯了!”他跳着脚,狂怒得 几乎痉挛起来。

  福尔摩斯拍着他的肩膀,和蔼地说:“薛豆先生,不必害怕,您没有害怕的理由。暂且听从我的话,坐车去警署报案,您答应一切都会协助他们,我们在这里等待您回来。” 这矮小的人茫然地听从了福尔摩斯的劝告,我们听到他在黑暗中蹒跚走下楼的声音。

  六福尔摩斯的判断福尔摩斯搓着双手说道:“华生,如今咱们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咱们应该好好地加以利 用。我已经告诉过你,这桩案子几乎已经完全明白了,但是咱们不要太过自信,以免出现差 错。现在看起来似乎很简单,其中或许还藏有更加玄妙的事情呢。”

  我不由得问道:“简单?”

  他犹如老教授在对学生们进行讲解般说道:“当然是非常简单的丨请你坐到屋角那里,别 让你的脚印将证据弄乱了。现在就开始工作吧丨第一件,这些人是怎样进屋的?又是怎么离 开的?门从昨晚开始就没有被打开过。窗户怎样呢? ”他提着灯朝前走着,不像是在与我说话, 简直就是在自言自语地大声嘟哝着:“窗户是从里面关紧的。窗框也非常坚固。两边没有合叶。 咱们将它打开。旁边没有雨水漏管。房顶也离得非常远。但是有人在窗台上站立过。昨晚下 过小雨。窗台这里留有一个脚印。这里有一个圆形的泥印,地板上也有一个,桌旁还有一个。 华生,看这里丨这确实是个好证据。”

  我仔细看了看那些清楚的圆形泥印,说道:“这并非脚印。” “这是我们更为重要的证据。

  这是一根木桩留下的印痕。你看窗台上的是靴子印只后跟镶着宽铁掌的厚底靴子,旁边有木桩的痕迹。”

  “这便是那个装有木腿的人。”

  “没错。但另外还有一个人个非常能干、身手灵活的同谋者。医生,你能从那面墙爬上来吗? ”

  我探头朝窗外望去。月光依旧明亮地照射着原来的那个屋角。我们离地至少有六十英尺, 墙上连一个可以插脚的砖缝都没有。

  我答道:“从这里是绝对无法向上爬的。”

  “假如没人帮忙,是绝对爬不上来的。但是假如这里有你的一个朋友,用放在屋角的那根 粗绳,一头牢牢系在墙上的大环上,另一头扔到你手里,我想只要你是一个有力气的人,就 算装有木腿,也能够沿着绳子爬上来。你下去时自然也可以依法炮制,然后你的同党再将绳 子拉上来,从环子上将绳子解下来,关好窗户,从里面拴牢,再从来时的路逃走。”他指着绳子继续说:“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事情,那个装有木腿的朋友尽管爬墙技术高超,但并非一个 熟练的水手。他的手可不像那些习惯于爬桅杆的水手掌皮那样坚韧。我用放大镜找到了不只 一处血迹,尤其在绳的末端越发明显。我可以断定,他在沿着绳子向下爬的时候速度太快, 居然把他的手掌皮给磨掉了。”

  我说道:“这都还不错,但是事情愈发奇妙了。谁是他的同谋呢?他又是如何进来的呢?” 福尔摩斯沉思着重复这些话:“不错,还存在一个同谋丨这个人的确为本案增加了几分神 秘的色彩。我想这个同谋还为我国的犯罪方式开辟了一条新道路-一但是在印度曾有过先例, 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在塞内甘比曾发生过同样的案子。”

  我反复地问道:“那么他到底是怎样进来的呢?门是被锁着的,窗户又够不到,难道是从 烟囱里进来的? ”

  他答道:“我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但是烟囱太窄,人无法通过。”

  我继续追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

  他摇头说道:“你总是不去按着我的理论进行研究。我不是曾经向你说过很多少次了吗? 当你将绝不可能的因素全都排除以后,无论剩下的是什么一不管是多么让人难以置信的 事一那就是实情,咱们知道他并非是从门进来的,也并非是从窗户进来的,也不是从烟囱 走进来的。咱们也知道他不会预先藏在屋子里,因为屋里没有任何可供藏身的地方,那么他 还能是从哪里进来的呢? ”

  我叫嚷道:“他是从屋顶的那个洞进来的。” “当然是从那个洞进来的,这是毫无问题的。 你帮我提着灯,咱们去上边的屋子当中仔细察看一下一就是被发现藏有宝物的那间屋子里。” 他爬上梯子,两手按住椽木,翻身爬上了屋顶。他俯身朝下接过灯,我也跟着上去了。 这间屋子约有十英尺长,六英尺宽。椽木架设的地板中间铺了一些薄板条,敷了一层灰 泥。我们走路时必须踩在一根一根的椽木上。屋顶是尖形的,便是这座房子真正的屋顶了。 屋里没有任何陈设,多年来的尘土积得非常厚。

  夏洛克福尔摩斯将手扶到斜坡的墙上说:“你瞧,这便是一个通往屋顶外的暗门,我将 这个暗门拉开,外面就会是坡度并不大的屋顶,这就是第一个人进来的办法,咱们仔细找一 找,看他是否留下什么能够说明他个人特征的痕迹。”

  他用灯在地板上照着,今晚我第二次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惊异的表情。我随着他的目光朝 他注视的地方看去,也被吓了一跳。地上全都是没穿鞋的赤足脚印一非常清楚、完整,可 是还不如常人脚的一半大。

  我震惊地说道:“福尔摩斯,竟然是一个小孩子做出如此可怕的勾当!”

  他神色稍微平静了些,随即说道:“起初我也是大吃一惊,其实这件事是非常平常的。我 一时忘记了,我原本应当预料到的。这里并没什么值得搜查的了,咱们走吧。”

  我们返回下面的屋子里,我急切地问道:“你对于那些脚印有什么看法?”

  他有些不耐烦地回答道:“华生,请你自己来分析一下吧。你清楚我的方法,按照我的办 法进行实践,然后咱们彼此验证结论,彼此也能够多得到一些经验。”

  我回答道:“在这些事实方面,我也想不出什么结论来。”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不久就会彻底明白了。我想这里或许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地方了, 但是我仍旧要看一看。”他拿出了自己的放大镜与皮尺,跪到地上。他那细长的鼻子距离地面 仅有几英寸,他那圆溜溜发亮的眼睛犹如鹰眼一般。他在屋里不断地测量、比较、察看着。 他那敏捷的动作无声而又鬼祟,犹如一只熟练的猎犬在搜寻可疑的气味。我不禁联想到:假 如他将精力与聪明才智不用在维护法律而是去犯法的话,他会变成一个多可怕的罪犯啊丨他 一边侦查,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最后他突然发出了一阵兴奋的呼声。

  他说:“我们真是太走运了,问题更简单了。第一个人不慎踩在了木馏油上面。你能够看 见,在这难闻的东西的右侧,有他的小脚印。盛油的瓶子裂开了,里边的液体流了出来。”

  我问道:“这又能作出什么解释呢?”

  他答道:“没有其他的解释,只是咱们就要抓到他罢了。我知道:一只狗依靠嗅觉能够沿 着气味找到尽头;狼群循着气味就能够找到食物,那样一只经过特别训练的猎犬要想找出这 样强烈的气味,不是非常容易吗?这是个定理,结果必然是一啊丨警察们赶到了。”

  从楼下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说话声与关门声。

  福尔摩斯说:“现在乘着他们还没上来的工夫,你用手摸一摸死者的胳臂,还有他的两条 腿。你对此有什么感觉? ”

  我答道:“肌肉坚硬得犹如木头一样。”

  “正是。这是极其强烈的收缩,比一般尸体的死后僵直程度要厉害很多,再加上脸部的歪 斜与惨笑表情,你有何结论呢?”

  我回答:“中了植物性生物碱的剧毒种类似于番木鳖碱,可以引发破伤风性症状的毒物而导致的。”

  “我一看到他那面部肌肉收缩的情况,就已经想到是中剧毒了。进屋之后我就马上想办法 来弄清这毒物究竟是怎样进入体内的。你也看见我发现了那根毫不费力就可以扎入或者射入 他头部的荆刺。似乎死者当时是端坐在椅子上,你看那刺射入的地方正对着天花板的洞口。 你再仔细观察一下这根荆刺。”

  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拿到手里对着灯光仔细观察。是一根长而尖的黑刺,尖端上有一层发 亮的似乎是一种干涸了的胶质物质。较钝的那一头,是用刀削过的。

  他问道:“是英国本土生长的荆刺吗?”

  “绝对不是。”

  “掌握了这些资料,你就应当可以推导出合理的结论来。这是极为重要的一点,其余的更 好解决了。”

  他正说话的时候,脚步声已经在甬道中响起。一个身穿灰衣的胖子走进了屋内。他的脸 色发红,身材魁伟而又肥胖,从肿胀的凸眼泡当中露出了一对小而闪烁着精光的眼睛。后面 紧跟着一位穿着制服的警长和依旧在那里发抖的赛迪尼斯薛豆。

  他喊道:“这算是什么样子丨这太不像话了丨这些人究竟是谁?这屋子里简直热闹得都像①木馏油:也叫杂酚油,是从煤焦油中提炼出来的一种气味非常浓的酚油,可以用于防腐与医疗。

  养鸡场了。”

  福尔摩斯平静地说道:“安东尼琼斯先生,我想您一定还认识我吧? ”

  他喘息着说道:“我当然还记得丨你是理论专家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我还记得您丨我 不会忘记那次您是怎样向我们解说关于主教门珍宝案的起因并最终推断出案件实情的。您的 确帮我们的调查步入了正轨,但是您也应该承认,那次主要是靠运气好,而不是由于有了你 正确的指导才得以破案的。”

  “那是一个极为简单而且容易理解的案子。”

  “啊,算了吧丨不必不好意思承认。可这次的案件的确非常糟糕丨实在太糟糕了丨事实全 都摆在这里,不需要你的理论来进行推测了。真是运气,我由于侦查别的案子来到诺雾,报 案时我待在分署。您认为这个人是怎样死的呢? ”

  福尔摩斯冷冷地回答:“啊,这桩案子似乎并不需要我的理论来帮助破案。”

  “不需要,真的不需要。但是我们也不得不承认,您有时的确可以一言中的。但据我了解, 门是被反锁的,五十万镑的宝物丢失了。窗户的情形是怎样的呢?”

  “关得非常牢,但是窗台上出现了脚印。”

  “好啦,好啦。假如窗户是被关着的,这脚印就和本案无关了,这是基本常识。这个人或 许是在盛怒之下死去的,但是珠宝又遗失了。哈丨我有了一个好的解释。有时我也经常能灵 机一现呢。警长,你先出去,您,薛豆先生,也出去一下,您的医生朋友可以留在这儿。福 尔摩斯先生,您认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薛豆先生承认自己昨晚与他哥哥在一起。他哥哥 是在盛怒之下去世的,于是薛豆就趁机拿走了珠宝。您认为我的想法怎么样?”

  “这个死人还非常细心地站起来将门反锁上。”

  “哼丨这里的确存在破绽。咱们依据常识来想想看。这个赛迪尼斯曾与他哥哥在一起,哥 俩出现过争吵,这是我们都知道的。哥哥死了,珠宝也失踪了,这个我们也是知道的。赛迪 尼斯离开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哥哥了,他的床昨晚也没人睡过。赛迪尼斯显然极度不安, 他的情形也非常不对头。您看我只要对赛迪尼斯进行逼问,他就必定难逃法网了。”

  福尔摩斯说道:“您还没有得知案件的全部事实呢丨这根木刺我有理由认为是有毒的, 是从死者的头皮当中取下来的,伤痕还能够看得出来。这张纸,您瞧,是这样写的,是在 桌子上捡到的,一边还有这根古怪的绑有石头的木棒。这些东西您打算怎样用您的理论去 解释呢? ”

  这个胖侦探神气活现地说:“各个方面都被证实了。满屋子全都是印度的古玩,如果这根 木刺有毒,别人都可以利用它来杀人,赛迪尼斯一样也能够利用它来杀人。这张纸不过是一 种欺骗警察的戏法罢了,故弄玄虚。唯一的问题就是他究竟是怎样出去的呢?啊丨当然了, 这个房顶上有一个大洞。”

  他的身手并不灵活,费了非常大的力气才爬上了梯子,从洞口挤进了屋顶室。紧跟着我 们就可以听到他高兴地呼喊说他已经找到了通往屋顶的暗门。

  ①主教门:伦敦城一区。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膀说道:“他有时也可以发现一些证据,有时也能够有些模模糊糊的认 识。法国有句谚语:‘稍有一点智慧的人要比彻底的蠢人更让人无法忍受。’”安东尼琼斯从 上边走下来,说道:“你看,还是事实胜于雄辩。我的看法已经被彻底证实了:有一个暗门通 向屋顶,暗门还是半开着的。”

  “那暗门是由我打开的。”

  “啊,不错!那么您也发现暗门了。”他似乎有些沮丧,“好吧,不管是谁发现的,反正说 明了凶手逃跑的路线。警长! ”

  甬道当中有声音回答道:“在丨长官。”

  “叫薛豆先生进来。薛豆先生,我有责任要告知您,您所要说的任何话语都可能成为呈堂 证供。由于您哥哥的死亡,我要代表政府逮捕您。”

  这个可怜的矮小男人,举起手来看着我们两人喊道:“你们看怎么样?我早就料到会有这 种结果的。”

  福尔摩斯说道:“薛豆先生,不必着急,我想我会为您洗刷冤情的。”

  这位侦探立即反驳道:“大理论家先生,不要随随便便就说大话,事实恐怕并非您所想的 那样简单。”

  “琼斯先生,我不但要洗清他的冤屈,我还要告诉您昨晚曾到这间屋子里来的两个凶手当中 一个人的姓名与体貌特征。他的姓名一一我有理由觉得是叫约翰生史莫。他的文化程度非常低, 个子不高但身手灵活,右腿已断,安装了一只木腿。木腿朝里侧的一面已经被磨掉了一块。他左 脚的靴子下有一块粗糙的方形前掌,后跟上钉有铁掌。他人到中年,皮肤黝黑,从前还是一名囚 犯。这些情况以及很多从他手掌上剥落的皮肤或许对您会有帮助。而另外一个罪犯……”

  安东尼琼斯显然是被还有第二个凶手的推断震惊了,但是他仍旧用嘲笑的态度问道: “啊,还有另外一个人?”

  夏洛克福尔摩斯转过身来,回答道:“是个极为古怪的人,我希望不久之后就能把这两 个人带来见您。华生,请到这边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他带着我走到楼梯口,说道:“这件意外的事件几乎使咱们忘记来这里的原意了。”

  我答道:“我也想到了这一点,莫斯坦小姐留在这个恐怖的地方是极不合适的。”

  “你现在就把她送回去。她居住在康柏威尔,西丝儿佛瑞斯特夫人的家里,离这里不算 很远。假如你愿意再来,我可以在这里等候你。但你是否太累了?”

  “一点都不累,在没弄清楚这件事的真相以前,我是不会休息的。我也曾经历过危难时刻, 但是说实话,今天晚上这么多的怪事,将我的神经全都搅乱了。已经到了这个阶段,我愿意 帮助你结案。”

  他答道:“你在这里对我有着巨大的帮助,咱们要靠自己来结束这桩案子,让那个琼斯继 续胡乱调查吧。你送莫斯坦小姐回去之后,请你前往河边的兰博斯区的坪清巷三号一右边 的第三户人家,有一个专门制作鸟类标本的人,名叫舒曼。他的窗上画有一只鼬鼠抓住一只 兔子。敲门把老舒曼叫出来,告诉他我要向他借突比一用,请你坐车将突比带过来。”

  “突比是一只狗吗? ”

  “是一只奇特的混血狗,嗅觉极其灵敏。我宁愿让这只狗帮我,它要比整个伦敦的警察都 要有用呢。”

  我答道:“我一定把它带回来。现在已经凌晨一点钟了,彳假如能换一匹新马,三点钟之前 我肯定能返回来。”

  福尔摩斯说道:“我还要从女管家布恩斯通太太和印度仆人那里去弄一些新材料。赛迪尼 斯先生曾经告诉过我,那个仆人就住在旁边的那间屋子里。回来再研究一下那位伟大的琼斯 的破案见解,再听听他的讽刺与挖苦吧。我们已经习惯了,‘多数人对于他们所不了解的事物 都非常轻视’,歌德的话总是这样简洁而又一语中的。”

  七 木桶的插曲我坐着警察乘坐的马车送莫斯坦小姐回家。她是一位犹如天使般可爱的女士,在危难关 头,只要旁边有比她更脆弱的人,她总能保持镇定。当我去接她回去的时候,她还非常有精 神地坐在惊恐的女管家身边。但是当她坐进马车以后,就再也支持不住了。毕竟经历了一夜 的惊心动魄,首先是晕倒,随后又开始低声哭泣。事后她曾责怪我说,那晚一路上我的态度 未免显得太过冷淡无情。但是她哪里知道我内心中有着多么剧烈的斗争与勉强抑制的痛苦呢。 正像我们在院中双手紧握的时候,我对她的同情与爱意已完全流露出来。我尽管已经饱经沧 桑,{假如没经过像这一晚的遭遇,我也难以完全认识到她那温柔与勇敢的天性。在当时,有 两件事让我无法开口: 一是因为她正在遭受苦难,孤苦伶仃而又无依无靠,倘若冒眛地向她 求爱,未免有乘人之危的嫌疑;再说更让我感到为难的是,假如福尔摩斯能够破案,她得到 了一半宝物,就会变成极为有钱的人,我这个收入微薄的医生乘着这个与她亲近的方便机会 向她求爱,这还能否算是正大光明的事?她是否会把我看成一个粗鄙的拜金者?我不能让她 在心里产生如此不良的印象,这批亚格拉宝物实在是我们两个人中间的障碍物啊。

  差不多在深夜两点钟,我们才抵达了西丝儿佛瑞斯特夫人的家中。仆役们早已睡着了, 但佛瑞斯特夫人对莫斯坦小姐接到怪信这件事极为关心,所以她依旧坐在灯下等候莫斯坦小 姐,是她亲自为我们开的门。她是一位中年妇人,落落大方。她用胳臂亲切地搂住莫斯坦小 姐的腰,犹如慈母般温言安慰着,真给我以无限的宽慰。可见,莫斯坦小姐在这里的身份显 然并非一个受雇佣的人,而是一位非常受尊重的朋友。经过介绍之后,佛瑞斯特夫人诚恳地 请我进去坐一会儿,并要求我告诉她我们今晚的遭遇,我只好对她解释,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并且答应她日后一定会把案情的进展告诉她。当我告辞之后,我特意回过头去瞧了 一眼,似乎看见她们两个手拉手端庄地站在台阶上,还隐约能够看见半开着的房门,还有从 有色玻璃当中透出的灯光、挂着的风雨表以及光亮的楼梯扶手。在这种烦闷的时刻,能够看 到如此宁静的英式家庭景象,我的心情也就变得畅快多了。对于今晚所遇到的事,我愈想愈 感到前景阴暗。当马车行驶在被煤气路灯照亮的寂静马路上时,我重新回忆起这一连串的事 件。已经弄清了的基本问题是:莫斯坦上尉的死,送来的珠宝,报上的广告与莫斯坦小姐接 到的信。所有这些事件,我们都已大致明确了。但是这些事件竟然将我们引到更深、更凄惨、 更难解的境地中去:印度宝物,莫斯坦队长行李当中的古怪图画,薛豆少校临死时的异状, 宝物的出现与随后发生的谋杀案,被害时出现的各种古怪现象,那些脚印,奇异的凶器,在 那张纸上发现与莫斯坦队长图上相同的字。这可真是一连串极度错综复杂的情节,没有与福 尔摩斯同样天赋的人是无法破解此案的,换作别人简直束手无策,无法找到线索。

  坪清巷位于兰伯斯区的尽头,是一列窄小而又破旧的二层楼房。我在三号门前叫了很久 才有人回应。最后,在百叶窗后闪现出烛光,从楼窗当中一个人探出头来。

  那个人喊道:“滚开,醉鬼丨你要是再叫嚷,我就放出四十三条狗咬你。”

  我说:“那你就放一条狗出来吧,我就是为了狗来的。”

  那声音又喊道:“快滚丨我这袋子里装有一把锤子,你不躲开我就立即扔下去! ”

  我又喊道:“我不需要锤子,我只需要一条狗。”

  他又喊道,“别废话丨离这里远点儿。我数完一、二、三就把锤子扔下去。”

  我这才说:“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这句话的确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楼窗瞬间就 关上了,不到一分钟,门也打开了。舒曼先生是一位瘦高个的老头儿,脖子上满是青筋,有 些驼背,还戴有蓝光眼镜。

  他说:“福尔摩斯先生的朋友能来这里永远是最受欢迎的。请到里边坐,先生。小心那只 獾,它会咬人的。”他又对一只从笼子缝当中探出头来有两只红色眼睛的鼬鼠喊道:“淘气! 淘气丨你不许伤害这位先生呀。”又说道:“先生别害怕,这不过是一只蛇蜥蜴,它并没有毒 牙,我是将它养在屋里吃甲虫的。您不要责怪我刚才对您失礼,实在是因为经常有顽童跑到 这里来捣乱,把我吵醒。但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需要什么呢?”

  “他要借你的一条狗。”

  “啊丨一定是突比。”

  “不错,正是突比。”

  “突比就住在左侧的第七个笼子里。”舒曼拿着蜡烛缓慢地在前面带路,走过他收集来的 各种珍禽异兽。我在朦胧而又闪烁的光线下,隐约看出每个角落里都有亮闪闪的眼睛在偷窥 我们。就连我们头顶的架子上也放了很多野鸟,我们的声音打搅了它们的美梦,它们懒散地 将重心从一只爪子转换到另一只爪子上去。

  突比是一只外形非常丑陋的长毛垂耳狗一是混血。黄白相间的毛,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我从舒曼手里拿来一块糖喂完它后,我们之间就建立了友谊,它这才跟随我上车。我回到樱 池别墅时,客厅里的时钟刚刚敲响三点。我发现那个当过拳击手的麦喀墨杜已经被当成了同谋案犯,和薛豆先生一起被抓到警署去了。两个警察看守着大门,我说出侦探的名字后,他 们才让我带狗一起进去。

  福尔摩斯正站在台阶旁,两手放在衣袋里,嘴里衔着烟斗。

  他说道:“啊,你终于带它来了丨好狗,好狗丨安东尼琼斯已经离开了。自从你离开后, 我们大吵了一架。他不但将我们的朋友赛迪尼斯逮捕了,而且连看门人、女管家还有印度仆人都 抓走了。除了留在楼上的警长之外,这院子已经属于我们了。请将狗留在这儿,咱们一起上楼。” 我们把狗拴到门内的桌子腿上,就又上楼了。房间里的一切依旧保持着原貌,只是在死 者身上蒙上了一张床单。一个极为疲劳的警长斜靠在屋角处。

  我的伙伴说道:“警长,请将你的牛眼灯①借给我一用。把这块纸板系在我脖子上,好能 将它挂在胸前。谢谢丨现在我还需要脱下靴子与袜子。华生,请你将靴袜带到楼下去,我要 试一下自己的攀登本领。请你将这条手巾略微蘸上些木馏油,好了,蘸上少许就可以。请再 和我到屋顶的密室去一趟。”

  我们从洞口爬上去。福尔摩斯重新用灯照射灰尘上的脚印,说道:“请你尤其注意这些脚 印,你能看出这当中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吗? ”

  我说道:“这是一个孩子或是一个个子极为矮小的人的脚印。”

  “除了脚的大小之外,还有什么?”

  “好像没什么特别之处了。”

  “不是的。看这里!这是灰尘中的一只右脚印,现在我在他边上印上一个我光脚的右脚印, 你看出其中的区别了吗? ”

  “你的脚趾全都并拢在一起,而这个小脚印的五个脚趾是分开的。”

  “很对,说得完全正确,请记住这一点。现在请你去那个吊窗前闻一下窗上的木框。我站 在此处,因为我手里拿着这条手巾呢。”

  我依照他的吩咐,闻到一股刺鼻的木馏油气味。

  “这是他临走前用脚踩过的地方,假如你可以分辨得出来,突比辨别这气味就更加不成问 题了。现在请你下楼去,放开突比,等我下去。”

  当我下楼返回院中时,福尔摩斯已经来到了屋顶。他胸前挂着灯,犹如一只巨大的萤火 虫在屋顶上缓缓爬行。到烟囱后面就看不见了,后来又忽隐忽现地绕到后面去。我也转到了 后面,发现他正坐在房檐的一角上。

  他喊道:“那里是你吗,华生?”

  “是我。”

  “这便是那个人上下屋顶的地方,下面那个黑色的东西是什么? ”

  “一个水桶。”

  “有盖吗? ”

  “有的。”

  ①牛眼灯:前面装有圆形凸破璃罩的警用灯。

  “周围有梯子吗? ”

  “没有。”

  “好一个混账的东西丨从这里下来是非常危险的。但是他既然能够从这里爬上来,我就能 从这里跳下去。这个水管似乎非常坚固,随他去吧,我要下来了!”

  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那灯光顺着墙边稳稳当当地降落下来,随后他轻轻一跳就 落到了桶上,接着又跳到了地上。

  他一边穿起靴袜一边说道:“想要追寻这个人的足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路上的瓦完 全被他踩松了。他在慌忙之中,丢失了这个东西。依照你们医生的习惯说法就是:它证实了 我的诊断准确无误。”

  他拿来让我看的是一个用有颜色的草编织而成的像纸烟盒一般大小的口袋,外面装饰有 几颗不值钱的小珠子,里边装有六根黑色荆刺,一头是尖的,另一头是圆的,与刺在巴萨隆 谬薛豆头上的荆刺一模一样。

  他说道:“这是极其危险的凶器,当心不要扎着你。我发现这个时高兴极了,因为这可能 是他所有的凶器。咱们两人这才可能逃脱被毒刺刺中的危险。我宁愿被子弹打中,也不愿被 这根刺刺中。华生,你还有力气跑上六英里的路吗?”

  我答道:“毫无问题。”

  “你的腿能受得住吗? ”

  “受得住。”

  他把浸有木馏油的手巾放到突比的鼻子下说:“喂,突比丨好突比丨闻一闻这个,突比, 闻一闻!”突比叉开多毛的腿站着将鼻子向上翘,犹如酿酒师在品评佳酿一样。福尔摩斯将 手巾丢开,在狗的脖子上系上一根结实的绳子,牵着它来到木桶下面。这只狗马上就不断地 发出高亢而又颤抖的狂叫,把鼻子放到地上嗅着,尾巴高高竖起,跟踪气味一直往前跑去。 我们拉住绳子,紧跟在后面。

  这时,东方渐白,在灰色的晨光中已能朝远处瞭望。我的背后是那栋四方形的大房子, 窗内黯淡无光,光秃秃的高墙,惨淡而又孤独地耸立在我们身后。院里散乱地堆放着各种垃 圾,灌木丛生,这凄惨的情景正好渲染着昨夜凄惨的气氛。

  我们穿过了院内错杂的土丘与土坑,来到围墙下面。突比跟随我们一路跑来,在墙的阴 影当中焦急地大叫着。最后,我们来到了长有一棵小山毛榉树的墙角。在较低的地方,砖缝 已经被磨损,砖的棱角都被磨圆了,这里似乎是经常被当作爬墙的落脚处。福尔摩斯爬上去, 从我手中将狗接过去,又从另一面将它放了下去。

  当我也爬上墙头的时候,他说:“墙上还遗留有木腿人的一个手印,你看那留在白灰上的 血痕。幸亏昨晚没有下大雨,虽然间隔了二十八小时,气味依旧还能够留在路上。”

  当我们走过车马络绎不绝的伦敦大街时,我心中难免产生了怀疑:突比究竟能否循着气 味追踪到凶手?可是突比始终毫不犹豫地嗅着地面,摇摇摆摆地向前不断奔去,因此不久之 后我也就感到放心了。显然这里的木馏油味要比路上的其他气味都要强烈。

  福尔摩斯说道:“你不要觉得我只是依靠在本案中有一个犯人把脚踩到了化学药品中,才找到了破获此案的办法。我已经想出了几个其他的方法能够抓获凶犯了。但是既然幸运之神 将这个最为简便的方法交到咱们手里,而咱们居然忽视了的话,那便是我的过失了。但是这 把一个需要有极深奥的学问才能够解决的问题给简单化了。依靠一个如此简单的线索来破案, 未免难以显现出我们的功劳了。”

  我说道:“还是有不少功劳呢。福尔摩斯,我觉得你在本案中所使用的推理方法要比在杰 弗森霍浦谋杀案①当中所用的方法更加玄妙惊人,更加深奥而让人费解。举例来说吧,你是 怎么能毫无怀疑地说出那个装有木腿的人的各种体貌特征与姓名的呢? ”

  “哈,老兄丨这事本身就非常简单,我并不想夸大其复杂性,整个案情都是清清楚楚的。 两位负责指挥看守囚犯的部队军官听到了一件关于宝藏的秘密。一个名叫约翰生_史莫的英 国人为他们画下了一张藏宝图。你还记得吧,这个名字就写在莫斯坦上尉的那张图上。他自 己也在那上面签了名,还代替他的同伙也签了名,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四个人的签名'这两 位军官依照这张图一或者是他们当中的一个人一找到了宝物,并带回了英国。我能够想 象出,可能这个带回宝物的人,对起初约定的一些附加条件并没有履行。那么,为什么约翰 生史莫自己没能拿到宝物呢?这个答案也是显而易见的。画出那张图的日期,是莫斯坦与 囚犯们接触的时候。约翰生史莫之所以没能得到宝物,是由于他与他的同伙全都是囚犯, 无法获得自由。”

  我说道:“这个不过是你个人的揣测罢了。”

  “并不完全是。这不光是揣测,而是唯一合乎情理的假设。咱们暂且看一看这些假设与后 来发生的事实是多么吻合吧。薛豆少校带着宝物归国后,曾经安居了几年,但是有一天突然 接到了一封从印度寄来的信,就让他顿时惊慌失措,这又是因为什么呢?”

  “信上说,被他所欺骗的那几个囚犯已经刑满释放了。”

  “与其说是刑满释放,还不如说是越狱出逃比较合理,因为薛豆少校早就清楚他们的刑 期。彳假如是刑满释放,他就不会突然变得惊慌失措了。他那时采取了哪些措施呢?他对装有 木腿的人高度戒备。装木腿的肯定是一位白种人,因为他曾开枪误伤了一位装有木腿的英国 商人。在图上留下的签名中只有一个是白种人的名字,其他的都是印度人或回教徒的名字, 所以咱们就能够知道这个装木腿的人便是约翰生史莫了。你看这些推论是否有些过于主观? ” “不是,很清楚,有道理,而且简明扼要。”

  “好吧,现在咱们来设身处地地站到约翰生史莫的立场上来分析一下本案吧。他返回英 国有两个目标:第一是为了获取他应得的那一份宝物,第二是向欺骗他的人复仇。他找到了 薛豆的住所,还非常有可能买通了他的一个家人。有一个名叫雷尔_拉奥的仆人,咱们没有 见到过,布恩斯通太太说他的品行极为恶劣。史莫没有找到藏宝物的所在,因为除了少校自 己与一个已去世的忠实仆人之外,别人都不清楚。这一天,史莫忽然得知少校已经病危,他 害怕藏宝的秘密要与少校的尸体一起被埋入黄土,所以在盛怒之下,他冒着被守卫抓获的危 险,跑到垂死的人窗前。又由于少校的两个儿子正守在床前,所以没能进入屋里。他对死者①即福尔摩斯另一探案《血字的研究》。

  依旧怀恨在心,当天晚上又再次进入屋内,翻找各种文件,希望找到藏宝地点的线索。在失 望之余,留下了一张写有四个签名的字条作为标记。在他预先的计划中,无疑是准备将少校 杀害后在尸体旁留下一个同样的标记,以表明这并非是一件普通的谋杀案,而是为了伸张‘正 义'为同伴们报仇。像这样稀奇古怪的作案方式是非常多见的,这样做有时还会为我们指明 凶犯的一些情况。这些你全都明白了吗?”

  “全都清楚了。”

  “但是约翰生史莫还能做什么呢?他只能暗中留意别人搜寻宝物的行动。可能他有时会 离开英国,有时会返回探听消息。当屋顶密室与宝物被发现时,马上就有人告知了他。这越 发证明他在屋子里有内线,这是毫无疑问的。约翰生装有木腿,想要完全靠自己的力量爬上 巴萨隆谬薛豆家的高楼是绝不可能的,所以他带上了一个同谋案犯,让他率先爬上楼去。 没想到他光着的脚踩到了木馏油,因此我们才需要突比的协助,并让一个脚部受伤的军官不 得不跛着脚走出了六英里路。”

  “这样说来,动手杀人的罪犯是那个同谋者,而并非史莫了。”

  “对。从史莫在屋内顿足的情形来看,他还是非常反对杀人的。他与巴萨隆谬薛豆并没 有仇,顶多准备把他的嘴堵上再捆起来就足够了。杀人必须要抵命,他绝不愿意以身试法。 没想到他的同谋一时狠劲发作,竟用毒刺杀了人。事情已无法挽回,因此约翰生史莫就留 下了字条,盗走了宝物,与同谋一起逃走了。这就是我所能推想出的全部情况。至于他的容貌, 当然从他在酷热的安达曼岛被拘押多年的情况来看,可以知道他必然是中年而皮肤黝黑的了。 他的高矮是根据他步伐的距离计算出来的。他的脸上有很多胡子,这是赛迪尼斯薛豆隔着 窗子亲眼见过的。此外大概应该没有遗漏了。”

  “那么,那个同谋的情况呢?”

  “啊丨这个也没有多么神秘,你很快就知道了。早晨的空气真是清新呀丨你看那朵红云, 犹如一只红鹤的羽毛般美丽,红日已穿越了伦敦的云层。被日光照射到的人,何止万千,但 是像咱们这两个背负如此奇怪使命的人,恐怕是再没有第二对了。在大自然当中,咱们的一 点雄心,显得又多么渺小!你阅读约翰保罗①的著作有什么心得吗?”

  “多少可以领会一些,我首先阅读了卡莱尔的著作,之后才研究约翰保罗的作品。” “这犹如从河流回溯到湖泊一样。他曾说过一句奇妙而富有深意的话:‘一个人的真正 伟大之处就在于他可以意识到自身的渺小。’你看这里还谈论到比较与鉴别的力量,这种力 量本身便是一种崇高的证明。在里珀特@的作品当中,能找到非常多的精神食粮。你带上手 枪了吗? ”

  “我有这根沉重的手杖。”

  “咱们一旦找到了匪穴,可能就需要用到武器了。我将史莫交给你,他那个同伴彳假如不老 实,我就会用手枪将他击毙。”他随手拿出左轮手枪,装上两粒子弹,放回到他大衣的右侧口①约翰保罗(1763—1825):德国作家,其作品在19世纪初期颇为流行。

  ②卡莱尔(1795—1881 ):英国有名的论文家,写过两篇推崇约翰保罗的名文。

  ③里珀特(1763—1825):德国著名作家,笔名约翰保罗。

  袋当中。”

  我们跟随着突比来到了通向伦敦市区的道路上,两边是半村舍样式的别墅,已经临近车 水马龙的大街。劳动的工人和码头水手刚刚起床,家庭妇女们已经开始打扫门前。街角上的 酒馆刚刚开始营业,强壮的汉子们正从酒馆里出来,用他们的袖子擦掉胡子上沾着的酒。野 狗在街头瞪大了眼睛望向我们,但是我们忠心耿耿的突比一点也没有左顾右盼,鼻子冲着地, 始终朝前跑着,偶尔从鼻子当中发出一阵急切的叫声,说明正追寻的气味依旧浓烈。

  我们穿过了史翠森区、布莱克斯顿区、康柏威尔区,绕过多条小巷,一直来到了肯宁顿 巷。我们所要追寻的人似乎喜欢专走弯曲的路,或许是为了故意避免被人跟踪,只要有曲折 前进的小路,他们就铁定避开正路。从肯宁顿巷的尽头,他们左转行进,经过了庞德街、麦 尔斯路来到了骑士街。突比忽然不再向前走了,只是不断乱跑,一只耳朵向下垂,另一只耳 朵竖立起来,似乎非常迟疑。后来又连续转了几个圈,抬起头来,似乎在朝我们请示。

  福尔摩斯呵斥道:“这只狗究竟是怎么回事?罪犯们是不会坐车的,也不会乘上气球 逃离。”

  我建议:“他们也许是在这里停留过一阵儿。”

  我的伙伴此时心安了,他说道:“啊丨好了,它又继续走啦。”

  狗的确又重新前进了。它往四周又闻了一会儿之后,似乎是猛然间下定了决心,以前所 未有的力量与决心开始飞跑起来。这气味似乎要比之前更重了,因为它已无需让鼻子着地, 而是使劲牵直了绳子往前疯跑。福尔摩斯两眼发亮,似乎感到已经快抵达匪穴了。

  我们经过九榆树抵达了白鹰酒店周围的波德瑞克与纳尔逊大木场。这只狗显得兴奋而又 紧张,从侧门跑进了锯木工人已经开始上工的木场,它继续穿过堆积如山的锯末与刨花,在 两旁堆积木材的小路上奔跑,最终非常得意地叫着跳上了还在车上没有被卸下的一只木桶上 面。突比伸着舌头,眼睛眨巴着站到木桶上,用一种得意的目光望着我们两人。桶边和车轮 上都沾满了黑色油渍,空气当中弥漫着浓重的木馏油气味。

  夏洛克福尔摩斯与我不由得面面相觑,同时仰天大笑起来。

  八 贝克街的侦探小队我问道:“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呢?突比也失去了它那了不起的能力了。”

  福尔摩斯把突比从桶上抱了下来,牵着它走出了木场,说道:“突比是依据它自己的想法来行动的,假如你计算一下每天在伦敦市区内木馏油的运输量,那你就能够明白为什么咱们 会走错路。现在使用木馏油的地方非常多,特别是在木材防腐方面更是被大量应用,不应当 责怪突比。”

  我建议道:“咱们还是沿着原路返回到油味被混杂的地方去吧。”

  “是啊,好在路途并不远。突比在骑士街的左侧曾经犹豫不决,显然是油味的方向在那里 出现了分歧。咱们走上了错误的道路,现在只能沿着另外一条路去找。”

  我们牵着突比返回了之前出现错误的地点。突比绕了一个大圈,丝毫不费劲,就朝着一 个新的方向跑去了。

  我说道:“要留心突比的判断,不要让它将咱们引到另外一个运出木馏油桶的地方去。”

  “这一点我也想到了。但是你看它现在在人行道上奔跑,运木桶的车应该是在马路上走的, 所以这次咱们应该没有走错路。”

  经过了拜芒道与王子街,它跑向了河边,一直跑到了布劳德街河边的一个很小的、用木 材搭建而成的码头上。突比将我们引到紧挨水边的地方,站在那里望着河水,从鼻子发出哼 哼声。

  福尔摩斯说道:“咱们的运气真的不太好,他们从这里乘船离开啦。”码头上系有几只小 平底船和小艇。我们将突比带到各个小船上,尽管它都非常认真地闻了闻,但是没能做出任何表示。

  靠近码头的地方,有一座破旧的小砖房,在第二个窗口上挂有一个木牌,上面写着几个大 字:“莫迪卡史密斯”。下面用小字写着:“船只出租,按小时或日期计价均可。”在门上还挂 着另一±夬牌子,上面写着这里另外备有小汽船。码头上堆积着大量焦炭,大家都知道这就是这 艘汽船航行所用的燃料。福尔摩斯缓缓地把四周打量了一遍,脸上显露出不高兴的神色。

  他说道:“这件事看来会比较麻烦。他们事先就想用这种办法把行踪隐蔽起来,他们的精 明的确超乎我的意料。”

  他朝着那间屋门走过去,恰好从里面跑出一个鬈发的小男孩,大约六岁左右。后面追上 来一位肥胖而面色发红的妇人,手里拿着一块海绵。

  她喊道:“杰克,快回来洗澡丨马上回来,你这个小鬼丨你爸爸回家时如果看到你这个样 子,绝对不能轻饶你! ”

  福尔摩斯借着这个机会问道:“这位小朋友丨你的小脸这样红扑扑的,实在是个好孩子丨 杰克,你需要什么东西吗?”

  小孩想了一小会儿,说道:“我需要一个先令。” “你不想要比一个先令更好的东西吗?” 那天真的孩子想了想,又说道:“最好能给我两个先令。”

  “那好吧,拿好了丨史密斯太太,他的确是个好孩子。”

  “先生,他总是这样的淘气,我老伴有时整天不在家,我简直无法管住他。”

  福尔摩斯装出一副失望的样子,问道:“啊,他已经出去了?实在太不凑巧啦丨我来找史 密斯先生有事。”

  “先生,他从昨天早晨就已经外出了。说实话,他直到现在也还没有回来,我确实有点着急。但是,先生,您假如要租船,也可以与我谈。”

  “我想租他的汽船。”

  “先生呀,他就是乘坐那汽船走的。奇怪的是我清楚船上的煤并不算多。他假如是坐大平 底船去的,我就不会如此着急了,因为有时他还会去更加遥远的格里夫珊德去呢。再说他{叚 如有事,也许会有一些耽搁,可是汽船没有煤烧怎么行驶呢?”

  “或者他可以在中途再买些煤。”

  “也许会的,可是他从来没有这样做过的,他时常说零碎的煤价格太贵。再说我不喜欢那 个装着木腿的人,他那张丑陋的脸与外国派头都让人生厌。他时常会跑到这里来,也不知道 他究竟有什么事。”

  福尔摩斯不算很惊讶地问道:“一个装有木腿的人? ”

  “是呀,先生丨一个鬼头鬼脑的小子,来过很多次,昨天晚上就是他将我的老伴从床上叫 起来的。还有,我老伴在事前就知道他会来,因为他已经将汽船生好火等着了。先生,我实 话告诉您,我实在是不放心。”

  福尔摩斯耸肩说道:“但是我亲爱的史密斯太太,您不必自己瞎着急。您怎么知道昨天晚 上来的便是那位装有木腿的人呢?您怎么就肯定是他呢? ”

  “先生,听见他那粗重而又模糊的口音,我就绝对肯定了。他弹了几下窗户一当时大概 是半夜三点钟一说道:‘伙计,马上起来,咱们应该出发了丨’我老伴将吉姆一我的大儿 子也一起叫醒了,没有跟我说任何话,他们爷俩就一起走了。我还听到那只木腿走在石头上 敲击的声音呢。”

  “来的就只有那个装木腿的人,没有其他同伴吗?” “先生,我也说不清,我没听见还有 别人的声音。”

  “史密斯太太,真是太不巧啦,我想租一只汽船,因为我很久以前就听说过这只……让我 来想想丨这只船叫一?”

  “先生,船名叫作‘阿鲁拉’号。”

  “啊丨是不是那只绿色的、船帮上画有宽宽黄线的旧船?”

  “不,不是那个。是跟在河上经常看到的整洁小船一样,新刷的油漆,黑色的船身上画有 两条红线。”

  “谢谢您,我希望史密斯先生在不久之后就能回来了。我现在要赶往下游,彳假如碰到‘阿 鲁拉’号,我就会告诉他您正在惦记着他。您刚才所说的,那只船的烟囱是纯黑色的吗?” “不是,是带有白线的黑烟囱。”

  “啊,对了,船身是黑颜色的。史密斯太太,再见吧丨华生,那里有一只小舢板,叫他将 咱们渡到河的那边去。”

  坐上船后,福尔摩斯说道:“和这类人讲话,最重要的是别让他们知道他们所说出的消息 是与你有关的,否则他们立刻就会闭口不言。倘若你用话引逗着,你就会得到你想知道的事 情了。”

  我说道:“咱们应该采取的行动步骤已经非常清楚了。”

  “你想应当采取哪些行动呢? ”

  “雇一只汽船前往下游寻找阿鲁拉号。”

  “我的好伙计,你的这个办法实在太费事啦。这只船有可能靠在从这里到格林威治两岸的 任何码头上。桥那边几十英里范围内都会是停泊的地方。彳假如你要一个一个地去找,不知要 用多少时日呢? ”

  “那如果请警察协助呢? ”

  “不,不到最后的紧急关头,除非万不得已,我不会把安东尼琼斯找来,我也不愿意影 响到他的工作。咱们已经侦察到如此地步,最好能自己单独干下去。”

  “咱们可否在报纸上刊登广告,以便从码头的主人那里获取阿鲁拉号的消息呢? ”

  “那只会把事情变得更糟丨这样一来匪徒们就会明白咱们正在追捕他们,他们就要立即着 手准备离开英国了,就是现在他们也未尝不准备离开这个国家呢。但是在他们还认为自己是 安全的时候,他们就不会太急着离开。琼斯的侦破对于咱们这方面是比较有利的。因为他的 意见与查案进展在报纸上每天都能够看见,这些匪徒会觉得所有人都在向错误方向进行侦察, 他们能够苟且偷安一时呢。”

  当我们在米尔班克感化所前下船时,我问道:“咱们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现在咱们乘坐这辆车子回去,吃些东西,睡上一个钟头,说不定今晚还得继续奔波呢。 车夫,请在电报局门前停一下。我们暂时要把突比还回去,以后或者还要用到它。”

  我们在大彼得街的邮电局门前停下,福尔摩斯发出一封电报。他上车后问我:“你知道我 是给谁发电报吗? ”

  “不知道。”

  “你还记得在杰弗森霍浦一案当中我们雇用的贝克街警探队吗? ”

  我笑道:“电报是发给他们的呀! ”

  “在此案当中,他们或许会非常有用处。他们倘若失败了,我还有其他的办法,不过我愿 意让他们去试一试。那封电报就是发给那个队长维金斯的,他们这群孩子在咱们没有吃完早 餐的时候就能赶来了。”

  这时已经是早晨八九点钟。彻夜的辛苦未眠,让我感觉极端疲乏,走起路来两条腿都跛 了。谈论起这桩案子,在侦查上我并不具备我伙伴的那种恪尽职守的热情,同时我也不仅仅 把它看成是一个抽象的理论问题。至于巴萨隆谬薛豆的遇害,因为大家对于他往日的行为 并没有好感,所以我对于凶手们的反感也很有限。可是提到宝物,那就另当别论了。这些宝 物—或者应该说是宝物的一部分一按理是应当属于莫斯坦小姐的。在可能有机会找回宝 物时,我愿意穷尽一生之力,把它找回来。不错,假如宝物真的能够找回的话,我个人可能 就永远无法接近她了。但是爱情假如被这种想法所左右,这种爱情也就变成无聊与自私了。 假如福尔摩斯可以找出凶手,我就应当加以十倍的努力去找寻宝物。在贝克街的家中洗了澡, 重新换好衣服,我的精神极大地振奋了起来。等到下楼,我看到早餐早已准备好了,福尔摩 斯正坐在那里斟咖啡。

  他笑着指着一张已被打开的报纸朝我说道:“你瞧瞧,这位好高骛远的琼斯与一个庸俗的昨夜十二时左右,诺雾樱池别墅主人巴萨隆谬薛豆先生在室内遇刺身亡,显然是 被人暗杀的。据本报获悉,死者身上并没有伤痕可寻,但是死者所继承自他父亲的一批 印度宝物却已全都被窃。死者的弟弟赛迪尼斯薛豆先生与同来拜访死者的夏洛克福 尔摩斯先生及华生医生率先发现了死者遇害。幸亏此时警署著名侦探安东尼_琼斯先生 正在诺雾警察分局,因此能在惨案被发现后的半小时内赶到现场并主持一切。他训练有 素,经验丰富,到达现场后不久就已发现重要线索。死者的孪生弟弟赛迪尼斯薛豆由 于嫌疑重大,已被逮捕。同时被捕的还有女管家布恩斯通太太、印度仆人雷尔拉奥与 看门人麦喀墨杜。现已证实凶手对于出入房屋的路径极为熟悉。因为琼斯先生的熟练技 术与精细观察,已证明若凶手没有从门窗进入室内,必定是从屋顶经过一个暗门潜入室 内的。由这个明显的事实,能够得出结论:这绝非是普通的盗窃案。警署方面的这种及 时而又负责的处理,说明了在此种情形下,必须要有一位老练的警官来主持一切,并且 说明了将全市警署侦探力量分散驻扎,以便及时赶到案发现场进行侦査的建议,是有显 著效果的。

  福尔摩斯喝着咖啡嘲笑着说道:“这实在是太伟大了丨你的意见如何?”

  “我想咱们也几乎被指认为凶手,遭到逮捕呢。”

  “我也是这样想的,也许他再灵机一动,到如今咱们也许还会被捕呢。”

  就在此时,门铃声响彻耳际,随后听到我们的房东赫德森太太在高声与人争吵。

  我站起来,说道:“天那!福尔摩斯,这些家伙难道真的来捉咱们啦?”

  “还不至于吧。这应该是我们的非正式部队一贝克街的杂牌警探队来了。”

  说话间,楼梯上已经传来了赤足前进与高声说话声。走进十几个穿着破旧衣服的街头小 流浪者。尽管是喧哗着走进来的,可是他们中间还是存在纪律的。进门后,他们很快地站成 了一排,其中有一个年纪比较大、似乎是队长的小鬼站在前面,很是神气,但是从他衣衫褴 褛的状况来看却显得滑稽可笑。

  “先生,接到您的命令后,我马上就带他们来这里了。车费是三先令六便士。”

  福尔摩斯把钱交给他说道:“给你钱。我曾告诉过你,维金斯,今后有什么事,你自己来。 他们听从你的指挥,不要把所有的人都带来,我的屋子容纳不下这么多人。可是,这一次全 都来了也不错,可以都听见我的命令。我现在要寻找一艘名叫阿鲁拉号的汽船,船主叫莫迪 卡史密斯。船身为黑色并带有两条红线,黑烟囱上有一道白线,这只船停泊在河的下游。 我要让一个孩子前往米尔班克感化院对岸莫迪卡史密斯的码头上守着。船一回来马上报告。 你们必须分散到下游两岸,缜密地进行寻找,一有消息,马上来报。你们全都听明白没有?” 维金斯道:“是,司令,我们全都听清楚了。”

  “报酬还按照过去的惯例。找到船的人可以额外得到一个畿尼①,这是预付你们一天的工钱, 现在就去吧! ”他给了每人一先令。孩子们高兴地下了楼,不一会儿,我就看到他们消失在 马路的另一侧了。

  福尔摩斯离开桌子站起来,点燃了烟斗说道:“只要这只船还漂浮在水面上,咱们就可以 找到它。他们能够到处跑,可以见到各色各样的奇闻逸事,可以偷听到任何人的讲话。我预 计他们在黄昏以前就可以找到汽船的消息并回来报告,咱们只能干等着,无事可做。在找到 阿鲁拉号或莫迪卡史密斯以前,咱们无法进行进一步行动。”

  “突比吃我们的剩饭就可以了。福尔摩斯,你要睡一阵儿吗?”

  “不,我并没有感到疲倦。我的体质极为特别。工作时丝毫不会感到累,闲暇无事反而会 让我萎靡不振。我现在要吸烟了,仔细地想一想女主顾委托给咱们办的这件古怪案子。找出 凶犯并不难,因为安装有木腿的人并不多,而另外那个人,更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了。”

  “你又一次提到那另外的一个嫌犯了。”

  “至少我没有想对你保密,但是你也许会有自己的高见。现在考虑到所有情况:小脚印、 没穿过鞋子的赤脚、一端安装有石头的木棒、灵敏动作与有毒的荆刺。你从这些东西里能得 出什么结论呢? ”

  我喊道:“一个土著人丨也许是与约翰生史莫同伙的某一个印度人。”

  他说道:“这倒不太符合。最初当我看到似乎有古怪武器的时候,我也曾经这样想过。但 是由于这种特殊的脚印,我就朝着其他方面考虑了。印度半岛的居民有一些是矮小的,可是 也无法留下这样的脚印。印度土著人的脚是狭长形的,穿凉鞋的回教人由于鞋带缚在紧靠大 拇指的趾缝当中,拇指与其他脚趾是分开的。这些木刺要发射,只能采用从吹管向外发射的 方法。这样的土著人,我们应当去哪里寻找呢?”

  我说道:“在南美洲。”

  他伸出胳臂,从书架当中取出一本厚书,说道:“这是最新出版的地理辞典第一卷,可以 被看作是最新的权威著作。这里记载了什么呢:‘安达曼群岛位于孟加拉湾,距离苏门答腊 三百四十英里。’呵!这又是什么? ‘气候潮湿、珊瑚暗礁、鲨鱼、布勒尔港、囚犯营、鲁特 兰岛、白杨树……’啊丨就在这里丨‘安达曼群岛的土人,可以称其为世界上最矮小的人了, 尽管人类学者也有认为非洲的布希曼族②或是美洲的掘食印第安人③与富琴人是最为矮小的。 这里的人平均身高只有不到四英尺,很多成年人要比这个标准还矮。他们生性凶残、易怒而 又极度倔强,但是只要与他们建立了信任与友情,他们就会对你极度忠诚。’注意这一点,华 生!再听后面的内容:‘他们天性凶残,畸形的大头、凶狠的小眼睛、古怪的容貌、极小的四 肢。因为他们极度凶狠而又倔强已极,英国官员虽然竭尽一切努力,也丝毫无法将他们纳入 到统治当中。对于船只遭难的水手们而言,他们永远是可怕的煞星,这些水手往往被他们用 镶有石头的木棒打碎脑袋,或用毒箭射死。这种屠杀的最终结局总是毫无例外地以人肉盛宴①畿尼:英国过去的币值,每个价值21先令。

  ②布希曼族:一个南非州的土著部落。

  ③掘食印第安人:居住在美洲西北部的红种人,以掘食树根著称。

  作为结束。’可真是‘可爱而和蔼的好人’啊丨华生丨彳假如这小子没人管束,让他自由行动, 那结果更加不堪设想了。我觉得,就算是约翰生史莫雇用他,恐怕也是万不得已吧。”

  “但是他是怎样找到一个这样古怪的同谋者的呢? ”

  “啊,这个就不清楚了。但是咱们既然已经知道史莫是从安达曼群岛来的,这个土人与他 待在一起也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了。毫无疑问,以后咱们还会知道更多的详情呢。华生,看来 你是过于疲倦了,你在那张沙发上躺下来,让我来帮助你入睡吧。”

  他从屋角处拿起小提琴,开始演奏一支低沉的催眠曲一应该是他自编自创的曲子,因 为他有一种即兴作曲的本领。我直到如今还可以模糊地记起他那只瘦削的手、诚恳的脸与弓 弦运动的情景。那时我孑然一身地处于音乐声中,进入了梦乡,我脑海中浮现出玛莉莫斯 坦甜蜜的笑容,她甚至在朝我微笑。

  九 线索中断下午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我的精神也几乎完全恢复了。福尔摩斯 已将提琴放到了一旁,坐在那里拿一本书用心读着。他见我醒来,对我望了望,神色非常 不好看。

  他说道:“你睡得非常香,我曾害怕我们说话的声音会将你吵醒。”

  我答道:“我什么都没听到,你得到了什么新的消息吗?” “非常不幸,还是没有新消息。 我真的没有想到,也非常失望,

我预计到此时总应当有确切的消息了。维金斯刚刚过来报告 过,他说汽船的踪迹目前还是没找到,真是让人着急。因为时间已经很紧迫了,每一个钟头 都是极为要紧的。”

  “我能帮上忙吗?我的精神已经恢复了,再出去奔忙一夜也没问题。”

  “不,现在咱们什么都无法做,只能等候消息。假如咱们现在外出,假如恰好有消息传来, 反而会误事。你有事可以悉听尊便,我必须要留在这里守候。”

  “那么我想前往康柏威尔去访问西丝儿佛瑞斯特夫人,昨天她已经与我约定好了。” 福尔摩斯的眼睛里突然闪动着笑意问道:“真的是去访西丝儿佛瑞斯特夫人吗? ”

  “自然还有莫斯坦小姐,她们都着急要知道这件案子的新消息。”

  福尔摩斯说道:“不要告诉她们太多情况,就算是最好的女人,也绝不能彻底信赖她们。” 对他这种蛮不讲理的话,我并没有与他进行争辩,我说道:“我在一两个小时内就会回来。” “好吧丨祝你万事顺利丨假如你过河的话,不妨将突比送回去,因为我想如今不需要再 用到它了。”

  我依照他的话将突比还给了它的主人,并付给他半英镑。抵达康柏威尔后,我与莫斯坦 小姐见了面。她经历了昨夜的惊险,至今还有一些疲倦,但是正在盼望着得到新的消息。西丝 儿佛瑞斯特夫人也极为好奇,急于想知道所有的事情。我向她们讲述了事件的全部经过,不 过保留了一些极为凶险的地方。虽然谈到薛豆先生的被害,但是没有详细说那些可怕的情况与 凶手所用的奇特凶器。也就是简略地讲述了一遍,还是能够感觉到她们听得惊心动魄。

  佛瑞斯特夫人说道:“简直就像是一本小说丨一个含屈受冤的女郎,五十万镑的财宝,一 个食人的土著野蛮人,还有一个装有木腿的匪徒。这足以超越我看过的所有恐怖小说了。” 莫斯坦小姐愉快地望着我说道:“还有两位侠士的仗义搭救呢。”

  “但是玛莉,你的财富完全依靠此次的搜寻了。我看你并没有因此感到多兴奋。请想一想, {假如一旦成为巨富,是多么可喜可贺的事呀。”

  她把头摇了摇,似乎对这件事并没有多关心。看到她对于很有可能成为大富豪这件事并 没有什么特别高兴的表现,我的心里感到非常安慰。

  她说道:“我现在最关心的问题就是赛迪尼斯_薛豆先生的安全,其他的事都不足挂齿。 他在本案中的表现是极为厚道与可敬的,我们有责任将他从这可耻而又毫无根据的冤屈中拯 救出来。”

  我从康柏威尔返回家中已经非常晚了。我同伴的书与烟斗依旧放在他的椅子旁边,但是 他本人却不在家里。我在周围看了一遍,希望他能留下一张字条,但是却没有找到任何有用 的东西。

  赫德森太太进屋来放下窗帘,我问道:“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是外出了吗? ”

  “先生,他并没有出去,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她压低了声音,悄悄地说道:“先生,您知 道吗,我估计他可能是生病了丨”

  “赫德森太太,您怎么知道他生病了?”

  “先生,事情有一点古怪。在您走后,他在屋里不断走来走去,他的脚步声让我都听烦 了。后来又听到他不断自言自语,每次有人叫门,他都会跑到楼梯口喊道:‘赫德森太太,是 谁呀?’现在他将自己关在屋里,但是我依旧能够听见他在屋里走来走去的声音。先生,我 希望他没有得病。刚才我曾冒眛地告诉他应该吃一些提神醒脑的药,但是,先生,他狠狠地 瞪了我一眼,吓得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那间屋子里跑出来的。”

  我答道:“赫德森太太,您不要着急,我以前也见到过他这个样子。他是有事藏在心里,所 以他时刻感到心神不安。”我就这样故作轻松地与我们的房东交谈着,但是在整个长夜当中我不 断隐约地听到他的脚步声。我知道,他那急切的心情由于无法采取行动而变得更加焦躁起来。 等到第二天吃早餐时,他的面容变得越发疲倦而瘦削,两颊略微发红。

  我说道:“老兄,你快要把自己累垮了。我昨夜听到你在屋里不断踱来踱去。”

  他答道:“我实在是睡不着,这讨厌的问题已经把我急坏了。所有大的困难都已经被我克 服了,我现在反而被一个根本不算什么的问题给难住了,实在让人不甘心。现在咱们已经清楚匪徒是谁,知道船的名字与其他的一切情况,但就是找不到船的踪迹。其他方面也都已开 始行动起来,我已用尽了所有方法,整条河的两岸都已经派人搜遍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史密斯太太那里也没能得到她丈夫的音信,我几乎认为他们已经将船沉到河底了,但是即使 这样依旧存在着一定的矛盾。”

  “咱们也许是受了史密斯太太的愚弄。”

  “不会的,这个问题可以不用考虑,因为我调查过,这样的汽船的确有一只。”

  “它是否开往上游了? ”

  “我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我已经派出了一批搜查的人沿着上游去搜寻了。彳假如今天再没 有新的消息,我明天会亲自出马找寻匪徒而放弃找汽船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咱们必定会 得到一些消息的。”

  一天的时间过去了,维金斯与其他搜查人员依旧毫无消息。大多数的报纸全都刊登着诺 雾惨案的相关报道。他们对那位不幸的塞迪尼斯薛豆都进行了严厉的抨击。除了官方将要 在第二天验尸以外,各个报纸没有新的消息。我在傍晚步行来到康柏威尔,将我们的不利情 况对两位女士进行了汇报。我回来时见到福尔摩斯依旧垂头丧气,显得非常不高兴,甚至对 我的问话也是不理不踩。整个晚上他都在那里忙着进行一个玄妙的化学实验,蒸馏气加热后 散发出来的恶臭使我不得不远离这间屋子。一直忙到快天亮,我还能听到试管的声音,知道 他还在那里进行着这个散发恶臭的实验。

  第二天清晨,我醒来时,看见福尔摩斯已经站在了我的床前。他穿着一身水手的装束, 外面罩有一件短大衣,颈上围着一条红围巾。

  他说道:“华生,我现在要亲自前往下游。我经过再三的斟酌,觉得只有这一种办法了, 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的。”

  我说道:“那么我与你一起去好不好?”

  “不好。你留在此处当我的代表是很有用的。我自己也不想去,虽然昨晚维金斯非常泄气, 但是我想今天必定会有消息的。全部的来信、来电都由你来代拆,按照你的判断进行处理。 你可不可以代劳呢? ”

  “当然可以。”

  “我的行踪飘忽不定,恐怕你也无法给我发电报。但是假如运气好的话,我未必会耽搁太 长时间。回来以后总会有一些好消息向你报告的。”

  吃早餐时,他还是没有什么消息。可是我打开《旗帜报》时,看到上面登载了这件案子 的最新进展。它报道说:

  关于诺雾的惨案,据悉案情极为复杂,并不像预料的那么简单。新的发现证实:赛 迪尼斯薛豆先生的确不是犯人。昨晚薛豆先生与女管家布恩斯通太太已被警察释放。 至于真正的凶手,警署方面已经有了新的线索。此案现在由苏格兰场干练的安东尼琼 斯先生负责侦办,可以预料近日即可破案。

  我想:这还是比较令人满意的,我们的朋友薛豆终于恢复自由了。但是提到的新线索是 什么呢?这似乎依旧是警署方面掩饰错误的老说辞。我将报纸扔到了桌上,目光忽然又被报 纸上寻人栏中的一则小广告给吸引住了。广告内容如下:

  寻人,船主莫迪卡史密斯及其长子吉姆在周二清晨的三点左右乘汽船阿鲁拉号离 开史密斯码头,至今未归。阿鲁拉号船身为黑色,有两条红线,烟囱为黑色,有一道白 线。假如有知道莫迪卡史密斯与其船阿鲁拉号下落者,请向史密斯码头史密斯太太或 贝克街221号B报信,当酬谢五镑金币。

  这个小广告当然是福尔摩斯刊登的,贝克街的住址就足以证明这一点了。我认为这个广 告的措辞极为巧妙,因为就算被匪徒们看到,也会觉得那不过是一个妻子正在寻找丈夫的普 通广告,看不出其中隐藏的奥秘。

  这一天过得非常慢。每次听见敲门声或是街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我都认为是福尔摩斯 或者是看见广告前来报信的人来了。我尝试着看书打发时间,但是精神根本无法集中,思想 总是跑到我们所要追踪的那两个古怪的匪徒身上。有时我还会这样想:是否福尔摩斯的理论 出现了很大的错误?他是否过于自信而遗漏了什么重要线索?会不会是因为这些证据都不够 真实,他判断错了?我从没有见过他的工作出现错误,但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想或者可 能是由于他过于自信了,反而把一个平常的案件看成是一个极端复杂离奇的疑案,以致犯下 了太多错误。但是回过头来一想,这些证据又全是我亲眼见过的,他的推断理由我也听到过 的。再想一想这一连串的古怪事实,尽管其中有些是无关紧要的,但是全部都指向了同一方 向。我不得不承认,就算是福尔摩斯的推理有错误,这案子本身也必然是异乎寻常地复杂。

  下午三点时,门铃响个不停,楼下传来了高声谈话声,我没想到上来的不是别人,居然 是安东尼_琼斯先生。但是他的态度与此前判若两人,他已经不像是在诺雾那样粗暴、架子 十足和目中无人了,他在谦虚之外还带有一些自惭。

  他说道:“您好,先生,您好丨听说福尔摩斯先生外出了。”

  “是的,我也不清楚他何时才会回来。请稍等一下好不好?请坐,吸一支我们的雪茄 烟吧! ”

  “谢谢,请赏我一支吧。”他说话时用红绸巾轻轻擦拭了一下他的额头。

  “敬您一杯加有苏打水的威士忌酒好吗? ”

  “好吧,只要半杯就足够了。到此时天气还是这般炎热,我的心情又是如此烦躁,您还记 得我对这件诺雾案的理解吗? ”

  “我记得您曾经说过一次。”

  “咳,我如今对此案又不得不重新加以考虑了。我原本已紧紧地把薛豆先生兜在网中了, 但是,先生,中途他又从网眼中溜了出去。他如今证实了一个无法被推翻的事实一他自从 与他哥哥分别后始终有人与他待在一起,所以这个从暗门进入房间的人就不会是他了。这桩 案子实在令人费解,我在警署的威望也因此出现了动摇,我很希望能够得到帮助。”

  我说道:“谁都有需要他人帮助的时候啊。”

  他非常肯定地说:“先生,您的朋友夏洛克_福尔摩斯先生的确是一位非凡的人。他是任 何人都不及的。我看过他所侦破过的许多桩案子,没有一桩没被他弄清楚的。他使用的方法 千变万化,当然有时操之过急,但就整体而言,他足以成为一个最有本领的警官。不怕你笑 话,我与他比实在是望尘莫及。今早我接到他的一封电报,从那里可以知道,对于薛豆的这 件案子,他已经有了极为重要的新发现。这就是那封电报。”

  他从口袋里将电报拿出来交给我。这封电报是十二点钟从白杨镇发来的,电文说:“请马 上前往贝克街。假如我还没有返回,请稍候。我已找到了薛豆案匪徒的踪迹。假如你愿意看 到本案结案,今晚可与我同去。”

  我说道:“这封电报的语气实在是让人高兴。他必然是把已经断了的线索接上了。”

  琼斯非常得意地说道:“啊,这么说来他有时候也会搞错的。我们查案的能手也时常走错 路呢。这次也可能只是空欢喜一场,但是我们警察的责任是无法让任何破案的机会错过的。 现在有人叫门,或许是他已经回来了。”

  传来一阵沉重的踩踏楼梯的脚步声,还有很沉重的喘息声,说明这个人有些呼吸困难; 中间略微停了一两次,似乎他上楼梯非常费劲。最后他走到屋子里,他的容貌与我们所听见 的声音是完全符合的。一位老人,身穿水手的衣服,外面套有大衣,纽扣一直扣到脖子。他 弯着腰,两腿不断颤抖,极为痛苦地喘息着。他手里拄着一根非常粗的木棍,两肩不断地耸 动着,似乎呼吸非常吃力。他的面貌,除了一双不断闪烁的眼睛之外,唯有白色的眉毛与灰 色的髭须,其余的全被他的围巾遮挡住了。整体来看,他犹如一位年事已高、境遇潦倒而让 人尊敬的航海家。

  我问道:“这位朋友,你有什么事吗?”

  他用老年人所独有的习惯,慢条斯理地朝周围看了看。

  他问道:“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在家吗? ”

  “他没在家。但是我能够代表他,您有什么话全都告诉我吧。”

  他说道:“我只能对他本人说。”

  “但是我已经告诉过您,我能够全权代表他,是否是关于莫迪卡史密斯汽船的事?”

  “是的,我已经知道这只船在哪里,知道他所要追踪的人在哪里,还清楚那些宝物在哪 里,我知道所有的一切。”

  “那就请您告诉我好了,我会及时转告他的。”

  他十足地表现出老年人常见的易怒与极端顽固的态度。他说道:“我只能告诉他本人。” “那您只好继续等下去了。”

  “不行,不行,我不能为了此事而浪费我一整天的时间,彳假如福尔摩斯先生没在家,只好 让他自己去想办法继续打听这些消息了。你们两人的尊容也让我非常不喜欢,我一个字也不 会告诉你们的。”

  他站起来就要离开,可是安东尼琼斯快速跑到了他前面,拦住了他。

  琼斯说道:“朋友,请稍等。您有要紧的消息报告给他,您不能就这样离开。不管您是否愿意,我们要将您留在这里,直到我们的朋友回来。”

  那老人一度想夺门而出,但是安东尼琼斯早就背靠在门上,阻挡了老人的必经之路。 老人用手杖在地板上愤怒地敲击着喊道:“真是岂有此理丨我到这里是来拜访一位老朋 友,你们两人与我素不相识,却硬要将我留下,对待我又如此无礼! ”

  我说道:“请别着急,您所耗费的时间我们会补偿给您的。请坐到那边的沙发上,福尔摩 斯先生过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了。”

  他非常不高兴地用两手捂住了脸,无可奈何地坐在那儿。琼斯与我继续一边抽着雪茄烟 一边聊天。猛然间,我们听见福尔摩斯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我想你们也应该递给我一支雪茄烟。”

  我们两人极为吃惊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旁边俨然坐着福尔摩斯,笑容可掬。

  我惊讶地叫出声来:“福尔摩斯丨是你吗?刚才那个老头去哪里了?”

  他拿出一把白色的假发,说道:“他就在这里,假发、胡须、眼眉,都在这里。我自认为 我的化装术还不错,但是没有想到竟然连你们都给骗住了。”

  琼斯高兴地大叫起来:“啊,你这个坏蛋丨你真的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戏剧演员,你模仿 起工人的咳嗽,还有你腿部的表演功底足以每星期赚上十镑的工资。但是我认为我认出了你 的眼神,你还没有将我们彻底地骗住。”

  他点燃了雪茄烟,说道:“我今天一整天都打扮成这个样子。你也知道,许多匪徒已经逐 渐地认识了我一尤其是在咱们这位朋友将我的侦探事迹写成了书籍之后。所以我只好在工 作时简单地进行化装,以便欺骗那些犯罪分子。你已经接到我的电报了吗?”

  “是的,接到了,所以才会赶来。”

  “你对此案的工作进展怎样了? ”

  “没有丝毫的头绪。我不得已将那两个人释放了,其余的两个人我也缺乏证据对他们进行 指控。”

  “那并不要紧,一会儿我会给你抓来另外两个人来补上他们的缺额。可是你必须要完全听 从我的指挥,一切功绩都可以归你,但是一切行动必须听我的,你同意这些要求吗?”

  “只要你能协助我将匪徒捉到,我什么都同意。”

  “好吧,第一件事:我需要一只警察的快艇一是一只汽船一今晚七点钟时行驶到西敏 寺码头待命。”

  “这个容易,那里经常停有一只快艇,我可以去对面的街上用电话联系一下,确认一下是 否在那里就成了。”

  “我还需要两个健壮的警察,以防备匪徒拒捕。”

  “船上从来都会准备两三个人,还有其他的要求吗? ”

  “我们抓住匪徒后,那宝物也就可以到手,我想我这位朋友必定会非常高兴地亲手把宝物 箱交到那位年轻女士的手上一这宝物有一半是应当属于她的,应当由她亲自打开。喂,华 生,你觉得好不好?”

  “这是我至高无上的光荣。”

  琼斯先生摇头说道:“这种做法未免与规章制度有所不合一一但是咱们可以通融处理。但 是在她看完之后,宝物必须还要送到政府处以便检验。”

  “那是自然的事情,我同意。还有一点,我倒是非常希望先听到约翰生史莫亲口说出有 关这一案件的详细情况。你知道,我向来都需要了解一个案子的详情,极为充分地了解。你 大致帮我准备先在这里或其他地方,在警察的守卫之下,先对他进行一次非正式的审讯,你 对此同意吗? ”

  “你是掌握着整个案件情况的人。虽然我还没有证据能够证明确实有这样一位叫约翰 生史莫的人,但是如果你能捉到他,我没有理由阻止你先行对他讯问。”

  “那么,这个条件你也同意了?”

  “完全同意,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吗?”

  “只剩下我要你留下与我们一起吃晚饭,半个小时内就可备好。我准备好了生蚝与两只野 鸡,还有一些精选白酒。华生,你不知道,我还是一个治家的能手呢。”

  十 土著人的末曰我们这顿饭吃得极为快乐。福尔摩斯在高兴时,言辞向来是畅快的。今晚他的精神似乎 格外地愉快,所以天南地北聊个不休。我还从不清楚他如此健谈,他从神迹剧①讲到中世纪的 陶器,意大利的史全迪_佛瑞斯家族制造的小提琴,锡兰的佛学还有未来的战舰一他对任 何一方面的知识,似乎全都专门研究过,因此谈起话来总是滔滔不绝,把这几天的郁闷也一 扫而光了。安东尼琼斯在休息时也是一位喜欢说笑、性情随和的人,他尽情欣赏这一顿非 常考究的晚餐。我个人则感觉全案似乎可以在今晚结束,目地也与福尔摩斯同样愉快地喝起 酒来。宾主三人都极为欢乐,没有人提起我们饭后的冒险行动。

  饭后,福尔摩斯看表确定了时间,斟满了三杯红葡萄酒说道:“再干一杯,预祝今晚能够 大获成功。时间到了,应当动身了。华生,你带手枪了吗?”

  “抽屉当中有一支,是过去我在军队里使用的。”

  “你最好能带上它,有备无患。车子已停在了门外,我预订了六点半前来这里接咱们。” 七点刚过,我们就到了西敏寺的码头,汽船早就等候在那里了。福尔摩斯仔细地查看了①神迹剧:中世纪的一种戏剧,是根据圣经故事或圣徒故事而写成的。

  周边,问道:“这船上有什么标志能够表明是警察所使用的吗?”

  “有,船边有绿灯。”

  “那么把绿灯摘下去。”

  绿灯被摘下后,我们先后上了船。船缆被解开,琼斯、福尔摩斯还有我全都坐在了船尾, 另外的两个人一个掌舵,一人负责机器,两个健壮的警长坐在我们面前。

  琼斯问道:“这是要开到哪里去? ”

  “前往伦敦塔,告诉他们,将船停泊到杰可布森船坞的对面。”

  船的速度确实非常快,越过了无数满载乘客的平底船,又超越了一条小汽船,福尔摩斯 微笑着表示对此很满意。

  他说道:“依照这种速度,我们能够将河里的任何船都赶超了。”

  琼斯道:“那倒是不见得,不过可以赶上我们这种速度的汽船,的确是不多见。”

  “我们必须要赶上阿鲁拉号,那是一只非常有名的快艇。华生,现在没事,我将目前案件 的进展情况与你讲讲。你是否还记得我说过一个算不了什么的障碍将我难住了,我是绝对不 会甘心的吗? ”

  “我利用进行化学分析试验的办法让我的脑筋得到了彻底的休息。咱们的一位大政治家曾 经讲过:‘改变工作,就是最棒的休息。’这句话完全正确。当我将溶解的碳氢化合物实验完 成后,我就将思路返回到薛豆的问题上,将这个问题重新思考了一遍。我所派出的孩子们将 河的上游与下游都搜遍了,也没有丝毫结果。这只汽船既没有停泊到任何码头又没有返回, 也不太像是为了灭迹而沉入河里一一假如实在找不着,当然这还算是一种可能的彳假设。我清 楚史莫有一些非常狡猾的伎俩,但是我认为他没有受到过多少教育,还不可能有如此周密的 手段。他既然能在伦敦居住相当长的时间一这一点从他对樱池别墅侦察了很久的事实就可 以推断出来,他不可能不需要一段较短的时间一哪怕只有一天一作一些准备,才能离开 他的巢穴。不管怎样,这都是一种可能性。”

  我说道:“我看这种可能性实在不大,恐怕他在行动之前早已做好了远行的准备。”

  “不见得,我并不这样想。除非等到他确知这个巢穴对他已经毫无用处,否则他绝不会轻 易放弃的。我又想到了另外一些东西:约翰生史莫一定会料想到,他那同谋的古怪模样, 无论将他怎样易容,也会惹人注意的,并且会让人联想到诺雾惨案上,史莫的机警不会将这 一层忽略的。为了避人耳目,他们天黑之后才会离开巢穴,还必须在天亮以前赶回来。根据 史密斯太太所说的情况,他们在史密斯码头上船时已经是晚上三点钟,再过一个多小时天就 要大亮了,行人也多了起来。所以我觉得他们是不会走得太远的。他们给了史密斯足够的钱, 让他不要声张,预订了他的船,以便进行最后的远航,然后携带宝物返回巢穴。在一两天内 仔细查看报纸,听听风声,再选择一个夜晚从唐弗森或是肯特大码头搭乘他们已经预订好船 位的大船,逃往美洲或是其他殖民地。”

  “可是他不可能把这只船也带到秘密巢穴去呀。”

  “当然不能。我认为,这只船尽管还没有被我们发现,可也不会远离这里。处在史莫的位置上,依据他这个人的能力来判断,他应该可以想到:假如的确有警察进行跟踪的话,那么, {假如将船遣回或是将它停泊到码头旁边,都会使得追踪变得更加容易。那么怎样才能很好地 将船隐蔽起来,同时在需要用它的时候还不至于耽误事呢?假如我站到他的立场上应当怎么 去做呢?我想,仅有一个办法,就是将船开进一间船坞当中进行修理,如此既能达到隐蔽的 目的,还能够在提前几个小时通知船坞的情况下使用该船。”

  “这似乎是极为简单的。”

  “正因为极为简单,才容易被我们忽略。于是我决定依照这个途径去进行再次侦查。我立 刻穿上一身水手服前往下游的每一个船坞当中去询问。但是我问了十五个船坞,却依旧杳无 音信,可是等到问到第十六个一杰可布森船坞时一得知在两天前曾经有一个装木腿的人 把阿鲁拉号送进船坞要求修理船舵。那里的工头对我说:‘就是那艘画有红线的船,其实没有 任何故障。’正说着呢,从那边走来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失踪的船主莫迪卡史密斯,他 已经喝了很多酒。我自然并不认识他,是他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与船的名字,并说:‘今夜八点 钟我们的船会出坞。记好了,是八点整。有两位客人要坐船,不要耽搁了。’匪徒们必定是给 了他很多钱,他对工人们拍着他装满口袋的银币,里头叮当作响。我跟踪了他一段时间,看 着他走进了一家酒馆。于是我又返回了船坞,在途中凑巧遇到了我的一个小帮手,我将他安 置在那里,盯住汽船的动向。我让他站到船坞的出口处,跟他预约好了,在船出坞的时候, 以对我们挥动手巾当作暗号。我们在河边歇了一会儿,瞧着他的去向,要不是人赃并获,那 才是咄咄怪事呢。”

  琼斯道:“无论这几个人是否是真凶,你的准备确实是极为周密的。不过彳假如是我,我一 定会派几名能干的警察,等到匪徒赶到杰可布森船坞时,就将他们当场逮捕了。”

  “这个我可不能赞同,因为史莫是个极为狡猾的人,他现身之前肯定会先派人查看周围的 动静,假如有可疑情况,他自然又要再次隐匿一段时期。”

  我说道:“但是假如你盯紧了莫迪卡史密斯,也能够找到匪穴呀。”

  “那样我的时间就全都要被浪费了。我想匪徒们的住处很有可能是史密斯所不知道的。史 密斯有酒喝、有钱花,其余的根本不会去问。有事时,匪徒们派人去通知他就可以啦。这些 方面我全都考虑到了,我认为这是最好的办法。”

  谈话间,我们已经跨过了泰晤士河边上的几座桥。当我们出了市区时,落日的余晖已经 将圣保罗教堂屋顶上的十字架照得金光璀燦。在我们还没有抵达伦敦塔的时候,就已是黄昏 时分了。

  福尔摩斯远远地指出靠近萨利区河岸桅墙密布的地方说道:“那便是杰可布森船坞,让我 们的船借助这一连串的驳船掩护,慢慢地游弋。”他又用望远镜朝岸上进行观察,说道:“我 已经寻找到了我派去的那个人,但是手巾并没有挥动。”

  琼斯非常性急地说:“咱们还是停泊在下游等着他们吧。”这时我们都极为焦急,就是那 几个对于我们的任务并不清楚的警长与船夫,也在那里显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气。

  福尔摩斯答道:“尽管十有八九他们会朝下游驶去,可是我们不可以擅自将上游忽略了。 从我们现在这个所在能够看到船坞的出入口,但是他们却很难看见咱们。今晚没有云雾,月光非常明亮,咱们就在这里等待吧。你看见那边煤气灯下面,来往的人是多么的拥挤。”

  “那全都是从船坞下工的工人们。”

  “这些人的外表尽管显得肮脏粗俗,但是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股不灭的生气。只看他 们的外表,你是无法想象到的。这并非是先天的,人生本身就是一个谜。”

  我说道:“有人说:人是动物当中唯一有灵魂的。”

  福尔摩斯说道:“温伍里德对这个问题有着非常好的解释。他认为尽管每个人都是非常 难解的谜,但将人类聚合在一起,就有规律可循了。譬如说,你无法预知一个人的个性,但 是能够确知人类的共性。个性不同,但共性却是永恒的,统计学家们也是这样认为的……你 们看见那条手巾在挥动了吗?那边的确有一个白色的东西在不断挥动。”

  我喊道:“不错,那就是你派出来的小帮手,我看得极为清楚。”

  福尔摩斯喊道:“那便是阿鲁拉号,你看它的速度真快。机师,咱们一定要加速前进,紧 追着那条闪着黄灯的汽船。假如咱们没能追上它,我是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的。”

  阿鲁拉号已经从船坞当中开了出去,被两三条小船遮挡住看不见了。等到我们再次看见 它的时候,它已经行驶得相当快了。它在沿着河岸朝下游急速前进,琼斯看到后只是不断摇 头,说道:“这船的速度太快了,咱们恐怕无法追上它。”

  福尔摩斯喊道:“咱们一定要追上它。船夫,赶紧加煤丨尽全力追赶上去丨就是将咱们的 船烧毁,也要追上它! ”

  我们紧追在后面,锅炉的火势极为凶猛。马力强大的引擎咆哮起来,铿锵作响,犹如一 具钢铁的心脏在疯狂跳动。尖尖的船头划开了平静的河水,向船头左右两侧冲起一股股浪花 来。随着引擎的每一次悸动,船身都在不断震颤、跳跃,就犹如一个有生命的物体。船舷上 的一盏黄色大灯朝前方射出了长长的闪烁的光芒。前方远处的一个黑点,就是阿鲁拉号,它 后边有两行白色浪花,说明了它航行的速度也很快。那时河上有着多艘大小船只,我们横穿 侧绕着飞掠过去。可是阿鲁拉号依旧飞速行驶着。

  福尔摩斯朝着机房喊道:“伙计们,快加煤,多加煤丨最大限度多烧蒸汽往前追赶! ”下 方的机房内,熊熊烈火照耀着他那焦急的鹰鹫般的面孔。

  琼斯望向阿鲁拉号说道:“我想咱们已经逐渐接近那艘船了。”

  我说道:“两船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不少了,再过几分钟就能够追上了。”

  就在此时,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一只汽船拖了三只货船横在了我们跟前。幸亏我们急转 船舵,才避免了与它相撞的灾难。但是等到我们绕过这些船,继续追下去时,阿鲁拉号已经 又驶出了至少二百码了,不过还可以看到它。当时,阴暗朦胧的暮色已经转变为满天星斗的 夜晚。我们的锅炉已经燃烧到了极限,驱船前行的力量强大得异常,使脆弱的船壳开始咯吱 作响,不断颤动。我们已经从伦敦桥的正中下方穿过,驶过了西印度船坞与极为漫长的德浦 特佛河区,又绕过了道格斯小岛。刚才仅仅是一个小黑点的阿鲁拉号现在已经看得非常清楚 了。琼斯用探照灯朝它直射,照见船上的一个人影。一个人坐到船尾,两腿夹着一个黑色的 东西,旁边还趴伏着一个黑影,似乎是一只纽芬兰狗。一个男孩正在掌舵,在锅炉的红光照 耀下,可以看见史密斯赤裸着上身在拼命加煤。起初他们或许还无法肯定我们是在追赶他们,但是直到现在,我们在每个转弯的地方都始终紧跟在后面,那就毫无疑问是在追他们了。在 到达格林威治时,两船的距离还有三百步,等到布莱克威尔时,两船相隔已不超过二百五十 步了。我四处奔波了半生,在很多国家都打过猎,也追赶过很多野兽,然而却从未像今晚在 泰晤士河上追赶这样惊心动魄。我们与前船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在寂静的夜里,能够非常清 楚地听到前面船上机器发出的轰鸣声。坐在船尾上的那个人依旧蹲在那里,两手似乎在快速 地挥动,不断抬头来估算两船的距离。我们之间的距离更近了,只有四条船的长度,两船依 旧在飞速前行。这时已临近河口,一边岸上是巴金平地,另一边则是普郎斯丹沼泽。琼斯大 声叫喊着让前船停下,船尾那个人听到了我们的大声喊叫,从船面上站起来挥动着拳头,对 我们高声咒骂。他的身体非常健壮,个头高大,两腿岔开站在那里。我看见他的右侧大腿下 面仅有一个木头支着。他旁边蜷伏着的那个黑影,听到了他的声音,慢慢地站起来,原来是 一个黑人,矮小的体型我前所未见。他那畸形的大脑袋,上面长有蓬乱的头发。福尔摩斯此 时已经将手枪拿在了手里,我见到这个怪状的土著人,也将手枪掏了出来。他身上围有一件 黑色的、类似毯子的东西,只露出脸。但是这张脸,那副丑恶的怪状足以令人惊恐。我从没 有见过如此狰狞的怪脸,他那两个小眼睛里闪耀着凶光,嘴唇非常厚,从牙根开始就朝上翻 着,他在对我们疯狂喊叫,犹如野兽一般暴怒地咆哮。

  福尔摩斯轻声对我说道:“只要他一抬手,咱们就立刻开枪。”这时两船之间只有一船长 的间隔了,看得非常清楚了:那个白人正不断咒骂,那个矮个儿的黑人满脸愤恨地朝我们的 灯光狂叫。

  幸而我们借助灯光可以将他们看得很清楚。那个小黑人从毯子当中掏出一个犹如木尺的 圆形短木棒搁在唇边。我们马上扳动手枪的扳机,两弹连发。那黑人转身高举起双手,跌入 了河里,刹那间,我就看到他那双狠毒的眼睛消失在漩涡之中了。这时,那个装有木腿的人 冲向了船舵,用尽他全身的力量扳动舵柄,那船突然朝着南岸冲去,我们以相距几尺的距离 躲开了它的船尾,总算没被撞上。我们随后改变方向追上前去。那时阿鲁拉号已经接近南岸, 岸上是一片极为荒凉的旷野,月光照耀在空旷的沼泽上,地面上聚集着一片片死水与一堆堆 腐烂植物。那只汽船冲上岸后就搁浅了,船头耸向空中,船尾依旧淹没在水里。那匪徒跳到 岸上,但是他的那只木腿完全陷入泥中。他不断用力挣扎,但是却寸步难行。他狂喊乱叫地 跳动左脚,但是那木腿却在泥中愈陷愈深。等我们将船靠了岸,他已经彻底寸步难行了。我 们从船上扔下一条绳子,套住了他的肩膀,才把他像拽一条鱼一般拖上了船。史密斯父子二 人愁眉苦脸地坐在船上,听到我们的命令,这才无可奈何地离开了阿鲁拉号,走到这边的船 上来。一只印度制造的精美铁箱正摆在那只船的甲板上,不用问就知道是让薛豆先生惨遭横 祸的宝箱。箱上并没有钥匙,极为沉重,我们小心地将它搬运到我们的舱里。我们将阿鲁拉 号拖拽在后面,慢慢地朝着上游驶去。我们不断地用探照灯向四面映照,但是那黑人早已踪影皆无,想必已经弈身在泰晤士河底了。

  福尔摩斯指着舱口说:“看这里,我们开枪慢一点就完了。”靠近我们原本站着的地方的 后面插有一支毒刺,大概就是在我们放枪时射来的。福尔摩斯对这毒刺依旧像平时那样耸肩 微笑,但是每当我回想起那天晚上千钧一发的情形,仍不免惊悸万分。

  亚格拉宝物我们的犯人坐在船舱中,面对着他千辛万苦费尽心机所得来的铁箱。他的皮肤被烈日晒 得黝黑,我从他的两只眼睛里看出他那胆大妄为的天性,皱纹遍布脸庞,一看就能够揣度出 他是在室外经历过多年苦工的人。他那多须髭的下颚向外突出的古怪模样,显露出倔强的性 格。他那卷曲的黑发早已大半灰白,猜想他的年纪应当在五十岁上下。在平时,他的面貌并 不算很难看,但是在盛怒之下,他那浓眉与凶恶的下颚就组成了一副极为可憎的容貌。他坐 到那里,将戴手铐的双手放在膝头低头不语,不断用他那双极为锐利的眼睛凝望着那只让他 犯罪的铁箱。依我看,他的表情似乎是悲痛多过愤怒。有一次他抬头朝我看了一眼,眼光里 似乎带着一些恶意戏谑的意味。

  福尔摩斯点燃了一支雪茄烟,说道:“约翰生_史莫,我真不高兴看到事情居然发展到这 样的结局。”

  他坦率地回答道:“先生,我也不愿意出现这种情况啊。我可以对您发誓,我确实没有预 谋杀害薛豆先生,是那个恶鬼唐加射出了一支混账的毒刺杀害他的。先生,我是一点都不知 情的。薛豆先生的死让我非常难过。我用绳子狠狠鞭打了那个恶棍一顿,但是人已经死了又 有什么办法挽回呢! ”

  福尔摩斯说道:“你先抽一支雪茄烟。你看你现在全身都湿透了,喝一些我瓶子当中的酒 先暖和暖和身子吧。我问你,你在爬绳上到那间屋子里时,你怎么会清楚那矮小的黑人能够 制伏薛豆先生呢? ”

  “先生,您说这话似乎是亲眼看见过案发经过似的。我本以为那屋中是没有人的,我对这 家人的生活习惯都非常清楚,那个时候通常是薛豆先生下楼吃晚饭的时间。我丝毫也没有隐 瞒,我认为说实话就是对我自己最好的辩护。当时彳假如是那个老少校待在屋里,那我就会毫 不迟疑地掐死他。我杀了他与抽掉这支雪茄烟没有任何区别。现在竟由于小薛豆而使我被关 进监狱,实在让我痛心,因为我和他从来没有过任何瓜葛。”

  “你如今已经处于苏格兰场安东尼琼斯先生的羁押之下。他准备将你押解到我家中, 由我率先对你录口供。你必须对我句句都说实话,假如你够老实,或者我还能够帮你的忙。 我想我有方法可以证明那根毒刺的毒性发作很快,在你爬到屋里之前,薛豆先生已经毒发 身亡了。”

  “先生,不错,当时他已经死了。当我爬进窗户时,看见他那歪头狞笑的死状,把我吓坏 了。要不是唐加身手灵活,能躲避我的击打,当时我就会把他打个半死。这也就是到后来他 告诉我,自己在当时弄丢了那根绑有石头的木棒与一袋毒刺的原因,我想这件东西必定提供 了一些线索,帮助您最终抓捕到我们。至于您是怎样将线索串联起来并捉到我的,那我就无法设想了。这是我自己的不对,不能怨您。”他又苦笑着说,“可是这也的确算是一件怪事。 您看,有权利享受这五十万英镑的我,竟然靠在安达曼群岛修建防波堤来度过了半生,后半 生只怕又要前往达木耳①去挖沟了。从头一天遇到那商人阿奇迈特并且和亚格拉宝物有了关 系后,我就倒了大霉,凡是与这宝物有关联的人也没有不倒霉的;那个商人由于宝物丧了命, 薛豆少校因为宝物给他带来了极度的恐惧与罪恶,而我就即将终身做苦役了。”

  这时,安东尼琼斯朝着舱内伸进头来,说道:“你们犹如一家人团聚。福尔摩斯,请给 我拿一些酒喝。咱们都应当庆贺此案告破啊。可惜那个土著人没有被咱们活捉,那也是没办 法的事情。福尔摩斯,幸亏你下手在先,不然也会惨遭他的毒手呢。”

  福尔摩斯说道:“结果总算是圆满的。但是我没想到那只阿鲁拉号竟有如此神速。”

  琼斯说道:“据史密斯说,阿鲁拉号是泰晤士河上速度最快的汽船之一,倘若当时还有一 个人帮助船长加煤的话,我们就永远无法追上它了。他还赌咒发誓说他对诺雾惨案一点也不 知情。”

  我们的囚犯叫喊着:“他的确毫不知情,因为我听说他的船非常快,所以我就向他租船 了。我们什么情况都没有告诉他,只是给出了极为优厚的薪酬。彳假如他能够将我们送上格拉 佛森港口停泊的开往巴西的翡翠号轮船,他还可以额外得到一大笔酬金。”

  琼斯说道:“假如他没有犯下罪行,我们会从轻发落的。我们尽管捉人雷厉风行,但是我 们判刑是极为慎重的。”此时傲慢的琼斯已逐渐显露出他对囚犯大摆威严的神气。从福尔摩斯 那微微一笑的神情上,我能看出来,琼斯所说的话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

  琼斯又说道:“我们就要前往沃克斯豪尔桥了。华生医生,您可以带宝箱前往那里。我想 您深知这样做我承担着多大的责任。当然,这种做法是非常不合法的,但是既然有约在先, 我不能失信。不过由于宝物太过贵重,我有责任派一名警长陪您一同前去。您准备坐车去吗? ” “是的,我准备坐车。”

  “可惜这里没钥匙,不然咱们能够事先清点一下,您恐怕还需要将箱子砸开。史莫,钥匙 在哪里? ”

  史莫简短地说道:“在河底下。”

  “哼!你给我们制造的这个麻烦实在是多余。为了你,我们已经耗费了很多的人力与物力。 但是医生,我不必再次叮嘱您了,千万要小心。您回来时一定要将箱子带回到贝克街来,在 去警署之前,我们会在那里等候您。”

  我在佛克斯霍下船,带上沉重的宝箱,在一名温和坦率的警长陪伴下,一刻钟之后我们 便抵达了西丝儿_佛瑞斯特夫人家。开门的女仆对我这位深夜来访的客人感到非常惊讶,她 说佛瑞斯特夫人不在家中,恐怕要明天凌晨才能回来,莫斯坦小姐现在还在客厅里。我把那 警长留在车上等待,我提着宝箱直接进入客厅。

  她坐到窗前,穿着白色半透明的衣服,在颈间与腰部都系有红色带子。在透过灯罩射出 的柔和灯光下,她倚坐在一张藤椅上。一只洁白的胳膊搭到椅背上,灯光照耀着她那美丽端①达木耳:位于英国西南的德文郡南部,是王子城监狱的所在地。

  庄的脸与映照成金黄色的蓬松秀发,那姿态与神情都体现出她似乎有无限的忧郁堆积在心头。 她听见我的脚步声后就站立起来,脸上现出红晕,显露出惊讶的同时,脸上还有几分惊喜的神情。

  她说道:“我听到门外有车声,还以为是佛瑞斯特夫人提前回来了,绝没有想到是您来 了。您将给我带来什么好消息呢?”

  我将箱子放到桌子上,尽管极为烦闷,但还是装作极为高兴地说道:“我带来的东西比任 何消息都要宝贵,我为您带来了巨额的财富。”

  她瞧了一眼铁箱,冷静地问道:“那便是那些宝物吗?”

  “是的,箱内就是那价值连城的亚格拉宝物;一半是属于您的,一半则属于赛迪尼斯薛 豆先生。你们二人所能得到的宝物总价值各在二十万镑左右。请您想一想,每年利息就价值 一万镑,您即将成为全英国屈指可数的女富豪。这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吗?”

  我的高兴态度大概表现得有些过火,她已感觉出我的诚意不足。她稍微抬了抬眼眉,望 着我说:“假如我能得到宝物,那完全是出于您的协助啊。”

  我答道:“不丨不丨您能有今天,完全是出于我朋友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努力。就算是像 他那样具有无与伦比分析才能的人,也为破获此案子耗费了大量精力,到最后还几乎失败。 像我这样的人即便费尽心思,只怕依旧找不出线索来。”

  她说:“华生医生,请坐下来告知我全部经过吧。”

  我将上次与她见面后所发生过的一切事情一福尔摩斯新的探案方法,阿鲁拉号的发现, 安东尼琼斯的到访,今晚的探险以及泰晤士河上的拼死追踪一简单地进行了讲述。她一 直安静地倾听着,当说到我们几乎被毒刺射中时,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似乎即将晕倒。

  我赶紧倒了一些水给她喝,她说道:“不要紧,我已经没事了。我听到我的朋友们为我遭 遇这样的危险,我心里极度不安。”

  我答道:“那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了,也算不了什么。我不再讲这些让人生闷气的事了,让 咱们看看可以让咱们感到高兴的东西吧。这里就是宝物,我是特意为您带来的,料想您必定 愿意亲自打开,先睹为快。”

  她说道:“那就再好不过了。”可是她的语气让人觉得她并没有多高兴。因为这宝物是耗 费了很多心血才到手的,她不能不这样表示一下,否则也显得她太不近人情了。

  她看着箱子说:“这箱子实在精美极了丨这是在印度定做的吧?”

  “是的,是印度有名的班纳瑞斯金属制品。”

  她试着将箱子向上抬了抬,说道:“真是够重的,这箱子本身应该就相当值钱呢。钥匙在 哪里 ”

  我答道:“被史莫扔进泰晤士河里了,我们需要借弗里斯特夫人的火钳一用。”在箱子前 方有一个很粗重的铁环,铁环上雕刻有一尊佛像。我将火钳插到铁环的下方,用力朝上撬起, 铁环应声被我撬开。我用颤抖的手指将箱盖抬起来,两人一起注视箱内,都惊诧地呆住了。 这个箱子居然是空的!

  难怪这个箱子如此沉重,箱子四周都是三分之二英寸厚的铁板,极为坚固,制造得也极为精致,确实是用作收藏宝物的箱子。但是如今已经空空如也。

  莫斯坦小姐很平静地说:“宝物看来已经丢失了。”

  我听到她的这句话,体会到了当中的含意。我灵魂里的一个阴影正在消失。我说不出这 宗亚格拉宝物压在我的心头有多沉重,如今终于被移开了。不错,这个思想是极为自私、不 忠实与错误的,可是除了存在于我们两人之间的金钱障碍已经被完全消除以外,其余的我都 想不到了。

  我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不免失声叫道:“感谢上帝!”

  她不解地微笑着问道:“您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

  我紧握住她的手,而她并没有试图把手缩回去。我说:“因为我终于敢张口了,玛莉,我 爱你,就犹如任何男人爱女人那样恳切。过去,这些宝物、这些财富都堵住了我的嘴,现在 宝物丢失了,我能够告诉我有多么爱你了。因此我才要说:‘感谢上帝。’”

  我把她抱在怀里,她轻声说道:“那么我也应该说:‘感谢上帝。’”

  无论是谁丢失了宝物,我知道,那天晚上我却得到了一件无价之宝。

  约翰生史莫的奇异故事那个警长非常有耐心地待在车上等我,我返回时已经很晚了。我将空箱子给他看了,他 感到大失所望。

  他郁闷地说道:“这样一来,我们的奖金也泡汤了丨箱子里没有宝物也就必然没有奖金 了,否则今晚我与同伴山姆布朗每人都能够得到十镑奖金呢。”

  我说:“赛迪尼斯薛豆先生是个非常有钱的人,无论是否有宝物,他都会付给你们一定 的酬劳。”

  警长沮丧地摇头说道:“安东尼琼斯先生会觉得这事干得非常糟糕呢。”

  这警长的估计果然是对的,当我返回贝克街,将空箱子交给那位侦探看时,他的脸色非 常不好看。他们三人一福尔摩斯、琼斯以及囚犯一刚刚抵达贝克街;因为他们改变了原 来的计划,在中途先去警署进行了报告。福尔摩斯仍旧像往常一样,懒洋洋地坐在他的椅子 上,面朝倔强地坐在那里的史莫。史莫,他将那条木腿搭到好腿上面。当我将空箱子交给大 家看时,他靠着椅子突然大笑起来。

  安东尼琼斯发怒说:“史莫,这是你干的好事! ”

  史莫狂笑着喊叫道:“不错,我已经将宝物扔到你们永远无法摸到的地方去了。宝物只能 是属于我的,彳假如我得不到,我就要想办法让谁也得不着。我告诉你,除了在安达曼岛囚犯 营的三个人以及我自己之外,别人没有权利得到这些宝物。现在既然我们四个人都无法得到, 我就代表他们三个人将宝物处理掉了。这样恰好符合我们四个人当初签名时所发下的誓言, 我们永远都是保持一致的。我知道他们三个人也必然会同意我这样做一宁可让宝物沉到泰 晤士河的河底,也不让宝物落到薛豆或是莫斯坦的子女或亲属手中。我们杀掉阿奇迈特就是 不让他们发财的。宝物、钥匙以及唐加现在葬在一起了。当我明白你们的船肯定会追上我的 时候,我就将宝物放到了最为稳妥的地方。你们这一次连半个卢比①都别想弄到了。”

  安东尼琼斯厉声说道:“史莫,你这个大骗子丨你如果要将宝物扔进泰晤士河里,连同 箱子一起扔下去不是更简单吗? ”

  史莫狡猾地斜眼瞧了瞧他,答道:“那样做,我扔着省力,但你们打捞起来也省事。你们 有本事追到我,那你们就有本事去捞起那只铁箱子。现在我已将宝物分散地投进长达五英里 的一段河道当中,想要打捞就难比登天了。我也是横下心才做的,当我看到你们已经追上来 时,我几乎都要发疯了。悔恨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我此生的命运有盛有衰,可我是从来都不 事后追悔的。”

  琼斯说道:“史莫,这是一件极其严重的罪行。你如果能顺从法律而并非这样肆意破坏, 那么,在判刑时就会有机会从轻发落。”

  “法律?”罪犯大声咆哮着说道,“多么完美的法律啊丨宝物不是我们的又会是谁的?宝 物不属于他们,却偏要给他们,这难道算是公道吗?你们看看我是怎样将宝物得到手的:整 整二十年,在那热病猖狂肆虐的湿地当中住着,白天整日在红树下做苦工,晚上被锁在污秽 的监牢里,镣铐加身,被蚊虫叮咬,被疟疾折磨,受着喜欢拿白种人出气的可恶黑人狱卒的 种种凌辱,这是我赚到亚格拉宝物的代价,而你却要来与我讲公道。难道因为我不肯将我所 历尽艰辛而获取的东西让别人享用,你就认为这不公道吗?我宁愿被绞死或被毒刺扎中,也 不甘心在牢狱当中活着而让另外一个人拿着原本应该属于我的钱去逍遥快活! ”这时史莫已 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默了,他滔滔不绝地倾诉出这些话来。他两眼闪耀着凶光,手铐随着抖 动的双手不断发出响声。看到他如此愤怒与冲动,我能够理解,薛豆少校为什么一听见这个 囚犯越狱的消息,就吓得如此惊慌失措,这是非常自然并且完全有根据的。

  福尔摩斯冷静地说道:“你忘了,我们对这些事一点都不了解。你没把整个经过都告诉我 们,因此也就无法说明你是有理的。”

  “啊,先生,还是您说出来的话显得公平一些,虽然说我应当感谢您为我戴上手铐。可是, 我并没有怨恨一这完全是光明磊落、公正合理的。您彳假如愿意听我的故事,我绝不会有丝 毫隐瞒,我所要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谢谢您,请将杯子放在我身边,我口渴时会将嘴唇靠 近杯子来喝的。

  “我是乌斯特郡生人,住在波秀村。我们史莫家族在那里人丁兴旺,我有时非常想回去看①卢比:印度的货币单位。

  看,但是由于我一直行为不检点,族人们未必会欢迎我。他们全都是稳重的教徒,在乡里是 很受人尊敬的,而我却一直都是个流浪汉。我在十八岁时由于恋爱而惹了麻烦,无法在家中 存身,只能另谋出路。当时凑巧步兵三团就要开拔前往印度,为了摆脱麻烦,我就应征入伍 了,选择了靠吃军饷为生的道路。

  “但是,我的军队生活注定无法长久。在我刚学会步兵操典,学会使用步枪时,偶然间去 恒河里游泳,一条鳄鱼干脆利落地将我的整条小腿都咬了下来。由于极度惊吓与大量失血, 我晕了过去,幸好连队的游泳能手约翰何德也在附近,他抓住我朝岸边游去,将我救了上 来,我这才大难不死。我在医院里修养了五个月才装上木腿勉强出了院。我由于终生残废而 被取消了军籍,因此也就更难找到就业机会了。你们能够想象,那时我还不满二十岁,已成 了没用的瘸子,运气实在太坏了。但是窘困了不久,我突然时来运转,恰巧有一个刚刚来到 印度经营靛青染料种植园的商人,名叫阿贝_怀特的园主正在找一个人能够胜任监督靛青园 苦力们的监工工作。这个园主恰好是我原来所属部队团长的朋友。团长由于我的残废非常同 情我,简而言之,团长极力推荐我。因为这个工作主要还是骑在马上,我的两膝还可以夹住 马腹,尽管残废,骑马还是可以的。我的工作就是在庄园内不断巡行,监督工人并把工人的 勤劳与否随时报告给园主。薪酬还是不错的,住处也比较舒适,因此我甚至萌生了在这项工 作岗位上辛劳终生的想法。园主阿贝_怀特先生为人和蔼可亲,时常来我的小屋里吸烟聊天, 因为在此处的白种人不像在这里的白人那样口蜜腹剑,彼此都非常关心。

  “唉,但是好景不长。突然间,大兵变出人意料地爆发了。起初的一个月里,人们还可 以像在祖国一样安居乐业,到了第二个月,有二十多万黑鬼失去了管束,使全印度都变成 了地狱一般。当然,这些事你们几位通过报纸也应该都知道的,或许比我这个不识字的人知 道得更多,因为我只清楚我所亲眼看到的事情。我们这个庄园的所在地叫作木特拉,位于印 度西北几省的边缘。每天晚上房屋被焚烧的火焰照得满天通红。每天白天都有小队的欧洲兵 保护着家小,途经我们的庄园前往附近驻扎有军队的亚格拉城去避难。园主阿贝_怀特先生 是一位相当固执的人,他认为这些叛变的消息难免有些夸大,他想叛乱很快就会被镇压下去, 因此还是照旧坐在凉台上喝酒抽烟,但是周围早就烽火四起了。我与管账的陶森夫妇俩都忠 于职守,当然也就与他生死不离。好啦,变故最终还是来了。那天我正前往远处一个庄园办 事,黄昏时缓缓地骑马返回。在途中我的目光突然被陡峭峡谷底部的一堆蜷伏着的物体给吸 引住了。我骑马上前一看,不由得毛骨悚然,正是陶森太太惨遭杀害后,被人切成一块一块 的,又被豺狼与野狗吃掉了一半的残尸。陶森先生就趴在不远处,手握已经打光了子弹的手 枪,在他旁边还躺着彼此压在一起的四名印度士兵的尸首。我抓住马缰,正不知前往什么地 方才好,忽然看见园主的房子被点燃了,火苗已经冲出了屋顶。我知道自己就算赶去,对主 人也没有任何帮助,只能让自己也死在那里。从我所站的地方能够看见上百名身穿红衣的黑 鬼正在朝着燃烧的房子手舞足蹈,其中有几个人朝我这边指了指,紧接着就有两颗流弹从我①大兵变:1857年印度爆发了反抗英国殖民统治的大起义。 黑鬼:英国殖民者对印度人的污蔑性称呼。

  身边掠过。我调转马头就朝稻田地里狂奔而去,深夜才逃到亚格拉城内。

  “可是事实上亚格拉也并非特别安全的地方,整个印度似乎都变成了马蜂窝。凡是英国人 可以聚集在一起的地方,也只能保护自己枪炮射程以内的区域,其他地方的英国人都成了流 浪者。这是几百人应对几百万人的战争。最令人伤心的是:我们的敌人无论是步兵、骑兵还 是炮兵,全是当年我们亲手训练出来的精锐战士,他们使用的全都是我们的武器,军号的调 子也都跟我们吹的一样。在亚格拉驻扎有孟加拉第三火枪团,以及一些锡克教徒,两队马队 与一连炮兵。另外还新成立了一支义勇队,是由商人以及政府工作人员组成的。我尽管残废, 也参加了。七月初我们前往沙根吉去迎战叛军,并一度将他们打退,后来由于弹药缺乏又退 守城内。四面八方传来的全都是最糟糕的消息一这原本是不言而喻的,因为只要你看一眼 地图就明白了,我们正处于动乱的中心。拉克瑙位于东方,距离这里一百多英里;康普城位 于南方,距离也差不多同样远。四面八方,到处都是痛苦、残杀与暴行。

  “亚格拉是个非常大的城市,聚居着各种各样的暴徒与古怪的人。在狭窄弯曲的街道当中, 我们这些数量较少的英国人是无法完全布防的。因此,我们的长官就出动军队,在河对岸的 一个叫亚格拉的古堡里建立了阵地。不知道你们几位有人听说过这个古堡或是看到过关于这 座古堡的记载没有?这古堡是个极为破败的地方一我见过很多稀奇古怪的地方,但这是我 平生仅见的一个古怪地方。首先,它极为庞大,较新的那部分面积就已经很大了,容纳了我 们全部的军队、妇孺与辎重,甚至还有富余。但是较新的部分大小还远不如古老的那部分, 没有人去那里,因为有数不清的蝎子、蜈蚣盘踞在那里。旧堡里面全是空旷的大厅、曲折的 甬道以及蜿蜒迂回的长廊,走进去的人非常容易迷路。因此很少有人前往旧堡,但偶尔也有 举着火把的人们结伴进去探险。

  “从旧堡前面流过的小河,形成了一条天然的护城壕。堡的两侧以及后面有很多可供出入 的门,当然,这里与我们军队驻扎的地方都必须有人把守。我们的人数实在不多,不可能既 照顾到全堡的所有角落,还要照顾到所有炮位,因此在无数的城堡门处都派有重兵守卫是绝 对不可能的。我们的方法是在堡垒中央设置一个中心保卫室,每一个堡门都由一个白种人带 领两三个当地人进行把守。我的任务是每天夜里的一段固定时间里负责保卫堡垒西南侧的一 个孤立的小堡门。协助我守卫这里的是两名锡克教徒士兵。我所接到的指示是:遇到危急情况, 只要开一枪,中心守卫室马上就会有人前来接应。但是我们那里距离堡垒的中央足有二百多 步,并且还要穿过很多犹如迷宫般的曲折长廊与甬道。我极为怀疑在遭受攻击时,救兵能否 及时赶到。

  “我是一位新入伍的士兵,又是残废,能当上小头目,真的很得意。前两晚我与我的两 个来自旁遮普省的锡克教徒把守堡门。他们一个名叫默罕麦施因,一个名叫阿布都拉康 恩。他们全都是个子高大、面貌凶恶的人,久经沙场,并且都曾经在华拉战役当中与我们交 手。他们尽管英语都说得非常不错,但是我从没听到他们谈了什么。两人总是喜欢站到一块儿, 整夜用怪异的锡克语叽里咕噜地说个没完。我时常一个人站到堡门外,向下眺望着那宽阔而 又弯曲的河流与那大城当中闪烁的灯火。作响的鼓声与印度铜锣发出的声音,吸饱了鸦片的 叛军们正在疯狂乱叫,彻夜都在提醒着我们:河的对面有着极为危险的敌人。每隔两小时就会有值夜的军官到各个岗哨巡查一遍,以防出现意外。

  “值岗的第三天夜里,天空一片阴霾,小雨不断落下。在这种天气下连续站上几个小时, 确实是极为苦恼的。我又尝试着与那两个人攀谈,他们依旧对我极为冷淡。后半夜两点,稍 微打破了死一般沉寂的巡查过去了。我的同伴依旧不愿与我交谈,我就将枪放下,掏出烟斗 并划了一根火柴。猛然间两个印度兵朝我冲了过来,一个人抢过我的枪,打开枪上的保险, 并将枪口对准了我的脑袋;另一个人抽出一把刀横在我的脖子上,而且咬牙低声说,只要我 敢乱动,就立即将刀子刺进我的喉咙。

  “我的第一个想法是:他们肯定是叛军的同伙,这也就是他们偷袭的开始。假如他们占领 了这个堡门,整个碉堡就会在很短的时间里落入到敌人手中,堡里的妇孺也会惨遭屠戮。或 许你们几位会想,我是在这里为自己胡编,但是我敢发誓,当我想到这一点时,尽管我感觉 得出来,刀尖就抵在我的咽喉上,我还是张嘴想要大喊一声,就算这会是我一生中的最后一 声也罢,因为也许这样就可以给中心警卫室一个警告。那个按住我的人似乎已经察觉了我的 心思,正当我要喊出声时,他对我低声说:‘不许出声,堡垒不会出现危险,河这边没有敌 人。’他的话听来似乎非常真实。我知道,只要我一出声就会被杀掉,我从这家伙的棕色眼珠 当中看出了他的这番意思,所以我并没出声。我等待着,看他们要怎样处理我。

  “那个个子比较高,比较凶的人,叫阿布都拉康恩,他对我说:‘先生,请听我说。如 今只有两条路供你选择:一条路是与我们合作;另一条路就是让你永远再也发不出声音。事 情太重大了,咱们谁也不可以犹豫。或是你诚心诚意地对上帝起誓要与我们合作到最后;或 是我们今晚就将你的尸体扔进沟里,然后前往我们的叛军弟兄那里投降,此外绝对没有其他 道路。你要选择哪条路,生还是死?我们只给你三分钟时间作出决定,因为时间太过短促, 必须在下次巡逻到来前将所有事情办妥。’

  “我说道:‘你们没有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叫我如何做出决定?但是我要告诉你们, 假如你们的谋划会危及碉堡的安全,我死也不会与你们合谋的,干脆给我一刀,让我死得 痛快! !

  “他说道:‘这事与碉堡绝对没有关系,我只要你帮助做一件事,就是与你们英国人来 印度所追求的目的完全相同的事情一我们能让你发大财。今晚假如你肯与我们合作,我 们就用这把刀庄严地对你宣誓一从来没有任何一个锡克教徒胆敢违背过的一种誓言一 将得到的财物,公正地分给你一份。四分之一的宝物会归属于你,不能再有比这种做法更 为公道的了。’

  “我问道:‘是什么宝物?我愿意与你们一起发财,但是你应当告诉我要怎样做。’

  “他说道:‘那么你发誓吗?用你父亲的身体、你母亲的名誉还有你的信仰来起誓,今后 绝对不做不利于我们的事情,不说对我们不利的话。’

  “我答道:‘只要碉堡不受到威胁,我愿意起誓。’

  “‘那么我的同伙与我自己也都起誓,分给你四分之一的宝物。这也就是说:咱们四个人, 每人都能平分一丨分。’

  “我说道:‘咱们仅仅有三个人呀。’

  “‘不是的。杜斯特爱克巴必须也分到一份。在等待他的时候,我可以告诉你这个秘密。 默罕麦施因请站到门的外边,等他们前来时再通知我们。先生,事情是这样的,我清楚欧 洲人是非常遵守誓约的人,所以我们能够信任你。假如你是个习惯于说谎的印度人,无论你 怎样对神明起誓,你的血必然已经沾染到了我的刀上,你的尸体也就被扔到河中了。但是我 们信任英国人,英国人也能信任我们,那么,听我来说一下具体的情况吧。

  “‘我们印度北部有一位土王,他的领土尽管很小,但财产却极为丰富。他的财产有一半 是他父亲遗留下来的,另一半则是由他自己搜括来的。他嗜财如命并且极其吝啬。变乱发生后, 这土王听见白人惨遭屠杀,一边附和叛兵攻击白人,可又害怕白人一旦反击得手,自身会倒 霉。迟疑了很久,无法决定。最后他想出了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他将全部的财产分成两份, 凡是金银钱币都放到他宫里的保险柜中;凡是珠宝与钻石则另外存放在一个铁箱当中,派遣 一个装扮成商人的亲信带到亚格拉碉堡藏匿起来。假如叛兵获胜,就保住了金银与钱币;假 如白人获胜,尽管金钱失去了,但还有钻石与珠宝得以保全。他将财产如此划分后就投入到 叛党阵营当中一因为在他的领地上,叛军的实力非常强。先生你试想一下,他的财产是否 应当归于始终尽忠于一方的人手中。

  “‘这个被派来埋藏珠宝的彳假商人化名为阿奇迈特,现在就待在亚格拉城内,他准备潜入 城堡当中。他的同伴是我的同胞兄弟杜斯特爱克巴,我们就是从他那里得知这个秘密的。 杜斯特爱克巴与我们商量好了,今晚将他从我们把守的堡门带进城堡。不久他们就要来这 里了,他知道默罕麦施因与我在这里等着他。这个地方非常平静,没有人会知道他们来到 这里,从此世界上也就再没有阿奇迈特这个商人了,而土王的宝物也就会被我们几人平分。 先生,您看好不好? ’

  “在乌斯特郡,生命被看得极重,被看成是至为神圣的,但是在这个残杀焚掠、人人全 都朝不保夕的环境当中,情况就大为不同了。这个商人阿奇迈特的生死,我在当时认为是 无足轻重的,那批价值连城的宝物打动了我的心。我开始想象回到老家以后怎样去支配这 一笔巨额财富,想象着乡亲们见到我这个素来口碑极差的人带着好多袋金币回来,会怎样 惊讶地瞪大眼睛望着我。因此,我下定决心,但是阿布都拉康恩还认为我在犹豫,又逼 问了我一句。

  “他说道:‘先生,请您再仔细考虑一下,彳假如这个人被指挥官抓到,必定会被判死刑, 并且将宝物充公,谁也得不着一毛钱。他现在既然落到了咱们手里,为什么咱们不将他私下 解决并且平分宝物呢?宝物归咱们与被没收充公归属军队银库,你想要哪种结果?这些宝物 足够让咱们每个人都成为巨富。咱们这里距离其他人都很远,不会有人知道,您看还有比这 个主意更好的吗?先生,请您再表示一下,您是与我们一起行动呢,还是迫使我们把您当作 敌人? ’

  “我说道:‘我的心与灵魂都会永远与你们在一起。’

  “他把枪还给我,并说:‘这真是好极了,我们相信您的誓言与我们的一样,都会被永远 遵守。现在只有等待着我的弟弟与那个彳假商人了。’

  “我问道:‘那么,你弟弟清楚咱们的计划吗?’

  “他是主谋,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策划的。咱们现在到门外,陪着默罕麦施因一起站 岗吧。’

  “那时正好是雨季开始的时候,雨还没停。棕色的浓云在天上不断飘荡,夜色显得迷蒙, 隔着一箭之地的距离就无法看清对方了。我们的门前是一座城壕,壕内有些地方积水差不多 已经完全干涸了,要走过来非常容易。我们站在那里,静静等候着那个前来送死的人。

  “忽然间,壕沟的对面有一点灯光在堤岸前消失了,不久又再次出现了,并朝我们这边缓 缓走来。

  “我叫道:‘他们也来了! ’

  “阿布都拉轻声说:‘请您照例对他进行盘问,但是别吓唬他,把他交给我们带到门里, 您在外边守卫,我们自有办法。将灯都预备好,以免认错了人。’

  “那灯光闪烁着朝前移动着,时停时进,一直等到两个黑影抵达壕沟对岸。我等他们从壕 沟上下来,趟过积水,爬上岸来,我才压低了声音问道:‘什么人? ’

  “来人回答道:‘是朋友。我将灯对他们照了一下,前面的印度人个子非常高,满脸的黑 胡须已经长过了腰带,除了在舞台之上,我从来都没见过如此高大的人。另外的那个人比较 矮小,非常肥胖,缠着大黄包头,手拿一个用围巾包裹的包。他似乎由于害怕而全身发抖, 他的手抽动得犹如发疟疾一般。他像一只钻出了洞外的老鼠,不断左顾右盼,两只小眼睛闪 闪发亮。我想,杀死这个人多少有些不忍心,但是一想到宝物,我的心马上变成铁石心肠。 他发现我是白种人,不由得欢喜地朝我跑来。

  “他喘息着说:‘先生,请保护我,请你保护我这位逃难商人阿奇迈特吧。我从拉吉起塔 诺来到亚格拉碉堡希望能够避难。我曾被抢劫、鞭打与侮辱过,因为过去我是你们这方面的 朋友。现在我和我的物品终于安全了,实在是感谢。’

  “我问道:‘包里边装的是什么? ’

  “他答道,‘一个铁箱子,里边有几件祖传的东西,别人就算拿走也不值钱,但是我却舍 不得扔掉。我不是穷人,彳假如您的长官可以允许我住在此处的话,我必定对您一年轻的先 生及您的长官大加酬谢的。

  “我不敢再与他继续讲话了。我越看他那张可怜的小胖脸,我越不忍心杀掉他,不如干脆 早些下手宰了他。

  “我说道:‘把他押解到总部去。’两个锡克教徒将他夹在中间带进了漆黑的门道,那个 高个子跟随在后面,我从来没见过像这样被四面包围、难逃活命的人。我提着灯独自留守在门外。

  “我听见他们在寂静长廊上走动的脚步声。忽然,脚步声停止了,随后就是格斗扭打的声 音。不久后,忽然有人气喘吁吁地朝我跑来,让我大为吃惊。我举灯朝门里仔细一瞧,原来 是那个小胖子,满脸鲜血地向前狂奔,那个高个子手拿尖刀犹如一只老虎一般紧追在后面。 我从来没见过像这个商人跑得那么快的人,追的人看样子要追不上了。我清楚,彳假如他能越 过我跑到门外,就有可能保住小命。我原本已动了恻隐之心,想让他活下来,但是一想到宝 物,便又硬起心肠。等他跑到身旁,我就将我的火枪伸向他的两腿之间,他被火枪绊倒了,犹如被射中的兔子一般翻滚。还没等他再次爬起来,那个高个子的人就跑上前去,在他的肋 间扎了两刀。他没再挣扎一下,也没有叫出一声,就躺倒在地下不动了。我想也许他在绊倒 时就已经摔断了颈骨。先生们,你们看,无论对我有利与否,我把经过完全从实招供了。”

  他说到此处时停住了,伸出戴手铐的手,接过福尔摩斯为他倒的加水威士忌。我觉得不 光是他那残忍的行为,还有在他述说这段故事时的满不在乎的神气,也能够想象出这个人的 极端残忍与狠毒。不管他日后会得到何种惩罚,我都不会同情他的。夏洛克福尔摩斯与琼 斯坐在那里,将手放到膝上,侧耳倾听着,神色中也显露出厌恶。史莫或许也看出来了,因 为在他继续说下去时,声音与动作当中都带着些抗议的意味。

  他说道:“当然了,全部事实的确让人感到万分糟糕。但是我倒愿意知道,到底有多少人 处于我的情形下,会宁可被杀也不贪图那些宝物?还有一个原因,他一旦进入了堡垒,就形 成了我们两个人当中必然要死掉一个的局面;倘若他跑出了堡外,整个事情就会完全暴露, 我就要受到军事法庭的审判并被枪决一因为在那种形势下,量刑绝不会从宽的。”

  福尔摩斯打断他的话说道:“接着谈论你的事吧。”

  “阿布都拉康恩,杜斯特爱克巴与我,三个人将尸体抬进去。他的身体虽然矮,但真 是相当沉重的。默罕麦施因留在外面看门。我们将他抬到事先设计好的地方,这里距离堡 门非常远,通过一条弯曲的甬道走进一间空旷的大厅,屋子的砖墙都已经破败不堪,地上有 一个凹坑,正好可以当成天然墓穴。我们把阿奇迈特的尸身放进去,用碎砖掩盖好,处理完 这一切后,我们就都回去查验宝物了。

  “铁箱还放在阿奇迈特之前被袭击的地方,也就是如今被放在桌上的这个箱子,钥匙用 丝绳系在箱盖上面的刻花提柄上。我们将箱子打开,箱内的珠宝由于灯光的照耀,发出灿烂 的光芒,就如同我在幼年时代曾多次幻想过的一样。看着这些珠宝,真的让人眼花缭乱。我 大饱眼福后,就动手将箱内的珠宝列出一张清单。里边有一百四十三颗上等钻石,其中有一 颗名叫‘大芒古’一据说是世界第二大钻石,还有九十七块上品翡翠、一百七十块红宝石、 四十块红玉、二百一十块青玉、六十一块玛瑙,很多绿玉、缟玛瑙、猫眼石、土耳其玉以及 我当时还不知道名字的其他宝石,但后来我就逐渐认得了。此外,还有三百多颗上等珍珠, 其中有十二颗珍珠是镶到一个金项链上面的。从樱池别墅拿回宝箱后,经过清点,其他的东 西全在,只少了这项链。

  “我们清点之后,将宝物放回到箱内,又拿出堡外让默罕麦施因瞧了一遍。我们又重新 郑重地宣誓:要团结一致,保守机密。我们决心将宝箱藏起来,等乱局平定后再来均分。当 时就将赃物分了是非常不妥的,由于珠宝价值太高,倘若在我们身上被发现,必定引起别人 怀疑,再说我们的住所也没有可以隐藏这些宝物的地方。因此我们将箱子搬到埋藏尸体的那 间屋子去,从最完整的一面墙上拆下一些砖来,把箱子藏在里面,再将砖放回去,小心地掩 盖起来。我们小心地将藏宝之地记在心里,第二天我就画下四张图,每人各执有一张,下面 都写有我们四个人的签名作为我们起誓的标记:从此以后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要代表四个人的 利益,不可以独自吞没。我可以对天起誓,我至今从未违反过这誓言。

  “好啦,后来印度叛乱的结果如何,想必不需要我再来告诉你们了。从威尔森占领德里,考林爵士解救勒克劳以后,叛乱就迅速瓦解了。新的军队纷纷赶到。那拿沙希布①在国境线 上逃掉了,格雷舍少校带领一个纵队赶到亚格拉,将叛军彻底肃清了,全国似乎已经逐渐恢 复了和平状态。我们四个人企盼着很快就可以平分宝物,从此远走高飞,但转瞬之间我们的 希望就成为了泡影,因为我们以杀害阿奇迈特的罪名全部被捕了。

  “东窗事发的原因是这样的:那位土王由于非常信任阿奇迈特,才将宝物交给他。但是东 方人毕竟疑心很大,那土王又派出另外一位亲信仆人紧跟其后,暗中监视阿奇迈特的行动, 并且命令这仆人要将阿奇迈特紧紧盯住。那晚他在后面暗中跟随,眼看阿奇迈特走进了堡门。 他认为阿奇迈特在堡内已然安顿妥当,所以在第二天就想办法进入了堡内,但是无论如何也 没能找到阿奇迈特。他认为事情太怪异了,就向守卫班长说了情况,班长又对司令官作了报 告,因此在全堡内马上进行了全面的搜查,最终发现了尸体。在我们还自认为绝对安全时, 就被以谋杀罪逮捕了一认为我们是嫌犯的理由非常明显,三个是当时的守卫,剩下的一人 是与被害者同来的。在审讯过程中没人谈及宝物,因为那个土王已被罢黜并被驱逐出了印度, 已经没人对宝物有直接的隶属关系了。但是谋杀案证据确凿,判定我们四人都是凶手。三个 印度人被判处终身监禁,我则被判死刑,但是后来得到减刑,改判终身监禁。

  “我们的处境极为怪异。我们四个人都要在监狱里度过残生,再也无法重见天日,但同时 我们四个人又共同守护着一个秘密,只要得到宝物,就能够马上成为富翁享受荣华富贵。最 难以忍受的便是明知宝藏在哪里等着我们拿去享用,可依旧只能吃糙米,喝凉水,还要忍受 禁卒的肆意凌辱,我真要发疯了。幸亏我天性倔强,所以还可以耐心忍受,等候时机。

  “最后,时机似乎来临了。我从亚格拉被转押到马德拉斯,又从那里被转押到安达曼群岛 的布莱尔岛。岛上白种人囚犯非常少,又由于我从一开始就表现不错,不久就受到了特殊优 待。在霍普镇,我得到了一间完全由我支配的小茅屋,非常自在。那岛上流行着可怕致命的 热病,离我们不远处就有吃人的土著部落,土著人遇到机会就会向我们发射毒刺。在那里整 天都要忙着开垦荒地,挖沟,种薯蓣,还有许多其他杂活,到夜间,我们才能有一些闲暇时 光。我还学会了给外科医生调剂药方,对外科技术也懂得了一些皮毛。我时时刻刻都在寻找 逃走的机会,但这里距离任何大陆都有几百英里,并且在附近的海面上风很小,甚至根本没 风。因此,要想逃跑实在是千难万难。

  “外科医生史莫顿是一位活泼而又喜好玩乐的青年,晚上时常有驻军当中的青年军官去他 家玩牌赌钱。我配药的外科手术室与他的客厅仅有一墙之隔,有一个小窗彼此连通。我在手 术室当中有时会感到很苦闷,时常将手术室的灯熄灭,站到窗前听他们讲话,看他们赌钱。 我自己原本也喜欢玩牌,在一旁看看也非常过瘾。他们这些人里,有率领土人军队的薛豆少 校、莫斯坦上尉以及布鲁姆利布朗中尉和这位外科医生,此外还有两三个监狱的官员。这 几个官员都是玩牌老手,赌技精湛。他们几个人凑在一起,玩起来倒也极为痛快。

  “有一个情况不久后就引起了我的注意:每次赌钱都是军官输,监狱官员们赢。我并不是 说这其中有人作弊,只是由于司狱官员自从抵达安达曼群岛,每天都无所事事,就靠玩牌来①那拿沙希布:当地叛军的首领之一。

  消磨时光,天长日久,技术也就变得精湛起来。军官们的技术不高,所以逢赌必输,他们越 输越急躁,下的注也就越大,因此军官们在经济上一天比一天窘迫,其中以薛豆少校输的钱 最多。起初他还能拿出钞票,后来钱都花光了,只好用期票来赌,他有时稍微赢到一些,胆 子一大,接着就会输得更惨,导致他整天愁眉不展,借酒浇愁。

  “有一晚他输得非常惨,当时我正在茅屋外纳凉,他与莫斯坦上尉一起回营。他们两人是 非常要好的朋友,每天都形影不离。这位少校正在抱怨自己的赌运不佳。

  “路过我的茅屋时,他对上尉说道:‘莫斯坦,怎么办?我真的要毁了,我得辞职了。’ “上尉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老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比这更糟糕的情况我都见过呢, 但是一我只能听到这些话,但这就足够让我动动脑筋了。

  “两天后,当薛豆少校正在海滨漫步时,我趁机走上前去与他谈话。

  “我说道:‘少校,我有事希望向您请教。’

  “他拿出嘴里衔着的雪茄烟,问道:‘史莫,你有什么事? ’

  “我说道:‘先生,我想要请教您,彳假如有埋藏的宝物,应当交给谁更加合适呢?我现在 知道一批价值五十万镑的宝物的具体埋藏地点;既然我自己已经无法使用,我想最好还是将 它交给当局,也许他们会缩短我的刑期。’

  “他吸了一口气,死死地盯着我,似乎想借此判断我是否在说真话,随后问道:‘史莫, 五十万镑?

  “‘先生,一点都没错,五十万镑现成的珠宝,随时能够到手。而且原主已然犯罪远逃, 捷足先登者就能得到。’

  “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应当交给政府,史莫,应当交给政府。’他的口气非常不坚定,我 心中明白,他已中了我的圈套。

  “我慢慢地问:‘先生,您觉得我应当将此情况告知总督吗?’

  “你先不要着急,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史莫,你先将所有事实都告诉我吧。’

  “我将所有经过都告诉了他,但改变了一些事实,以免泄露藏宝的具体地点。我说完了这 些话后,他呆呆地站着沉思了很久。从他颤抖的嘴唇,我就看得出他的心里正在进行着一场 何等激烈的思想斗争。

  “最终他说道:‘史莫,这事关系重大,你先别对任何人说,让我好好想一想,再告诉你 应当怎么办。

  “两天之后,他与他的朋友莫斯坦上尉在深夜提着灯来到了我的茅屋。

  “他说:‘史莫,我请莫斯坦上尉也一起来了,再听听你亲口讲讲那故事。’

  “我照着以前的话又讲了一遍。

  “薛豆道:‘听着似乎是实话,喂,还值得一干吧? ’

  “莫斯坦上尉点头称是。

  “薛豆道:‘史莫,咱们应当这样办:我与我的朋友将你的事情进行过彻底研究后,我们 认为这个秘密应当是属于你个人的,并非是政府的。这是你个人的私事,你有权进行任何处 理。现在的问题是你需要付出多大代价呢?假如我们能够达成协议,我们或许同意为你办理相关事宜,至少也能代你进行调查。’他说话时竭力显示冷静与满不在乎的样子,但是他的眼 神里显露出极度的兴奋与贪婪。

  “我也故作镇静,但内心也同样激动地回答:‘谈到代价,在我如今的处境下仅有一个条 件:我希望你们帮助我与我的三个朋友恢复自由,然后与你们合作,以五分之一的宝物作为 你们二人的报酬。'

  “他说道:‘哼丨只有五分之一,这事不值得去做! ’

  “我说道:‘那样每人也能得到五万镑呢。’

  “但我们怎能帮助你们恢复自由呢?你要明白,你的要求是绝对难以办到的。’

  “我答道:‘这个并不难,我已考虑得极为成熟了。唯一困难的便是我们找不到一只适合 航行的船与足够的粮食。在加尔各答或是马德拉斯会有很多小快艇与双桅快船,只要你们弄 一只过来,我们晚上一上船,将我们送到印度沿海的任意一个地方,你们的义务就算完全尽 到了。'

  “他说道:‘只有你一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我答道:‘少一个人都不行,我们曾经立过誓,四个人死都不会分开,不离不弃。’

  “他说道:‘莫斯坦,你看,史莫是个非常守信的人,他绝不会辜负朋友的,咱们能够信任他。'

  “莫斯坦回答道:‘真是一件极为肮脏事情啊。可是就像你所说的,这笔钱可真的可以解 决咱们的问题呢。’

  “少校说:‘史莫,我想我们只能表示同意了,但是我们需要先试一试你的话是否属实, 你可以先把藏宝箱的地方告诉我,等到定期轮船再来时,我请假前往印度去调查一下。’

  “他越是着急,我就越是冷静。我说:‘先别着急,我必须首先征求我那三位伙伴的同意。 我已经告诉过你,四个人当中只要有一个人不同意就无法进行。’

  “他插话说道:‘岂有此理丨我们的协议与三个黑鬼有什么关系?’

  “我说:‘黑的也好,蓝的也好,我已经与他们有约在先,必须四个人一致同意才可以进行。

  “终于在第二次会面时,默罕麦施因,阿布都拉康恩及杜斯特爱克巴全都到场了, 经过再次协商,终于将事情确定下来。结果是我们将亚格拉碉堡的藏宝图交给了两位军官每 人一份,在图上将那面墙上藏宝的地方标示出来,以便薛豆少校前往印度进行调查。薛豆少 校如果找到那宝箱,他不可以挪动,必须先派出一只小快艇,准备好足够的粮食与水,到鲁 特兰岛接我们出逃,那时薛豆少校应马上回营销假,再由莫斯坦上尉请假前往亚格拉与我们 相会,均分宝物,并由莫斯坦上尉代表薛豆少校拿走他们二人应得的部分。所有这些条件都 经过我们同意,我们共同发出了最庄重的誓言一所能想到与说得出的全部誓言一保证共 同遵守,永不违背。我坐到灯下花了一整夜的时间画出了两张藏宝图,每张图的下面都有四 个签名:默罕麦施因,阿布都拉康恩,杜斯特爱克巴和我自己。

  “先生们,你们听我讲故事估计已经听得很疲倦了吧?我知道,琼斯先生肯定急于要将我 送到监狱中去,他才会感到安心。我尽可能长话短说吧。这个坏蛋薛豆前去印度之后从此一去不返。不久之后,莫斯坦上尉给我看了一张从印度开返英国的邮船旅客名单,其中果然有 薛豆的名字。还听说他伯父临终前给他留下了一大笔遗产,因此他提前退伍了。但是他居然 卑鄙到如此程度,欺骗了我们四个囚徒还不算,居然将五个人都欺骗了。不久,莫斯坦前往 亚格拉查看,不出我们意料,果然宝物已经不见了。这个恶棍并没有履行我们之间的约定, 竟然将宝物独自吞了。从那天起,我只为了复仇而活着,日夜不忘。我心中装满了愤恨,也 不管法律或是断头台了。我一心只想越狱,追寻薛豆并杀掉他成了我的唯一心愿。就连亚格 拉宝物也成为次要的事了。

  “我一生曾许下过很多愿望,第一件都办到了。但在等待越狱时机的几年当中,我却受尽 千辛万苦。我告诉过你们,我学会了一些医药知识。有一天,史莫顿医生由于发高烧而卧病 在床,有一个病重即将死去的土著人被一个囚徒发现,并被他带到了这里。虽然知道土著人 毒如蛇蝎,但我依旧护理了他两个月,他最终逐渐恢复了健康又可以走路了。他对我充满了 感激之情,此后很少回到树林中了,整天守在我茅屋的周围。我又从他那里学会了一些当地 土话,于是他对我就更加喜欢了。

  “他名叫唐加,是一个有高超驾船技术的船夫,并且有一只非常大的独木舟。自从我发现 他对我忠心不二并愿意为我做任何事之后,我终于找到了逃跑的机会,我将这个计划与他说 了,我让他在一天深夜将船划到一个无人看守的码头去接我上船,还让他准备好几瓶淡水, 很多薯蓣、椰子与甜薯。

  “这个小唐加确实极为忠诚可靠,再没有比他更加忠实的伙伴了,那天晚上他果然将船划 到了那个码头。事情非常凑巧,一个一直侮辱我,而我蓄意要向他报复的阿富汗狱卒正在码 头上站岗。我无时不想向他报仇,现在机会终于到了,似乎老天故意将他送到那里,在我临 走时给了我一个报仇的机会。他正好站在海岸上,肩上背着枪,背对着我。我想找一块大石 头来砸碎他的脑袋,但是找不到合适的石头。最终我心生一计,想到了一件武器。我在暗处 坐下,卸下了我的木腿拿在手里,猛跳了几下,来到他背后。他的枪就背在肩上,我用木腿 拼尽全力朝他砸了下去,他的颅骨被打得粉碎。你们请看我木腿上的那条裂痕,就是打他时 留下的痕迹。由于单脚站立失去了重心,我们两人一起摔倒了,但我很快就爬了起来,而他 永远无法动弹了。我上了船,一个小时后就远离了海岸。唐加将他所有的财产连同他的武器 全都带上了船。他还有一支竹制的长矛和几条用安达曼椰子树叶编织的席子。我把这支矛做 成船桅,席子当成船帆。我们在海上听天由命地漂流了整整十天,到第十一天时,有一支从 新加坡开往吉达①、满载着马来西亚朝圣者的商船,将我们救上了船。船上的人都显得很古怪, 但我们很快就跟大家混熟了。他们有一种非常好的习惯:他们能够让我们安静地待着,不盘 问我们的来历。

  “假如将我与我的小伙伴航海的所有经历都告诉你们,恐怕等到明天天亮都说不完。我 们在世界各地不断流浪,就是总也无法回到伦敦,可是我没有片刻忘记过报仇。夜晚不断梦 到薛豆,我在梦中至少杀了他一百次。最后,在三四年前我们终于回到了英国。回来后,我①吉达:在沙特阿拉伯回教圣地麦加附近,位于红海边的一个港口。

  们非常容易就找到了薛豆的住址。我于是想办法探听他是否偷到了那些宝物还有那些宝物是 否还在他手里。我与能够帮助我的人交上了朋友一我绝不会说出他的姓名,以免牵连他人。 我不久就查清了宝物还在他手中,我想尽了方法想要报仇,但是他非常狡猾,除了他两个儿 子与一个印度仆人以外,时刻都有两个拳击手贴身保护他。

  “有一天,听说他病重即将死去,我想如此便宜了他实在是不甘心。我马上跑到他的花园 当中,从窗外朝里屋看,看到他正躺在床上,两边站着他的两个儿子。那时我原本想冒险冲 进去和他们三个拼命,可是就在此时,他由于突然的惊吓死了,就算冲进去也没用了。那天 晚上,我偷偷溜进了他的屋子,进行了大搜查,想从他的文件当中找出藏宝地点,但结果什 么线索也没能找到。盛怒之下,我就将与藏宝图上面相同的四个人的签名留下,钉在他的胸 前,以便假如日后见到我的三个同伙,可以告诉他们我曾为报仇而留下了标记。在埋葬他之 前,我作为受过他劫掠与欺骗的人如果不给他留下一点痕迹,未免太过便宜他了。

  “从此以后,我在市集或其他类似的地方,将唐加当成吃人土著进行公开展览,借此来维 持生活。他能够吃生肉,跳土著人的战斗舞蹈,所以每天都能赚上满满一帽子的铜板。我也 时常听到来自樱池别墅的消息。几年来,除了他们依旧在那里寻宝之外,没有任何特别的消 息。直到最后,我们苦苦等待的消息终于来了,宝物已在巴萨隆谬薛豆的化学实验室屋顶 里找到了。我马上前去察看情况,觉得我这个木腿是个很大的障碍,无法从外面爬进楼窗。 后来听说屋顶有一个暗门可以通向密室,又打听清楚了薛豆先生每天吃晚饭的时间,才想到 由唐加来帮助我。我带上一条长绳与唐加一起前往樱池别墅,把绳子系到唐加的腰上,他爬 房子的本领如同猫一样,不久就从屋顶进入室内了。但不幸的巴萨隆谬薛豆还待在屋里, 因而被杀害了。唐加杀了他,还自认为是干了一件聪明事。当我沿着绳子爬进去时,他正在 屋里骄傲得犹如一只孔雀般踱来踱去,直到我愤怒地拿绳子打他,并咒骂他是小吸血鬼时, 他才惊讶地呆住了。我拿到宝箱以后,在桌上留下一张写有我们四个人签名的字条,表示宝 物最终物归原主。我先用绳子将宝箱缒下楼去,然后自己也沿着绳子溜了下去。唐加把绳子 收回来,将窗户关上,仍从原路爬了下去。

  “我想我要说的话就是这些。我听一个船夫讲过,那只阿鲁拉号是一支难得的快船,因此 我想到,它能够成为我们逃走的便利工具。我便租下了老史密斯的船,说好如果能将我们安 全送上大船,就给他一大笔钱。当然,他也许看得出来这里面存在蹊跷之处,但我们的秘密 他是绝对不知道的。所有的这些情况,句句属实。先生们,我讲出这些,并非为了满足你们 的好奇心一我对你们并无好感一我认为毫无隐瞒就是我自己最好的辩护,还要让世人知道薛豆少校曾经如何卑鄙地欺骗了我们,而且他儿子的死,是与我无关的。”

  福尔摩斯说道:“你的经历非常有意思。这个刚刚侦破的案子的确有了适当的结局。你所 说的后半段经历,除了绳子是由你带来的这一点我不清楚之外,其余的都与我的推测吻合。 可是还有一点,我原本以为唐加已经丢失了全部毒刺,为什么他最后在船上又向我们射出了 一'支毒刺呢? ”

  “先生,他的毒剌的确全都丢了,可是在吹管当中还剩有一支。”

  福尔摩斯说道:“啊,可不是吗,我没有想到这一点。”

  这囚犯平静地问道:“还有其他问题要问吗? ”

  我的伙伴回答道:“我想已经没有了,很感谢你。”

  安东尼琼斯道:“福尔摩斯,您是一个要求他人迁就你的人,我们都清楚您是犯罪鉴定 方面的专家,但我有着自身的职责,今天为了您与您的朋友,我已经相当通融了。现在只有 将为我们讲故事的人关进牢里,我才会放心。马车还在外面等候着,楼下还有两位警长呢, 对于你们二位的协助我表示衷心的感谢。到开庭时,当然还要请你们出席作证。祝你们晚安。” 约翰生史莫也说道:“祝二位先生晚安。”

  谨慎的琼斯在走出屋门时说道:“史莫,你在前面走。我要吸取教训,避免你用在安达曼 群岛杀掉那位先生的办法伤害我,我得小心别被你的木腿打中。”

  等他们两人离开之后,我与福尔摩斯抽着烟,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我说道:“这就是咱们 这出戏剧的结尾了,恐怕从今往后,我学习你工作方法的机会要有所减少了。莫斯坦小姐与 我已经订婚了。”

  他不耐烦地哼了一声说:“我早就料到了,恕我无法向你道贺。”

  我有些不愉快,问道:“我所选的爱人,你有什么不满之处吗?”

  “一点都没有,我认为她是我所见过的女子当中最迷人、最令人敬佩的一个了,并且对我 们这类工作有所帮助。她在这方面肯定是有天分的,单从她能够始终保存那张亚格拉藏宝图 以及她父亲的相关文件的情况,就能够证明这一点。但爱情是一种会严重影响判断力的情感, 与我所认为最重要的冷静思考能力存在矛盾。因此我永远都不会结婚,以免影响我的判断力。” 我笑道:“我相信,我这次的判断还真的经得起考验。看来你已经疲倦了。”

  “是的,我已经感觉到劳累了,我用一个星期或许都无法完全恢复精力。”

  “奇怪,”我说道,“为什么‘懒’这个字会出现在你这个精力充沛的人身上呢?”

  他答道:“是的,我天生就是一个非常懒散的人,但同时也是一个喜欢活动的人,我时常 想起歌德的那句话一‘上帝只会最终将你造就为一种人,尽管你同时具备好人与坏人的两 种构成要素。’

  “还有一件事,在这件案子里,我怀疑在樱池别墅当中有一个内应,不会是别人,就是那 个印度仆人雷尔_拉奥,看来琼斯先生撒下的抓捕大网确实立下了功劳。这也确实可以算作 是琼斯的个人荣誉了。”

  我说道:“功劳与收获分配得似乎不大合理。整个案件的侦破工作都是你一个人干的,我 收获了爱人,琼斯得到了功劳与奖赏,请问,留给你的东西是什么呢?”

  夏洛克福尔摩斯说:“我吗?我还有可卡因瓶子吧。”说着,他已经伸手去抓那个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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