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狮鬃毛案
我担忧福尔摩斯先生也会变得像那些受欢迎的男高音歌手一样,不懂得急流勇退,还要 频繁地对仁慈的观众举办告别演出。现在,是应当收场的时候了,无论是对现实的事物还是 无形的事物,福尔摩斯都应当退场。有人认为最好是能够有那样一个特定为虚构的人物而设 置的奇异世界—个奇妙的、无法真实存在的地方,在那里,菲尔丁创作的花花公子仍旧 可以向理查逊的美貌女士求爱;司各特笔下的英雄们仍然能够耀武扬威,狄更斯笔下的欢乐 的伦敦佬仍旧可以插科打诨,萨克雷笔下的市侩们则依旧胡作非为。说不定,就在这样 一个 世界中的某一偏僻角落里,福尔摩斯与华生医生也许能够找到安身立命之地,而将他们原本 占据的舞台出让给某些更为精明的侦探及其头脑更迟钝的伙伴。
福尔摩斯的事业已经持续了不少年头了,这样说也许夸张了一些。但是,若一些老先 生跑来告诉我,他们儿童时代的读物就是福尔摩斯探案集的话,那是无法得到我的恭维的。 谁也不愿意将关乎个人年龄的事情这样地让人肆意编排。事实上,福尔摩斯是在《血字的 研究》与《四签名》这两本书中崭露头角的,书的出版时间是1887年到1889年。此后问 世的一系列短篇小说,第一篇是《波希米亚丑闻》,1891年发表于《海滨杂志》上。小说出 版之后,似乎非常受欢迎,需求量日增,读者呼声很高。于是从那以后,我在三十九年 来 断断续续所创作的故事,至今已有五十六七部,编集成《冒险史》《回忆录》《归来记》及 《退场记》。其中近几年创作的十二篇,如今收编为《新探案》。福尔摩斯探案生 涯的开始时 间是维多利亚时代中叶,其间经历了短促的爱德华国王时期,即使是在那个狂热的年代里, 他也没有中断自己的事业。因此我们可以说,那些在青年时代就阅读这些 小说的人,现在 又看到他们已经成年的子女在同一种杂志上阅读福尔摩斯的故事,由此也就可以想见不列 颠公众的耐心与忠实了。
在完成《回忆录》时,我下定决心要终结福尔摩斯探案故事,我觉得不能让我的文学生 涯局限在一条单轨上。这位面色苍白严峻而又懒散的人物,将我的想象力占去了太大的比例 。 于是,我就这么终结了他。幸亏没有验尸官去检验其尸体,所以,在事隔甚久后,我还能不 太费力地响应读者的请求,毫无困难地掩饰了我的轻率行为。对于重操旧业,我并 不感到后 悔,因为事实上我并没有发现写这些轻松的故事对我钻研历史、诗歌、历史小说、心理学及戏剧等多样化的文学形式有妨碍,而且在钻研当中,我认识到了我的才力是多么有限。假如 福尔摩斯压根儿就不曾存在过的话,我也未必会有更大成就,只不过他的存在有一些妨 碍到 人家看到我其他的严肃性文学著作而已。
因此,读者们,还是让福尔摩斯与诸位告别吧丨我对诸君在过去给予我的信任怀有无 限感激,在此谨希望我的作品能够带给诸君以欢乐,因为小说的幻境确实是避世消愁的良 好 途径。
居然有一个如此奇怪难以解决的案子,其难度不亚于我此前所经历的任何案件,在我 退休后降临到我身上,而且可以说是直接找上门来的。事情发生在我隐居沙塞克斯郡的小 别 墅以后,那时我已经彻底过起了恬淡的田园生活,彻底告别了侦探工作,这是生活在阴 沉的伦敦时极为渴望的生活。自从退休后,华生几乎彻底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偶尔来度 过一个周末,这便是我与他的全部交往了。因此,我只好亲自来记录案情。假如他在场的话, 他会怎样地去大肆渲染案情的紧张开端及我最终克服了重重困难并取得胜利啊丨然而 他毕 竟不在我身边,所以我只能以我的方式来平铺直叙,将我在侦查狮鬃之谜的艰难道路上的 每一个步骤记录下来。
我的别墅位于沙塞克斯郡的丘陵地带南麓,面对辽阔的海峡。在这个海角,整个海岸完 全是白垩土的峭壁,想要下海去,只能通过唯一的一条漫长而又崎岖,陡峭湿滑的小径。在 小路的尽头,就算在涨潮时,也有一百米长的布满卵石的沙砾地。但四处均有弯曲的凹陷地 带,形成天然的优良游泳池,每次涨潮都会重新充满海水。在这样一条向两侧伸延数英 里的 海岸地带上,仅有一个地方即富沃斯村中断了海岸。
我的别墅周围很荒凉。我、老管家还有我的蜜蜂,就是这栋房子的所有居民。在半英里外, 就是哈诺_史坦赫斯特的著名私人学校。那是一座很大的房子,学校建筑有山形墙,有 几十 名青年学生正在接受不同的职业训练,还有几名教师。史坦赫斯特在年轻时是一位著名的剑 桥大学划船队队员,也是全能型的优秀学生。自从我迁居海滨以来,他与我的关 系始终很好, 也是我唯一能够不经邀请就在晚上彼此访问的好朋友。
在一九O七年的七月底,飓风来袭,狂风从海峡吹向海岸,海水迅猛地冲刷峭壁,在潮 退后留下一个大的海水池。我提到的这个早晨,风小了,空气被冲洗后极为清新。在如此美 好的日子里,待在家里是无法安心工作的,我就在早餐前出来散步,感受新鲜空气。我沿着 峭壁在不通向海滩的小路上散步。我听到背后有人在喊我,原来是史坦赫斯特在挥手欢 叫。
“多好的早晨啊,福尔摩斯先生!我就知道会看到你外出的。”
“去游泳,对吧。”
“又来你那套推理了,”他笑了,用手指了一下鼓鼓的衣袋,“是的,麦格菲尔森清早就出 来了,我也许能找到他。”
弗茨诺麦格菲尔森是教科学的教员,一位非常优秀的青年,却因为患上风湿热并诱发 心脏病使得他的健康状况日益恶化。但无论怎样他都是一个天生的运动员,在各种不太激烈 的运动当中表现都很杰出。不分冬夏,他都始终坚持游泳,由于我也喜爱游泳,所以时常遇见他。
就在此时我们看见了他。他的头在小路尽头的峭壁边缘露出来,接着他的身影出现在悬 崖上,犹如喝醉了一般不断摇晃着。突然他将两手朝头上一举,痛叫一声,向前倒下。史坦 赫斯特与我急忙跑过去一相距有五十多码一扶他仰起身来。他显然是要死了。那失神而 凹陷的眼睛与发青吓人的脸颊只能是死亡的预兆。在一刹那间,一丝生命迹象出现在他脸上 , 他喃喃地挣扎着说了两三个字,那声音极为含糊,但我听见他从嘴唇迸出来的最后的词是‘狮 鬃毛'它的含义是非常不着边际、难以理解的,但我实在无法把它听成别的字音。 说完后, 他半抬起身体,两手一伸,侧身倒下一他死了。我的同伴被这情景吓得惊慌失措。而我, 正如大家想象的,每一根神经全都警觉起来。这是必须的,因为事态非常明显 ,这绝非是寻 常的案子。他只穿了雨衣、裤子以及没系鞋带的帆布鞋。倒地时,他那匆忙围到肩上的雨衣 滑下来,露出他的身体。我们大惊。他的背上有很多暗红色的条纹,似 乎被人用特别细的鞭 子狠狠抽过。那导致创伤的鞭子肯定非常有弹性,因为围绕着他的肩部与肋部完全是肿起的 长长鞭痕。他的嘴边朝下滴着血,他应该是在极度痛苦当中咬破 了下嘴唇。他那痉挛而变形 的脸说明了他曾经多么痛苦。我正跪在死者身边,而史坦赫斯特站在旁边时,有一个影子笼 罩过来,原来是伊恩默多克走到了我们身旁。他是一位数 学教员,身材瘦高,肤色黝黑, 因为沉默寡言与性情孤僻,很难说有谁是他的朋友。他似乎是生活在高超抽象的圆锥曲线与 沉寂的世界当中,与日常生活毫无瓜葛。他被学生看 作怪物,本来有可能成为他们嘲弄的对 象,但是这人身上有一些异乡的气质,这不但表现在那墨黑色的眼睛以及黝黑的皮肤上,还 表现在偶尔爆发的脾气上,他的脾气只能用“ 狂暴” 二字来形容。有一次,他被麦格菲尔森 的小狗惹烦了,他抓起狗来就把它从玻璃窗扔出去了。如果不是因为他在教学方面很优秀的 话,就凭这一件事,史坦赫斯特早就解 雇他了。就是这位复杂的怪人走到我们身边。看来他 确实被死者的惨相惊呆了,尽管小狗事件说明他对死者缺乏好感。
“可怜的人!实在可怜!我能做什么?我能帮你忙吗?”
“刚才你和他在一起吗?你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吗? ”
“不在一起,今天我出来晚了。我还没去海滨呢。我刚从学校里出来。我能干些什么呢?” “你可以尽快前往富沃斯分驻所去,马上报案。”
他没说什么,掉头就以最快的速度跑远了。我将调查这个案子的任务主动承担下来,而 惊呆了的史坦赫斯特,还站在死者旁边。我采取的第一个措施自然是记下来都有谁在海滨。 从小路的顶端我能望见整个海滨,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很远处的三两个人影向富沃斯移 动着。搞清这一点后,我走下小径。白垩的土质当中夹杂着黏土与灰泥岩,我看到小径 上有 同一个人的上行以及下行的脚印。今早没别人沿着这条路去海滨。有一个地方,我见到了手 指按到斜坡上的手掌印记,这只能说明可怜的麦格菲尔森在上坡时跌倒过。还有 圆形的小坑, 说明他多次跪下来过。在小径的下侧,是退潮时留下来的咸水湖。麦格菲尔森曾在湖边脱下衣服,因为在一块岩石上摆放着他的毛巾。毛巾是叠好的,还干着,看来他并没下水。当我 在硬卵石之间进行搜寻时,有一两次我看到了他的帆布鞋印与赤足留下的脚印。这说明 他已 预备下水,虽然干燥的毛巾又表示他实际并没下水。
问题已经清晰地显现出来了一可以说是我平生所遇见的最怪异问题之一。当事人来到 海滨不超过一刻钟。史坦赫斯特是从学校随后赶来的,因此这一点是没有疑问的。他去游泳, 已经脱掉了衣服,这从赤足脚印可以推测出来。然后他突然披上了衣服一完全是凌乱没扣 好的一没有下水或至少没有擦干就回来了。他改变主意的原因是他遭受了残酷的鞭打,被 折磨到将嘴唇咬破的程度,他只剩下最后一丝力气爬离那地方就死去了。那么到底是谁干出 如此残酷的事儿呢?不错,在峭壁基部是有一些小洞穴,但初升的太阳直照到洞内,根 本没 有可以隐蔽的地方。远处海滨还有几个人影,但他们距离太过遥远,不可能与案件联系起来, 再说还隔着麦格菲尔森准备游泳的咸水湖,湖水一直蔓延到峭壁。在海上,有 两三只渔船离 得不算很远。等有时间可以去质询一下船里的人。目前有那么几条线索能够调查,但是没有 一条是准确的。
当我最终返回死者身旁时,已经有几个人正围观。史坦赫斯特自然还待在那里,默多克 刚把安德森一村里的警察一给找了过来。后者是一位高大、黄髭、迟钝而又强壮的史丹 普 尔顿类型的人一这种人通常在笨重沉默的外表下掩盖着极为精明的头脑。他一声不吭地 倾听着,把我们所讲的要点都记下来,最后将我拉到旁边说:
“福尔摩斯先生,我需要你的教导。这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案子,彳假如我出差错,我 的上级刘易斯就会发话。”
我建议他马上将他们的顶头上司找来,另外找一位医生,在他们前来之前,不要移动现 场的任何一件东西,新脚印越少越好。趁着这个时候,我搜查了死者的所有口袋。里面有一 块手帕,一把大折刀,一个可折叠的名片夹,里边露出纸的一角。我把它打开交给了警察。 上面是女性的极为潦草的字迹:
我一定会来的,请你放心。
毛蒂看来是情人之间的约会,但时间与地点都未明确。警察把纸放回到名片夹当中,连同其 他东西一同又放到了死者雨衣的口袋里。由于没有其他情况,在建议彻底对峭壁基部进行搜 查后,我就回家去吃早餐了。
一两个小时过后,史坦赫斯特走来告诉我尸体已转移到学校,将在那里进行详细验尸。 他还带来一些非常重要而又明确的消息。正如我所预料的,针对的壁底搜查一无所获。但他 检查了麦格菲尔森的书桌,发现了几封关系很密切的信,通信者是富沃斯村的毛蒂贝勒米 小姐。这样我们就找出了写他身上那张便条的人。
“信被警察带走了,”他解释道,“我无法把信拿来。但可以断定这是严肃而又认真的恋爱。 不过,我看不出这件事儿跟那个横祸有何关系,除了那个姑娘与他订过一个约会。”
“但总不会在一个大家时常去的游泳场吧。”我说。
“今天只是因为偶然的情况那几个学生才没跟麦格菲尔森一同去。” 真是出于偶然吗?”
史坦赫斯特皱起眉头开始沉思。
“默多克将学生留下了,”他说,“他坚持要在早餐之前讲解代数。这个人,他对今天的惨 事极为难过。”
“但我听说他们两人并不很对头。”
“有一个时期是不正常。但是一年以来,默多克和麦格菲尔森可以说极为接近,默多克从 来没和别人如此接近过,他的性情不是很随和。”
“原来如此。我似乎记得你对我说过关于虐待狗的吵架。”
“那件事早已过去了。”
“也许留下了怨恨。”
“不可能,我相信他们是真正的好友。”
“那咱们需要调查那个姑娘的情况。你与她相识吗? ”
“谁都认识她。她是本地有名的美人,是真正的美人,无论到了何地,她都会备受注意。 我知道麦格菲尔森追求她,但没想到已经发展到信上的那种程度。”
“她是谁呢? ”
“她是老汤姆贝勒米的女儿。富沃斯的游艇与浴室全是他的财产。他原本是个渔民,现 在已经相当富有了。他与他儿子威廉一起经营着企业。”
“咱们要不要前往富沃斯走一趟,去见见他们? ”
“有什么借口呢? ”
“借口总是可以找到的。不管怎样说,死者总不会是自虐而死吧。总是有人手拿鞭子柄, {假如真是鞭子抽打形成创伤的话。在这种偏僻的所在,他交往的人是极为有限的。彳假 如咱们 查遍了所有角落,总可以发现某种动机,而动机又会导致罪犯。”
要不是心情被亲眼看见的悲剧毒化了的话,在这有着麝香草的芳香的草原上散步本来是 愉快的事情。富沃斯村坐落在海湾周围的半圆地带。在旧式的小村后面,盖了几座现代的房 子。 史坦赫斯特领着我朝这样的一幢房子走去。
“这就是贝勒米所谓的‘港口山庄'就是建有角楼与青石瓦的那座房子。对于一个白手 起家的人而言这就不错了一嘿,你看!”
山庄的花园门被打开了,走出一个人。那瘦高、嶙峋、懒散的身材不是旁人,正是数学 家默多克。一分钟后,我们在路上与他打了个照面。
“喂! ”史坦赫斯特招呼他。他点了一下头,用他那古怪的黑眼睛瞟了我们一眼,就要走 过去,但校长把他拽住了。
“你上那儿干什么去了? ”校长问他。
默多克气得脸都涨红了。“先生,我在学校里是你的属下,但我不懂我有何义务对你报告 我的私人行动。”
史坦赫斯特的神经在经历了这一天的紧张刺激后已经变得极为易怒了,否则他会很有耐 心的。但这时他完全无法控制脾气了。
“默多克先生,你这种回答实在太放肆。”
“你自己的提问也属于同一个范畴。”
“你已经一再表现出如此放肆与无礼。我无法再容忍了。请你尽快另谋高就! ”
“我已经想离开了。今天我失去了那个唯一能让我愿意继续留在你学校里的人。”
说完他就大踏步走开了,史坦赫斯特愤恨地瞪着他。“你见过如此不成体统的人吗?”他 气愤地大喊道。
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一点却是,默多克抓住了第一个能让他离开犯罪现场的机会。这时在 我脑中开始形成一种模糊的怀疑。也许访问贝勒米家能够进一步搞清这个问题,史坦赫斯特 打起精神,我们就进入了住宅。
贝勒米先生是一位中年人,留着火红的大胡子。他似乎非常生气,很快脸也变成火红色了。
“不,先生,我不想要弄清楚什么细节。我儿子,”他指了指屋子角落里的一位强壮、脸 色阴沉的年轻人,“和我都认为麦格菲尔森先生对毛蒂的追求是一种侮辱。先生,结婚的 话题 他从来也没提出来过,但通信、约会却有一大堆,还有许多我们都不赞同的做法。她没有母 亲,我们是她的保护人。我们决定一”
但这时小姐进来了,他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不可否认,她走到世界上的任何场合都会带 来光彩的。谁会想得到,如此美丽的一朵鲜花竟会生长在如此的环境里与这种家庭中呢?对 我这个人而言,女性从来不是一种吸引力,因为我的头脑总是可以控制住心灵,但是当我看 到她那充满草原上的新鲜血色的、形象完美而又分外清晰的脸时,我相信任何一位青年 在她 面前都会成为她的俘虏。就是这样的一个姑娘推门走进来,睁着紧张的大眼睛,站到了史坦 赫斯特面前。
“我已经获悉弗茨诺去世的消息了,”她说。“请不要有所顾虑,把详情告诉我。”
“是另外的那位先生将消息告诉我们的。”她父亲解释道。
“没有必要将我妹妹牵扯到这件事当中! ”小伙子咆哮着喊道。
妹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是我自己的事,威廉。请你让我依照自己的方式来处理这件 事。从现在的情况看来,是有人犯下了罪行。彳假如我可以帮忙找出凶手,这就是我能为 死者 略尽的最微薄心意。”
她听我的同伴简要地讲述了情况。她那镇静而又专注的神色使我感到她不但有难得的美 貌,并且有着坚毅的性格。毛蒂贝勒米在我的记忆当中将永远是一个完美而又杰出的女性 。 看来她此前就知道我的身份,因为她后来对我说:
“福尔摩斯先生,请将这些罪犯找出来,让他们接受法律制裁吧。无论他们是谁,你都会 得到我的同情与协助。”我仿佛感觉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挑战的眼神向她父亲与哥哥瞟了 一眼。
“谢谢你,”我说,“我重视一位女士在这些事情上的直觉。你刚才说的是‘他们'你是 否认为此事牵涉到不止一个人? ”
“因为我非常了解麦格菲尔森先生,他是一个勇敢而富有力量的人,单独一个人估计伤害 不了他。”
我能否单独与你谈谈?
“毛蒂,”她父亲生气地叫喊,“我告诉过你不要牵涉到此事当中。”
她无奈地望着我。“我能做些什么呢? ”
“整个社会很快就会得知事实了,所以我在这里讨论一下也并没有坏处,”我说,“我本来 是想单独与你谈谈,但假如你父亲不允许,他只好也参加到讨论中。”然后我谈到了死 者衣袋 当中发现的便条。
“这个便条在验尸时必然要公布。你能否作出一些解释? ”
“这没有什么可以保密的,”她答道,“我们是订有婚约的。之所以还没宣布,仅仅是因为 弗茨诺年老的叔叔可能会因此取消他的继承权,假如他不按叔叔的愿望去结婚的话。没 有其 他理由。”
“你早就应该告诉我们。”贝勒米先生咆哮道。
“爸爸,假如你能够表现出丝毫同情,我早就告诉你了。”
“我不赞同我女儿与社会地位不相配的人打交道。”
“正是由于你对他的偏见才让我们无法告诉你。至于那次约会一”她从衣袋里掏出一张 揉做一团的便条,“那是我给这便条写好的回信。”
亲爱的:
星期二太阳落山时,在海滨的老地方。这是我唯一能够抽身出来的时间。
“今天就是星期二。本来今晚我是准备去见他的。”
我翻过来看那便条。“这并非是邮寄来的。你是怎样拿到它的呢? ”
“我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这实在与你侦查案情没有关系。一切相关的问题我保证会尽力 回答的。”
她确实这样去做了。但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她并不认为她的未婚夫有暗藏的敌人, 但她承认她有几位极为热烈的追求者。
“我可否问你一下,默多克先生是其中的一位吗? ”
她脸红了,并且显露出极为慌乱的样子。
“曾有一段时期我认为他是。但当他得知弗茨诺与我的关系后,情况就彻底改变了。”
再一次,对于这个怪人的疑团变得越发肯定了。必须调查其档案。他的房间必须在私下 进行一番搜查。史坦赫斯特自愿前来协助我,因为在他脑子当中也出现了怀疑。这样,我们 就从港口山庄返回了,并感觉这团乱麻至少有一点头绪已经掌握在了我们手中。
一周过去了。验尸结果也没能提供什么线索,只能暂停审理,寻求新的证据。史坦赫斯 特对他的下属进行了谨慎调查,也简单地查验了一下他的房间,但都没有什么发现。我本人又将整个现场仔细检查了一遍,也没有新的发现。读者会发现在我们的探案记录上从来没有 一个案子像这样使我感到无能为力。连我的想象力都无法设想出一个有效的解决方案。 后来 发生了狗的事件。
这还是我的管家第一个从那个奇妙的无线电当中听到的,人们就是依靠它来收集乡村新闻的。
“先生,坏消息,麦格菲尔森先生的狗。” 一天晚上她忽然说道。
一般来说,我是不鼓励这种谈话的,但麦格菲尔森的名字引起了我的注意。
“麦格菲尔森的狗怎样了? ”
“死了,先生,因为对主人的悲痛而死了。”
“谁告诉你这件事的? ”
“大家都在谈论这事儿。那狗非常激动,一个星期都没吃东西。今天学校的两位学生发现 它已经死了一并且是在海滨,就在它主人死去的那个地方。”
“就在那个地方。”这几个字在我的记忆中极为突出。我脑海里有一种模糊的感觉,这必 定是很重要的问题。狗死了,这倒也符合狗的善良而又忠实的本性。但在同一个地点丨为 什 么这个荒凉的海滨对狗是有危险的?难道它也是仇人手下的牺牲品?难道一?是的,感觉 还非常模糊,但在我脑海当中已经形成了一种想法。几分钟后,我就朝学校走去了, 我在史 坦赫斯特的书房当中找到了他。应我的请求,他将那两位发现狗的学生一沙伯瑞与布朗特 找了来。
“是的,狗就躺在了那个湖边上,” 一个学生说,“它肯定是寻着主人的足迹去了那里。”
后来我去瞧了那条忠实的小狗,是一只棕色白斑点的猎犬,它躺在大厅当中的席子上。 尸体僵硬,两眼凸起,四肢痉挛,明显是极为痛苦的表现。
从学校我直接走到了湖边。太阳已下山,峭壁的黑影笼罩了整个湖面,那湖水闪烁着暗 光,犹如一块铅板。这里没有人影,仅有两只水鸟在天空盘旋鸣叫。在逐渐昏暗的光线中, 我依稀能够辨认出印在沙滩上的小狗足迹,就在它主人放置毛巾的那块石头四周。四面的暗 影逐渐黑下来了,我站在那里沉思许久。我的头脑中思绪万千。任何人都经历过那种噩 梦式 的苦苦思考,你明知你所搜寻的是极为关键的东西,你清楚它就在你脑子里,但你偏偏就是 想不出来。这就是那天晚上我独自站立在死亡现场时的精神状态。后来我转身慢 慢走回家去。
我走到小径顶端时,突然记起来了。犹如闪电一般,我一下子想起了那个我苦思冥想的 东西。读者都清楚,否则华生就白白写书赞扬我了,我这人头脑当中装了非常丰富的知识, 是以科学的方法系统性地存储在脑内的,这些知识对我的业务是非常有帮助的。我的脑子就 犹如一间贮藏室,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包裹,数量之多,使得我本人对它们也仅有一 个模 糊的概念。我一直清楚我脑子当中有那样一个东西对目前这个案子是具有重大意义的。它依 旧模糊不清,但我清楚自己有方法使其明朗化。它是极为离奇的,难以置信的, 但始终是可 能的。我要进行一个彻底的实验。
我家里有一个阁楼,装满了图书。我回家就进入了这里,翻腾了一小时。后来我捧着一 本咖啡色印有银字的书走出来。我焦急地寻找着依稀记得的那一章。果然,那是一个不着边际与不大可行的想法,但我必须弄清楚它确实如此,否则我无法安心。我睡得非常晚,迫切 地期待着明天进行的实验。
但是工作遭遇了烦人的干扰。我刚刚匆忙喝下我的早茶,要起身前往海滨,史丹普尔顿 郡警察局的巴德尔警官已经到来了。那是一位沉着、稳健、冷静而带有深思目光的人,他现 在极为困惑地看着我说:
“先生,我清楚你经验极为丰富。今天我来,是非正式性的拜访,也用不着多说。但是我 对这个麦格菲尔森案已经有了想法。问题是,我是否应当进行逮捕呢?”
“你是指逮捕默多克先生吗? ”
“是的。思来想去,确实没有其他嫌疑人。这是地处偏僻的优点。我们可以把可疑人物的 圈子缩得非常小。彳假如不是他,又有谁呢?”
“你有什么证据来控告他? ”
他的看法与我的想法近似。首先是默多克的性格还有他这个人的神秘性,他在小狗事件 当中表现出来的火爆脾气,还有他过去曾与麦格菲尔森吵过架的事实,还有他可能怨恨麦格 菲尔森与贝勒米小姐的恋情。他掌握我原本拥有的全部要点,但没有新东西,除了一点,就 是默多克似乎正准备离开这里。
“既然这一切证据都不利于他,彳假如我放他走了,会把我置于何种处境呢?”
这位魁梧而又冷静的警官确实非常苦恼。
“请想一下,”我说,“你的设想有一些非常重要的漏洞。在出事的当天早晨,他可以提出 不在场的证据。他与学生待在一起,一直到最后一刻。在麦格菲尔森出现后的几分钟, 他就 从后面那条路走过来遇见了我们。另外别忘记,他不可能独自一人对一个与他同样强壮的人 行凶。最后,还有行凶所使用的凶器这个问题。”
“除了软鞭还能是什么? ”
“你研究过伤痕吗? ”
“我见到了,医生也见到了。”
“但是我用放大镜极为仔细地观察过了。有非常特别的地方。”
“有什么特点,福尔摩斯先生?”
我走到桌前拿出一张被放大的照片。“这是我处理此类案情的方法。”我解释着说。
“福尔摩斯先生,你做事确实非常彻底。”
“否则我也就无法成为侦探了。咱们来研究一下这条围着右肩的伤势。你看出特别之处 了吗?”
“我没看出来。”
“显然这条伤痕的深度并不平均的。这里有一个渗血点,那里有一个渗血点。这里的一条 伤痕也是如此。你说这提示了些什么? ”
“我想不出来,你觉得呢?”
“我也许知道,也许并不知道。不久我或许能想出更明确的答案。凡是可以澄清渗血点的 证据都能极大地有助于找出凶手。”
“我有一个滑稽的比喻,”警官说,“假如把一个烧红的网放在后背,血点就表明网线交叉 之处。”
“这是一个非常奇妙的比方。或者我们能够更为恰当地说,是那种有着九根皮条的鞭子, 上面有很多的硬疙瘩? ”
“对极了,福尔摩斯先生,你猜得非常对。”
“但也可能是完全不一样的致创原因,巴德尔先生。无论怎么说,你逮捕的证据都非常不 足。另外,还有死者临死前的话一‘狮鬃毛'”
“我曾揣测‘鬃毛(Mane)’会不会是‘伊恩(Ian)’,二者读音相近——”
“我也考虑过。但第二个字丝毫不像‘默多克’。他是尖声喊出来的,我确定那是‘狮鬃毛’。” “你有其他设想吗,福尔摩斯先生?”
“有一点。但在找到更为确定的依据前,我不打算去讨论它。”
“那何时能找到依据呢? ”
“一小时以后一或许还用不了那么久。”
警官摸着下巴,用怀疑的目光望着我。
“我真希望可以理解你头脑里的想法,福尔摩斯先生。也许是那些渔船。”
“不对,那些船离得太远了。”
“那,是不是贝勒米和他那个粗壮的儿子?他们对麦格菲尔森没有丝毫好感。他们会不会 收拾他? ”
“不,在我准备就绪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我含笑说。“警官先生,咱们均有自己的工作 要处理,如果你中午来到这里一”
讲到此处我们受到重大的干扰,这也是本案终结的起始。
我外屋的门突然被推开,接着走廊里响起了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伊恩默多克踉踉跄跄 闯了进来,面无人色,头发蓬松,衣服零乱,用瘦削的手抓住桌子才能勉强站直。“白兰地 ! 快拿些白兰地来! ”他艰难地喘息着说,说完就呻吟着躺倒在沙发上了。
他并非独自一人。身后进来的是史坦赫斯特,没有戴帽子,几乎如默多克一样衣衫不整。 “快拿点白兰地来!”他也喊着,“他已经奄奄一息了。我是尽全力把他弄到此处的,在 路上他曾昏过去两回。”
半杯烈酒进肚后,产生了奇妙变化。他一手支撑着,抬起身子,将上衣甩下来。“快,拿 油来,吗啡,吗啡! ”他大喊道,“什么都可以,快治治这并非人类能够忍受的痛苦啊 !”
一见到他背上的伤口,警官与我异口同声地大喊了起来。在这人的肩膀之上,纵横交错 地全都是同样的红肿网状的鞭痕,正如麦格菲尔森身上的致死创伤一样。
那痛苦显然是极其恐怖的,而且绝非局部症状,因为他的呼吸时常停止,脸色转青,两 手抓着胸口拼命喘气,额上冒出了大颗的汗珠。他随时可能丧命。不断地为他灌下白兰地, 每次灌酒都能够让他重新复苏。用棉花蘸着菜油为他涂抹了伤口,这似乎使他的疼痛有所减 轻。最后他的头沉重地倒在了垫子上。当生命的机能再次出现疲惫时,就躲到睡眠这个 生命 之库当中休息。他处在半睡眠与半昏迷的状态当中,但至少从痛苦当中解脱出来了。
问他话目前是不可能的,情况稍稳定之后史坦赫斯特就对我说“天啊丨这发生了什么事,福尔摩斯,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在何处发现他的? ”
“在海滨。就在麦格菲尔森死去的地方。假如他的心脏也如麦格菲尔森那样弱,他早就死 了。在路上有两次我都感觉他已经不行了。到学校去实在太远,所以来你这儿了。”
“你看见他在海滨吗? ”
“当听到他的叫声时,我正行走在峭壁的小径上。他站到海边上,摇晃得犹如一个醉汉。 我马上跑下去,为他披上衣服,就把他扶上来了。啊,福尔摩斯,看在上帝的份儿上,请 你 使用一些办法为这里除害吧,这地方简直让人无法居住了。难道你这么有名望的人都束手无 策吗? ”
“我想我还是有好办法的,史坦赫斯特。跟我来丨还有你,警官,都过来丨我倒要看我能 否捉住凶手。”
将昏迷的病人交给管家来照顾,我们三人前往致命的案发地。在石头上有一小堆毛巾与 衣服。我缓慢地绕着水边走着,两个人依次跟着我走。湖的大部分地方都非常浅,但在峭壁 下面海岸拐进去的地方足有四五英尺深。这是游泳者的必经之地,这里绿波清莹宛若水晶。 在峭壁基部有一排石头,我沿着石头走过去,细看下边的水深处。就在水的最深最幽静 的地 方,我的眼睛最终找到了我所要搜寻的东西,我胜利般地大喊起来。
“毒水母! ”我喊道,“毒水母!这就是‘狮鬃毛’ ! ”
这怪东西确实如同是从狮鬃上扯下来的一团毛。它生长在水下三英尺的一个礁石上,是 一个随波逐流的古怪动物,在黄色毛束下边有诸多银色的触手。它缓慢而又沉重地进行着收 张运动。
“这东西造孽太多了,应当来结果它了!”我喊道。“史坦赫斯特,帮我一下,结果了这 个凶手! ”
礁石上方恰好有一块大石头,我们用力把它推下去,“哗”的一声它沉入水中。等水波纹 消失后,我们看到大石正好压在了礁石上,边上露出了黄色黏膜,说明水母被压住了。一 股 浓浓的油质黏液从石头下面被挤出来,污染了周围的水,然后缓慢升到了水面。
“嘿,这东西算是将我难住了!”警官喊道。“福尔摩斯先生,这究竟是什么?我是在这 附近长大的,但从来没见过这种怪东西。这并非史丹普尔顿本地的产物。”
“没有它最好,”我说道,“或许是西南风将它吹到这里的。请二位跟随我回家,我给你们 讲一个人的可怕经历,他永远也忘不了在海上遭遇的可怕危险。”
返回书房,我们发现默多克已恢复到了能够坐起来的程度。他感到极度的头晕目眩,并 发一阵阵的由于疼痛导致的痉挛。他断断续续地说,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晓得突然感 到浑身剧烈性疼痛,拼了吃奶的力气才勉强爬上了岸。
“这里有一本书,”我说,“首次阐明了这个或许会永远无法搞清的问题。书名是《户外》, 作者是著名的自然观测者J . G.伍德。有一次,他遇到了这种动物,几乎死去,所以 他运 用自己丰富的知识对这种生物进行了详细阐述,并命名为毒细毛水母。这种有着巨大危害的动物的毒性不亚于眼镜蛇,而导致的痛苦更大很多。我来读一点相关摘要:
当游泳者见到一团蓬松的圆形褐色黏膜与纤维,犹如一大把的狮鬃毛与银纸时,那 就要高度警惕了,这就是极其可怕的螫刺动物毒细毛水母。
“你看,这段描述还能更清楚吗?
“下面他讲述了有一次在肯特海滨游泳时遇上一个这种动物的经历。他发现,这动物伸出 一种肉眼几乎看不见的丝状体,长达五十英尺,凡是触碰到丝状体的人均有死亡的危险。 尽 管只是在远处触及,伍德也几乎丧命。
无数的丝状体使得皮肤出现红条纹,细看则是细斑或是小疱,每一个斑点犹如有一 根烧红的细针刺向神经。
“他还解释说,局部疼痛不过是全部难言的痛苦当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剧痛向整个胸部放射,使我出现了犹如中枪那样的扑倒。心搏骤然停止,随后继发 六七次的狂跳,心脏宛若要冲出胸腔。
“他几乎死去,尽管他只是在波动的大海当中触及到毒丝,还并非在静止的湖中。他说, 中毒后他连自己都无法认出自己的面目了,他的面色极度苍白、布满皱纹、憔悴至极。他 猛 喝白兰地,吞下了一整瓶,似乎由此得以侥幸生还。警官先生,我把这本书交给你,它已经 充分说明了麦格菲尔森悲剧的原因。”
“而且同时也消除了我的嫌疑,”默多克插了话,脸上带有讥讽的微笑。“警官先生,我不 责怪你,也不责怪你,福尔摩斯先生,因为你们的怀疑是能够理解的。我觉得,我只是 因为 分享了我可怜朋友的可悲命运,才在被捕的前夕成功消除了自己的嫌疑。”
“不对,默多克先生。我已经着手侦破这个案子了。假如我按预期的计划早一些到海滨去, 我可能会使你免遭这场灾难。”
“但你是如何知道的呢,福尔摩斯先生?”
“我是一个喜欢读各种杂书的人,脑子里各个门类的知识都记得住。‘狮鬃毛’这几个字 始终在我脑子里不断盘旋,我知道我以前一定在什么古怪的记录上读到过它。你们都看到 了, 这几个字确实可以描述那个奇怪的动物。我确信,麦格菲尔森在看到它时,它必定是在水面 漂浮着,而这几个字是他能够想出的唯一形容方式,来警告我们。”
“那么,至少我是得以洗刷冤屈了,”默多克说着缓慢站了起来。“不过我还有两句话想要 解释一下,因为我知道你们怀疑过我。我确实是喜欢过那个姑娘,但自从她选择了我朋 友麦 格菲尔森作为爱人,我唯一的心愿便是帮助她得到幸福。我甘心作为他们的暗中联系人。我 时常为他们送信。因为我是他们共同的知心朋友,因为对我而言,她是最亲近的 人,我才匆忙赶去向她报告我朋友的死讯,我唯恐别人抢到我前边用突然及极为冷酷的方式将灾难告知 她。她不愿把我们的关系告诉你,是怕你怀疑我而使得我吃亏。好,请原谅,我必须返 回学 校了,我需要休息。”
史坦赫斯特向他伸出手说:“前两天咱们的神经都过于紧张了,默多克,请你忘记过去的 误会。将来咱们会更好地了解彼此。”说完他们两人友好地牵着手走了出去。警官没有走 ,睁 大了牛一样的眼睛盯着我。
“哎呀,你可真厉害啊! ”最后他喊道,“我以前阅读过你的事迹,但我从来没有相信。 你可真有能耐啊! ”
我只好摇摇头,假如接受这种恭维,那等于自贬身份。
“开始时,我非常迟钝一可以说是有罪的迟钝。假如尸体是在水中被发现,我会马上破 案。毛巾把我引向歧路,可怜的麦格菲尔森顾不上擦干身上的水,所以我就认为他没下过水 。 真的,这正是我犯错误的地方。哈哈,警官先生,过去我经常打趣警察厅的先生们是废物, 这次毒水母几乎为警察厅报了仇。”
三个同姓人案这个故事或许是喜剧,或许是悲剧。它使一个人陷入精神失常的境地,使我受了伤,使 另一个人得到了法律的制裁。但这其中还是有一些喜剧的味道。好吧,让读者自己进行判断 吧。
这个日期我记得非常清楚,因为那是在福尔摩斯拒绝接受爵士封号的同一个月内发生的 事,他要被封爵位是由于立了功,这功劳日后也许有一天我还会记述出来的。我只是顺便提 到了封爵的事,因为作为合作者的我应当谨慎从事,避免一切的冒失行为。但是这件事却让 我牢记了上述的日期,那是一九O二年的六月底,当时南非战争刚结束。福尔摩斯在床 上接 连躺了几天,这正是他时常表现出的行为,但有一天早晨他却从床上坐起来了,手里拿着一 份大页书写纸的文件,表情严峻,灰眼睛当中闪烁着讽刺的笑意。
“华生老兄,现在有一个能够让你发财的好机会,”他说,“你听说过葛莱德这个姓吗?” 我承认没听说过这个姓。
叚如你能抓住一个葛莱德,就能赚一大笔钱。”
“为什么? ”
“那可就说来话长了一并且有点异想天开。我觉得在咱们所研究过的复杂人类问题当中, 还没有过如此新鲜的事儿呢。这个家伙马上就要前来接受咱们的提问了,所以在他赶到之 前 我暂且不多说,但这个姓氏是咱们需要查清的。”
电话簿就放在我旁边的桌子上面。我不抱希望地将簿子翻阅着。但让我感到极为诧异的 是电话簿上还确实有这个奇怪的姓氏。我得意地叫了一声。
“在这里丨福尔摩斯,就在这里! ”
他把簿子拿过去。
“葛莱德_N,”他念道,“小瑞达西路136号。抱歉,华生,这也许会让你失望,这是写 信者本人。咱们需要再去找一个葛莱德。”
正说着,赫德森太太拿起托盘走了过来,上面有一张名片。我把片子接过来瞧了一眼。 “有了,在这里! ”我惊奇地叫喊道,“这个人姓氏相同,名字不同。约翰葛莱德,律师 ,①英国同荷兰移民后裔布尔人建立的南非共和国和奥兰治自由邦为争夺南非领土和地下资源而进行的一 场战争。又称布尔战争。
美国堪萨斯州莫尔维市。”
福尔摩斯看到名片后就笑了。“我看你还得再去找一个出来才行,华生,”他说道,“这位 也是计划当中的,不过我倒没想到他今天早上会过来。但无论怎么说,他可以告诉咱们 很多 我需要知道的事情。”
过了不久,他就走进来了。律师约翰_葛莱德先生是一位身材不高、健壮有力的人,一 张圆圆的、气色非常好的、极为整洁的脸,就如同许多美国事务家所具备的特征那样。他总 体形象是相当丰满与孩子气的,他给人的印象是一位笑容可掬的青年。他的眼睛是非常引人 注目的,我很少看到一双如此反映出内心生活的眼睛,那么明亮,那么机警,那么迅速 地反 映出任何一点细微的思想变化。他的口音是美国腔调,但并不古怪。
“哪一位是福尔摩斯先生? ”他在我们俩之间不住打量着。“不错,你的相片跟你本人很像, 福尔摩斯先生,恕我冒眛。据我所知,我的同姓者写了一封信给你,对吗?”
“请坐下来一起谈,”福尔摩斯说,“我觉得与你有很多可以讨论的问题。”他拿起那一沓 书写纸。“你就是这份文件当中提及的约翰葛莱德先生吧。但你来英国已经有相当长 的时间 了吧? ”
“你这是何意,福尔摩斯先生?”
我似乎从他那蕴含丰富表情的眼中看到了突然出现的狐疑。
“你的服装完全是英国的。”
葛莱德勉强一笑。“我在书中读到过你的侦查技巧,福尔摩斯先生,但我没想到我会成为 你研究的对象。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
“你上衣肩部的服装样式,你靴子的足尖部一谁会看不出来呢? ”
“噢,我倒没有想到我是如此明显的英国人樹羊。我是很久以前因为一些事务来到英国的, 所以,就像你所说的,装束几乎完全伦敦化了。但是,我想你的时间是非常宝贵的吧, 我们 见面也并非是来谈论袜子式样的。谈谈你手中拿着的文件好吗? ”
福尔摩斯在某些方面惹恼了来访者,他那孩子气的脸孔变得完全没有那样随和了。
“不要着急,葛莱德先生! ”我的朋友开始安慰他说,“华生医生能够告诉你,我的这些 小插曲有时候是非常善于解决问题的。但是内森葛莱德先生怎么没有陪同你一起到来呢 ? ” “我就是不清楚他把你拉进来是想干什么呢! ”客人突然大发雷霆,“这事儿与你有什么 相干?原本是两位绅士之间的一点小事务,而其中一个人突然去招来一个侦探丨 今早我见到 他,他告诉我干了如此愚蠢的事情,所以我才前来这里。我觉得非常倒霉! ”
“这对你而言并不算是什么丢脸的事,葛莱德先生。这纯粹是他太过热心地想要达到你的 目的一依照我的理解,这个目的对于你们二人同样有着重大关系。他清楚我有获得情报的 途径,因此,他非常自然地就找到了我。”
客人脸上的怒气这才逐渐消退了。
“既然这样,倒也没什么关系,”他说,“今早我刚一见他,他就告诉我他已经找了侦探, 我立即索要了你的住址并赶过来。我用不着警察随便插手私人事务。但是彳假如你只是 帮我们 找出那个需要的人,那倒没有什么坏处。”
“正是这样一回事,”福尔摩斯说,“先生,既然你已经来了,我们最好听你亲口详细谈谈 具体情况。我的这位朋友对于详情还不清楚。”
葛莱德先生以一种极其不友好的眼光将我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他有必要来了解这事吗? ”他问道。
“我们经常合作。”
“好吧,也没有什么必要来保守秘密。我尽量简短扼要地把基本事实告诉你。假如你是堪 萨斯人,不用说你也会知道亚历山大汉密尔顿_葛莱德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真正依靠庄 园起家的,后来又在芝加哥搞小麦仓库发了大财,但他将所有的钱都买了大片土地,在道奇 堡以西的堪萨斯河流域,足足有你们一个县那么大片儿的土地属于他,牧场、森林、耕 地、 矿区,无所不包,这些全都是能给他赚钱的地产。
“他没有任何亲属后代一至少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类人存在。但他对自己的罕有姓氏极 为自豪。这便是使他与我相识的原因。我在托皮卡搞法律方面的相关业务,有一天这个老头 突然找上门。由于又结识了一个姓葛莱德的人,他乐得合不拢嘴。他有一种特异的怪癖,他 想要认真地寻找一下,世界上还有没有其他的葛莱德了。‘再给我找一位姓葛莱德的人 。’他说。 我告诉他说,我是一个大忙人,没有工夫整天四处乱跑去寻找葛莱德们。不管怎么说,”他说, ‘要是情况是按照我的布置来发展的话,你不想找也得出去找。’我 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谁 知不久之后我就突然发现,他的话是极为有分量的。
“因为他说这话还不足一年就去世了,留下了一个遗嘱。这真是堪萨斯州有史以来最为古 怪的一份遗嘱了。他要求将财产平均分成三份,我可以得到其中的一份,其生效条件是我 再 找到两位姓葛莱德的人来分享其他的那两份遗产。每份遗产不多不少恰好是五百万美元,但 必须要由我们三个人一起来继承,否则分文都别想动用。
“这是一个极其重大的机会,我干脆就将法律业务暂时搁置到一边,出发去找姓葛莱德的 人们。在美国一个都没有找到。我走遍了整个美国,先生,犹如是用细齿梳子将美国刮了 整 整一遍,但一个姓葛莱德的人也没找到。后来我就来到昔日的祖国来碰碰运气。在伦敦电话 簿上确实有他的姓氏。两天之前我找到了他,对他说明了所有的情况。但他也是孤 身一人, 与我一样,有几位女性亲属,却没有男人。遗嘱当中规定是三位成年的男子。所以,你看, 还缺少一个人,彳假如你可以帮我们再找出一个来,我们马上付给你报酬。 ”
“你瞧,华生,”福尔摩斯含笑说道,“我说什么来着,并非是胡思乱想吧?不过,先生, 我觉得最为简单的办法是在报纸上刊登启事。”
“我早就已经登过了,根本没有人前来应征。”
“哎呀丨这可真是一个极其古怪的小问题呀。好吧,我在业余时间当中可以专门留心一下。 对了,你是托皮卡人倒也十分凑巧,我以前有一位朋友,就是已故的莱仙德史达医生 ,他 在一八九O年担任托皮卡市长。”
“史达老医生吗! ”客人说道,“他的名字至今依旧非常受人敬重。好吧,福尔摩斯先生, 我看我们如今能够做的便是向你报告事情的最新进展情况。一两天之内你听我的消息 吧。”说 完,这位美国人深鞠了一躬就走了。已经点燃了烟斗,他脸上饱含着古怪的笑容坐了好半天“你看这件事怎么样? ”我终于问他了。
“我感到非常奇怪,华生,我感到极为奇怪! ”
“奇怪什么? ”
“我一直都在感到奇怪,这个人跟咱们说了如此一大堆谎话究竟是什么目的。我差点脱口 就直接问他一因为有时单刀直入是最为有效的办法一但我还是采取了另外一种策略,让 他自认为已经骗过了我们。一个人跑来,身上穿了一件至少穿了超过一年的手肘部位已经磨 损的英国上衣与弯了膝的英国裤子,而在信上以及他本人的口述当中都说自己是一个刚 刚来 到英国的美国人。寻人栏根本没有刊登过他的启事,你知道我是从不放过那类版面上面的任 何东西的。那个地方是我最喜欢用来捕捉“鸟儿”的地方,难道我连这样的一只 野鸡都完全 忽略了吗?我从来不清楚托皮卡有一个叫史达的医生。到处都流露出了破绽。我看出他倒真 是一位美国人,只不过在伦敦的这么多年来,口音没有太大变化而已。那 么他搞的究竟是什 么名堂,假装要寻找葛莱德的动机又是什么呢?这是值得咱们关注的,因为,假如他是恶棍, 那也是一个心理极为复杂、诡计多端的恶棍。如今咱们需要弄清 楚,另一位也是假的吗?给 他挂一个电话,华生。”
我挂掉了电话,听到电话另一端有一个细弱而又发颤的声音说:
“不错,不错,我是内森葛莱德先生。福尔摩斯先生在那里吗?我非常希望与他谈 一谈。”
我的朋友将电话接了过去,而我如同往常那样听着他那断断续续的讲话。
“是的,他来过了。我清楚你并不认识他……过了多久了? ……才只有两天丨……当然,这是极为吸引人的一件事。你今晚在家吗?你的同姓人今晚不会在你家里吧?那我们现在就来,我希望在不当着他的面时候与你谈一谈……华生医生同我一起来……听说你平时是 深居简出的……好,我们会在六点左右到达你家。不用告诉美国律师……好,再见。”
这是一个非常可爱的春日傍晚,连狭小的小莱特街在晚霞斜照之中也呈现出金黄动人的 色泽。这条街只是艾奇华街的一个小小分支。我们想要走访的那座房子是一座旧式宽敞的早 期乔治国王时代的建筑,正面是青砖墙,只在第一层楼有两扇凸窗。我们的主顾就住在这一 层里,这两扇窗子就在他日常活动的那间大屋的正面。福尔摩斯指了指雕刻有那个古怪 姓氏 的小铜牌。
“这牌子钉上已经有些年头了,”他指点着业已褪了色的牌面说。“至少这是他的真实姓氏, 这是非常值得注意的一点。”
这座房子有一座公用楼梯,门厅当中标注着一些住户的姓名,有些是办公室,有些是私 人房间。这并非是一座成套的居民楼,而是生活很不规律的单身汉居住的场所。我们的主顾 亲自前来开门,他抱歉说女工已经在四点钟时下班走了。内森葛莱德先生是一位身材很高、 肌肉松弛、肩背微显弯曲的人,瘦削而又秃顶,年纪大约六十出头。他脸色苍白犹如 僵尸, 皮肤暗无血色,正如一个从来没有进行过运动的人那样。他戴着大圆眼镜,留山羊胡子,加 上他那微弯的肩背,显现出一种窥视的好奇表情。但给人的总体印象是很和蔼 的,虽说有些怪癖。
屋子也是同样显得很古怪,犹如一个小博物馆。房间又深又广,四周摆满了各种样式的 柜橱,其中堆满了地质学以及解剖学的标本。屋门两边排列着装蝴蝶与蛾子的箱匣。屋子中 间的一张大桌子上全都是七零八碎的各种物品,一台铜制的大型显微镜高高地伫立在中央。 环顾周围,我被这个人的兴趣如此之广泛给震惊了。这儿是一箱子的古钱币。那儿是一 柜子 的古石器。房子当中的那张桌子后边是一大架子的古化石,上边陈列着一排石膏的头骨模型, 刻有“尼安德特人”、“海德堡人”、“古石器时代欧洲原始人”等字样。这 个人显然是多门类 学科的爱好者。这时他站在我们跟前,手里拿着一块小羊皮正在精心擦拭一枚古钱。
“西那库斯古币一属于最繁盛时期的,”他举着古钱解释着,“晚期大大退化了。我认为 它们是其在全盛时代制造的最佳古钱币,虽然有些人更推崇亚历山大时代的钱。这儿有一 把 椅子,福尔摩斯先生。请允许我将这些骨头挪开。这位先生一对了,华生医生一请你将 那个日本花瓶挪到一边。你们看,这全都是我的小嗜好。我的医生总说我不外出运动, 但既 然这里有那么多东西能够吸引着我,我为什么要走出去呢?我敢说,将一个柜橱当中的内容 给搞上一个正规的目录也要花费我整整三个月的时间。”
福尔摩斯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你告诉我你从来都不外出吧? ”他问道。
“有时候我乘车前往苏富比或是克里斯蒂拍卖行去。除此之外我极少出门。我身体不是太 好,而我的研究又非常占用时间。但是福尔摩斯先生,你能够想象,当我听说了这个极好 的 运气时,这对我来说是多么的惊人一令人兴奋但却又骇人听闻的意外事件啊。只要再有一 个葛莱德就可以了,我们必定能再找到一个的。我有过一位兄弟,但已去世,而女性 亲属又 不符合条件。但是世界上总会还有其他姓葛莱德的人。我听说你专门处理各种奇异的案件, 所以将你请来了。当然那位美国先生说得也很多,我应当事先征求他的意见, 其实我完全是 好意。”
“我认为你这样做是非常明智的,”福尔摩斯说,“但是,难道你真的准备继承美国的庄 园吗? ”
“当然不是。任何东西也无法让我离开我的收藏品。但是那位美国先生承诺说,一旦事情 办成,他就会出资买下我的地产。五百万美元是他提出来的价钱。目前市场上有十多种在 我 目前的收藏当中还暂时缺少的标本,但我手头没有几百镑的钞票就买不下来。你可想而知我 如果有了几百万美元该有了多大潜力呀。老实讲,我拥有建立一个国家级博物馆的 收藏基础, 我可以成为现代的汉斯斯隆①。”
他的眼睛在大眼镜后面显得闪闪发亮了。看来他会不顾一切地去寻找同姓人的。
“我们来访只是会会面,没有必要打搅你的研究,”福尔摩斯说,“我习惯于与业务主顾进 行直接接触。我没有什么问题要问你了,因为你将情况非常清楚地写到了我口袋当中的 这封①汉斯斯隆爵士是一名内科医生,更是一名大收藏家,其收藏品来自世界各地。1753年他去世后遗留 下来的个人藏品达79,575件,还有大批植物标本及书籍、手稿。
信上了,那位美国先生的来访又补充了相应的情况。据我了解,在本周之前你根本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
“是这样。他是上星期二时来找我的。”
“他把与我见面的情况告诉你了吗? ”
“是的,他马上回到我这里,他本来非常生气。”
“为什么会生气? ”
“他似乎觉得那是有损他人格的事。但他从你那里回来以后又变得高兴了。”
“他提出什么具体的行动计划了吗? ”
“没有。”
“他向你索要过或得到过金钱吗? ”
“没有,从来没有! ”
“你看不出他也许有什么别的目的吗? ”
“没有,除了他所说的那件事。”
“你告诉他我们电话约会的事了吗? ”
“我告诉他了。”
福尔摩斯开始深思起来。我看得出他很困惑。
“你的收藏当中有极其值钱的东西吗? ”
“没有。我并非一个有钱的人。虽然是非常好的收藏品,但并不值钱。”
“你不怕被盗吗? ”
“一点都不怕。”
“你住在这屋子当中有多久了? ”
“将近五年了。”
福尔摩斯的问话被非常响亮的敲门声打断了。主人刚拉开了门闩,美国人就兴奋地蹦到了屋里。
“来了!”他摇着一张报纸大声叫喊。“我想我应当及时来找你。内森葛莱德先生,祝 贺你!你现在发财了,先生。咱们的事务到此圆满结束了,一切都很顺利。至于福尔摩斯 先生, 我们只能告诉你,白麻烦你跑一趟,实在太对不起了。”
说着他将报纸递给了主人。主人站在那里瞪大眼睛望着报上的大字广告。福尔摩斯与我 也伸着脖子从他身后望过去,上面刊登的是:
霍华德葛莱德农机制造商 经营捆扎机、收割机、蒸汽犁与手犁、播种机、松土机、农用大车、四轮弹簧座马 车及各类设备,承包自流井工程。
地址:爱斯顿,格劳斯凡纳大楼,当面洽谈 “太棒了! ”主人极为激动地说。“这回三个人都凑齐了。”
“我曾经在伯明翰开展过相应调查,”美国人说,“我的代理人将一份地方性的报纸上的这 个广告邮寄给了我。咱们得抓紧时间行动起来把事情办完。我已经给这个人写信,告诉 他你 即将在明天下午的四点钟前往他办公室进行洽谈。”
“你是想让我去拜会他? ”
“你看这么安排怎么样,福尔摩斯先生?你不觉得如此安排显得更为明智一点吗?我是一 个旅行的美国人,我讲出了一个非常动人的故事,人家凭什么来相信我的话呢?而你是一 个 有着极为扎实社会关系的英国人,他不可能不重视你说的话。假如你愿意,我原本可以与你 一起去的,但我明天却极其忙碌,你在那边假如发生了什么大的困难,我必然会随 时听从你 的召唤的。”
“但是,我已经多年没有去做如此远的旅行了。”
“这并没有什么,葛莱德先生,我已经帮你算好了。你十二点起身,下午两点就可以到达, 当天晚上即可回来。你所需要做的只不过是与这个人见一面,说明一下情况,搞到一张 法律 宣誓书来证实他这样一个人确实存在。我的天啊! ”他极为激动地说,“我是不远千里从美国 中部赶到这里的,你走如此短的一点路去把事办完又算得了什么呢! ”
“不错,”福尔摩斯说,“这位先生说得非常对。”
内森葛莱德先生极为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说,“好吧,假如你一定要我去的话,我就 去。既然你为我的生活带来如此巨大的希望,我实在难以拒绝你的请求。”
“那就一言为定,”福尔摩斯说,“请你尽快将相关情况报告我。”
“我一定会报告给你的,”美国人说,“哎呀,我必须得走了。内森先生,我明天上午会过 来的,送你登上去往伯明翰的火车。福尔摩斯先生,你与我同路走吗?那么,再见了, 明天 晚上等着听我们的好消息吧。”
美国人离开了,我注意到此时福尔摩斯脸上的困惑神情已经消失,神色明朗了。
“葛莱德先生,我想要参观一下你的收藏品,”他说。“对于我的职业而言,各种门类的知 识有一天都有可能派上用处的,你的这间屋子实在是堪称这类知识的宝库。”
我们的主人极为高兴,大眼镜后面的两眼闪烁着兴奋的光亮。
“我一直听说你是一个极富才智的人,”他说,“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现在就带你去参观一遍。”
“不巧眼下我没有时间。不过这些标本全都有标签,也分好了类,不用你亲自进行讲解也 可以参观。假如我明天能够抽出时间,我想将它们仔细看上一遍,应该没什么妨碍吧?”
“毫无妨碍,非常欢迎。当然明天门是会关了,但是四点之前桑德尔太太会待在地下室, 她可以让你进来。”
“也好,我凑巧在明天下午有空闲,如果你能给桑德尔太太留个话,那就一切准备就绪 了。对了,你的房产经纪人是哪一位?”
主人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非常奇怪。
“哈洛韦及史迪房产经纪商,在艾奇华街。不过你为什么想起问这个?”
“对于房屋建筑我也有一些考古学上的嗜好,”福尔摩斯笑道,“我刚才在猜这座建筑到底是安妮女王时代还是乔治国王时代的。
“肯定是乔治时代的。”
“是的。但我感觉年代还要更早一些。没关系,这是非常容易问清楚的。好吧,再见吧, 葛莱德先生,祝你伯明翰之行一路顺风。”
房产经纪商就在那附近,但已下班,我们就返回贝克街了。晚饭后福尔摩斯才又返回到 这个话题上来。
“咱们这个小问题已经结束了,”他说。“你自然而然已经在脑中形成了相应的解决方案了。” “我依旧是摸不着头脑。”
“脑袋是非常清楚了,尾巴需要等到明天再看。你并没有注意到广告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我注意到‘犁’这个字的拼法错了。”
“你也看到啦?华生,你是有了大长进。那个拼法在英国是非常错误的,但在美国是正确 的。排字工人是照排的。还有四轮的弹簧马车,那也是美国人的东西。自流井在美国要比 在 英国普遍得多。总之,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美国广告,却自称自己是英国公司。你看这是什 么缘故呢? ”
“我的结论只好是:那个美国人自己刊登的广告。他的目的是什么我却无法理解。”
“那倒可以有一些不同的解释。无论怎么说,他首先是想将这个老古董弄到伯明翰去。这 是毫无疑问的。我原本想告诉老头儿不必白跑这一趟了,但仔细一想还是决定让他去,腾 出 地方来好办事。明天,华生,明天一切都会见分晓。”
福尔摩斯一大早就出去了。中午他返回时,我见他脸色非常阴沉。
“这个案子要比我原本设想的严重得多,华生,”他说道,“我应当对你实话实说,虽然我 明知道告诉你之后,你更会去冒险了。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我自然是了解你的脾气的 。但 是我必须要告诉你,此行的危险很大。”
“这也不是我首次与你共同冒险了,福尔摩斯。我希望这次不会是最后一次。请告诉我, 这次的具体危险是什么? ”
“咱们遇到了一件非常棘手的案子。我已经验明了约翰葛莱德律师先生的真正身份。他 原来就是著名的‘杀人能手’伊万斯,有着极其阴险凶恶的名声。”
“我还是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然,你的专业用不着每天都要去背诵新门监狱的大事记。我刚才去拜会了警察局的雷 斯垂德老伙计。那个地方尽管有些时候缺乏想象力,但是在严格的技术层面他们还是很领 先 的。我希望在他们的档案记录当中可能会找到咱们这位美国朋友的相关线索。果然,我在罪 犯照片相册当中发现了他那张肥胖的笑脸。詹姆士 温特,也叫莫科夫特,也被称 为杀人能 手伊万斯,这是照片下面附注的姓名。”福尔摩斯从口袋当中掏出一个信封说:“我从他的档 案当中摘抄了一些要点:年龄四十四岁。原籍芝加哥。据悉曾经在美国杀 过三个人。依靠有 政治影响的人从监狱逃脱。一八九三年抵达伦敦。一八九五年一月在滑铁卢路的一家夜总会 当中由于赌牌而枪杀一人。伊万斯被证实是在争吵当中率先动手的 。死者证实为罗杰普莱 史考特,原本是芝加哥非常著名的伪币制造者。伊万斯在一九O—年获释,从那个时期开始一直受警方监视,但没有越轨行为。詹姆士温特属于极度危险的人物,时常携带武器并好斗。你瞧,华生,这便是我们的对手个非常活跃的对手,这是不能否认的。”
“但他搞的到底是什么名堂呢? ”
“正在逐步明朗化。我刚才前往房产经纪人那里了。他们说,咱们这位主顾住在那里已经 有五年了。在此前,那间房曾经有一年没有出租。前任房客是一名逃犯,名叫华强,他的 容 貌房产商依旧记得非常清楚。他突然失踪了,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他是一个身材高大、蓄有 胡须、面色黧黑的人。而普莱史考特,就是那个被伊万斯杀掉的人,根据警察局的 线索,也 是一个高个子、留着胡须、面色黧黑的人。可以如此设想,美国罪犯普莱史考特原本就住在 我们这位无辜朋友目前用来当博物馆的这间屋子里。你瞧,总算有了一些线 索。”
“下一步怎么办呢? ”
“我们这就去把这件事搞清楚。”
他从抽屉中拿出了一把手枪交给我。
“我身上带有我那把经常使用的旧枪。彳假如咱们这位西部朋友依照他的绰号来行动,咱们 就得提防他。我给你一小时的时间来休息,然后咱们就前往小莱特街办事。”
我们到达内森葛莱德的古怪住处时,恰好四点钟。看门人桑德尔太太刚想回家,但她 马上让我们进去了,门上安装的是弹簧锁,福尔摩斯答应走时会将门锁好。接着,大门关上 了,她头戴帽子从窗外走了过去,我们清楚这楼下就剩下我们俩了。福尔摩斯迅速检查了整 个现场。屋角有一个柜橱距离墙壁有一点空隙。我们就躲到了它背面,福尔摩斯小声说 出了 他的意图。
“他是打算让这位老实的朋友离开屋子,但是因为他常年深居简出,所以非常费手脚。编 出来这一整套葛莱德谎言都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必须承认,这当中是耍了一点鬼聪明 的, 尽管房客的古怪姓氏的确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开端。他编造出来的谎言是相当狡猾的。”
“但他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呢? ”
“这就是咱们准备探求的。据我观察到的东西,反正与咱们的主顾没有关系。这事与他枪 杀的那个人必定有关系,那人也许曾经是他的同谋。总之这间屋子当中有什么罪恶的秘密 。 这是我目前的看法,起先我想咱们的主顾在他的收藏品当中也许有他未知的价值连城的东西。 但是罪犯普莱史考特在这间房里住过,就不那么简单了。好吧,华生,咱们只能 耐住性子静 观其变。”
时间过得飞快,当听到大门开阖的声音时,我们就朝柜后的更深处躲避。接着传来了金 属钥匙的开门声,美国人走了进来。他轻轻把门关上,警觉地四处查看,甩掉大衣,直奔中 间的大桌子而去,行动准确而又迅速,显然是胸有成竹。他将桌子推到一边,扯起桌下的一 方地毯,并卷起来,然后从口袋当中掏出一根小撬棍,猛撬地板。听到了木板滑开的声 音, 立刻就在地板上面出现了一个方洞。杀人能手伊万斯点燃一根火柴,点亮了一个小蜡烛头, 就消失到地平面以下了。
我们的机会到来了。福尔摩斯触碰了一下我的手腕,我们就一起蹑足悄悄接近洞口。尽 管动作非常轻,但我们脚下的老地板还是发出了响动,美国人的脑袋马上伸出洞口进行张望 。
他的脸饱含怒气地转向我们,但却逐渐转变为一种惨笑,因为他发觉两支手枪正同时指着他 的脑袋。
“好,好,”他一边冷静地爬上来一边说,“你们比我要多出一个人啊,福尔摩斯先生。 我想,一开始你就看穿了我的整套把戏,将我当成傻瓜戏耍了。好,我算是服了你,你赢就在此时,转瞬间,他抽出一支手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了两枪。我感到大腿上一热, 犹如有烧红的烙铁贴到肉上一样。接着只听到咔嚓的一声响,福尔摩斯用手枪砸中了他的 脑 袋,我看到他脸上淌血趴倒在地上,福尔摩斯搜走了他身上的所有武器。然后我朋友用他结 实的臂膀伸过来搂住我,扶我坐到了椅子上。
“没伤到吧,华生?我的上帝啊,你没受伤吧?”
当我发现在这表面极为冰冷的脸后面深藏着多么深厚的忠实与友爱时,我觉得受一次伤, 甚至受很多次伤都是值得的。他那明亮而又坚强的眼睛有些湿润了,那坚定的嘴唇略有些 颤 抖。这是仅有的机会,让我看到他不但有着伟大的头脑,而且有着伟大的心灵。我这么多年 来的谦卑而又忠心的服务,都在他这一刻的真情流露中得到了补偿。
“没事儿,福尔摩斯。只是擦破了一点皮。”
他用小刀小心地割开了我的裤子。
“你说得非常对,”他放心地喊着,“只是皮肉伤。”他将铁石般的脸孔转向了俘虏,那犯 人正茫然地醒过来。“算你走运。彳假如你伤害了华生,你休想活着离开这间屋子。你 还有什么 好说的? ”
他没说什么,只是坐在地上轻声咒骂而已。福尔摩斯搀扶着我,一起前往那已经被揭去 了暗盖的小地窖当中查看。伊万斯点燃的蜡烛依旧放在洞内。我们看到了一堆已生锈的机器 , 大捆的纸张,还有一排瓶子,还有在小桌子上整齐摆放着的很多小包儿。
“印刷机一制造假钞者的全部装备。”福尔摩斯说。
“是的,先生,”俘虏说着勉强挣扎起来颓然坐到椅子上,“他是伦敦最大的伪钞制造者。 这是普莱史考特的机器,桌上的小包是两千张一百镑面额的伪钞,可以在各地流通,没 有丝 毫破绽。先生们,请你们拿去用吧。咱们公平交易,让我离开吧。”
福尔摩斯大笑起来。
“伊万斯先生,这可不是我们处理事情的方式。在这个国家中并没有你的藏身之处。是你 杀害普莱史考特的,对不对?”
“是的,先生,而且被判五年监禁,虽说是他先拔枪的。判了五年,而我应当得到的是一 个大奖章。谁也瞧不出普莱史考特的伪钞与英国银行的真钞的区别,要不是我杀掉了他, 他 会让伪钞完全充斥市场。我是唯一清楚他在什么地方制造伪钞的人。我到这里来有什么好奇 怪的呢?当我发觉这个收藏破烂儿的怪姓氏人蹲在这儿死也不外出时,我只好想办 法让他滚 开,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或许我直接除掉他会更明智一些,那非常容易。但我是一个心 肠非常软的人,除非对方也有枪,我从来不开枪杀人。你说吧,福尔摩斯先 生,我有什么过 错?我没动那台机器。我没伤到这个老古董。你抓得住我什么错误? ”
“只是指控你蓄意谋杀而已,”福尔摩斯说,“但这并非是我们的业务,下一步会有人帮助 办理。我们要的是抓住你这个人。华生,给警察局打电话。他们是有准备的。”
以上便是关于杀人能手伊万斯还有他所编造的三个同姓人的故事梗概。后来我们听说那 个老主顾由于承受不起梦想破灭的刺激而变得精神失常,最后被送进了布利斯克顿的疗养院 。 查封了普莱史考特的印钞设备,这对于警察局而言是极为值得庆祝的事,因为他们尽管清楚 有这套设备存在,但在他死后却始终没能找到它。伊万斯确实立下了大功,使好几 位情报人 员能够安心入睡了,因为这个造伪钞者是一个对于社会有着巨大特殊危害的高明罪犯。他们 几个是非常愿替伊万斯申请一个大奖章的,但可惜法庭并不欣赏他,于是这 位杀人能手就又 返回了他刚被释放出来不久的那个地方。
“现在没什么妨碍了。”这就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回复。
十年来,当我已经第十次请求披露如下这段故事时,他这样回复了我。于是我最终得到 许可,将我朋友这一生当中非常紧要的经历公之于世。
福尔摩斯与我都有洗土耳其浴的癖好。在蒸气弥漫的更衣室当中,处在舒坦懒散的气氛 里,我总感觉他比在其他地方更近人情,也更喜欢聊天一些。在北安普敦街浴室的楼上,有 一个极为清静的角落,并排放有两只躺椅,而这个故事就从我们躺在这个地方开始,那是 一九O二年九月三日。我问他目前是否有什么让人感兴趣的案子。作为答复,他突然从用 来 裹身子的被单当中伸出他那瘦长而又灵活的胳臂,从挂在身边的上衣内袋当中掏出一个信封。
“这或许是个大惊小怪而又妄自尊大的蠢货,但也或许是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他一边 说着,一边将字条递给了我。“我所知道的也只有信上所说的这么一点东西。”信是前一 天晚 上从卡尔顿倶乐部邮来的。上面写着:
詹姆士丹莫瑞爵士谨向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致意:决定在明日的下午四点半登 门造访,将有极其棘手的要事商量,请务必指教。如蒙俯允,请拨打电话到卡尔顿倶乐 部告知。
“华生,不用说,我已经与他约好了。”当我把信还给福尔摩斯时,他说道,“你知道关于 丹莫瑞这个人的一些情况吗?” “只知道这个名字在社交界当中是无人不知的。” “ 好吧,我可 以再告诉你一些其他情况。他向来以善于处理那些不适合在报上刊登的棘手问题而闻名。你 大概还记得在侦破哈默福特遗嘱案时他与刘易士爵士进行的谈判吧。他是 一个精于世故的, 具有很强外交本领的人。所以,我敢说这件事大概不可能是虚张声势,他是真正需要我们的 帮助。” “是我们的?” “是的,华生,假如你愿意帮忙的话。 ” “我感到极为荣幸。” “那么请记 住时间是下午四点半。在那之前,我们暂时把这个问题放到一边吧。”
那时我是在安后街的寓所当中居住,但在约定时间到来之前,我已经前往贝克街了。四 点半整的时候,詹姆士爵士赶到了。应该不必详细地去描述他,因为很多人都记得他那开朗 而率直的性格,宽阔而又刮得非常干净的面颊,尤其是他那欢快圆润的声调。他那双灰色的爱尔兰人的眼睛流露出诚恳与坦率。他那包含丰富表情的微笑嘴唇显露出机智的幽默感。他 那发亮的礼帽,深黑色的燕尾服,总之,他身上的每一个地方,从黑缎领带上的镶珠别 针直 到光亮的皮鞋上的淡紫色鞋罩,无不显露出他那著名的穿着讲究的习惯。这位高大雍容的贵 族彻底支配了这个小房间。
“当然,我是预备在这里与华生医生见面的,”他极有礼貌地鞠躬说道,“他的合作也许是 必要的,福尔摩斯先生,因为此次我们要对付的是一个习惯于使用暴力、根本毫无顾忌 的人。 我可以说,他是整个欧洲最为危险的人物。” “我此前的几位对手都曾经享有过这个‘尊称', 福尔摩斯微笑着答道,“你是否想吸烟?那就请允许我将烟斗引燃吧。要 是你说的这个人比起 已过世的莫里亚蒂教授,或是现在还健在的塞巴斯蒂恩_莫兰上校更加危险的话,那他倒确 实是值得会一会的。敢问他的大名是? ”
“你可曾经听说过葛伦纳男爵? ”
“你是说那个奥地利的凶杀犯吗? ”
丹莫瑞上校举起戴有羔皮手套的双手,大笑着说:“真是有你的,什么事情都无法瞒过你 的眼睛,福尔摩斯先生!这样说,你已将他确定为凶杀犯啦?”
“关注欧洲大陆上发生的犯罪案件是我的必要业务。凡是阅读过布拉格事件报道的人,谁 还会怀疑这个人是否犯下了罪行呢?只是因为一条纯技术性的法律条款与一位见证人离奇 、 让人极为怀疑的死亡,他才得以逃脱法律的惩罚。发生史普鲁根隘道的那个所谓的‘事故’时, 我就已经绝对肯定是他杀害了自己的妻子,我犹如亲眼看见一样。我也清楚他 已来到英国, 而且预感到早晚他会来给我找点工作做的。那么,葛伦纳男爵如今怎么啦?我想这次该不会 是这个旧悲剧的再次重演吧? ”
“不是,这次的事情更加严重。惩罚犯罪虽说是非常重要,但事先预防更加重要。福尔摩 斯先生,眼看着发生一个如此可怖的事件,一种残酷的情景在你眼前发生,明明清楚它会 导 致怎样的后果而又无法制止,这真是极其可怕的事情。一个活人还有比处于这样的环境当中 更加难以忍受的吗? ”
“可能没有了。”
“那你就会越发同情这位主顾了,我是代表他前来的。”
“我没想到你仅仅是一个中间人。那么委托人到底是谁? ”
“福尔摩斯先生,我不得不请你别再追问这个问题。我必须要做到让他的姓名不会牵涉到 这个案子当中去。他的动机是绝对高尚而又纯正的,但他不愿意披露自己的姓名。当然你 的 酬金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而且你可以完全自由地进行行动。我想,主顾的真实姓名是无关紧 要的吧? ”
“非常抱歉,”福尔摩斯说,“我只习惯于案子的一侧是谜题,假如两头都是谜题,那就实 在太过迷糊了。詹姆士爵士,我只好谢绝这个案子了。”客人有些慌乱。他那开朗、敏 感的面 孔因为激动与失望而变得阴沉。
“福尔摩斯先生,你不清楚你这样做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他说道,“你太让我左右为难了。 我敢说彳假如我把真实情况告诉你,你就会觉得能够承办此案实在值得骄傲。但是我 的诺言又不允许我将事情全盘托出。至少,让我将能说的都说出来,行不行?
“好的,但是有一点我必须要说清楚,我并没有答应你什么。”
“同意。首先,你肯定听说过梅尔维尔将军吧? ”
“坎伯威尔著名的梅尔维尔将军吗?是的,我听说过。”
“他有一个女儿,名叫维奥莱特德梅尔维尔,年轻、富有、美貌、才华横溢,从各个 方面来说都是一位非常难得的女人。我们要设法从魔掌当中营救出来的正是她,这位可爱而 又天真的美丽姑娘。”
“也就是说,葛伦纳男爵将她控制住了?”
“是对女人而言最为强有力的控制——爱的控制。这个家伙,你或许听说过,极其英俊, 举止惹人注目,声音有磁性而又温柔,又富有那种女性所喜爱的浪漫而神秘的姿态。据说 女 人都甘心听任其摆布,他也充分地利用了自己的专长。”
“但是像他这种人,怎么能遇到维奥莱特小姐这样身份尊贵的女郎呢? ”
“那是一次在地中海当中乘游艇旅行时发生的事情。当时是免费的旅行,尽管举办者挑 选过客人,但显然举办者不大清楚这位男爵的秉性,等知道了为时已晚。这个坏蛋已经缠 住了这位小姐,而结果是,他完全地赢得了她的芳心。她对他的爱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 她对他是绝对的痴情;她被他彻底迷住了,仿佛世界上除了他就再也没有别人。她根本不 允许别人说他的坏话。我们想尽一切方法去阻止她的疯狂行为,但没有用。简短地说吧, 她准备在下个月跟他结婚。由于她已经到了法定婚龄,而且意志如钢,我们实在不清楚怎 样才能阻止住她。”
“她听说过他在奥地利干的事没有? ”
“这个狡猾的魔鬼已经将他过去的那些为大家所熟知的每一件丑闻都告诉她了,但总是 将他自己说成是一个绝对无辜的受害者。她完全相信了他的一派胡言,别人的话她根本听 不进去。”
“天啊丨但是你肯定已经在无意当中泄露了你主顾的名字了吧?肯定就是梅尔维尔将军。” 客人变得坐立不安起来:“我原本可以顺着你的话来欺瞒你,但这并非是真实情况。梅 尔 维尔将军已经一蹶不振了。这位坚强的老军人已经被这件事弄得意志消沉。他那久经战火考 验的勇气已经彻底丧失,一下沉沦为一个蹒跚衰弱的老年人,再也没有精力去与这 个英俊强 壮的奥地利恶棍较量了。但是我的主顾是一位与这个将军相交多年的老朋友,在将军的女儿 还是一个小女孩时就如同父亲般关怀着她。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悲剧发 生,而不设法阻 止它。对这种事,苏格兰场又没办法插手。请你承办此案,是他亲自提出来的,但是,正如 我刚才所说过的,他特意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不可以将他牵扯到此 案当中去。我也知道, 福尔摩斯先生,以你的力量,你非常容易就能通过我来找出我的主顾;不过我请求你以名誉 作为担保,千万不可以这样做,不要揭穿他的身份之谜。”
福尔摩斯露出了诡异的微笑:“这我能够担保,我还可以告诉你,你的案子让我非常感兴 趣,我准备着手进行调查。但我要怎样来跟你保持联系呢?”
“可以前往卡尔顿倶乐部去找我。万一出现紧急情况,有一个秘密的私人电话号码可以联福尔摩斯将号码记录下来,依旧微笑着,将打开的通信录放到了膝上,坐在那里问:“请 问男爵如今的住址是? ”
“肯辛顿附近的弗尔诺宅邸,是一所大宅子。这家伙不知搞了何种投机的勾当,走运发了 大财,这自然让他成为更加危险的对手。”
“他目前在家里居住吗? ”
“是的。”
“除此之外,你能否提供一些其他有关这个人的情况? ”
“他有一些非常费钱的嗜好。他喜欢养马,他经常在赫林翰打马球,后来他的布拉格事件 传扬开来后,他不得不选择离开。他还收藏古书与名画。这个人对于艺术品有着极高的天 分。 据我所知,他是一位公认的中国陶瓷鉴定权威,还在这方面写下了一部专业著作。”
“一个有极为复杂才能的人,”福尔摩斯说,“著名的犯罪分子都具备类似的才能。我的老 朋友查理皮士是一位小提琴演奏家,温莱特也是一位不寻常的艺术家,此外我还可以 举出 很多例证。好吧,詹姆士爵士,请你告知你的主顾,说我就要着手研究葛伦纳男爵。目前我 能说的就是这些。我个人还有属于自己的情报来源,我相信我们总会找出一些办 法来把事情 进一步搞清楚的。”客人走后,福尔摩斯坐在那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当中,仿佛已经忘却了 我的存在。终于,他突然将思绪拉回到现实。
“怎么样,华生,你现在有什么看法?”
“我觉得你最好亲自去会一下这位小姐。”
“我说亲爱的华生,你设想一下,要是她那可怜的已经操碎了心的老父亲都无法打动她, 我这样的一个陌生人可能做到吗?当然,彳假如别无他法,这个建议还是值得试试吧。不 过我 想,我们应该从另一个角度着手处理。我倒感觉欣韦尔约翰逊可能会有一些帮助。”
在我整理的福尔摩斯回忆录当中,我还从没有提及欣韦尔约翰逊这个人,因为我很少 从我朋友晚期的经历当中取材来记录故事。约翰逊是在本世纪初成为福尔摩斯十分得力的助 手的。起初,约翰逊是作为一个极度危险的恶棍而闻名的,并在巴克赫斯特监狱当中两度服 刑。后来他改过自新,投靠福尔摩斯,在伦敦的黑社会当中充当其耳目,他提供的情报 往往 被证实是极为重要的。彳假如约翰逊成为警方的“探子”的话,那他早已暴露了,不过他参加 的案子从来没有直接上过法庭,因此他的活动始终没有被其同伙识破。由于他 有过两次服刑 的名声,他可以随便进出伦敦的每一家夜总会、小客栈与赌场当中,加上观察力锐敏、头脑 灵活,他便成为了一名专门收集各类情报的理想密探。现在福尔摩斯想 要找的人就是他。
我不可能及时地知晓我朋友当时采取的每个步骤,因为我还有自身的业务急需要处理。 不过在一天晚上,我按照嘱咐在辛起森餐馆与他见了面。坐在临街窗前的小桌旁边,俯瞰斯 特兰大街上熙熙攮攮的人群,他给我讲述了最近的一些事情。
“约翰逊正在到处活动,”他说,“说不定在黑社会的阴暗角落当中他能打听到一点有用的 消息,因为只有在那种罪犯的大本营当中,我们才能探听到那个人的秘密。”
“但是既然这位小姐连现有的事实都无法相信,那么无论你有什么新的发现,又怎么能让她回心转意呢? ”
“谁知道会怎样呢,华生?女人的心理对于男人而言是不可思议的谜团。杀人罪或许能够得到宽宥或是辩解的机会,但小小的冒犯或许就会刺到其痛处,葛伦纳男爵对我说。”
“他和你说话了? ! ”
“噢,对啊,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相应计划。是啊,华生,我喜欢与我的对手进行近距离 的接触。我喜欢面对面地观察对手一番,他到底是个怎样的货色。在我对欣韦尔进行了一 些 指示后,我就登上了一辆马车直奔肯辛顿,见到了这位心情极为愉悦的男爵。”
“他认出你究竟是谁了吗? ”
“这并不难,因为我递上了我的名片。他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敌手,冷静如冰,声调很温柔, 和顺得犹如是一位上流社会的顾问医师,而阴险毒辣却不亚于眼镜蛇。他是非常有教养 的, 是个水准非常高的罪犯,表面礼数周到,背后却是极度的狡诈。是的,我确实非常高兴有人 找我去对付葛伦纳男爵。”
“你觉得他非常随和健谈? ”
“犹如一只逮住了耗子的猫在满足地轻声叫唤。某些人显露出来友善要比显露残暴的人更 可怕。他和我说的话极为独特:‘福尔摩斯先生,我早就料到迟早会与你见面的。’他说 ,‘你 大概是受梅尔维尔将军之托,来阻止我和他女儿的婚事的,对吧?’”我并没有否认。
“‘先生,’他说,‘你接受这件案子将会毁掉自己的显赫声名的,你原本是绝对名不虚传 的,但是这个案子你是绝对没有成功希望的。你会白费力气,更不必说会遇到危险。我 奉劝 你还是尽早抽身吧。’ ‘巧得很,’我说,‘这正是我本来想对你述说的劝告。男爵先生,我非 常敬佩与尊重你的才智,今日能够见到您本人,这种尊重也丝毫不曾减少。 请允许我不客气 地说一句吧。谁也不愿意将你过去的丑事抖出来使得你不自在。过去的事已然过去,你现在 可谓是一帆风顺,但是彳假如你坚持要赢取那位小姐的话,你就将给 自己树立一大群劲敌,他 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到时英国将没有你的容身之所,你这样做值得吗?要说上策,你还 是尽早放手的好。假如你过去的所作所为传到她耳朵当中, 那对你而言将会是极度不愉快的。’ 这位男爵鼻子下方有两撮油黑的胡须,非常类似昆虫触角,在他听到以上那番话时,这触角 消遣般地不断颤动着,他最终轻轻地笑出了声。
“‘请原谅我的发笑,福尔摩斯先生,’他说,‘但是看到你手里没有纸牌却硬要赌钱,实 在是令人感到好笑。我知道没人在查案方面能比你更强,但结果都是一样的,你赢不了 。 老实说,福尔摩斯先生,你连一张花牌都没有,只有小之又小的牌。’ ‘那只是你认为如 此。’ ‘我知道是如此的。我明说了吧,因为我的牌好到没法再好,告诉你也无妨 。我幸运地 得到了这位小姐的全部垂青与无限信任,尽管我已经将我过去的每一件不幸事件全都清清楚 楚地告诉了她。我还早就告诉她日后很可能有某些别有用心的人一我希望 你有着足够的自 知之明一会来朝她告密,我已事先告诫了她应该如何对付这种人。你大概听说过催眠术暗 示吧,福尔摩斯先生?那么,你将会看到这种暗示会起到怎样巨大的作 用,对于一个有超强 能力的人来说,不必使用那些无用的程序,就能直接使用催眠术。所以她对你是有着充分准 备的,毫无疑问,她也会与你见面的,因为她对父亲的想法很顺 从一除了那件小事以外。’
“你看,华生,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所以我只能尽可能泰然严肃地告辞了,但是,在我 刚把手放在门把手上时,他叫住了我。
“‘对了,福尔摩斯先生,’他说,‘你和勒布伦认识吗,就是那个法国侦探?’
“‘我知道。’
“‘你清楚他发生了什么事吗? ’
“ ‘听说他在蒙马特区被流氓打成重伤,结果终身残废。’
“‘而且说来也巧,在那一周之前,他曾经调查过我的案子。福尔摩斯先生,请你别插手 这件事,这是个极度倒霉的差事,好几个人都已经因此吃尽了苦头。我对你的最后忠告是 :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两不相干。再见! ’
“你瞧,华生,这就是所有的情况,如今你已知道事态的发展了。”
“看来这家伙极其危险。”
“非常的危险。我倒不害怕他的恫吓,但是他这种人做起坏事来只会比恫吓的内容更 残忍。”
“你不能不管这件事吗?他是否娶这个女孩子真的有重大关系吗? ”
“既然他的确曾经谋杀了自己的前妻,我看此事还是关系非常重大的。而且,这是个多不 寻常的主顾啊丨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喝完咖啡之后,你最好能跟随我回家,因为欣 韦 尔在家等着给我汇报新情况呢。”
我们果然看见他了,这是一位魁梧、粗鲁、面庞发红的人,只有那双有生气的黑眼睛是 他那狡猾头脑的唯一外在证明。看来他似乎刚刚跳进自己的内心世界,又带来一个人,就是 那位坐在他身旁的苗条而又急躁如火的年轻女子,她的脸色极为苍白而且显得紧张,她虽然 非常年轻,但却显露出颓废与忧愁所导致的过早憔悴,使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可怕的岁月 在她 脸上留下的痕迹。
“这位是凯蒂温特小姐。”欣韦尔挥舞了一下自己的肥厚的手掌,算是介绍。
“没有她不清楚的一好,还是来由她自己说吧。接到你的字条不到一个小时,我就把她 给带来了。”
“我是非常容易被找到的,”那个年轻女人说,“伦敦简直就是地狱,总让我深陷泥潭。 胖欣韦尔也在这里住。我们已经是老伙伴了,胖子。但是,他妈的丨有那样的一个人应该 下到地狱最深处,如果世界上还有丝毫公道可言的话。他就是你准备对付的那个人,福尔 摩斯先生。”
福尔摩斯微微一笑。“我看出你是在同情我们啊,温特小姐。”
“如果我可以协助您,让他最终得到应有的下场,那我愿意随时听你调遣。”这位女客人 显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在她那极为苍白而又急切的面孔上带有深切的仇恨,那是男人不 可 能有的仇怨。“福尔摩斯先生,你不必打听我的过去,那是毫不相干的。但是我如今这副样子 完全是拜葛伦纳所赐。我真希望他能够下地狱! ”她两手发疯似的向空中乱抓着 。“天哪,假 如我能将他推向那个他曾经使无数人陷入的地狱当中去该多好啊! ”
“你清楚目前的情况吧? ”
“胖子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我了。这回那个家伙准备对另一个傻女人下手,还要与她结婚。 你是准备去阻止这件事。你当然非常了解那个坏蛋,绝不会让任何一个精神正常的清白女 孩 子与他有所接触。”
“但是她现在的精神并不正常。她已经发疯般地爱上了他。他已经狡猾地将他的一切情况 都告诉了她,但她完全不在乎。”
“她已经知道那个谋杀案了? ”
“是的,知道。”
“我的上帝,她的胆子真大! ”
“她认为那全都是诽谙。”
“你为何不把证据全都摆在那个傻女人的鼻子底下让她仔细看看? ”
“就是说,你可以帮助我们做到这一点吗? ”
“我不就是最确凿的证据吗?假如我站在她眼前直接告诉她那个人是如何对待我的一” “你愿意这样做吗? ”
“为什么不愿意! ”
“也好,这倒也可以试一试。但是,他已经自己主动向她忏悔过他以往的罪恶了,并且已 经获得了她的饶恕,我看她是不会再来谈论这个问题的。”
“我愿意打赌,他绝不会将所有事情都告诉她,”温特小姐说,“除了那件轰动全社会的谋 杀案以外,我还听说过与他有关的另几件谋杀。他总是用他那惯用的柔和腔调谈论某人 ,然 后直视着我的眼睛说:‘在不到一个月之后他就死了。’这些并非是空话。但是我什么都不在 意一你瞧,我那时候也是疯狂地爱上了他。那时他的行为对我而言,就犹如对 现在这个可 怜的傻瓜一样丨但是有那样一件事是我震动了。是的,我的上帝,要不是依靠他那张狡猾甜蜜的嘴皮子不断解释,并不住安慰我,我当天夜里就与他分手了。那是一个日记本个带有锁的黄皮日记本,封皮上有他的金质家徽。依我看,那天夜里他一定是喝醉了,要不然 他绝不会给我看那件东西。”
“到底是什么东西? ”
“我告诉你吧,福尔摩斯先生,这家伙喜欢收集女人,而且对他的收集成果非常自豪,就 犹如有些人收集蝴蝶标本一样。他把什么东西都收录到那个本子当中了,照片,姓名,细 节, 有关那些女人所有的事。这是一本极其下流的兽性行为全记录,只要是人一就算是再怎样 卑鄙无耻的人,也绝对干不出这种事来。但尽管是这样,阿得柏葛伦纳却拥有这样 的记录 本。‘我所践踏与蹂躏过的灵魂’,他完全可以在本子的封皮上写下这样的话,只要他愿意这 样做的话。但这全是题外话,因为这个本子对你也没有用处,就算有用你也 得不到它。”
“它被放在什么地方? ”
“我怎么能告诉你,它如今放什么地方呢?我离开他已经超过一年了。我只知道当时它被 放置在什么地方。他在许多方面都犹如一只整洁而又精细的猫,所以也许它现在仍然被放 在 内书房的一个旧柜橱的格子里。你知道他的住处吗? ”
“我去过他的书房。”
“真的?既然你是今早才开始这件工作的,那么你的进展可真的是相当快。我看这回葛伦 纳算是遇见真正的对手了。外书房是摆放着中国瓷器的那间房一在两个窗子间有一个非常 大的玻璃柜子。在他的书桌后面有一个门直通向内书房,那是一间他放置文件之类东西的小 房间。”
“他不怕失窃吗? ”
“他并非是胆小的人。连最痛恨他的敌人也不会这样说他。他有足够的实力保护自己。晚 上安置有防盗警铃。再说,又有什么值得偷呢,除非偷走无用的瓷器?”
“确实没有用。”欣韦尔以一个专家的口吻武断地说道,“收买赃物的人谁也不会愿意要这 种既无法熔化又不能出售的货物。”
“不错,”福尔摩斯说。“好的,温特小姐,彳假如明天下午五点钟你可以再来这里一次,我 将考虑是否依照你的建议来安排你与那位小姐见面。我对你的合作极为感谢。不用说 ,我的 主顾必定会大方地考虑……”
“不必了,福尔摩斯先生,”这个年轻女人大声说,“我并非是为钱而来的。只要让我亲眼 见到这个人掉在泥潭当中,我就已经得到最好的报酬了一在泥潭里无法动弹,任由我的 脚 踩在他脸上。这就是我的报酬。只要你在追踪他,我明天或是任何一天都可以前来。胖子可 以告诉你我住在什么地方。”直到第二天晚上,我们再次在斯特兰大街的餐馆当中 吃饭时,我 才再次见到福尔摩斯。我问他会见的情况,他耸了耸肩膀。随后他将经过告诉了我,我就记 录到下面。他的叙述略显生硬而简单,需要略加润色一番才能显现出其本 来面目。
“安排会见的事倒并没有出现阻碍,”福尔摩斯说,“因为这位小姐为了弥补在终身大事方 面没有遵从父命,就竭力希望在次要事务方面表现出对她父亲的服从。将军打电话来说 一切 已经就绪,充满怒气的温特小姐也按时赶到了,于是在下午的五点半,一辆马车将我们送到 了老将军的住处一贝克莱广场104号,那是一座要比任何教堂都庄重的、使人生畏 的灰色 伦敦古堡。仆人把将我带到一间非常大的、挂有黄色窗帘的会客室,小姐在那里等着我们, 她显得庄严、苍白、镇定,犹如山中的雪人那样漠然不可逼视。
“华生,我感到难以向你形容她这个人,也许在此案结束之前你可以见到她,到那时你就 可以运用你的丰富词汇了。她是非常美丽的,犹如天堂里的仙女,完全不食人间烟火。我 只 在中世纪艺术大师的画作上见过如此美丽的脸。我真无法想象一个畜生般的流氓怎么可以把 他的魔爪伸向这样一个天使。你大概早就发现过完全相反的两个人,会彼此产生巨 大的吸引 力,比如精神对于肉体的吸引,野蛮人对天使的吸引。但你绝不会看到比眼下这件事的情况 更加糟糕的了。
“她当然已经得知我们的来意了一那个流氓早就给她洗完脑了。温特小姐的到来似乎使 她有一些吃惊,但是她依旧挥手让我们坐下,就像是可敬的女修道院长在接见两个患有麻风 病的可怜乞丐。华生,假如你的脑袋有朝一日热得糊涂的话,可得好好向梅尔维尔小姐学习 学习冷静。
“‘先生,’她以一种仿佛来自南极的冰冷声音说,‘你的大名我早已如雷贯耳。照我的理解, 你是来挑拨我与我的未婚夫葛伦纳男爵的关系的。我仅仅是遵照父命才来见你的, 我有言在先,你能够讲出的任何事情都无法对我产生丝毫的影响。’华生,我实在是替她难过。当时我 对她的感觉就犹如是对我自己女儿的感觉。我并非是一个善于言谈的人。我所运用的 是头脑, 并非感情。但是那天我的确对她使用了发自我内心的所有动听的言语。我向她描述了一个在 婚后才会发觉男人真相的女人将会处于多么可怕的境地,她不得不屈服于那 双沾满血的双手 的拥抱。我对她的谈话没有避讳一日后的羞辱、恐怖、痛苦、绝望等等都说了一遍。但是 我的所有热切话语都无法在她那宛如象牙的脸颊上增添丝毫血色,没能 使她那呆滞的目光中 显露出丝毫感情波动。我想起那个流氓曾经说过的催眠状态。她那样子真的让人感到她是生 活在远离尘嚣的狂热幻梦中。但是她的回答是极为果断的。
“‘福尔摩斯先生,我已经极其耐心地听你说完了,’她说,‘但对我而言,效果是完全与 预期一致的。我清楚我的未婚夫一生遭遇过诸多波折,引起了一小部分人的强烈仇恨与 不公 平的肆意诽谙。有成群的人曾来到这里进行肆无忌惮的诽谙,你是其中的最后一个。也许你 是出于好意,但是我听说你是一位接受雇佣的侦探,反对男爵与受雇于男爵对你 而言是没有 区别的。但不管怎样,我希望你仅仅通过这一次谈话就可以搞清楚:我爱他,他爱我,全世 界的诽谤对我而言都不过是耳旁风。就算他曾经有过一刹那的失足,那我 就是上帝特意派来 拯救他,使其恢复高尚道德的人。不过,”说到这里她的目光落到了我同伴身上,‘我不知道 这位小姐到底是谁。’我刚要回答,没想到这个女孩子犹如旋风 般说了话。彳假如你要想看看冰 与火相遇是个什么样子,那就请看这两位女子。
“‘我亲自来告诉你我是谁吧,’她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嘴都被之前的对话气歪了,‘我 是他的上一个情妇。我是那上百个遭他引诱、利用、糟蹋,并最终惨遭抛弃的女性之 一,就 像他如今即将对你做的那样。你将来的归宿很可能就是坟墓,也许那还算是最好的结局。我 告诉你,蠢女人,假如你真的嫁给这个男人,他一定会置你于死地。或许让你 彻底心碎,甚 至使你丧命,总之他在折磨人方面有的是办法。我并非是出于同情而对你说这个话,你的死 活我根本不在乎。我纯粹是出于对他的极端仇恨,是为了报仇,为了报 复他对我所做的一切。 你也不必这么瞪着我,我的大小姐,过不了多久,你或许会变得比我更惨。’”
“‘我认为没有必要继续谈下去了,’梅尔维尔小姐冷冷地说。‘我最后要说的一句话是, 我清楚我未婚夫一生当中曾有三次被诡诈的女人不断纠缠,我确信他就算做过什么错事 也早 已衷心悔改了。’
“‘三次丨’我的同伴尖叫起来,‘你这个傻瓜丨天下第一号的蠢货丨’”
“‘福尔摩斯先生,’那冰冷的声音继续说,‘我请求你尽快结束这次谈话。我是遵照父命 来见你的,但我并非是听她胡言乱语的。’
“温特小姐嘴里怒骂着猛然跑过去,要不是我快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她早就楸住了那位 让人恼火的女人的头发了。我把她拉到门口,还好万幸的是,没有大吵大闹就将她拉上了 马 车。实话对你说吧,华生,尽管表面很冷静,但我也是极为气愤的,因为这个我们千方百计 想要拯救的女人在极端自信与冷静背后,确实存在一种令人反感的东西。以上就是 整个经过, 如今你都知道了。看来我非要另想别的办法不可了,因为第一招已经彻底失败。我会和你时 刻保持联系的,华生,说不定还会求你帮忙呢。不过或许下一步会根据他 们的行动而随机应变。”
确实如此。他们的袭击降临了一应该说是他一个人的袭击,因为我始终不相信那位小 姐会参与到这件事当中。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我是站在便道的方砖地上,地点是格兰大旅馆 与查令十字街车站之间的一个独腿卖报人的报摊前。日期正是上次会晤之后第三天,在报纸 上刊载着如此可怕的消息:福尔摩斯遭遇阴谋袭击。
我记得惊呆了好久,然后我只是模糊记得我慌乱地抓起了一张报纸,忘记了付钱,还被 售报人骂了几句,最后我站在一家药店的门口在报纸上阅读那段可怕的新闻,写的是:
我们遗憾地获悉著名私人侦探福尔摩斯先生在今天上午遭遇有预谋的攻击,伤势严 重。迄今还没有获得详细信息,据传本事件发生在十二时左右,地点是瑞琴街黄金饭店 门前。 福尔摩斯先生被两名持短棍者攻击,头部与身体被击伤,据医生诊断伤势极为严 重。他马上被送进査令十字街医院,随后由于他本人的坚持,被送回贝克街的私人住宅。 攻击者 看起来穿着整齐,伤人后穿过人群进入皇家饭店,从饭店后面的玻璃街逃逸。凶 手应当是被福尔摩斯査出并破获的犯罪集团的一员。
不用说,我仅仅是草草看了一下新闻就跳上一辆马车直奔贝克街。在门厅我遇到了著名 的夕卜科医生奈斯利欧夏特爵士,门外还停着他的马车。
“没有生命危险,”这是他的判断,“有两处头皮裂伤与几处严重的皮下淤血。已经缝过几 针,并打过吗啡止痛,应当安静休息,但是短短几分钟的谈话应该没有太大关系。”
于是我就轻轻走到了黑暗的卧室里。病人完全清醒,我听到一个很微弱的嘶哑声音在叫 我。窗帘被拉下了四分之三,但依旧有一线阳光照射进来,照到了他裹着绷带的头上。一片 殷红的血迹浸透了雪白的纱布。我在他旁边坐下来,低垂着脑袋。
“好了,华生,不必害怕,”他的声音很微弱,“我的伤势并不像表面的那样严重。”
“谢天谢地丨但愿如此! ”
“你清楚,我是对付棍子击打的能手。我足以对付那个家伙,但等到第二个人冲上来我就 变得难以招架了。”
“我能为你做一些什么,福尔摩斯?当然肯定是那个坏家伙唆使他们干的。只要有你一句 话,我马上就去扒了他的皮! ”
“好样的华生,我的老伙计!咱们可不可以那样干,只能让警察去抓他们。但是他们早就 准备好逃脱法网了,我们可以确定这一点。瞧着吧,我自有我的打算。首先要尽量将我伤 势 的严重程度夸大。他们会到你那里去打探消息,你要将我的伤势说得极其严重。什么能再活 一周就算万幸,严重脑震荡,昏迷不醒一反正随你的便,说得越严重就越好。”
“但是奈斯利欧夏特爵士会怎么对外面的人说? ”
“他那里非常好办。他将会见到我最糟糕的身体状况的,我会想办法。”
“我还要做一些别的事吗? ”
“是的,你去告诉欣韦尔_约翰逊把那个女孩子藏起来,那些家伙肯定要去找她的麻烦。
他们当然清楚她在这个案子当中是我的助手。既然他们敢打我,看来也不会放过她。这件事非常急迫,今晚就要去办。”
“我马上就去。还有什么事儿? ”
“将我的烟斗放到桌上一还有烟丝。好丨每天上午来这里一次,咱们会讨论行动计划。” 当天晚上我与约翰逊马上安排将温特小姐送往偏僻的郊区,在危机过去之前不会让她现身 。
六天以来,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福尔摩斯已经病危,病情报告书说得极为严重,报纸上 也刊载出一些不祥的报道。但是我每天的探访使我确信情况并非那么糟。他那强壮的身体与 坚强意志正在创造出奇迹。他恢复得非常快,有时我猜测他实际的恢复速度要比他对我装出 来的还要快。这个人有一种喜欢保密的秉性,并时常引发戏剧性的效果,但是往往弄得 连最 亲密的朋友也无法猜测他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将这个格言执行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最 安全的计划就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的计划。我跟他比其他任何人都亲密,但我 还是时常感 觉与他之间存在隔膜。
到第七天时,他的伤口已经拆线,但报纸上却说他患上了丹毒。
在同一天的晚报上刊载了一条消息,这是我必须去告诉他的,无论他是真病还是假病。 这条消息简单地报道:在本周五,从利物浦开出的康纳轮船卢瑞塔尼亚号的旅客名单当中有 葛伦纳男爵的名字,他将前往美国料理重要的财产事宜,回来后再举办与梅尔维尔小姐的结 婚典礼。在我念出这个消息时,福尔摩斯的苍白面庞上显露出一种冰冷的、全神贯注的 样子, 我知道这则消息使他震惊。
“星期五! ”他大声叫道。“只剩下三天了。我认为这恶棍是想躲避危险的。但是他跑不了, 华生丨我确定他跑不了丨现在,华生,请你帮我办点事情。”
“我就是准备为你办事才来的,福尔摩斯。”
“那好,就请你从现在起,在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里,尽最大努力去钻研中国瓷 器。”他没有作任何的解释,我也没去追问。长期的经验使我学会了绝对地服从。但在我离 开 他房间在贝克街上行走时,我的脑子开始不断盘算:我究竟怎样才能执行好这样离奇的一道 命令。于是我就坐车来到位于圣詹姆士广场的伦敦图书馆,把这个问题交给了我的 朋友洛劳 麦士,他是这家图书馆的副管理员,后来我就夹着一本大部头的书返回了我的住所。
据说为了审案而在极短时间内记下大量专业知识的律师,能够在星期一时质问作为相关 专业人士的证人,但不到星期六就将他勉强记住的知识完全忘光了。当然了,我不敢自称已 经是陶瓷学的权威了,但是那天在整整一个白天的时间里,加上整整一晚上(除去中间极为 短暂的休息时间),还有第二天一整个上午,我的确是在拼命勤学强记大量专业名词。 在那儿, 我记下了著名烧陶艺人的个人印记,神秘的甲子纪年法,洪武与永乐年间的底款,唐寅的书 法,还有宋元初期的精品陶瓷等。第二天晚上我来看望福尔摩斯时,我的脑 子当中装满了这 一切的知识。他已经能够下地走动了,尽管从报纸的报道当中你是不可能猜出这种情形的。 他用手托着他那缠满了绷带的脑袋,坐在他平时习惯坐的安乐椅当中 。
①丹毒是皮肤及其网状淋巴管的急性炎症,属于由细菌感染引起的急性化脓性真皮炎症。
“哈哈,福尔摩斯,”我说,“彳假如相信报纸上说的话,你可是马上就要咽气了。”
“那个呀,”他说道,“那确实是我想要造成的印象。怎么样,你的学习有了什么成果?” “至少我已然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
“那非常好。你大概能在这个问题上与那个恶棍进行一些内行的谈话了? ”
“我想我可以。”
“那请你将壁炉架上的那个小匣子拿过来给我。”他打开匣盖,拿出一个用东方丝绸紧密 包裹的小物品。
他又打开包裹,露出一个非常精致、深蓝色的小茶碟。
“这玩意儿一定要小心翼翼地用手捧着。这是个货真价实的明朝青花瓷器,即使在克里斯 蒂拍卖行也无法找到一件比这个更好的了,就算在中国的紫禁城里,也未必能找到一整套 这 样的精品瓷器。真正的收藏家看到这东西是无法不眼红的。”
“我拿它去干什么呢? ”
福尔摩斯交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印着:“西尔巴顿医生,半月街369号。” “这就算你今 天晚上的身份,华生。你将要去登门拜访葛伦纳男爵。我知道一些他的生活习惯,大概 在晚 上八点左右他是有空闲时间的。我会事先派人送去一封信给他,让他知道你会去拜访他,并 告诉他你将带给他一件稀有而名贵的明朝瓷器。最好还自称是医生,这个角色你 能够非常真 实地演好。就说你也是一位收藏家,碰巧得到了这件宝物。你曾听说男爵在这方面非常有造诣, 而且你也希望以高价出售这批瓷器。”
“价钱是多少呢? ”
“问得好,华生。假如你不清楚你自己宝物的价钱,那就会被立即揭穿了。这个碟子是詹 姆士爵士给我拿来的,是他主顾的珍贵收藏品之一。假如说它是举世无双的,也毫不为过 。” “我可以提议来由专家估算价格。”
“你真聪明丨华生,你今天非常有灵感。可以提出由克里斯蒂或苏富比拍卖行来鉴定。不 要自己提出价钱。”
“如果他不愿意见我呢? ”
“会的,他肯定会见你的,他对收藏有着无法形容的狂热,尤其是在陶瓷方面,他是一个 举世公认的权威。你先坐下,华生,我来读信的内容,无需请求回信,只要说明你准备来 访, 并且说清来访的理由。”
这封信写得非常得体,简短,有礼,而又能引起收藏者的好奇心。马上就派一个街道送 信人给送了过去。当天晚上,手拿珍贵茶碟,怀揣巴顿医生的名片,我就前去冒险了。
正如詹姆士爵士所说的那样,那栋豪宅显示了葛伦纳男爵确实非常富有。一条曲折的甬 道,两旁栽种着各种珍贵的观赏性灌木,直通向立有雕像的花园。这座宅子原本是一个南非 金矿主在其全盛时期建造的,那带有角楼的长形房屋,在建筑风格上显得阴沉,但在规模与 坚实程度上却非常不错。一个犹如主教一般的男管家,将我带到大厅转交给一个身穿长 毛绒 上衣的男仆,他再把我带到男爵跟前。
他正站在位于两扇窗子之间的一个敞着的大柜子前面,里面摆放着他的部分中国陶瓷藏品。我走进屋时,他手拿一个棕色花瓶转过身来。
“请坐,”他说,“我正在欣赏自己的珍藏,不知是否还能出得起大价钱来增添珍品。你瞧, 这个小花瓶乃是唐朝的精品,公元七世纪的古物,你或许会有些兴趣。我相信这是最 精湛的 手工与最美的瓷釉。你说的那个明朝碟子已经带来了吗?”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把它递 给他。他在书桌前面坐下来,把灯拉近,他开始细心鉴赏。此时黄色的灯光照 在他的脸上, 我可以从容地打量其相貌。
他的确是一位非常英俊的男人。他在欧洲享有美男子的盛名也确实是名副其实。他不过 是中等身材,但体态显得优雅而富有气质。
他的脸色有些黝黑,类似东方人,眼睛黑亮而略显疲倦,对女人有着无穷的诱惑力。他 的鬓发乌黑,胡须短而向上翘起,并涂抹了油蜡。他的五官端正而又赏心悦目,但偏薄的嘴 唇使得其容貌略有缺憾。那也是我唯一能将他与杀人犯联系在一起的部位,他的嘴仿佛是脸 上的一道冷酷凶残的切口,口角紧绷起来,冷漠无情,使人生畏。他将须角向上留起而 露出 嘴角,这是非常不明智的,使受害人警觉。他的声音迷人,举止潇洒。论年纪,我看他不超 过三十岁,而事后得知他已经四十二岁了。
“好得很一实在是太棒了丨”他终于开口了,“你是说你有整整六个凑成一套?奇怪的 是我居然没有听说过世界上还有如此卓绝的珍品。我知道在英国只有一个人配拥有它,但 那个人绝对不会把藏品流通到市场上的。如果不见怪的话,巴顿医生,敢问你是如何得到 它的呢? ”
“那个并不重要吧?”我以一种我所能做到的最无所谓的口气说。“反正你能够确定它是 真品,而价钱方面,我相信专家的鉴定结论。” “这实在太神秘了,”他的乌黑大眼睛 里闪动着 怀疑。“在如此的珍贵物品方面做交易,我自然要知道它的所有情况。它的确是真货,对于这 一点我没有丝毫怀疑。但是一我必须考虑到一切的可能情况一一假如事后 证明你无权出卖 它可怎么办呢? ”
“我可以保证不会出现这种事的。”
“这自然又会引出另夕卜个问题,就是你的保证到底有什么价值。”
“我的信用银行可以对此负责。”
“那是自然。但这笔交易还是让我感觉太过稀奇古怪了。”
“成不成交悉听尊便,”我满不在乎地回答,“我首先要考虑你,是由于我清楚你是有名的 鉴赏家,但我在其他地方也一样可以成交。”
“谁告诉你我是一位鉴赏家的? ”
“我知道你在这方面曾经写过一本专著。”
“你读过那本书吗? ”
“没有。”
“好家伙,这可让我更加摸不到头脑了丨你自称是一位鉴赏家与罕见收藏珍品的拥有 者,而你却不愿费事去查看一下唯一可以告诉你自己的藏品真正价值的著作,这你如何来 解 释呢? ”
“我是一个非常忙碌的人,我是执业医生。”
“这是答非所问。一个人假如真的有癖好,他总会找到时间去钻研的,无论他有什么其他 的业务。而你在信中说你是一位鉴赏家。”
“我确实是鉴赏家。”
“我能否问你几个问题来测试你一下?我不得不对你实话实说,医生一一假如你确实是医 生的话一情况越发可疑了。请问,你清楚圣武天皇还有他与奈良附近的正仓院的关系吗? 怎么,你感到很茫然吗?那么请你讲述一下北魏在陶瓷史上的地位吧。”
我假装发怒地跳了起来。“先生,这实在太过分了,”我说,“我来这里是想要给你好处, 而并非是当小孩子被你刁难的。我的陶瓷知识也许不比你差,但我不能回答这样无礼的 提问。”
他瞪着我,他眼中的傭懒完全消失了。他的目光突然变得锋利起来,凶残的嘴唇间露出 闪着白光的牙齿。
“你在玩什么诡计?你肯定是奸细。你是福尔摩斯派来的探子。你在愚弄我。听说这家伙 已经快要咽气了,于是他就派奸细来蒙骗我。你私闯我的住宅。你进来容易,但别想再出 去! ”
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退了一步防备他的攻击,因为他显然已怒气冲天。或许他一开 头就在怀疑我,也许是在谈话过程中我露出了马脚,总之不可能再骗过他了。他把手伸到一 个小抽屉当中疯狂地乱翻着。这时,有些许小动静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站在那里侧耳倾听 了片刻。
“啊! ”他喊道,“天那! ”他一下子跑进了身后的那间小屋。
我一个箭步跃到了门口。那景象是我终生不会忘的。通向花园的大窗户敞开着,在窗前, 福尔摩斯犹如鬼影般站着,他头上包裹着血迹斑斑的绷带,脸色显得煞白。一转眼他就不 见 了,我听见他身子擦过树叶发出的声音。宅子的主人怒吼着也冲到了窗口。
接下来的事发生得非常快,我看得极为分明,突然从窗边的角落里伸出了一只手臂一 一只女人的手臂一猛地一挥。与此同时,男爵发出了一声极其可怕的惨叫一这一叫声将 永远 铭刻在我的记忆中。他两手紧捂住脸满地乱滚,头在墙壁上不断乱撞。接着他躺倒在地 毯上胡乱翻滚,一声声尖叫在屋内回荡。
“水丨看在上帝的分上,快拿水来啊! ”他尖叫着。
我从茶几上拿起一个水瓶朝他跑去。此时男管家与几个男仆也赶来了。当我单膝跪下将 男爵的脸转向灯光时,其中一个仆人昏了过去。硫酸已经腐蚀了他的整个面孔,从耳朵与下 巴往下滴着。一只眼已经翻白,另一只则极度红肿起来。几分钟之前我还在暗地里赞赏过的 五官,如今已犹如一幅美妙的油画被画家用粗海绵恣意乱抹,已模糊、变色、失去了人 形, 极其可怕。
我简短地述说了一下刚才发生的被泼洒硫酸的事情。有几个仆人爬到窗台上,有的已经 冲到草地上去,但是天色已晚,又下起了雨。受伤人在嗥叫之余不断痛骂着那个洒硫酸的人 。
“她就是那个女魔鬼凯蒂温特!”他大喊着,“这个魔鬼,她肯定跑不了,我要报复! 我的上帝啊,疼死我了丨”我用油给他清洗脸部,为他包扎,并打了一针吗啡。在这场灾 祸 面前,他似乎消除了对我的怀疑,他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仿佛我拥有使他的面貌得以恢复的魔力。要不是我清楚他那咎由自取的罪恶一生,我或许会为他的惨遭毁容一事流下同情的眼 泪。而此时我对他紧握我的手的行为仅仅感到了厌恶,所以当他的家庭医生与医疗专家 前来 接替我时,我感到大大松了一口气。另外还来了一位巡逻警察,我将自己的真实名片交给了 他。不过这样做不但是愚蠢的,而且也是毫无意义的,因为苏格兰场的人对我的 长相几乎和 对福尔摩斯同样熟悉。然后我就离开了那座阴森恐怖的住宅。不到一小时,我就返回了贝克街。
福尔摩斯正坐在平日里他喜欢坐的安乐椅中,面色显得苍白而又筋疲力尽,对于今天晚 上发生的一切意外,即使他那样坚强、镇定的人也被震惊了,他有些惊恐地听我叙述了男爵 的毁容惨剧。
“这就是罪大恶极的报应,华生,纯粹是罪恶的报应! ”他说道,“早晚会是这个结局。 这个人是绝对恶贯满盈,”随后他从桌上上拿起了一个黄色封皮的本子。“这就是那位 女士所 说的本子。彳假如这个本子还无法取消这场婚事的话,那就真的无法可想了。但这个本子一定 可以做到的。这是任何一个有着丝毫自尊心的女人都无法容忍的。”
“这是他的恋爱日记? ”
“或许应该称之为他的淫乱日记,随你怎么叫都行。那个女人首次提到这本日记时,我就 知道它是一个极其有用的武器,只要我们可以拿到它。当时我没有说出这一想法,因为这 个 女人或许会走漏风声。但我始终在想办法得到它。后来他们将我打伤,让我有机会使男爵认 为没有必要再防备我。这全是有利的。本来我准备多等上几天,但他的访美迫使我 加快了行 动步伐。他绝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留在家里。所以我们必须马上行动。晚上去偷它是不可 能的,他防范得非常严。但是彳假如在晚上能将他的注意力吸引住,那么或 许是个好机会。这 就需要靠你与蓝色茶碟儿了。但我必须弄清这个本子到底被放在什么地方。我知道我仅有几 分钟的时间去寻找,因为我的时间是受你现学的陶瓷知识限制的。 所以,在最后一刻我还是 将那个女孩子找来了。但我万万没想到她偷偷在怀里的小包藏了硫酸。我还以为她仅仅是为了协助我而来的,没想到她还有自己的复仇计划。”
“他已猜到我是你受你的派遣而来的了。”
“就怕这个。但是你缠住他的时间已足以让我找到日记,只是还不足以让我安全逃走。啊! 詹姆士爵士,欢迎,欢迎! ”这位彬彬有礼的客人已应邀前来了。他仔细地倾听福尔 摩斯将 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你确实是创造了奇迹,真真正正的奇迹! ”他听完之后说。“不过假如伤势真像华生医 生说的那样严重,我们不必用日记也足以取消婚约了。”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像梅尔维尔小姐这类女人是不会那样做的。她反而会更加爱惜惨遭 毁容的男爵,我们必须要摧毁的是他道貌岸然的虚伪形象,将他卑鄙、无恶不作的本性暴 露 出来。这本日记会让她彻底醒悟过来,我看它是这世界上唯一能让她冷静下来的东西。这是 他亲笔所写的日记,她无论怎样都会相信的。”詹姆士爵士将日记与珍贵的茶碟都 拿走了。因 为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办,就与他一起来到了街上。一辆马车正在等候。他跳上车,对戴帽徽 的车夫匆忙说了一句话,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他将大衣的半边挂在窗口用来遮挡车厢上的徽记,但我早已借助从气窗射来的灯光看清楚了徽记。我大为吃惊,转身就跑到楼上来见福尔摩斯。
“我知道咱们主顾的身份了,”我兴冲冲地大声报告我的新发现。“你猜是谁,原来 就是一”
“是一位忠实的朋友与慷慨的绅士,”福尔摩斯抬手阻止了我继续说下去,“不用多说了。”
我不清楚这本记载了无限罪恶的日记是怎样被利用的。也许是詹姆士爵士去办理的,更 可能是将这个难题交给小姐的父亲去办了。总而言之,效果很不错。三天后,晨报上刊载了 一条消息:葛伦纳男爵与维奥莱特小姐的婚礼已经被取消。同一家报纸也刊载了刑事法庭针 对凯蒂温特小姐故意伤害一案的首次开庭经过,她受到的指控是泼洒硫酸致人重伤。 虽然 罪行很严重,但处罚结果却异乎寻常的轻。夏洛克福尔摩斯原本受到盗窃指控,但是既然 他的目的是好的,而且雇用他的主顾又是如此显赫,于是连向来铁面无私的英国法 庭也变得 极为灵活并富有人情味儿了。他始终没有被法院传讯。
我的朋友华生的一些主意与想法尽管有限,但却极为执拗。很久以来他就始终在撺掇我 自己来执笔写办案记录。这或许是我自找的,因为我总是找机会向他指出他的描述有多肤浅 , 并且指责他没有严格遵照事实与数据,而是去迁就一些世俗的无聊趣味。“你自己过来试试 吧! ”这便是他的反驳。而等到我真正提起笔来时,我也不得不承认,内容确实是 必须以一 种能够吸引读者的方式来进行表达。下面所记录的这件案子看来肯定能吸引读者,因为它是 我手中最为稀奇的一件案子,而凑巧华生在他的文集当中没有收录它。谈到 我的老朋友兼传 记作者华生,我要在这里说明,我之所以能够在我微不足道的研究工作过程中不厌其烦地添 加一位同伴,那并非是出于感情用事或是异想天开,而是因为华生的 确有独到之处,但因为 他本身很谦虚还有对我工作能力有着高度的信任,他并没有太多的表现机会。一个可以预见 你的结论与行动方向的合作者总是有着危险性的,但彳假如事 件的每一步发展总是让他惊讶不 已而未来总是使他感到迷茫,这样的人才是一个理想的伙伴。
根据我笔记本上的记录,那是在一九O三年一月,即布尔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詹姆 士-陶德先生过来找我。他是一位魁梧挺拔、精神饱满、皮肤黝黑的英国公民。当时,忠实 的 华生医生由于结婚的缘故暂时离开了我,这是在我们交往过程当中,我所知道的他唯一的 自私行为。当时我是独自一个人。
我的习惯是背靠窗子坐着,而请来访者坐到我的对面,使得光线能够充分照射到他们。 詹姆士陶德先生似乎不知道该怎样开场。我也无意去引导他,因为他的缄默给了我更多的 时间去仔细观察他。我觉得让主顾感受到我的力量是非常有好处的,于是我就将我的观察结 论告诉了他一些。
“先生,看起来您是从南非赶回来的。”
“不错,是这样的。”他惊讶地回答。
“你隶属于皇家骑兵队,是吗?”
“正是。”
“分属于米豆塞克斯军团。”
“完全正确。福尔摩斯先生,你是魔术师吗? ”
我对他的惊讶报以微笑。
“假如一位健壮的绅士走进我屋子里,肤色黝黑得已超过了英国气候所能达到的程度,手 帕放到袖口当中而并非放在衣袋里,那就不难确定他是从何而来的。你留有短须,说明你 并 非普通的士兵。你的体态正符合骑手的体态。至于米豆塞克斯军团,你的名片上说明你是沙 格莫顿街的股票商,你还能隶属于别的军团吗? ”
“你真是能够洞察一切。”
“我与你所看到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只是我已经锻炼出来了,对所见到的事能加以注意而 已。不过,你当然不会是来跟我探讨观察技巧的。不知在塔克斯伯瑞庄园出了什么事?”
“福尔摩斯先生丨你一”
“没什么值得惊奇的,先生。你信上的邮戳是属于那里的,既然你约我见面是这样的急迫, 那显然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
“不错,确实如此,不过信是在下午写来的,从那会儿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事情。要不是 爱斯沃斯上校把我给赶出来的话一”
“赶出来! ”
“哎,差不多。这是个硬心肠的人,这个爱斯沃斯上校。他当年是一个极为厉害的军官, 是在军队里对军纪要求最严的人,话语极为严苛。要不是看在杰佛瑞的面子上,我绝不会 容 忍与他共事呢。”
我点燃了烟斗,向椅背上一靠。
“你可否解释一下你刚才说的话。”
我的主顾淘气似的笑了起来。
“我已经习惯地认为无需说明,你就已经知道任何事情了,”他说道。“我还是将所有的情 况都说出来吧,我真希望你可以告诉我这些事情究竟说明了什么问题。我整整一夜都没 合眼, 始终在拼命想这事儿,却越想越感到不可能。
“我在一九O—年一月加入骑兵队时一那是整整两年前一杰佛瑞爱斯沃斯也加入了 我们中队。他是爱斯沃斯上校的独生子,上校在克里米亚战争当中荣获维多利亚勋章,儿子 体 内流着战士的血液,因此参加了军团。在整个军团当中,再也找不出比他好的人了。我们 成为至交好友,那种友谊只有在同甘共苦的过程中才能形成。他是我的最好伙伴一这在军 队当中是绝不寻常的友谊。在一年的艰苦战斗生活当中,我们生死与共。后来在比勒陀利亚 外的钻石坡战斗中,他中弹负伤。后来,我曾接到他从开普敦医院寄出的一封信,还有 从南 安普敦寄来的一封信。此后就再也没有下文了,音信皆无,福尔摩斯先生,已经有六个多月 没有一封信,而他是我最知己的好友。
“战争结束后,我们大家都回到英国了,我给他父亲写了一封信询问杰佛瑞现在在什么地 方。没有回音。我等了好久,又写了一封信。这回接到了回信,但非常简短,说是杰佛瑞 外 出航海周游世界了,一年之内都回不来。没有详细说明。
“福尔摩斯先生,这无法让我安心。这事儿透着古怪。他是一个非常看重朋友的人,绝不 会就这样随便将知心朋友给忘了。这绝不像是他的所作所为。碰巧我又听说他是一大笔遗 产 的继承者,他与他父亲的关系并非很好。有时候这位老头儿有点不讲理,而杰佛瑞的火气又大。我不能信任那封回信。我非要问个水落石出不可。谁知不巧我当时有事在身,所以直到 上星期我才开始处理杰佛瑞的这档子事儿。不过,既然我要处理这个事儿,我就把别的 事一 股脑儿全都放下了,非要办完它不可。”
詹姆士陶德先生似乎是那种最好与他当朋友而并非与他做对头的人。他的蓝眼睛放着 闪烁着坚毅的光芒,他那下巴显得棱角分明,在说话时也显得非常硬挺。
“那么,你采取了什么措施? ”我问他。
“我的第一步就是前往他家一塔克斯伯瑞庄园一去亲自看一看到底是怎样一个情况。 于是我先给他母亲写了一封信一因为我对他父亲那种敷衍的态度已经不耐烦了一并且开 门见 山地说杰佛瑞是我的至交好友,我能够告诉她我们之间共同生活时的有趣情况,我恰好 路过附近,可否顺路拜访一下?我接到一封相当热情的回信,说能够留我过夜。于是我星期 一就前去了。
“塔克斯伯瑞庄园地处偏僻,无论在什么车站下车,都至少有五英里的距离。车站又没有 马车,我只能步行前往,还拿有手提箱,所以傍晚才来到那里。那是一座非常大的宅子, 占 地很广。我看这宅子有着多个时代建筑风格的痕迹,从伊丽莎白时代半木结构的地基开始, 直到维多利亚风格的走廊,应有尽有。屋里全是嵌板、壁毯与有些褪色的古画,是 一座极为 阴森神秘的古屋。有一位老管家瑞尔夫,年龄仿佛与屋子一样古老,还有他老婆,显得更苍 老。她原本是杰佛瑞的奶妈,我曾听他说起过她,和她的感情仅次于母亲, 所以尽管她相貌 古怪,我依旧对她有好感。我也喜欢他的母亲一她是一个非常温柔的小个子妇女。只有上 校让我看着别扭。
“一见面我们就吵了一架。本来我马上就想返回车站离开,要不是我感觉这等于帮了他的 忙,我早就离开了。我被直接带到了他的书房。我发现他坐在乱七八糟的书桌后面,体格 魁伟, 背部弯曲,肤色黝黑,胡子蓬乱。带血丝的鼻子犹如鹰嘴般突出,两只灰色的凶恶眼睛从浓 密的眉毛底下盯着我。见面之后我才理解,为什么杰佛瑞很少提起他爸爸。
“‘先生,’他用一种刺耳的声音说,‘我倒是希望知道你此次来访的真正意图是什么。’
“我说我已经将来意在给他妻子的信里说清楚了。
“‘不错,不错,你说你在非洲时认识的杰佛瑞。当然,我们只是听你的一面之词。’
“‘我口袋当中有他写给我的信。’
“ ‘请让我来看看。’
“他将我递给他的两封信看完后,随手又扔给了我。
“‘好吧,那又如何? ’
“‘先生,我与您儿子杰佛瑞是至交好友,共同经历的很多回忆把我们连接在一起,但他 突然与我不再联系了,我能不感到奇怪吗?我希望得知他的情况不是非常自然吗?’
“‘先生,我记得我已经与你通过信,告诉过你关于他的情况。他航海周游世界去了。他 从非洲回来之后,健康情况非常不好,他母亲与我都认为他应该进行彻底的休养,换换环 境。 请你将这件事转告给一切关心此事的朋友们。’
“‘一定会照办的,’我说,‘不过请你费心把轮船与航线的名称告诉我,还有起航的日子。
说不定我能设法给他寄去一封信。’
“我的这个请求似乎让主人感到既为难又生气。他的浓重眉毛低沉到他的双眼上面,他不 耐烦地用手指敲击着桌子。他最终抬起头来,那神气非常像一个棋手发现对手走出了威胁 性 的一步棋,而同时他已决定怎样去应对。
“‘陶德先生,’他说,‘你的固执会让很多人都感到无礼,并且会觉得你已经到了无理取 闹的地步。’
“ ‘请你原谅我,这完全是出于对你儿子的友情。’
“‘当然。我早已充分考虑到了这一点。不过我必须请你放弃这些要求。家家都有自己的 内部事务,无法对外人说明,无论是多么善意的外人。我妻子很想听你说说杰佛瑞过去的 事, 但我请求你不要管他现在与将来的事,这种打听没有好处,只会让我们为难。’
“你看,福尔摩斯先生,我碰了钉子,而且无法绕过它。我只好假装同意他的意见,但我 心中暗自发誓,不查清他的下落,绝不会善罢甘休。当天晚上极为沉闷。我们三个人在一 间 阴暗的老屋当中极为沉默地进餐。女主人倒是热切地向我询问关于她儿子的各种事情,但男 主人始终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我对整个事情都感到极为不快,因此在礼貌上允许 的最早时 刻,我就向主人告辞,返回到自己的客房当中。那是楼下的一间极为宽敞空荡的屋子,与住 宅内的其他房间一样。但是在南非草原生活了整整一年后,谁也不会非常讲 究居住条件了。 我拉开窗帘,朝园子当中望去,发现外面竟然是晴朗之夜,那半圆的月亮在半空中照射大地。 之后我坐到熊熊燃烧的炉火边,身旁的桌上放有台灯,我准备读小 说来缓解我的烦躁心情。 但是我被老管家瑞尔夫打断了,他拿来一些备用的煤。
“‘先生,我担心你夜间需要加煤。天气非常冷,这间屋子又不是很保暖。’
“他没有马上走出去,却在屋内停留了片刻,当我转头去看他时,他正站在那里盯着我, 仿佛有心事的样子。
“‘对不起,先生,我忍不住旁听了你在餐桌上谈论的有关杰佛瑞少爷的事儿。你知道, 我妻子曾是他的奶妈,所以我几乎可以说是他的养父,自然非常关心他。你是说他表现很 不 错吗,先生? ’
“‘他是全军团当中最为勇敢的人之一。有一次他将我从布尔人的枪林弹雨当中拖了出来, 不然我今天或许就不站在这里了。’
“老管家极为兴奋地f差着他的手。
“‘就是,先生,就是那样,杰佛瑞少爷就是那样的人。他打小就有非凡的勇气。庄园的 每一棵树他都爬上去过。他什么都不害怕。他曾是一个非常好的孩子,是的,他曾经是一 个 棒小伙子。’
“我一下子跳了起来。
“‘嘿!’我大声说道,‘你说他曾经是个棒小伙子。你的口气就像他不在世了一样。到底 发生了什么事?杰佛瑞到底怎么了? ’
①布尔人:生活在19世纪南非殖民地的荷兰人后裔,曾与英国交战,被英军击败。
“我抓住老头儿的肩膀,但他却躲避开来。
“‘先生,我清楚你说的是什么。请你问主人吧,他清楚。我可不能多管闲事。’
“他刚要离开,我拽住了他的胳臂。
“‘听着,’我说,‘你必须回答我的一个问题才能走,要不我就拽住你一夜都不放。杰佛 瑞是死了吗? ’
“他不敢正视我的眼睛。他仿佛是被施了催眠术。他的回答是勉强从口中硬挤出来的,那 是一个可怕的而又极度出人意料的回答。
“‘我宁愿他已经死去了或许那会更好! ’他大喊道。说着他使劲挣扎了一下,挣脱了我 的拉扯,趁机跑出屋去了。
“福尔摩斯先生,你能够想象,我返回我原来坐的椅子上,是多么的心潮澎湃。老头儿刚 才所说的话对我而言只有一种合理的解释。显然我的朋友已经被牵涉到什么犯罪事件当中 , 或者至少是什么极为有损名誉的事,已经关乎家庭的荣誉了。严厉的父亲于是就将儿子送走, 将他藏起来,避免家丑外扬。杰佛瑞是一个不顾后果的冒失鬼。他往往受到周围 人的影响。 显然他是落入坏人的手里并已经被引向犯罪了。彳假如真是这样,那是极为可惜的,但即便如 此,我也有责任将他找出来并设法帮助他。我正在如此焦急地不断思索 着,猛一抬头,发现 杰佛瑞就站在我的面前。”
我的主顾讲到这里开始沉思,并停止了讲述。
“请你继续讲下去吧。”我说。“你的案子存在非常特别的地方。”
“福尔摩斯先生,他就站在窗外,脸紧贴着玻璃。我刚才曾跟你说过我曾向窗外瞭望夜色 来着,窗帘始终半开着。他的身影就处在帘子打开的地方。那里是落地窗,所以我可以看 见 他的整个身形,但让我极为吃惊的是他的脸。他面色极为惨白,我从没见他的脸色这样惨白 过。我猜想即便是鬼魂,也不过如此吧。但是他的眼睛与我的眼睛进行了对视,我 看得出那 是属于活人的眼睛。他一发现我看到了他,就往后一跃,消失在夜幕当中了。
“这个人的模样有一种令人非常吃惊的东西。倒不仅仅是那惨白如纸的面孔,而是一种更加微妙的东西种无颜与人见面的、抱有负罪感的东西一这种感觉与那为我所熟知的坦率挚诚的好朋友完全不同。我感到了恐惧。
“但是一个人如果已经当了两年兵,整天都要提防布尔人,他的胆子将会是非常大的,遇 到变故就会马上行动起来。杰佛瑞刚一跑开,我就立即跳到窗前。窗子的插销不好使了, 我 花了一点时间才把它打开。随后我就跳跃出去,飞快地跑到了花园中的小路上,朝着我认定 他逃走的方向追过去。
“这条小路非常长,光线又有些暗,但是我总感觉前方有东西在奔跑。我向前冲过去,喊 着他的名字,但是没有一点用。我跑到了小路的尽头,这里有数条岔路通向几个小屋。我 稍 微犹豫了一下,这时我清晰地听到一扇门关上的声音。这声音并非来自我背后的屋子,而是 从前方的黑暗中传来的。福尔摩斯先生,这就足以证实我刚才看见的并非幻影。杰 佛瑞确实 从我眼前逃走了,并且关上了某间屋子的门。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
“我无法可想了。这一夜我过得极为不安,心里始终在推想这个问题,打算找到一种合理的理由来解释这些现象。第二天我感觉老上校的态度多少缓和了一些。既然女主人声称附近 有数个好玩的去处,我就趁机会提问,我能否再停留一晚。老头子勉强默许了,这就给 我争 取到一整天的时间去观察周边的环境。我已经非常肯定地知道杰佛瑞就在附近的某个地方藏 匿着,但具体的地点还有原因都有待于发掘。
“这座楼房既大又曲折,在里边隐藏一个军团也无人知道。假如人是藏在楼房的内部,那 我是几乎无法找到他的。但是我听到的门响并非在楼内。我只有前往园子当中寻找这个秘 密。 这样做并不难,因为那几位老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这就使我得以施行我的计划了。
“园子当中有几个小屋,但是在园子的尽头有一座稍有规模的建筑一足以让园丁或护林 人居住。难道是从那里发出的关门声响吗?我佯装不经心的、仿佛随意散步的样子朝它走过 去。这时候有一个矮小利落、蓄有胡须,身穿黑衣、头戴圆礼帽的男子从那个屋子的门里走了出来点也不像是园丁的样子。我没想到他出来后就将门反锁上了,将钥匙放在了口袋里。他一回身,看到了我,脸上顿时显露出极为吃惊的神色。
“‘你是来访的客人吗? ’他问我。
“我说是的,并且说我是杰佛瑞的朋友。
“‘真可惜他外出旅行去了,否则他会非常愿意见到我的。’我又进一步解释着。
“‘不错,不错,’他仿佛做下了亏心事似的说着,‘换个时间再来吧。’他说着就离开了。 但当我回头望去时,他却正躲到园子那边的桂树后面,待在那里悄然观察着我。
“我一路走过去,仔细地查看这座小房子,但窗子被严密地遮挡住了,这使人觉得它似乎 是空置的。彳假如我过于大胆地进行窥探,可能会因小失大,甚至被赶出去,因为我知道 我在 受人监视。因此我就返回了楼内,等着晚上再继续进行侦查。等到天色已黑,人声寂静之后, 我就再次从窗口溜了出去,悄悄朝那神秘的房屋走去。
“我刚才说这屋子被极为严密地遮挡住了,现在我发觉它还关闭了百叶窗。但是有一扇窗 子却向外透出了灯光,因此我就集中注意力从这里往屋内瞧。算我走运,这里的帘子并没 有 完全被拉上,我能够看见屋里的状况。里面非常明亮洁净,壁火熊熊燃烧着,灯光照耀下, 在我对面坐着我早晨曾经碰见的那个矮个男子,他吸着烟斗正在读报纸。”
“那是什么报纸? ”我问道。
我的主顾似乎对我打断了他的话感到不大高兴。
“有关系吗? ”他反问道。
“关系极为重大。”
“我还真没注意。”
“那你应该能看出那是大张的报纸还是小开本的杂志一类吧? ”
“对了,经过你这么一提醒,我想那不是大张报纸。也许可能是《观察家》杂志。不过说 实话,我当时实在是顾不上这类细节了,因为屋内还有一个人背对窗子坐着,我敢确定他 就 是杰佛瑞。当然我无法看见他的正脸,但我对他的肩膀形状极为熟悉。他用手支着头,形容 十分忧郁与憔悴,身子朝向壁火。我刚要想办法行动,突然有人重重地在我肩膀上 拍了一下, 原来上校就站在了我身后。
“‘到这边来,先生! ’他将声音压低了说。他一声不吭地走到了楼内,我始终跟着他走 到我的房间。他在门厅当中拿出一张火车时刻表。
“‘八点半会有一班火车开往伦敦,’他说。‘马车会在八点钟停在大门外。’
“他脸都被气白了。而我自己呢,我感到自己的处境实在太尴尬了,我只好结结巴巴说了 几句乱七八糟的道歉话,力图以对我朋友的极度担心来给自己辩解。
“‘这个问题不必再谈,’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你无耻地侵犯了我们家庭的隐私。你到这 里来是作为客人,但你却成为了暗探。先生,我只有一句话想对你说,那就是我不想要 再看 见你。'
“这下子我也生气了,我说了一些非常不客气的话。
“‘我看到你儿子了,我认为你是为了达到个人目的而不让他见别人的。我不清楚你把他 关起来的动机到底是什么,但我敢肯定他已经失去了行动的自由。我告诉你,上校,除非 我 确认我朋友如今是安全而健康的,否则我绝不会停止我的努力,来坚决探求事情的真相,我 也绝不会因为你的任何恐吓而害怕。’
“这个老家伙的面色在瞬间变得犹如魔鬼一样凶恶,我真以为他会动手打人。我刚才说过 他是一位瘦削而又狂暴的高个子老头子,尽管我不是弱者,我也难以对付他。但是他在狂 怒 地狠瞪了我半天后就转过身离开了。而我呢,我早上按时乘火车离开了,我的决定就是马上 来找你,听取你的意见并征求你的帮助,这就是我写信并与你见面的原因。”
以上就是我的来访者想要让我帮助解决的问题。大概精明的读者已经能够看出来,这个 案子并不是很难解决,因为只有极为有限的可选答案就可以解释问题的本源。但是尽管非常 简单,这个案子却有着极为新奇有趣的地方,所以我才冒眛地将它记录下来。现在我就用我 惯常使用的逻辑分析方法来缩小有可能的答案范围。
“仆人们,”我问,“一共有几位?”
“依照我的估计,只有老管家与他的妻子。他家生活看来较为简单。”
“那么在花园小屋当中没有仆人了吗? ”
“没有,除非把那个留胡须的矮个男人当仆人。但他看来身份比较高。”
“这一点非常有启发性。你看见过从一所房子往另一所房子递送食物的迹象吗? ”
“你这样一提,我倒想起来曾经看见老瑞尔夫提着一个篮子朝着平房的方向去。当时我并 没有往食物上想。”
“你在当地进行过访问与打探了? ”
“是的。我与火车站站长还有村旅馆的主人进行过攀谈。我仅仅是简单地问他们是否知道 我的伙伴杰佛瑞的近况。他们两人都说他是去航海周游世界了。他曾回过一次家,但很快 就 外出了。看来关于他外出旅行的说法已经被大家所接受。”
“你没有向他们提起过你的猜疑吗? ”
“一点都没提。”
“这是非常明智的。这件事是需要现场调查的。我要跟你一起前往塔克斯伯瑞旧庄园。” “在今天? ”
凑巧,当时我正在了结一桩案子,就是我的老朋友华生曾经叙述过的修道院公学案。我 还接手了土耳其苏丹委托要侦破的一个案子,彳假如延误将会导致极其严重的政治后果。所 以, 直到下周初(依照我日记的记录)我才在詹姆士陶德先生的陪同下,踏上了前往贝德福郡 的旅程。在我们驱车路过伊斯顿区的时候,我将一位严肃沉默、肤色黝黑的绅士也 接到了车 上,我是预先与他约定好的。
“这是我的一位老朋友,”我对陶德说,“请他在场或许没有丝毫用处,但是或许会起到决 定作用。目前不必详谈这一点,到时候就知道了。”
凡是看过华生写的记录的读者,想来已熟悉我的一贯做法,就是在侦破一件案子的过 程当中我是不会多说话、不泄露出自身想法的。陶德似乎有一些摸不着头脑,但并没有说 什 么,我们三个人就一起继续赶路了。在火车上我又问了陶德一个问题,故意让我们的那 位同伴听到。
“你说你曾从窗户当中清晰地看见你朋友的脸,所以能够肯定那是他本人,对吗?”
“关于这点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他的鼻子完全贴在了玻璃上,让灯光直射在他脸上。”
“不会是另外一个长相与他相像的人吗? ”
“不可能,的确是他。”
“但是你又说他的模样变了? ”
“只是肤色变了。他的脸色是一怎么形容呢?一那是鱼肚白色,他的皮肤变得极为苍 白了。”
“是整个脸都变苍白了吗? ”
“我想不是。我看的最为清楚、最白的是他的前额部位,因为额头紧贴着玻璃。”
“你喊他的名字了吗? ”
“我当时又惊又怕,并没有想到叫喊。后来我就不断追赶他,我已经告诉过你,最终没能 追上。”
我的侦查已经基本上完成了,只需要再弄清楚一个小情况就可以全部完成推理。后来经 过一番旅行后,我们最终到达了陶德描述的这座奇怪的庄园。开门的是老管家瑞尔夫。我已 经将马车全天包租下来了,就请我的老朋友先坐到车上等着,我们请他见面时再下车。瑞尔 夫是一位身材矮小、皱纹很多的老头儿,穿着传统的黑上衣与灰裤子,只有一点非常特 别, 他戴着黄手套,一看到我们,他就脱下手套放到了门厅的桌子上。我这个人,正如我的老朋 友华生说的,有着极为灵敏的感官。当时屋中有一种不明显但又具有刺激性的气 味。它似乎 就是从门厅当中的桌子上发出来的。我一转身,将帽子放到桌上,又顺手把它弄到了地上, 然后借机弯下腰去捡帽子,趁机让我的鼻子靠近手套,中间距离不足一英 尺。不错,这股类 似于柏油的怪味儿的确是从手套上发出来的。侦查已经完成。我来到书房。唉,我自己写记 录的笔法就是这样露骨,实在太不高明!华生笔下的记录是那般引 人入胜,不正是依靠隐去 这些细节吗?
上校并没有待在房里,但是一听到瑞尔夫的通报立刻就赶来了。我们听到他那急促而沉 重的脚步声从楼道当中传来。他猛地一推门就冲了进来,怒发冲冠,眼眉都立起来了,确实是一个罕见的凶狠老头儿。他手里拿着我们的名片,用力撕碎,扔到了地上,用脚不断碾着。
“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你这个喜欢多管闲事的浑蛋,我不准你来到我家丨我绝不许 你再来,如果你胆敢不经我允许就来到这儿,我就有权使用暴力,我会枪毙了你丨我坚决 会 枪毙你丨至于你,先生,”他转身朝向我说,“我给过你同样的警告。我清楚你所从事的可耻 职业,你可以去别处展现你的本事,我这里用不着你来管闲事。”
“我不能走,”我的主顾坚定地说,“除非杰佛瑞亲口告诉我他的自由并没有受到限制。”
这位不情愿的主人按下了铃。“瑞尔夫,”他命令道,“给本地的警察局打电话,让他们马 上派两名警察来。就说有贼进来了。”
“等一等,”我连忙说,“陶德先生,你应当知道,爱斯沃斯上校是有权利的,我们无权闯 入他的住宅。另一方面,他也应当知道你的行动完全是关心他的儿子。我冒眛地说,彳 假如允 许我与爱斯沃斯上校密谈五分钟,我可以让他改变对这件事的想法。”
“我没那么容易就被说服,”老上校说,“瑞尔夫,立即执行指令。你还在等什么?快打电 话啊! ”
“不行,”我说着朝门上一靠,“警察一旦介入恰恰就会导致你所害怕的结局。”我掏出笔 记本撕下了一张纸,并在上面匆匆写了字。我把纸递给上校说:“这便是我们前来的原 因。” 他凝视着那张字条,脸上除了吃惊以外的一切表情都消失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有气无力地说着,惊疑地缓缓坐到了椅子上。
“我的职业就是把事情的真相弄清。这就是我的任务。”
他坐在那里开始沉思,瘦削的手抚摸着蓬乱的胡须。最终,他做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 手势。
“好吧,假如你们一定要见杰佛瑞的话,就见吧。这事儿我并不负责,是你们逼迫我做的。 瑞尔夫,去告诉杰佛瑞先生与肯特先生,我们在五分钟后就赶过去。”
五分钟之后,我们已经穿过了花园中的小径,来到神秘的小屋跟前。一位蓄有胡须的矮 个男子站在门前,脸上露出极为诧异的神情。
“这也太过突然了,上校,”他说道,“这完全搅乱了咱们的计划。”
“我实在也是别无选择,肯特先生,人家逼着咱们这样做。杰佛瑞先生在吗?”
“是的,他就在里边,”他说着转身领我们走到了一间宽敞而又非常简单的屋子。有一个 人背朝壁炉站在前面。一见到那人,我的主顾立即跳上前去就伸出手来。
“嘿丨杰佛瑞,见到你实在是太好了!”
但是对方却挥手让他赶紧后退。
“不要触碰我。别走近我。是的,你真的不要靠近我丨我已不再是那个骑兵中队的棒小伙 子、一等兵爱斯沃斯了,对吧?”
他的面容的确是异常的。可以看出他原本是一位五官端正、皮肤被非洲的强烈阳光晒 黑的英俊男子,但是如今夹杂在黝黑皮肤之间有很多怪异的白斑片,这使得他的皮肤显得 变 白了。
“这就是我不能约见访客的原因,”他说道,“见你我倒是不在乎,但不能见你的同伴。我知道你是好意,但这么一来对我是很不利的。”
“我只是想确认你是安全无恙的,杰佛瑞。那天晚上你朝我窗里瞧时我看到了你,后来我 就无法放心,非要将情况弄清不可。”
“老瑞尔夫跟我说你来找我了,我忍不住要瞧瞧你。我希望你没有看见我才好,后来我听 到你开窗子的响声,我只好返回了小屋。”
“到底是怎么搞的,何必如此呢?”
“这个事情倒也不难解释清楚,”他说着点燃了一支香烟,“你记得那天早上在布佛斯普特 的战斗吗,就是在比勒陀利亚外边的铁路西线上?你听说我负伤了吗?”
“我听说了,但不清楚具体情况。”
“我们有三个人被切断了与本部之间的联系。地势极不平坦。有辛普森一就是绰号叫秃 头辛普森的那个人一还有安德森与我。我们正在追赶布尔人,但是他们设下了埋伏,把我 们三个人给包围了。他们两人都被杀死了,我肩头中弹。但是我拼命趴到马上,亡命狂跑了 几里路,我才昏迷过去并掉下马来。
“等我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我挣扎着站了起来,感觉极为虚弱。让我吃惊的是离我很 近的地方就有一座房子,面积相当大,有着南非样式的游廊与许多窗子。天气非常冷。你 知 道黑夜袭来的让人变得僵硬的寒冷,那是一种极为令人厌恶的、无法忍受的寒冷,与爽利明 快的霜冻非常不同。简单说吧,我感到了彻骨的严寒,唯一的希望就是想办法抵达 那座房子。 我拼尽全力站立起来,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着,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我只依稀记得爬上了 台阶,走进一个敞开的大门,进入一间摆有数张床位的大屋子,倒在一张 床上,嘴里满意地 轻哼了一声。床上被子已被摊开,但我已经无暇去想那么多了。我用被子裹住了我颤抖的身子, 随后立刻就睡熟了。
“我醒来早已是早晨,我不但没有进入一个安全的环境里,反而仿佛来到了一个噩梦般的 世界。非洲的阳光从宽大没挂窗帘的窗子射进来,使这间被刷成白色的大而空旷的宿舍显 得 极为明亮。我面前站着一个矮小如侏儒的人,脑袋硕大犹如鱗茎球,口中飞速地说着荷兰话, 挥动着一双犹如海绵般的变形可怕的手。他身后站了一群人,仿佛都感觉目前这 情形很有意 思,但我见到他们时却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没有一个正常人。每一个人都存在畸形。这些 丑八怪的笑声比任何生物都难听。
“看来他们没人会说英语,但是情况非要说清楚不可,因为那个大头人非常愤怒,后来一 面怪叫着一边以他那变形的手抓住我就往下拉,而毫不顾惜殷红的血液正从我伤口当中流 出 来。这个小怪物力气特大,要不是有一位年长的负责人听到这屋子里有嘈杂声而走过来,真 不知他会把我伤害成什么样子。他用荷兰语责备了他几句,楸住我的人就躲开了。 然后他转 向我,瞪大惊讶的眼睛望着我。
“‘你怎么会跑到这里? ’他诧异地问道。‘不要动!我知道你已经极度疲惫,你肩上的伤 口需要我来处理。我是医生,我马上会找人为你包扎。不过,小伙子!你在这里比在 战场上 会更加危险。你如今是待在麻风病院里,你昨晚在麻风病人的床上睡了一夜。’
“吉米,我还需要说明别的吗?看来,因为战火迫近,这些病人在前一天都疏散了。第二天,因为英军赶到,他们又被这位医务总监送回了医院。他说,尽管他自认为自身免疫力很 强,他也绝不敢像我那样在麻风病人的床上睡上一夜。后来他将我放到了一间单独的病 房内, 精心护理我,过了大约一周时间,我就被送到了比勒陀利亚总医院。”你看,这便是我的悲剧。 我希望可以侥幸免疫,但是等我返回家里后,我脸上出现的这些可怕症状 最终宣布了我没能 逃脱感染的可怕命运。怎么办才好呢?我是住在一座平静而没有任何邻居的房子里。我们有 两个可以绝对信任的仆人。这是一个可以居住的地方。肯特先生是 一位出色的外科医生,在 保证绝对没有泄密的条件下,他愿意陪同我一起居住。这样处理是极为简单的。而另一条路 则是非常可怕的:与不认识的人在一起遭受终身隔离,永远 无法释放。但是必须要绝对保密, 否则就算是在这个穷乡僻壤也必定导致舆论哗然,早晚会将我扭送到麻风病院的。吉米,就 连你也不能告诉。今天我父亲为何会让步,我真的 不明白。”
上校指了指我。“是这位先生迫使我让步的,”说着他打开了我交给他的字条,上面写着“麻 风”的字样,“既然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那最安全的办法还是彻底告诉他。”
“确实是这样,”我说道,“谁敢说这样做是没有好处的呢?看来唯有肯特先生一个人检查 过病人。请允许我,请问先生是否是这种病的专业医生呢?因为,据我所知,这是一种 热带 区域或是亚热带区域的疾病。”
“我有合格医生所应该拥有的所有知识。”他有些板起面孔地说。
“先生,我深信你是非常有能力的,但我感觉在这一病例上多听听大家会诊的意见也是非 常有价值的。据我猜测,你拒绝会诊只是害怕病人被强制隔离。”
“正是如此。”上校说。
“我已经预料到这一点了,”我解释道,“今天我带来了一位朋友,他是绝对可以信任的。 以前我曾帮过他的忙,因此他愿意作为一个朋友而并非是专家来给出他的意见。他的名 字是 詹姆士桑德爵士。”
听我这么一说,肯特先生的脸上流露出极为惊喜的表情,简直就像是刚刚得到提升的下 级军官要觐见首相似的。
“我将感到极为骄傲。”他低声说道。
“那我现在就请詹姆士爵士到这里来。他如今正等在门外的马车当中。至于我们,上校, 我们可以去你的书房,我来做一些必要的解释。”
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就显露出我有多么需要华生了。他善于运用得体的提问方式与各种惊 叹词来夸张我的侦探艺术,将我那种原本只能算是系统常识的侦察术夸大成为奇迹。现在我 自己来进行叙述,就没人过来捧场了。我只能照实叙述,就像是那天在上校的书房当中我对 几个听众所说的那样,其中还包括杰佛瑞的母亲。“我的方法,”我说道,“就建立在 这样的一 种{假设上:当你将一切不可能的结论都完全排除后,那剩下的,不管让人感到多么离奇,也 必然是事实。也可能会剩下好几种解释,如果是这样,那就要反反复复地加 以证实,直到最 后仅仅剩下一种拥有足够的根据来支持的解释。现在我们就用这个方法来研究一下眼下的这 个案子。起初,我提出了三种可能来解释这件事,为何这位先生会在 其父亲庄园的小屋当中 被隔离或是遭到禁锢。可以猜测他是由于犯罪而逃避,或者是因为精神失常而又不愿住到疯人院里,最后是可能患有某种疾病而需要隔离。此外,我已经想不出其他的解释。那么,就 需要将这几个结论进行对比与甄别。
“犯罪的假说是不能成立的。本地区并没有还未被侦破的犯罪报告,这我极为清楚。如果 说是还没有被暴露出来的犯罪,那从家族利益的角度来说,其解决办法就应该是将他弄走 或 是送到国外,而不是藏到家里。我看不出这种解释有什么成立的可能。
“精神失常的可能性相比之下更大一些。小屋里的第二个人也许是看守。他走出来后将门 反锁,这就增大了这种可能性,说明也许是强行禁闭。但在另一方面,禁闭不可能是非常 严 的,否则这个青年就不会跑出来去瞧一眼他的老朋友了。陶德先生,你记得我曾经询问过细 节,比如问你肯特先生读的到底是什么报纸。彳假如是《柳叶刀》或是《英国医学 杂志》,那会 有助于我的思索。但是,只要有医生陪同并上报给当局,将疯人留到家里是合法的事情。为 什么要这样拼命保守秘密呢?因此精神失常的假设也无法成立。
“剩下的第三种可能,看起来尽管极为奇特,却是完全符合现实情况的。麻风在南非是一 种常见病。由于特殊的机缘,这位青年也许会受到感染。这样一来,他的家属处境就极为 困 难了,因为他们不想把他送到麻风隔离病院。为了不走漏风声、不受当局的干涉,必须严守 秘密。如果给予适当的报酬,不难找到一位忠实的医生来看护病人。也没有理由在 晚上不让 病人外出。肤色变白是这种病的常见症状。这个彳假设的论据是极为充足的,使得我决心把它 当成已被证实了的事实来安排行动。当我第一次来这里,发现为小屋送饭 的瑞尔夫戴着浸有 消毒水的手套,这时我连最后的疑惑也消除了。先生,我只写下了一个词,就告诉你秘密已 经被我发现了,我之所以写出来而没有说出来,是为了向你证明我 是非常谨慎的。”
我刚刚结束了我的简要分析时,门开了,那位著名的皮肤病学家走了进来。但是破例的, 他那张始终极为严肃的脸如今绽开了笑容,眼中流露出感人的温暖。他迈步朝着上校走过 去 与他握了手。
“我经常给人们带来坏消息,”他说,“但今天的消息却很好,他患的并非是麻风。”
“什么? ”
“典型的类麻风,也叫鱼鱗癣。不大好治的一种病,影响外表,但是有治愈可能的,没有 任何传染性。不错,福尔摩斯先生,的确非常巧合。但能说完全只是巧合吗?难道没有一 些 未知的因素在其中起作用吗?或许这位青年在接触病人后产生的恐惧心理导致了一种生理作 用刺激了皮肤出现病变?不管怎样,我可以用我的名誉来担保一啊!夫人晕倒了! 我建议 让肯特先生来护理她,直到她从这次惊喜性的晕倒中复原为止。”
在我与福尔摩斯所经历过的各类冒险当中,再没有比这一次更加突然、更富有戏剧性的 了。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见他了,也不清楚他近来在忙些什么。但是这天早上他谈 兴很好,他刚让我坐到壁炉边的旧沙发上,而他本人则叼着烟斗坐到对面,就有人赶来了。 如果我说闯进来的像是一头发狂的公牛,或许更准确一些。
门被猛地撞开,闯进一个身材高大的黑人。要不是面目显得非常狰狞,他将会让人感觉 非常滑稽,因为他身穿一身鲜艳的灰格子西装,系着一条橙红色的领带。他那宽阔的脸庞与 扁鼻子使劲伸向前方,两只阴沉的黑眼睛里有着无法抑制的怒火,并轮流注视着我们两人。 “你们两位里谁是福尔摩斯? ”他问道。
福尔摩斯懒洋洋地把手里的烟斗举了一下。
“啊,原来就是你啊?”这位来访者一边说着,一边以一种让人不快的鬼鬼祟祟的轻步绕 过桌子,“你听好了,福尔摩斯先生,请你别多管闲事,让人们自己处理事务。你听懂了 吗?” “继续说下去,”福尔摩斯说,“非常有意思。”
“哈,你感到有意思,是吧?”这个大汉大声咆哮道,“等我收拾你一番,你就不感觉有 意思了。我对付过像你这种人,收拾完了之后他们就变老实了。你看这个,福尔摩斯先生 ! ” 他伸出了一只极为硕大的拳头在福尔摩斯鼻子底下晃了晃。福尔摩斯很有兴致地仔细看 着他的拳头。“你是从小就这样的吗? ”他问道,“还是逐渐锻炼出来的呢? ”
不知是因为我朋友那镇静的样子,还是因为我拿起了拨火棒的缘故,总而言之,这位访 客的态度变得不再那么嚣张了。
“反正我已经警告过你了,”他说,“我有位朋友对维耳德那边的事情非常有兴趣一你知 道我指的是什么事一他不想让你多管闲事。明白吗?你并非法律,我也并非法律,要是你 多管闲事,我就对你不客气,记住了!”
“我早就想与你见面了,”福尔摩斯说,“我不希望你坐在这儿,因为我不喜欢你身上的恶 心气味。你不就是史蒂夫迪克西,那个拳击手吗?”
“这就是我的名字,你假如说话不客气的话我就马上收拾你。”
“那你倒不必,”福尔摩斯紧盯着这位客人的丑陋嘴巴说,“不过你在荷尔本酒吧外面杀害 珀金斯的事一怎么丨你想要溜走啊?”
这个黑人马上退缩了,面色显得灰白。“别跟我说这些无用的话。”他说道,“我跟什么珀 金斯有什么关系?这小子出事时我正在伯明翰的斗牛拳击场进行训练呢。”
“不错,你可以就这样对法官去讲,史蒂夫,”福尔摩斯说,“我始终在注意你与班尼史 道岱尔的勾当一”
“上帝啊丨福尔摩斯先生一”
“行了,你马上从这里离开,等我需要你时,我会派人找你的。”
“那再见了,福尔摩斯先生。我希望你不要计较今天我对你的拜访,好吗?”
“那除非你告知我是谁派你来这里的。”
“哦,这是显而易见的,福尔摩斯先生。就是你刚才说到的那个人。”
“那又是谁指使他的呢? ”
“老天,我可不知道这个了,福尔摩斯先生。他就告诉我说:‘史蒂夫,你去找福尔摩斯 先生,就说彳假如他前往维耳德就会小命难保。’就是这样子,完全是实话。”没等再问 他别的 问题,这位客人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走得跟来时一样快。福尔摩斯一边暗笑,一边磕去烟 斗当中的灰。
“华生,幸亏你没有打破他那结实的脑袋。我看到你抓起拨火棒的动作了。其实他倒是一 个不必放在心上的家伙,别看他满身都是肌肉,却是一个非常愚蠢的、只会虚言恫吓的小 喽 啰,很容易就把他镇住,就像我刚才所做的那样。他是史班塞约翰流氓集团的成员之一, 最近参与了一些极为卑鄙的勾当,等我有空闲时再处理他们。他的顶头上司班尼,倒 是一个 极为狡猾的家伙。他们专门从事袭击、胁迫之类的勾当。我想知道的是,在此次事件里,他 们背后的主使者是什么人? ”
“但他们为什么要威胁你呢? ”
“就是那个哈诺维耳德区案件。他们这样一来,倒让我决心一定要仔细侦查这个案子了, 既然有这么多人为此大动干戈,那必定是有些来头的。”
“到底是怎样的一回事呢? ”
“刚才我刚要给你讲述这个事儿,就发生了刚才的这场闹剧。这是梅白利太太的来信。如 果你同意和我一起走一趟的话,咱们现在就给她拍一个电报,马上动身。”
我看到信上写的是:
福尔摩斯先生:
我最近遇到了一连串的怪事,都是和我的住宅有关的事,非常希望得到您的帮助。 如蒙明日前来拜访,我将会全天在家守候。本宅就在维耳德车站附近。我已过世的丈夫 马帝摩 梅白利是您的早期顾客之一。
玛丽梅白利谨启地址是:哈诺维耳德,人形墙屋山庄。
“你瞧,就是这样的一件事,”福尔摩斯说。“你假如有时间的话,咱们就能够启程了。”
经过一段短途的火车与马车的行进之后,我们抵达了这所住宅。这是一座砖瓦木料的别 墅,周围有一英亩的天然草原。上层窗子上面有三小垛尖形的人形墙,看来这个山庄是因此 而得名。屋后有一丛长势不佳的郁郁松林,这地方给人的总体印象是贫瘠荒凉而不吉利。但 是室内的家具是非常考究的,而接待我们的也是一位非常有风度的上了年纪的夫人,谈 吐举 止无不显露出有教养与文化。
“尊敬的夫人,尽管只是在多年以前帮您丈夫调查过一件小事,但我对他的印象依旧非常 清楚。”福尔摩斯说。
“或许您对我儿子道格拉斯的名字更加熟悉。”
福尔摩斯非常有兴趣地注视着她。
“怎么!您便是道格拉斯梅白利先生的母亲吗?我跟他曾有过一面之交。当然啦,伦敦 谁都认识他呢。那时节他可实在是一位英俊健壮的男子啊!现在他在什么地方啊?”
“死了,福尔摩斯先生,死了!他是驻罗马大使馆的参赞,上个月因患肺炎在罗马去 世了。”
“真的太可惜了。谁也没法儿将他这样的一个人与死亡联系在一起。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如 他那样精力充沛的
人。他的生命力可是顽强的,绝对顽强! ”
“顽强得太过分了,福尔摩斯先生,正是这一点毁了他。在你的印象里,他永远是潇洒 倜傥的样子,但你没看到过他变成一个抑郁寡言的人时的情形。他的心被彻底伤透了。简 直就在短短的一个月之间,我就眼看着我雍容大方的孩子变成了一个心力交瘁、愤世嫉俗 的人了。”
“是因为爱情一为了一个女人吗? ”
“或者可以说是一个魔鬼。好了,我请你来并非是为了谈我的儿子,福尔摩斯先生。”
“华生与我都在等候您的吩咐,请说吧。”
“近来发生了一些非常古怪的事情。我搬到这所房子里已经有一年多了,由于我希望闭门 谢客,独自过着清静的日子,因此始终与邻居们不大来往。三天前,我见到了一个自称是 房 产经销商的来访者。他说这所宅子被他的一个主顾相中了,假如我愿意出售,价钱不是问题。 我觉得很奇怪,因为周围有几所相同条件的房产都在出售,为什么对方只看中了 这栋房子? 但是自然我对他的提议还是比较感兴趣的。于是我说出了一个价钱,比我当初买房的价钱要 高出五百镑。这事马上就成交了,但是他又讲他主顾还想购买一些家具, 问我是否也能将家 具与房子一起出售。这里的一些家具是我从老家带来的,你可以看出那是非常上等的家具, 于是我就索要了一个相当合算的高价。他也马上就同意了。我原本 就打算去国外走一走,而 且这次交易是极为赚钱的,看来我今后的日子是会相当富裕的。
“昨天这个人将写好的合同带来了。幸好我将合同拿给我的律师苏特罗先生过目,他也在 维耳德居住。他对我说:‘这是一个极为古怪的合同。你注意到了吗?假如你签了字,你 就没 有合法权利将房子当中的任何东西拿走一包括你的一切私人用品。’当天晚上那个人再来时, 我指出了这一点,我告诉他我只出售家具。
“‘不,不只是家具,而是所有的一切,’他说。
“‘那我的衣服以及首饰怎么办? ’
“‘当然,我们会顾及到你的私人用品。但是一切东西不经过检查不得带出房外。我的主 顾是一个极为慷慨的人,但是他有自己独特的爱好与特殊习惯。对他来说,要买就全买, 要 不就什么都不买。’
“‘既然是这样,那就不要买了。’我说。这件事就这么被搁置下来了。但是这个事儿实在 是非常稀奇古怪,我恐怕一”
当话说到这里时出现了一件意外打断了她的讲述。
福尔摩斯举起手来制止了她的谈话,然后他大步跑到房间的另一端,猛地把门打开,楸 进来一个又高又瘦的女人,他抓住她的肩膀。这女人拼命挣扎着被楸进了屋里,犹如一只被 抓出鸡笼的小鸡一般开始扯着嗓子乱叫。
“放开我!你要干什么? ”她尖叫着。
“是苏珊,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太,我正想进来询问客人是否要留下吃饭,这个人就扑上来抓我了。”
“我已经听见她躲到门外足有五分钟时间了,但我并没有打断您的有趣叙述。苏珊,你有 些气喘,对不对?你干这种工作还真是不大容易。”
苏珊愤怒而又吃惊地转向抓住她的那个人。“你到底是谁?你有什么权力这样抓住我? ” “我只是想当你的面问一个问题。梅白利太太,您对什么人曾说过要给我写信并找我帮 忙 了吗? ”
“没有,福尔摩斯先生。”
“是谁发出的信? ”
“是苏珊。”
“这就对了。苏珊。你给谁写信或是捎信儿说你女主人要找我求助了?”
“你胡说。我没有通风报信。”
“苏珊,有气喘过度的人可能会短命的,说谎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你到底对谁讲了些 什么? ”
“苏珊!”她的女主人大声喊道,“我看你完全是一个狡猾的坏女人。我想起来了,你曾 在篱笆边上对一个男人说话来着。”
“那完全是我的私事。”苏珊生气地反驳。
“假如我告诉你,我知道你通知的那个人是班尼史道岱尔,又会如何呢? ”
“既然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呢? ”
“我本来无法肯定,但如今我肯定了。好吧,苏珊,彳假如你告诉我班尼背后的主使是什么 人,那我就给你十英镑。”
“那是一个比你富有上千倍的人。”
“这么说,是一个非常有钱的男人?不对,你笑了,必定是一个富有的女人。我们现在已 知道这么多了,你还不如把她的名字说出来,这样你能赚到十镑。”
“我宁可先看到你下地狱! ”
“你这是什么话!苏珊! ”梅白利太太喊道。
“我不干了。我对你们都受够了。我会让人明天过来取我的箱子。”说着她径直走出门去。 “再见,苏珊。别忘了吃点治疗气喘的药……那么,”福尔摩斯等门关上后马上从打趣 转 为严肃,“这个集团是非常认真地要干一桩案子的。你看他们的行动多么紧张。你给我的信上 是上午十点的邮戳。苏珊立即向班尼报信。班尼没有耽搁任何时间就去找他的主 子进行请示; 而他,或是她一我倾向于那个人是女子,因为刚才苏珊在我说错时笑了一制订了相应的 行动计划。黑人史蒂夫被找了过来,等到次日上午十一点时我已接到了警告。 你看,这是何 等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
“但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
“这正是急需解决的问题。在你之前是谁住在这所房子里? ”
“是一位姓弗格森的船长。”
“这个人有何特异之处吗? ”
“我原本怀疑是否他埋下了什么。当然了,人们藏宝物,往往都会放到银行的保险柜里头, 但是世界上总是有那么一些怪人。假如没有这种人,世界岂不是太过单调了吗?起先我 确实 设想过这里埋藏有珍宝的可能性,但是,彳假如是那样的话,他们又何必要买你的家具呢?你 总不会有什么拉斐尔的画作或是莎士比亚手稿之类的宝物而你自己并不知道吧 ? ”
“没有,除了一套比德贝王室的茶具外,再也没有比它更值钱的东西了。”
“一套茶具是不值得如此大费周章来策划这些神秘行动的。另外,他们为何不公开说明自 己所要的东西呢?彳假如他们只是想要你的茶具,他们直接出个高价买走茶具就是了,何 必要 买你的全部东西,甚至连锅盆碗柜都不放过呢?不对,依我看来,你家里是有一些什么你自 己都不知道的东西,而假如你知道的话,你是绝不会放手卖掉的。”
“这也正是我的想法。”我说道。
“华生也同意了,那么这种推测就没错了。”
“那么,福尔摩斯先生,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来,咱们来瞧一瞧只用逻辑分析能否把它限定在一个最小的范围内。你在这里住了一 年了?”
“将近两年了。”
“那更好。在如此长的一段时间里并没有人向你要买什么东西。突然,就在这三四天里, 你却遇见了急迫的求购者。你看这到底说明了什么呢? ”
“那只能说明,”我说道,“无论那些人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它是刚刚进入到这住宅里的。” “应该是这样的,”福尔摩斯说,“那么,梅白利太太,最近房子里新增加了什么东 西 没有? ”
“没有,今年我什么新东西都没有买。”
“是吗!那可真的是奇怪了。好吧,我想还是继续观察事态的进一步发展,以便取得更多 的必要资料。你的律师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人吗? ”
“是的,苏特罗先生非常有能力。”
“你还有别的女仆吗?刚才的那个偷听者苏珊是唯一的仆人吗? ”
“我还有一位年轻的女仆。”
“你需要请苏特罗到这里留宿一两夜。你可能需要有人保护。”
“危险是从何处而来呢? ”
“谁知道呢?这个案子的确不明朗。既然我搞不清他们究竟想要的是什么,我必须从另一 方面入手,找到主谋。这个自称房产经纪商的人是否留下了住址?”
“只留下了名片与职业。海恩斯约翰逊,拍卖商兼估价商。”
“看样子在电话簿当中是无法找到他的。正常的商人绝对不会隐瞒营业地址。好吧,如果 有了新的情况,请及时通知我。我已经接手了你的案子,我就必定要把它办成功。”
我们路过门厅的时候,福尔摩斯那无所遗漏的目光落在角落当中堆着的几个箱子上面。 那上面贴有各色各样的海关标签。
“‘米兰’ ‘卢塞’。这些东西是从意大利运来的? ”
“这全都是我可怜儿子道格拉斯的东西。”
“还没拆开过吗?送到这里多久了? ”
“上周送到的。”
“但是你刚才却说一啊,这很可能就是被遗漏的线索。谁知道里面是否存在珍贵的东 西呢? ”
“那是不可能的,福尔摩斯先生,可怜的道格拉斯的收入仅有工资与一小笔年金。他能有 什么值钱的东西送来? ”
福尔摩斯开始陷入到沉思中。
“尽快行动,梅白利太太,”最后他说道,“马上让人把这些东西抬到你卧室去。尽快检查 箱内的物品,看看到底装了一些什么东西。明天我来听你调查的结果。”
显然,这栋房间是遭到严密监视的,因为我们拐过高树篱时,看到那个黑人恶棍正站在 那里。我们是突然与他见面的,在这个偏僻的地方更显露出他的狰狞逼人的样子。福尔摩斯 伸手去摸衣袋。
“去拿手枪吗,福尔摩斯先生?”
“不,只是摸鼻烟盒,史蒂夫。”
“你真逗,福尔摩斯先生。”
“假如我跟踪你,你就不觉得逗了。今天早上我对你可是有言在先了。”
“是这样的,福尔摩斯先生,我考虑过你今早所说的话了,我不愿意再有人提到珀金斯那 件事了。假如我能为你效力,你只需要发话就好了。”
“那么,告诉我在这起案子当中你的主使者是谁。”
“我的上帝啊丨我跟你说的可都是实话,福尔摩斯先生,我真的不知道。我的上司班尼给 我命令,就是这样的。”
“好吧,你记住,史蒂夫,这座宅子当中的太太,还有房子当中的一切东西,都是受我保护的。不要忘了这一点。”
“好,福尔摩斯先生,我已经记住了“华生,看来他是为了保命而真被我吓住了。”我们往前走的时候福尔摩斯如此说道,“要是史蒂夫确实知道他的主顾的身份,我看他是肯定会出卖他的。幸亏我掌握了一些约翰犯罪集团的情况,而史蒂夫是其中的一员。华生,看来这个案子需要蓝岱尔派克帮忙,现在我就去找他。等我回来时也许会把这件事弄得更清楚一些。”
后来我始终没有再看见福尔摩斯,但是我能够想象出他是怎样度过这半天的。蓝岱尔派 克是有关所有社会传闻方面的专家,是福尔摩斯活的参考书。这位古怪而又懒散的人物在 他 全部清醒的时间里都待在圣詹姆士大街的一家倶乐部的凸肚窗内,在这里接收并转发整个伦 敦的小道新闻。据说,他那高达四位数字的收入完全靠给小报投稿,这种报纸是专 供好事之 徒闲暇时消遣的读物。在伦敦社会的肮脏底层里,只要稍微掀起一点波澜,就会被这台人情 记录器自动而又准确地记载下来。福尔摩斯总是极为谨慎地帮助蓝岱尔获得 消息,有时候也 接受其帮助。
次日清早,我前往福尔摩斯的房间,从他的神态来看,我就知道情况非常好,但谁知有 一个意外在等待着我们,那就是下面的这封电报:
请马上前来,住宅被盗,警察已到场。苏特罗福尔摩斯吹了一声口哨。“戏剧已经到达了高潮,而且比我预料的还要快。华生,在这起 案子背后存在一股强大的势力,对此我不会有任何惊讶,因为昨天我听到了一些消息。这 个 苏特罗自然是她的律师啦。昨天没有请你留在那里进行守卫,实在是我的失策。看来这个苏 特罗也是一个软骨头。没法子,还是前往维耳德走一趟吧。”
这回人形墙山庄与昨天那井井有条的样子可大不一样了。花园门口站着几个看热闹的闲 杂人等,另外有两个警察正在检查窗口与种植有天竺葵的花坛。走进屋内,我们遇见了一位 白发苍苍的绅士,他说自己是律师,旁边还有一位满面红光、正在喋喋不休的警官,上来就 以老熟人的身份与福尔摩斯开始了周旋。“嘿,福尔摩斯先生,这回可没你插手的余地 ,纯粹 是一件极为普通的盗窃案,警察就足以应付得了,用不着专家出手。”
“这是当然,案子是在有能力的警察手里进行侦查。”福尔摩斯说,“你是说,仅仅是普通 的盗窃案吗? ”
“没错儿。我们非常清楚作案的是什么人,还有去什么地方能找到他们。就是那个班尼犯 罪团伙,还有那个黑人一有人在附近见到过他们。”
“非常高明!请问他们究竟偷了什么东西? ”
“这个嘛,看来他们似乎没有得手,梅白利太太被麻醉了,住宅被抢劫,好了,女主人 来了。”
昨天接待我们的那位女主人,面色苍白,显得很虚弱,由一个小女仆搀扶着走了进来。 “福尔摩斯先生,昨天你给了我一个非常正确的建议,”她苦笑着说,“但是该死的,我却没有照办。我不愿意麻烦苏特罗先生前来,结果没有丝毫戒备。”
“我今天早上才听说这件事。”律师说道。
“昨天福尔摩斯先生劝我请人过来留宿这里以便戒备,我没有照办,结果吃了亏。”
“你看来非常虚弱,”福尔摩斯说,“大概你的体力已经无法支持来叙述整个事件的经 过吧。”
“事件不是已经明摆着了吗? ”警官指着他的笔记本说道。
“不过,假如夫人体力能够允许的话一”
“其实经过倒也不算复杂。我觉得那个可恶的苏珊应该是告诉过他们屋内的布局了。他们 一定对这所房子非常熟悉。我感觉到有人将浸有麻醉药的纱布捂住了我的口鼻,但是我不 清 楚昏过去有多长时间。等到我醒来的时候,有一个人站在床边,另一个人手里拿了一卷纸刚 从我儿子的行李堆当中站起来,那行李已经被打开了一部分,弄得满地都是东西。 在他还没 能来得及逃走之前,我跳起来抓住了他。”
“你这样做实在是太冒险了。”警官说。
“我抓住他,但他挣脱了我,另一个人似乎还打了我,因为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女仆玛 丽听见了响声,对着窗外大喊起来,警察很快就来了,但流氓已经逃走了。”
“他们带走了什么东西? ”
“我认为并没有丢失什么值钱的东西。我清楚在我儿子的箱子当中什么也没有。”
“他们没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痕迹吗? ”
“有一张纸也许是我从那人手里抢下来的,它留在了地板上,褶皱得很厉害,是我儿子的 笔迹。”
“既是他所写的,那这纸是没用的,”警官说。“假如是犯人写的一”
“高明,”福尔摩斯说,“有着足够的常识丨但是,我依旧很好奇地想看一看这张纸。”
警官从他的笔记本当中拿出一张大的书写纸。
“我从来没有忽略过任何微细的东西,”他郑重地说。“这也是我对你的忠告,福尔摩斯先 生。干了二十年的警察工作,我学会了很多东西,总是有可能发现有用的指纹之类的东 西。” 福尔摩斯检查了那张纸。
“警官先生,你对此有何意见?”
“依我看来,非常像是一本古怪故事的最后部分。”
“它也许就是一个古怪故事的结局,”福尔摩斯说,“你看到上方的页码了吧。二百四十五 页。其余的那二百四十四页去了哪里呢? ”
“我看应该是被犯人拿走了。这对他们有什么用处! ”
“入侵住宅,偷走这种东西是极为莫明其妙的事。你觉得这能够说明什么问题?”
“是的,这说明在慌乱中他们是拿到什么就带走什么。我希望他们能够为找到的东西而 高兴。”
“为什么偏偏去翻找我儿子的东西呢? ”梅白利太太问道。
“这个,他们在楼下没能找到值钱的物品,于是就跑到了楼上。这就是我的分析。你的意见是什么,福尔摩斯先生?”
“我需要仔细考虑一下。华生,你到窗前去。”我们站在那里,他将那张纸上的字读了一遍 开头是半截话,内容是:
三面人形墙案^171^“……脸上的刀伤与击伤流了许多血,但是当他看到那张他甘愿为其牺牲生命的脸, 那张脸在漠然地望着他的悲痛与屈辱的时候,这时他脸上淌下的血比起在他心底淌出的 血又 算得了什么啊。他抬起头来望着她,她居然笑了,她居然笑了!宛如没有良心的魔 鬼那般笑了起来!在这一刹那,爱毁灭了,恨产生了。人总要为某种目的而活着。小姐, 假如 不是为了拥抱你而活,那我就为了毁灭你与复仇而活吧。”
“真是奇怪的措辞! ”福尔摩斯笑着把纸交回给警官。“你注意到‘他’突然转变为‘我’ 了没有?作者太过激动了,在关键时刻他将自己幻想成主角了。”
“文章确实不怎么样,”警官一边把纸放回到本子里,一边说道。“怎么,你就这样走了吗, 福尔摩斯先生? ”
“既然有高手来处理这个案子,我在这里也就没用了。对了,梅白利太太,你似乎说过有 出国旅游的想法,对吗?”
“那始终都是我的梦想,福尔摩斯先生。”
“你打算去什么地方,开罗,马德里,还是里维耶拉?”
“唉,假如有钱,我是想要周游世界的。”
“不错,周游世界。好吧,那就再见吧。我下午也许会给你一封信。”走过窗口时,我看 到警官在微笑着摇头。他的笑容似乎在说,“这种聪明人多少都有一些疯病。”
“好,华生,咱们的旅程终归要告一段落了,”当我们又返回到喧嚣的伦敦市中心时,福 尔摩斯这样说着。“我想还是立刻办完这件事比较好。你最好能跟我一起去,因为与莎杜 拉克 兰这样的女士打交道,还是有一位见证人比较安全。”
我们雇了一辆马车,朝克劳斯凡诺广场的某一地点疾驰而去。福尔摩斯原本始终沉思不 语,但突然对我说起话来。
“我说,华生,你弄清楚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吧?”
“还不敢说。我只知道咱们要去与那位隐身幕后的女士见面。”
“一点不错丨但是莎杜拉克兰这个名字你难道没有印象吗?当然,她便是那位著名的美 女。从来没有其他女人能够比她更美。她是纯粹的西班牙血统,就是征服了墨西哥与秘鲁 的 西班牙统治者的后裔,她的家族已经在巴西的波南布哥省当了几代的领导人了。她嫁给了年 老的德国糖业大王克兰,不久就成为世界上最美丽并且也是最富有的寡妇。接下来 是一段为 所欲为的时期。她有很多情人,而道格拉斯梅白利这位伦敦最不平凡的美男子之一,也是 她情人中的一个。而道格拉斯并非浪荡公子。而是一位坚强而又骄傲的人,他 交出了自己的 一切,也期望能够得到对方的一切。而她呢,则是一位蛇蝎美人。她的欲求得到满足后,就 与道格拉斯一刀两断了,假如对方不能接受她的安排,她就会不择手段 地想办法达到目的。”
“这样说来,刚才那张纸上所写的就是他自己的故事喽! ”
“对丨现在你已经将情报都串起来了丨听说她马上就要嫁给年轻的罗曼公爵,尽管他的年 龄已经几乎可以当她的儿子了。公爵的母亲也许能够不介意她的年龄,但假如传出一件如 此 严重的丑闻,那就不同了,所以有必要一啊,我们已经到了。”
这是伦敦西区最为考究的住宅之一。有一个行动宛若机器人的仆人把我们的名片送了进 去,又回来说女主人外出了。福尔摩斯丝毫没有感到扫兴地说:“那我们就在这里等她回来 。” 仆人有些慌了。“不在家也就是对你们来说不在家,”仆人说。
“也好,”福尔摩斯说,“那我们也就不必恭候大驾了。请你将这张便条交给你的女主人。” 说着他在日记本的一张纸上匆匆写了三四个字,将字条递给了仆人。
“你是怎么说的? ”我问道。
“我简单地写下了: ‘那么交给警察去办?’我相信这张字条会让我们进去的。”
果然只用了不到一分钟,我们就走进了一间犹如天方夜谭般的客厅,宽敞而又华丽,屋 内有粉红色的电灯照明,光线很朦胧。我觉得女主人已经到了这般年纪,就算再美丽的美人 也会更喜欢黯淡些的光线了。我们刚进屋,她从靠椅上站了起来,高挑而又端庄,身材绝伦, 面如塑像,两只目光深邃的眼睛对我们冒出凶光。
“为什么干涉我一还有这个充满侮辱含义的字条儿? ”她手里举着字条儿对我们说道。 “夫人,我不需要解释。因为我相信你的智力一尽管我不得不承认你的智力最近不 大好。 ”
“为什么这样说,先生?”
“因为你居然认为雇一个流氓就可以吓得我停止工作。要不是受到冒险的吸引,谁也不会 选择我这种职业。是你迫使我去研究梅白利先生的案件的。”
“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我与雇佣流氓有什么关系? ”
福尔摩斯不耐烦地转身准备离开。
“是的,我的确低估了你的智商。好,再见。”
“等一等丨你准备去哪儿?”
“我要去苏格兰场。”
还没等我们来到屋门口,她就追过来并且拉住了他的胳臂。她马上从强硬变为了柔和。 “请坐下吧,各位先生们。让我们好好谈一下。福尔摩斯先生,我觉得我能够对你说一说 真心话。你有着绅士的情操。女人的本能很快就能发现这一点。我可以将你当朋友来对待。” “我无法担保会回报你,夫人。我尽管不能代表法律,但在我的微薄能力的范围内, 我是 代表公正的。我愿意倾听你的意见,然后我会告诉你,我将要如何行动。”
“毫无疑问,威胁你这样一个极为勇敢的人是我的愚蠢。”
“愚蠢的是你将自己交给了一群可以敲诈或出卖你的流氓。”
“不对丨我可没有那么容易对付。既然我答应你会说实话,我就坦白地讲,除了班尼与他 老婆苏珊以外,谁也不清楚他们的主顾到底是谁。至于他们两个人嘛,这已不是第一次一 ” 她笑了,有些俏皮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你已经考验过他们。”
“他们是不会走漏风声的猎犬。”
“这种猎犬迟早会咬伤喂养它们的人的手。他们将因为这次盗窃而被捕。警察已经找到了 他们。”
“他们会逆来顺受。这是他们接受雇佣的条件。我不会出面的。”
“除非我叫你出面。”
“不,你不会的,因为你是一个非常有尊严的绅士。你不会揭发一个女人的隐私。”
“首先,你必须将手稿还给失主。”
她发出了一连串笑声,朝壁炉走去。她用拨火棍挑起一堆已被烧焦的东西。“要我归还这 个东西吗?”她问道。她以挑战性的眼神对我们笑着,我觉得这是福尔摩斯曾遇到过的所 有 罪犯里最难应付的一个了。然而福尔摩斯却依旧无动于衷。
“这就已经决定了你的命运,”他冷冷地说,“你动作很快,夫人,但此次你做的实在太过 分了。”
她“啪”的一下扔掉了拨火棍。
“你实在是太冷酷了丨”她大声说,“要不要我将全部的经过都讲给你听啊?”
“我觉得我倒可以说给你听。”
“但是你必须要以我的视角来看待这件事,福尔摩斯先生。你必须看到,这是眼看着自己 一生的野心即将被毁掉的女人的无奈之举。这样的一个女人想要保护自己有什么错吗? ”
“原罪是因你而起的。”
“当然,我承认这一点。道格拉斯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孩子,但是命运就是如此,他不符合 我的计划。他要求和我结婚一结婚,福尔摩斯先生一跟一个穷困的平民结婚。他非要这 样不可,不接受任何其他条件。后来他变得一点都不讲理了。由于我曾经给予,他就认为我 必须永远给予,而且只给予他一个人。这是我无法容忍的。最后我不得不让他认清现实 。” “雇流氓在你面前对他进行殴打? ”
“看来你确实已经知道了一切。是的。班尼和他的手下把他赶走了,我承认这样做得有些 粗暴。但他后来的做法呢?我怎么能相信一个有着自尊的绅士会干出如此卑劣的事来?他 写 了一本书来讲述自己的遭遇。我当然被写成了恶狼,而他则是被残害的羔羊。所有真实的情 节都被写在了里边,当然是使用了彳假名字,但是伦敦谁会看不出来其中的真相呢 ?你认为他 的这种行为如何,福尔摩斯先生?”
“我觉得这是他应有的权利。”
“仿佛意大利的可恶习气影响到了他,他变得拥有意大利的残忍精神。他写信给我,还寄了一部小说的副本过来,目的是让我饱受精神折磨。他说稿本一共有两部部寄给我,另一部给他的出版商。”
“你怎么知道出版商还没有接到稿子? ”
“我早就清楚他的出版商到底是什么人。这并非他唯一的小说。我发现出版商还没有收到 意大利的来信。后来得知了道格拉斯突然去世的消息。只要那一部文稿还在世间,那我就 没有安全可言。稿子必定在他的遗物当中,而遗物必然会交给他母亲。我就让流氓团伙行动起来, 有一个打入住宅内部成为女仆。我原本是想利用正当合法的手段拿到文稿,我是真 心希望这 样做的。我愿意将住宅与里面的一切东西都买下来,哪怕会付出相当高的价钱。只是在这一 切办法都失败之后,我才使用了其他的手段。你瞧,福尔摩斯先生,就算我 对道格拉斯非常 狠心一天知道我有多后悔一一但这关系到我的未来,我又能怎么办呢? ”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膀。
“好吧,好吧,”他说道,“看来我又不得不像往常那样争取经济赔偿。以乘坐头等舱的方 式周游世界大概需要多少钱? ”
女主人瞪大眼睛莫明其妙地望着他。
“五千英镑能接受吗? ”
“是的,我看应该足够了,我接受!”
“很好。你签一张五千英镑的支票,我负责转交给梅白利太太。你有义务让她换换环境, 开心地度过后半生。另外,小姐,”他举起一根指头对她警告说:“你要小心啊,玩火者 必自焚, 迟早有一天你会得到报应的。”
福尔摩斯仔细地阅读了一封刚送来的信,然后,漠然无声地笑了一下一这是他接近于 大笑的一种表情一随后把信扔给了我。
“作为现代与中古时代、实际与异想天开的混合产物,大概没有比这封信上提到的事更加 离奇的了,”他说道,“你觉得如何,华生?”
我读道:
老吉瑞街46号十一月十九曰 有关吸血鬼的事宜 敬启者:
敝公司的委托人明辛大街弗格森一米尔黑德茶叶经销公司的罗伯特弗格森先生, 今日来函闻讯有关吸血鬼的相关事宜。由于敝店专门经营机械估价业务,此项根本不属 于本店的 经营范围,因此特地介绍弗格森先生前去造访阁下以解疑难。因为阁下曾成功 破解玛蒂达布瑞格士案件,本公司对您感激不尽,故此推荐您来解决此事。
莫瑞森,莫瑞森与达德公司谨启 经手人E_J_C拜上。
“玛蒂达并非是少女的名字,”福尔摩斯回忆道,“那是一艘船,与苏门答腊岛的巨型老鼠 有关系,那个故事现在还无法让一般公众接受。但是咱们又哪里知道吸血鬼的事情?那 属于 咱们的业务范围内吗?不过无论是接手什么案子也比闲着没事儿干强。但这次咱们一下子就 要进入格林童话之类的案件了。华生,麻烦你伸一把手,查查那部记录档案里字 母‘V’部 分当中对此有什么记录。”
我转过身去将那本记录档案取下来拿去让他翻阅。福尔摩斯将书摆放到腿上,两眼缓慢 而喜悦地查阅着那些古老的记录,其中记载着他毕生积累的知识与破案经验。
“‘葛劳瑞亚史考特号’航行记,”他念道,“这是个非常糟糕的案子。华生,我记得你①在英文当中,吸血鬼一词的首字母是V。
曾经作了一些记录,但结局却不是很好。造伪钞的维克多_林奇。毒蜥蜴。这是个非常了不 起的案件。马戏团美女演员维多利亚,非比寻常的案子。凡德贝特,窃贼。毒蛇案件, 杰出 铁匠维格。啊,有了,好一本优秀的档案,可谓无所不包。华生,你听这个:匈牙利吸血鬼 妖术,还有全斯维尼亚的吸血鬼案。”他专注地翻阅了好久,随后失望地叹息了 一声,把本 子扔回到桌上。
“胡扯,华生,完全是胡扯丨那种应该用木板钉死在坟墓当中却又还能出来走动的僵尸, 跟咱们有什么干系?完全是精神失常。”
“不过,”我说道,“吸血鬼或许未必是死人呢?活人也能够有吸血的习惯。比如我在书上 就看到过有些老人企图通过吸年轻人的血以达到永葆青春的目的。”
“你说得非常对,这本记录里就提到各种传说了。但是咱们能够相信这种事吗?这家公司 不打算去管这种事,应该就是这样的。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了太多的事情需要我们去管,我 们 没有必要去管妖怪鬼魂的事。我觉得不能太相信弗格森的话。这封信也许是他写的,也许能 稍微说明一下让他苦恼的到底是什么问题。”
说着,他从桌上拿起了另外一封信,由于他始终在专心研究第一封信,因此这封信还没 有开始读。他开始时还是含笑在读这封信,但过了一会儿,笑容就转变为专心紧张的表情了 。 看完后他靠在椅子上开始了沉思,手指间还夹着那封信。后来他猛然一惊,才从深思当中醒 了过来。
“伦伯利的奇斯曼庄园。华生,伦伯利在什么地方? ”
“在沙塞克斯郡,在荷什姆的南边。”
“不算特别远,那么奇斯曼在哪里呢?”
“我倒是对那一带乡下很熟悉。那里有很多古老的住宅,都是用几个世纪以前的原房主 的姓氏来命名的,例如欧德利庄园、哈维庄园、卡瑞登庄园等一那些家族早已被人所遗忘, 但他们的姓氏还通过房子被保留了下来。”
“不错,”福尔摩斯冷冷地说。他那骄傲而极为自制的气质有一个特点,就是尽管他时常 不声不响,但总能准确地把所有新知识都装入头脑里,却很少对知识的提供者表达谢意。 “我 觉得很快我们就会对奇斯曼庄园有更多的了解。这封信是弗格森先生本人写来的,正如我预 想的那样。对了,他还自称与你相识呢。”
“什么,他认识我? ! ”
“你自己来看信吧。”
说着他将信递了过来。信的开头写的就是刚才他念的那个地址。我读道:
福尔摩斯先生:
我的律师介绍我与你进行联系,但我的问题实在太过敏感,不知从哪里谈起才好。 我是代表一个朋友来谈论他的事的。这位绅士在五年前与一位秘鲁的小姐结婚,她是一①罗马尼亚过去的一个省。
位秘鲁商业家的女儿,我的朋友在经营进口硝酸时与她结识。她长得非常美,但是国籍 与宗教的不同总是在夫妇之间引发感情上与事实上的隔膜。结果,经过一段时间的共同 生 活后,他对她的感情变得冷淡下来,他可能觉得这次结婚根本就是个错误。他察觉到 她的性格当中有某些东西是他永远难以捉摸与理解的。这是极为痛苦的,因为她的确是 一个 罕有的温存可爱的妻子一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绝对忠实地热爱着丈夫。
现在我来谈论一下主要问题,详情还需要与你进行面谈。这封信只是先谈一个大体 轮廓,以便让你确定是否有意向去承办这件事。不久前,这位女士开始表现出一些与她 温柔的 本性非常不相称的古怪毛病。这位绅士曾经结过两次婚,他有一个前妻生下的儿 子。这孩子已经有十五岁了,他是一个非常讨人喜欢而且注重感情的孩子,可惜小时候 受到过外 伤。有两次,有人发现继母正在无缘无故地痛打这个可怜的小孩子。一次是抡 起手杖打他,在胳臂上留下了一大块淤青。
这还不算,她对自己亲生的还不足一周岁的小儿子的行为就越发严重了。大约在一 个月以前,有一次保姆离开婴儿仅有几分钟要去干其他的事。突然婴儿猛地嚎哭起来, 保姆急 忙跑回来,一进屋就看到女主人弯着腰似乎正在咬小孩儿的脖子。脖子上已经有 了一个小伤口,往外流着血。保姆被吓坏了,马上要去找男主人,但是女主人苦苦哀求 她不要去 ,还给了她五英镑让她为此事保密。女主人没有做出任何解释,事情就如此被 搁下了。
但是这件事在保姆心中留下了极为可怕的印象,从此以后她就开始严密注意女主人 的一举一动,并且更加小心地护卫着婴儿,因为她是真的很喜爱这个孩子。但是她能感 觉到, 就像她正在监视母亲一样,母亲也在暗地里监视着她,只要她稍微离开婴儿一会 儿,母亲就抢到小儿跟前去。保姆夜以继日地保卫着婴儿,而母亲也昼夜不停地不声不 响,犹如 狼等羊一样盯着婴儿。这对你来说必定是难以置信的事,但我请求你严肃地倾 听我的叙述,因为事关一个婴儿的生死存亡,也可能导致一个男子的精神失常。
终于有一天,事情实在瞒不过丈夫了。保姆的神经也再也支持不住了,她向男主人 坦白了所有的这一切。对他而言,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就犹如你现在的感受一样。他深 知他的 妻子是真心爱他的,而且除了那次痛打继子以外向来也是对继子疼爱有加的。她 怎么会伤害自己的亲生儿子呢?因此他对保姆说这完全是她的幻觉,这种多疑是非常不 正常的, 她对女主人的诽谤是让人难以容忍的。正在他们谈话的时候,突然听到婴儿痛 苦地惨叫起来。保姆和男主人一起跑到了婴儿室。只见他妻子刚刚从摇篮的旁边站起身 来,婴儿的 脖子上正流着鲜血,床单也被染上了血。请你想象他当时的心情吧,福尔摩 斯先生。当他将妻子的面庞转到亮处,发现她嘴唇四周全都是鲜血时,他惊恐得大叫出来。原来是她一这回是真的没有疑问了 一是她吸食了可怜婴儿的鲜血。
这便是实际情况。她如今关在屋里不见人。没有作出任何解释。丈夫已经处在半 疯狂的状态。他还有我除了听说过吸血鬼这个名词以外,对这种事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我们原本 以为那只是外国的一种神话传说,谁知就在英国沙塞克斯郡的中心地带就存在一罢了,还是明早与你面谈吧。你方便接待我吗?你能否不吝帮助一个濒临精神失 常的人?如蒙不弃,请致电伦伯利奇斯曼庄园的弗格森先生。我将在上午十点钟到达你 的住 所。
您忠实的罗伯特弗格森谨上又及:我记得你的朋友华生曾经是黑石南足球队的队员,而我当时则是里士满队的 中卫。在私人交情方面,这是我能够提出的唯一自我介绍。
“不错,我还记得有这样一个人,”我一边放下信一边说,“大个子罗伯特弗格森,他是 里士满队最好的中卫。他是一位非常厚道的人。所以他对自己朋友的事如此关心恰好符 合这 个人的一贯秉性。”
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缓缓摇了摇头。
“华生,我总是猜不透你的想法,”他说,“你总是有一些让我非常惊讶的想法。好吧,请 你去拍一封电报,内容是:‘愿意承办你的案件。’”
“‘你的案件’ ! ”
“咱们不可以让他觉得我们这里是一家缺乏智慧的侦探所。这自然是他本人的案子。请你 把电报这样发出,到明天早上就知道事情的详情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弗格森先生准时地大踏步来到了我们的房间里。在我记忆当中,他 是一个身材高大、四肢灵活的人,他行动极为快速,善于绕开对方后卫的奋力拦截。大概在人生的路途当中,没有比这更让人难过的事位曾在其全盛时期与你相识的健壮运动员,如今已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弗格森先生的骨架已经垮了,两肩低垂,头上有着稀疏的淡黄 色头发,也近乎于谢顶了。恐怕我留给他的印象也是极为类似的吧。
“嘿,华生,你好,”他说道,他的声调倒是依旧那样深沉而又热情。“我说,你可不是当 年我把你抛到场外观众席当中那样的身子骨儿啦。我大约也有一些走形了。就是最近这 些天 我才显老的。福尔摩斯先生,从你的电报中我能够看出,我是无法再装作是别人案件的代理 人了。”
“实话实说更方便一些。”福尔摩斯说道。
“这是理所应当的。但请你来想一想,谈论一位你必须维护的女人的事情,是多么为难的 一件事啊。我又能怎么办啊?难道我去找警察来解决这件事吗?而我又必须照顾孩子们的 安 全。福尔摩斯先生,请告诉我,那属于精神病吗?是血统当中遗传下来的吗?你经历过类似 的案件没有?看在上帝的分儿上,求你赶紧帮帮我,我是一点主见都没有了。”
“这是完全能够理解的,弗格森先生。请你过来坐下,稳定一下心神,清楚地回答我几个 问题。我能够向你保证,我并没有对你的案情感到束手无策,我自信一定能够找到答案。 首先, 请你先告诉我,你究竟采取了什么步骤,你妻子现在还与孩子们接触吗?”
“我与她大吵了一架。福尔摩斯先生,她是一个非常温柔而又深情的女子。她是真正全 心全意地爱护着我。见我发现了这个可怕的、让人无法置信的秘密,她已经伤心到了极点。
她连话都不说了,根本无法回答我的责备,只是用饱含惊狂绝望的神色瞧着我,然后转身 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将门锁上。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愿意见我。她有一个陪嫁过来的 侍女,名叫桃乐丝,虽然名分上是主仆关系,还不如说是知心朋友。由她专门负责给我妻 子送饭。”
“那么说,孩子眼下还没有危险吗? ”
“保姆梅生太太发誓昼夜不再离开婴儿半步。我倒是更加不放心可怜的小杰克,因为他曾 两次被殴打,正如我之前告诉过你的那样。”
“可是并没有受伤? ”
“没有。但是她打得非常狠。特别是他没有任何抵抗能力,他是一个可怜的跛足孩子。” 当弗格森谈起他儿子时,他脸上的表情变得非常温柔。
“这个孩子的缺陷谁看到也会感到心中难过。小时候由于意外,脊椎被摔坏了,但是他的 心灵是最为可爱的。”
这时候福尔摩斯又从桌上拿起了昨天的信件,反复阅读着。“弗格森先生,你家里还有什 么人? ”
“有两个刚来不久的仆人。还有一个马夫,名叫麦可,也住在屋子里。另外就是我妻子、 我、我儿子杰克、婴儿、桃乐丝、梅生太太,这就是全部的人。”
“我想你在结婚时还对你妻子不是特别了解吧? ”
“那时我刚认识她几个星期。”
“侍女桃乐丝跟她在一起有多久了? ”
“有些年头了。”
“那么她对你妻子的性格应该比你更加了解吧? ”
“是的,可以这样说。”
福尔摩斯记录了下来。
“我觉得,”他说道,“我在伦伯利会比待在这里更有用。这个案子需要我亲自前去调查。 既然女主人无法走出卧室,我们在庄园当中也不会打扰她。当然我们晚上会住在旅馆里 。” 弗格森显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福尔摩斯先生,这正是我原来所期望的。如果你能去我家,恰好两点钟有一班舒适的列 车从维多利亚车站出发。”
“自然是要去的。目前我恰好有空闲。我能够全力侦办你的案件。华生自然也会与我们一 起前去。不过,在出发以前,有一两个问题我必须要弄得十分清楚。照我的理解,这位不 幸 的女主人看起来对两个孩子都进行了侵犯,包括你的儿子以及她亲生的孩子,对吗?”
“对。”
“但是动武的方式完全不同,对吗?她是在对你的大儿子进行殴打。”
“一次是用手杖,另一次是徒手殴打。”
“她一直没有解释这样做的原因吗? ”
“没有,只是说自己很恨他。她不断地这样说。”
“这在继母当中也是常有的事。大概可以称之为对死者的嫉妒吧。她天性是喜欢嫉妒 的吗? ”
“是的,她非常容易嫉妒,她的嫉妒源自于她那如火的深情。”
“你的儿子一他已经十五岁了,既然他的身体活动受到健康因素的限制,大概他的智力 应该发展的比较早吧。难道他没有向你解释惨遭殴打的原因吗? ”
“没有,他坚持说那完全是毫无缘故的。”
“以前他与继母的关系好吗? ”
“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来没有和睦过。”
“但是你说他是一个非常会疼人的孩子? ”
“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像他那样好的儿子了。我的命就是他的命。他对我的一言一行都完全 是关切的。”
福尔摩斯又记录了下来。他有一段时间陷入了深思。
“再婚之前,你确定你与儿子的感情是非常深的。你们经常待在一起,对吧?”
“可以说是朝夕相处。”
“既然这个孩子那么注重感情,那当然对已故的母亲是非常深爱的了? ”
“极为深爱。”
“看来他必定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孩子。还有一个有关孩子被殴打的问题。对你儿子的殴 打与对婴儿的神秘攻击是同时进行的吗? ”
“第一次确实是这样。就好像她突然发了疯,对两个孩子都需要发泄。第二次只是杰克被 打了,保姆并没说婴儿有什么事。”
“这确实有点复杂。”
“我没明白你的意思,福尔摩斯先生。”
“你或许不懂,我是作出了一些假设,有待时间或是找到新资料去逐渐证实它们。这是一 个不好的习惯,弗格森先生,但人总是会有弱点的。我只怕你的老朋友华生已经将我的科 学 方法描述得过于夸张了。无论怎么说,目前我能够告诉你的是,我觉得你的案件并非很难解 决,今天下午两点钟,我们会准时到达维多利亚车站。”
这是一个十一月的阴沉而又多雾的黄昏。我们将行李存在伦伯利的查克旅馆,随后就驱 车穿过一条弯曲而泥泞的沙塞克斯郡的马路,来到弗格森那座偏僻而又非常古老的庄园,那 是一座庞大而又连绵不断的建筑,中心部分极为古老,而两翼又比较新,有图德式的高耸烟 囱与长满了苔藓的高坡度霍山石板瓦。门阶已经凹陷了下去,长廊墙壁的古瓦上雕刻有 圆形 的原房主的徽记。房内的天花板由沉重的橡木柱子来支撑,凹凸不平的地板显露出很深的凹 陷。这座摇摇欲坠的房子散发出一股陈腐的气息。
弗格森将我们让进了一间非常宽敞的中央大厅。有一座非常大的、罩有铁皮的旧式壁炉, 上面刻着“1670”年的字样,里边用上等木材生着熊熊火焰。
我环顾周围,只见这屋子在时代与地域上完全是一个大杂烩。半截镶木墙也许是十七世 纪原农庄主建造的。在墙的下半部分挂有一排富有现代审美趣味的水彩画。而上半部却挂有一排南美风格的器皿与武器,显然这一定是楼上的那位秘鲁太太携带过来的东西。福尔摩斯 站起来,以他那能看穿一切的锐敏好奇感,仔细研究了这些东西。他看完后,显露出沉 思的 表情又坐下了。“啊! ”他突然叫喊起来,“你看! ”
一只狮子狗原本在屋角的筐当中卧着,这时慢慢朝主人爬了过去,行动非常吃力。它的 后腿拖拉着,尾巴拖到了地上。它去舔主人的手。
“怎么了,福尔摩斯先生?”
“这狗有什么疾病吗? ”
“兽医也弄不清这到底是什么病。是一种麻痹症,他说很有可能是脑膜炎。但这病症已经 在逐渐好转。它不久就会恢复健康了一是不是,我的卡洛?”
这狗的尾巴轻轻颤动了一下表示赞同。它那悲伤的眼睛看着这些人。它很清楚我们正在 谈论它的病。
“这病是突然发作的吗? ”
“就在一夜之间。”
“多久以前? ”
“大约有四个月了吧。”
“非常奇怪,但也非常有启发。”
“你觉得这病说明了什么问题吗,福尔摩斯先生? ”
“它证实了我的一种猜想。”
“什么,你到底想要说什么?这对你或许只是猜谜游戏,但对我却是生死攸关丨我妻子也 许会成为杀人犯一我儿子时刻处于危险当中丨福尔摩斯先生,千万别和我开玩笑,这一切 都太可怕了。”
这个大个子中卫,从头到脚开始颤抖。福尔摩斯将手放到了他的胳臂上安慰说:
“无论结论是什么,恐怕对你而言都是很痛苦的。我一定会尽全力减轻你所受的痛苦。目 前我还不能透露出来,但在我离开你家前,我必定会给你明确的答复。”
“但愿能够这样,请二位见谅,我要去楼上探望我妻子,看看她的情况有无变化。”
他去了几分钟,福尔摩斯再次去研究墙上悬挂的器物。主人这时回来了,从那阴沉的脸 色看来他并没有好消息。他带来了一位棕色皮肤的瘦高个子侍女。
“桃乐丝,茶点已经准备好了,”弗格森说,“请你尽力照顾女主人,满足她的一切需要。” “她的病非常重,”侍女大声喊道,两眼愤怒地瞪着主人,“她不想吃饭。她的病非 常重。 她需要医生。没有医生,我一个人与她共处也感到很害怕。”
弗格森用带着疑问的眼神看着我。
“如果有需要,我愿意尽力。”
“你女主人愿意与华生医生见面吗? ”
“我带他一起去。我不需要征求同意。她需要医生。”
“那我马上就和你一起去吧。”
侍女激动得略微战栗着,我和她一起走上了楼梯,走进了一条非常古老的走廊。在尽头有一座非常厚实的铁门。我瞧着这门在心里说,假如弗格森想要闯进妻子的房间可不是那么 容易的事呢。侍女从口袋当中取出钥匙,那沉重的橡木门板发出吱吱的响声被打开了。 我走 进去,她马上就跟进来,回手把门锁好。
床上躺着一个女子,显然正在发着高烧。她的神志处于半清醒状态,但我刚一进来,她 马上抬起了一双惊恐而柔美的大眼睛,害怕地盯着我。一发现我是陌生人,她反而放心地松 了一口气倒在了枕头上。我走上前去稍事安慰了两句,她就安静地躺在床上让我诊脉并测量 体温了。脉搏非常快,体温也很高,但从临床表现来看却是神经性的,而并非感染性的 热病 引起的。
“她这样没完没了地躺着。我害怕她会死去。”侍女说。
女主人将她那因为高烧而发红的俊美面庞朝我转过来。
“我丈夫在哪里? ”
“在楼下,他希望与你见一面。”
“我不想见他,我不要与他见面。”后来她似乎神志有些不清了。
“恶毒啊,真的很恶毒啊!我对这个恶魔应当怎么办啊! ”
“我能用任何方式来帮助你吗? ”
“不。旁人没有办法。完了,彻底完了。不管我怎样办,这个家庭也会彻底完了。”
女主人必定是在说胡话。我实在是看不出,诚实善良的弗格森先生怎么会是恶毒的人物。 “弗格森太太,”我说道,“你丈夫是对你一往情深的。他对这件事儿极为痛苦。” 她 再一次将她那美丽的大眼睛朝我转过来。
“他是真的爱我,不错。但我难道会不爱他吗?难道我不是因为爱他而宁愿牺牲自己也不 愿意伤他的心吗?我就是这样爱他的。而他居然会如此想我一还那样说我。”
“他非常痛苦,可他无法理解这件事。”
“他的确是无法理解。但他应该信任我。”
“你不愿与他见一面吗? ”
“不,不,我无法忘记那时他所说的那些话,也忘不了他当时脸上的那种神色。我不要见 他。请你走吧,你帮不了我。请你转告他一句话,我要我的孩子。我有权利要和我自己的 孩 子相处。这是我要对他讲的唯一一句话。”她又将脸朝着墙转过去,不肯再说话了。
我走到楼下,弗格森先生与福尔摩斯依旧坐在壁炉边。弗格森先生忧郁地听完我叙述会 见的情景。
“我怎么能将婴儿交给她啊? ”他说道。“我怎么会知道她是否会再有奇怪的举动呢?我 怎么能忘掉那次她从婴儿身边站起来时嘴唇上沾满了孩子的血的情形呢?”他打了一个 寒战。 “婴儿在保姆那里是最安全的,他必须继续在保姆那里受照顾。”
一位漂亮的女仆端了茶点走进来,她是这座大庄园当中唯一时尚的人。在她开门的时候, 一个少年走进了屋子。他是一个非常惹人注目的孩子,肤色白晳,浅黄色的头发,一双容 易 激动的浅蓝色眼睛,一看到父亲就闪现出一种很意外的激动而又喜悦的光芒。他冲过去两手 搂住他的脖子犹如热情的女孩子那样紧紧抱住父亲。
1183“爸爸,”他叫道,“我不知道你已经赶过来了,要不我早就已经在这里等你了。我非常想你! ”
弗格森多少有一些不好意思地轻轻拉开了儿子紧握自己的手。
“好孩子,”他一面轻抚着浅黄色的头发一面说,“我回来得早是由于我朋友福尔摩斯先生 以及华生先生愿意跟我来消磨一个晚上。”
“这位就是名侦探福尔摩斯先生吗? ”
“是的。”
这个孩子用一种非常具有洞察力,但在我看来是非常不友好的眼光盯着我们。
“弗格森先生,你的那位小儿子在哪里? ”福尔摩斯说道,“我们能否看看他? ”
“让梅生太太把小孩抱下来。”弗格森说。这个孩子以一种非常奇怪而又蹒跚的步伐走了, 依照我作为医生的眼光看来,他是患有脊椎软骨症的。他很快就回来了,后面跟来一位 又 高又瘦的女人,怀中抱有一个俊秀的婴儿,黑眼睛,金黄色的头发,是盎格鲁一撒克逊与 拉丁血统的绝妙融合。弗格森显然极为疼爱他,一见面就把他抱在自己怀里极为亲切 地爱 抚着。
“真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忍心去伤害他。”他一面自言自语地说着,一面低头去看那天使般 白嫩的脖子上刺眼的小红皱痕。
就在这一瞬间,我的目光凑巧落在了福尔摩斯的身上,我发觉他的表情极为专注。他的 脸犹如牙雕般没有丝毫动静,他的目光在看了一下父亲与儿子后又极为好奇地盯在对面的什 么东西上。我沿着他的眼光望过去,就只好猜想他是在望着窗外那令人抑郁而又湿淋淋的园 子。而事实上百叶窗是半关着的,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的目光显然是在盯着窗子看。然 后突 然微微一笑,他的眼光又再次回到了婴儿身上。婴儿的脖子上有一小块伤痕。福尔摩斯始终 沉默地仔细观察着伤口。最后他握了握婴儿在半空中不断摇晃着的小拳头。
“再见,小宝宝。你生活的起点是非常奇特的。保姆,我想要跟你说句话。”
他与保姆走到一边去认真地交谈了几分钟。我只听到最后一句话是:“你的顾虑马上就要 消除了。”保姆似乎是一位脾气有些倔强、话不多的人,她抱着婴儿走了出去。
“梅生太太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福尔摩斯问道。
“表面尽管不能让人对她有什么好感,但是心地极为善良,并非常疼爱这个婴儿。”
“杰克,你喜欢那个保姆吗?”福尔摩斯突然对大儿子说。孩子那表情丰富而又灵活多变 的脸庞马上变得阴沉起来,他缓缓摇了摇头。
“杰克这孩子向来是爱憎分明,”弗格森用手搂住孩子说,“幸好他还是喜欢我的。”
杰克笑着把头扎到了爸爸的怀里。弗格森轻轻地拉开他。
“去玩吧,要乖啊,”他说着,一边用爱怜的眼光看着他走出去,然后继续对福尔摩斯说, “福尔摩斯先生,我真的很遗憾让你白跑了一趟,因为你除了表示出同情之外又能做一 些什么 事呢?从你的角度看来,这必定是一个极为复杂与敏感的案子。”
“敏感的确是极为敏感的,”福尔摩斯感到有些好笑地说,“但我倒是还没发现这件案子有 多么复杂。原本就是一个推理过程,但当原本的推理逐渐一步一步地被客观事实所证实 以后,那么主观推理也就转变成客观事实了,我们就可以自信地说已经达到了目的。其实,在离开 贝克街以前我就已经得出了结论,剩下的工作就只剩下观察与证实而已。”
弗格森用大手按住了自己布满皱纹的额头。“瞧在上帝的分儿上,福尔摩斯先生!”他急 得嗓子都变沙哑了。
“假如你瞧出了这件事的真相,千万别再让我忧虑了。我的处境到底是怎样的?我应该如 何去做?我不管你是怎么来发现事实的,只要它的确是事实就行。”
“当然我应该对你有所解释,我马上就会把这个问题说明白的。但是你总应该允许我用自 己习惯的方式来处理问题吧?华生,女主人的健康状况能够会见我们吗?”
“她病得非常重,但神志还是完全清醒的。”
“那好。我们唯有当着她的面才可以澄清事实。我们现在就上楼去见她吧。”
“但她不愿意见我。”弗格森大声说道。
“她会愿意的,”福尔摩斯说。他在纸上匆忙地写下了几行字。“华生,至少你现在有进门 的权利,就劳驾你将这张字条交给女主人吧。”
我走上楼去,桃乐丝颇具警惕性地把门打开了,我把便条递给了她。一分钟之后我就听 到屋内猛然高呼了一声,那是极为惊喜的呼声。桃乐丝探出头来。
“她愿意见他们,她愿意听你们说话。”她说。
我将弗格森先生与福尔摩斯叫上楼。刚进门,弗格森先生就朝着床头猛走了两步,但是 他妻子这时半坐起来用手势制止住了他。他颓然地坐在一张沙发椅当中。福尔摩斯深鞠了一 躬后坐到他旁边。女主人瞪大了眼睛用极为惊奇的目光看着福尔摩斯。
“我想这里不再需要桃乐丝时刻照顾了吧,”福尔摩斯说,“噢,好的,太太,假如您愿意 她继续留下我也不反对。好,弗格森先生,我是一个非常忙的人,事务繁多,我的方式 也因 此必然是简短扼要的。手术越快,其痛苦也就越少。我首先要说出可以让你放心的事情:你 的妻子是一位极为善良、非常温柔并且真心爱你、为你甘心承受巨大冤屈的人。 ”
弗格森先生发出一声欢呼猛地挺起腰来。
“福尔摩斯先生,只要你能够证实这一点,我终生都会对你感恩戴德的。”
“我确实可以证实这一点,但这样做的话,我将会在另一方面让你伤心。”
“只要你能洗刷我妻子的冤屈,其他的事我都不在乎。世界上一切其他事情都是次要的。” “那就让我将我在家里时就已形成的推理与彳假设告诉你。吸血鬼的说法在我看来是完 全荒 诞不经的。这种事在英国的犯罪史上从来没有发生过。而你的观察也是正确的。你确实看到 你妻子在婴儿床边站起来,嘴唇上满是鲜血。”
“我是看见过。”
“但是你难道没想到过,吸吮流血的伤口除了吸血以外还有其他的作用吗?在英国历史 上,曾有过事例是依靠从伤口吸血来吸出体内的毒素,这并非是不可思议的事。”
“吸毒素? ”
“你妻子来自一个南美家族。在我亲眼看见你墙上所悬挂的那些武器之前,我已本能 地察觉到它们的存在了。也可能是其他的毒,但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南美洲的毒箭。当我看到那架小鸟弓旁边的箭匣是空的时,我丝毫没有觉得奇怪,这正是我期待着想要找到的东 西。彳假如婴儿被这种曾被浸泡在毒液当中的毒箭扎伤,如果不马上把毒吸吮出来是会使 人 没命的。
“还有那条狗,彳假如一个人决心运用毒药害人,他难道不会先试试毒性以求万无一失吗? 原本我倒没有预想到会见到这条狗,但是至少一见之下我就立刻明白了,而这条狗的身 体情 况完全符合我的推测。
“这下子你弄清楚了吧?你妻子在害怕婴儿会受到这种伤害。她亲眼见到孩子中毒了,她 不得不靠吸血来救婴儿的生命,但她却想尽办法向你隐瞒真实情况,因为她清楚你是多么 爱 你的大儿子,她怕伤到你的心。”
“原来是杰克干的! ”
“刚才你爱抚婴儿时我专门留心观察了杰克。他的面部表情清楚地映在了窗子的玻璃上面, 因为外面有百叶窗作为底衬。在他脸上,我看到了极为强烈的嫉妒与冷酷的仇恨,那是 极为 罕见的。”
“是我的杰克干的! ”
“你必须要面对残酷的现实,弗格森先生。这是极为痛苦的,正因为它是源自于被歪曲了 的爱,一种夸张而又病态的对你的爱,还可能是对他已死去的母亲的爱,正是这种爱使得 他 做出了这样可怕的事。他的整个心灵当中都充满了对这个婴儿的刻骨仇恨,婴儿的健康美丽 恰恰衬托出他的残疾与缺陷。”
“我的天丨这是不可能的! ”
“太太,我说得都对吗?”
女主人正在伤心地哭泣,将头埋在枕头当中。此时她抬起头来凝视着她的丈夫。
“当时我怎么能告诉你呢,鲍勃?我能预想到你可能会受到的沉重精神打击。我不如继续 等待,等着由别人来告诉你这一切。当这位先生的字条上说他已经知道全部真相时,我真 的 非常高兴,他仿佛有着极为神奇的力量。”
“我看让杰克去国外生活一年是有好处的,这是我的建议,”福尔摩斯说。他站了起来。“唯 独有一件事我还不清楚。太太。我们能够理解你为什么要打杰克。身为母亲,对凶手 伤害孩 子的容忍毕竟是有限度的。但是最近这两天你怎么敢离开婴儿身边呢? ”
“我已经跟梅生太太说出了实情,她完全清楚。”
“原来是这样,我猜也是如此。”
这时弗格森先生已经站到了床前,伸着颤抖的两手,泣不成声了。
“现在,我想,是咱们离开的时刻了,华生,”福尔摩斯在我耳边轻声说道,“你拉住忠实 的桃乐丝小姐的那只手,我拉住这只。好了,”关上门后他又说,“让他们俩自己解决 剩下的 其他问题吧。”
关于这个案子,我只有一句话需要进行补充了,那就是福尔摩斯为本篇开头的那封来函 的回信,全文如下:
贝克街十一月二十一曰 有关吸血鬼的案件 敬启者:
接到十九曰的来函后,我已经调查了贵店的顾客——明辛大街,弗格森一米尔黑德 茶业经销公司的罗伯特弗格森先生所提到的案件,最终圆满解决。对贵公司的全力推 荐,表示 由衷感谢。
夏洛克福尔摩斯谨启在查令十字街的考克斯银行储物室当中,有一个已经非常破旧的锡质文件箱,上面刻着 我的姓名:约翰华生,医学博士,原本隶属于驻印度部队。里面塞满了纸张文件,几乎全 都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在不同时期所侦破过的各种案情记录。其中有一些饶有兴味的案 件却是没能侦破成功的,这些案子无法进行叙述,因为没有最终结果。没有结果的悬疑 问题 对于研究者或许非常有意思,但对于一般的读者而言则是难免枯燥乏味的。例如,詹姆士 菲 利莫案,就是这类案件,这位先生回过头走进自己的家中去取雨伞,就从此在 世界上完全消 失了。还有一个案子,是小汽艇艾莉西西号,它在一个春天的清晨驶入一小团雾气当中,就 从此再也没人见到它,船上的人也从此杳无音信。还有就是伊沙杜拉伯 山诺案,他是一个 著名的记者,有一天突然精神彻底失常,两眼瞪视着一个火柴盒,那里面装有一条极为奇怪 的无名虫子,那是所有人都没见过的东西。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牵涉 到某些大家族隐私的案件, 假如公开出版的话就会引发上流社会中许多人的恐慌。我绝不会干出那种泄露别人秘密的事, 这是不必说的。因为我的朋友现在有时间将这种案件的 记录整理出来并予以销毁。此外还有 相当数量的案卷,有着不同程度的趣味,是我原本可以整理出来并编辑出版的,但我考虑到, 过量的阅读资料可能会影响到我特别尊重的那 个人的声誉,因而没有加以整理。这些案子, 有的我曾经亲自参加过办案,能够以目击证人的身份进行阐述;有的我没有参与侦破,或仅 仅是稍稍过问,所以只能以第三者的身 份加以叙述。下面这个故事就是我的亲身经历。
那是十月的一个狂风呼啸的早晨。起床穿衣时,我见到狂风是如何把后院当中挺立着的 那棵法国梧桐残存的树叶彻底卷去的。我下楼去吃早餐,心想我朋友肯定是郁郁寡欢,因为 , 就像所有的伟大艺术家那样,他的心境是非常容易受环境影响的。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他 几乎已经享用完了早餐,心情非常欢快,而且表现出他高兴时所独有的那种不怀好 意的雀跃 之情。
“手里已经有案子要处理了吧,福尔摩斯?”我问了一句。
“推理的能力看来也是有传染性的,华生,”他回答道,“你也用推理来研究我的想法了。 不错,的确是有案子了。经历了一个月的鸡毛蒜皮的琐事与停滞无为,车轮又再次转动 了。”
“我可以参加吗? ”
“没有多少行动可供参加,但是咱们可以在一起进行讨论,等你先吃完新厨子为咱们烹饪的已经被煮老了的鸡蛋再说。鸡蛋的火候与我昨天在前厅的桌上见到的那本《家庭杂志》有 不小的关系。连煮鸡蛋这种小事情也需要仔细计算时间而耗费精力,而这与这本优良杂 志上 的恋爱故事是无法相比的。”
一刻钟以后桌子上的残羹冷炙被撤下了,我们面对面地坐在那里。他从口袋当中掏出了 一封信。
“你听说过金矿大王尼尔吉布森这个人吗? ”他问道。
“你是说那个美国的参议员吗? ”
“不错,他过去曾经是西部某州的参议员,但是更多的人清楚他是世界上最大的金矿 巨头。”
“我曾听说过这个人。他在英国不是也住了很长时间了吗?他的姓名是为大家所熟知的。”
“可不是,他五年前在汉普郡买下了一个不小的农庄。大概你已经听说他妻子已经惨死的 消息吧? ”
“我记起来了。这是他成为新闻人物的主要原因之一。但我不清楚此案的细节。”
“我也没想到此案会找到我的头上,否则我早就已经把摘要弄好了,”他朝着椅子上的一 沓纸挥了挥手。“其实尽管此案曾经轰动一时,案情有些扑朔迷离,但其实似乎并不困难 。被 告令人感兴趣的性格尽管动人,也无法妨碍证据的确实性。这是验尸官以及陪审团的共同观 点,也是法庭起诉时的观点。现在该案已移交给温切斯特的巡回法庭审理。我怕 接手这个案 子会出现费力不讨好的结局一一我能够发现案件真相,但不能改变现实。除非可以找到全新 的、令所有人意外的证据,否则我的主顾依旧没有希望。”
“你的主顾?”
“啊,我忘记告诉你了。华生,我也染上你那种喜欢倒叙的糊涂习惯了。你应该首先看看他递给我一封笔迹十分粗犷的手札,上面写的是:
福尔摩斯先生钓鉴:
我不可能眼看着世界上最为善良的女人走向死亡而不尽自己的最大力量去救援她。 我不能做出任何解释,也不想去解释,但我确认邓波小姐是无罪的。你知道事情的经 过一一谁 会不知道这件案子呢?此事已成为全国性的大新闻。但没有一个人能够站出来 为她说话!正是这种不公正,几乎让我变得发疯。这个女人心地如此善良,连一只苍蝇 也不忍去杀 害。我将在明天的十一时来访,不知你能否帮我在黑暗当中找到光明。或许 我清楚地知道什么线索但是自己没有意识到它。但无论怎样,我所要知道的一切,我所 有的一切,我 的整个生命,都可以用来帮助你,只要你愿意救她。把你所拥有的全部能 力,都用来侦破这个案子吧。
尼尔吉布森谨启 克拉里奇饭店十月三曰“你看,这就是那封信,”福尔摩斯把他早餐后吸的一斗烟灰敲了出来,又慢慢地装上一 斗新的烟丝。“这就是我正在等待的那位先生。至于案情,你已经没有时间马上掌握这么 多报 纸的报道,如你对这个案子在逻辑方面感兴趣的话,我最好能够简短地对你说明一下。这个 人,依我看来,是世界上势力最大的金融巨头之一,同时也是最为暴躁与最让人 生畏的人。 他娶了一位妻子,也就是这次悲剧的受害者,有关她的事情,我只清楚她已过壮年,而因为 家中有一位年轻而又可爱的家庭女教师负责教两个孩子读书,女主人的年 老色衰就更加不利 于她了。这三个人乃是这个案件的主角,地点是一所非常古老的庄园宅邸,那原本是英国政 治历史的中心。悲剧的经过是这样的:人们发觉女主人在距离宅子 近半英里的园地上被一颗 手枪子弹击中了脑部,时间是夜晚,她身穿着晚礼服,戴着披肩。附近没有发现凶器,现场 没有留下任何谋杀案的线索。身边没有发现凶器,请注意这 一点,华生。谋杀似乎是在夜晚 进行的,尸体在十一点钟时被护林人发现,在抬回家以前接受过警察与医生的检验。这么说 或许显得太简短了,你能听懂吗?”
“情况非常清楚。但为什么家庭女教师成为本案的嫌疑人? ”
“首先,有着确凿的证据。在她衣橱的底板上面找到了一支已经打过一发子弹的手枪,口 径与尸体内遗留的子弹相同。”这时他两眼直视,拉长了声音重复道:“是在她衣橱的底 板上。” 随后他又陷入了沉默。我能猜想出他脑内有一条思绪正在活跃起来,此时打断他是非常鲁莽 的。突然,他又醒转过来。“是的,华生,手枪被发现了。确实可以定罪了 ,是吗?两个陪审 团全都是这样认为的。另外,死者身上发现了一张字条,约她在桥头见面,而署名者正是这 位女教师。怎么样?这回说明了动机。吉布森参议员是一个非常有 吸引力的男子。彳假如他妻 子死了,除了这位依据各种材料来看早已获得主人青睐的年轻女士,还有谁会更有希望来顶 替她的位置呢?爱情、财产、地位,一切都可以促使女教 师杀害这位中年女人。恶毒,实在 恶毒! ”
“确实如此,福尔摩斯。”
“另外,她无法提供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相反,她不得不承认在案发时间不久前她曾经 到过松桥一也就是惨案发生的地点。她无法否认这一点,因为有过路人看见她从那个地方 经过了。”
“这样似乎看来是能够定案了。”
“然而,华生,然而丨这座桥是一座很小的石桥,有着石制的栏杆,它横跨一条又深又 长、岸边有大片芦苇的池塘的最狭窄部位。这里叫松湖。在桥头躺着尸体。这就是基本的事 实。 但是一我猜是咱们的主顾到来了,来得要比约定时间要早许多。”
毕利已经打开了门,但他通报的姓名却是让人很意外的。马罗贝兹先生我们都不认识。 他是一个很瘦、有些神经质的人,眼神显得很惊恐,举止急促而又迟疑一以我作为医生的 眼光来看,是一个处于神经崩溃边缘的人。
“你太过激动了,贝兹先生,”福尔摩斯说。“请坐下来谈。我只能与你谈一小会儿,因为 我在十一点钟还有一个约会。”
“我知道,”来访者大口喘着气说,他费力地迸出短短的几个词。“吉布森先生马上要来了。
老板。我是他农庄的经理。福尔摩斯先生,他是一个恶棍,一个大恶棍。”
“你的语气太重了,贝兹先生。”
“我必须加强语气,时间很有限。我绝不能让他知道我来过这里。他马上就要到了。但我 没有时间提早前来。他的秘书弗格森先生,今天早上才告诉我他准备约你谈话。” “而 你是他的农庄经理?”
“我已提出了辞职。再过一两个星期我就可以摆脱他的奴役了。他是一个极为冷酷的人, 对任何人都冷酷。他对慈善事业的捐款仅仅是为了掩饰他所犯下的罪恶勾当。但他的妻子 是一个最无辜的牺牲品。他对她非常残酷,极其残酷丨她是怎么死的我并不清楚,但我敢 说绝对是他让她的生活陷入了悲惨与绝望。她是热带人,巴西人,你应该知道的。” “ 我没有听说过这个情况。”
“她在热带出生,有着的热带性格,非常热情。她正是用这种热情来爱他的,但当她身上 的魅力逐渐消退后一一我听说她原本非常美丽一一她就再也无法得到他的宠幸。我们大家 都 非常喜欢她,同情她,恨他对她的那种恶劣态度。但他善于花言巧语,极为狡猾。这就是我 想要告诉你的。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蒙蔽,他肚子里有世上最坏的东西。我要走 了。不! 不要挽留我丨他马上就要来了。”
他害怕地看了一眼钟表,就撒腿朝门外跑了。
“哼丨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情! ”福尔摩斯停顿了一会儿说道,“吉布森先生看来有一个非 常忠实的家人,但是警告还是有作用的。现在就等他本人来了。”
十一点整,我们听到楼梯上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这位世界知名的富翁被请进了屋来。 一见之下,我不但明白了他的经理对他恐怖及憎恶的由来,而且明白了他的无数商业对手对 他的诅咒。彳假如我是一个雕塑家而想要雕塑一尊典型的成功企业家形象,一个具有钢铁意志 与铁石心肠的人,那我必定会选择尼尔吉布森先生当我的模特儿。他那高大而瘦削 的身影, 给人一种极度贪婪的感觉。把亚伯拉罕林肯的高贵之处用卑下来代替,就有一些像他了。 他的脸似乎是以花岗石雕琢而成的,显露出一股冷酷无情的气质,皱纹深折, 显然是饱经风 霜。他那冰冷的灰色眼睛,精明地在浓眉下闪亮着狡黠的光芒,来回地审视着我们两个人。 当福尔摩斯介绍我时,他略微摆出了鞠躬的姿态,然后用威严而镇定的 神色拉过一把椅子直 接面对着我的朋友坐下去,四膝几乎碰到了一起。
“福尔摩斯先生,我直言不讳地说吧,”他张口便说,“办理这件案子我绝不会吝惜钱财。 你可以用钞票当作火把去烧,彳假如你需要它们来照亮真理的话。这个女子绝对是无辜 的,这 个女子的冤屈必须得到洗刷,这是你的责任。你需要多少费用,尽管说吧!”
“我的业务报酬是有固定金额的,”福尔摩斯冷冷地说,“我绝不会漫天要价,除了有时候 会免费。”
“那么,彳假如你对金钱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请你考虑成名的愿望吧。彳假如你办成这个案 子,全英国乃至全美国的报纸都会将你捧上天。你会成为两大洲的头等新闻人物。”
“多谢了,吉布森先生,但我不需要追捧。你或许感到奇怪,我宁愿不透露姓名地为别人 工作。我感兴趣的是案件本身。谈这些只是在浪费时间。说说事情的经过吧。”
福尔摩斯探案全集-03.indd 1190福尔摩斯探案:
松桥之谜“我认为报纸上已经将事件的要点都讲了。我恐怕也提不出什么新鲜的东西来帮你的忙。
不过,彳假如有什么你要求说明的情况,我会在这里详细解答。”
“那么,仅仅有一点。”
“是什么? ”
“你和邓波小姐的实际关系究竟是什么?”
黄金大王大惊,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但转瞬之间又恢复了他那极为镇定的态度。
“我想你问这种问题是在你的权力之内的一甚至是在执行你的职责,福尔摩斯先生。”
“我同意你这个看法。”
“那我可以对你保证,我们的关系仅仅是雇主与家庭女教师的关系,我唯有在当着孩子的面时,才与她谈过话。”
福尔摩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非常忙,吉布森先生,”他说,“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进行这种不着边际的谈话。那么再见吧。”
客人也立即站了起来,他那高大的身体居高临下地怒视着福尔摩斯。他那毛茸茸的眉毛下面闪烁出怒火,灰黄色的两颊微微泛起红晕。
“你这是什么意思,福尔摩斯先生?你是在拒绝我的案件吗?”
“这个嘛,至少是我拒绝了你本人。我相信我的话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
“很清楚,但你的言外之意到底是什么?提高价钱?怕困难?还是别的?我有权要求你做出解释。”
“你也许有这个权力,”福尔摩斯说,“我可以给你解释。这个案件着手去调查已经很复杂了,不能再加上故意隐瞒事实这样的困难。”
“你是在指责我说谎。”
“我已经尽量委婉地表达了这个意思.假如你坚持要用‘说谎’来表达,我也不反对。”
我马上跳了起来,因为这个富翁脸上显露出一股无比凶残的表情,并且举起了他那巨大的拳头。
福尔摩斯却懒洋洋地微笑着去拿自己的烟斗。
“不要吵了,吉布森先生。我觉得早餐后出现小口角也不利于消化。我想,到外面散散步,安静地思考一下,对你是有益处的。”
黄金大王费了非常大的力气才压制住了怒火。
我不得不称赞他的自制力,转眼之间,他怒气冲天的样子已变为冷漠的表情。
“好吧,随你的便吧。你知道怎样来处理自己的业务。我不能勉强你来调查这个案子。但你今天所做的事情对你不会有好处。福尔摩斯先生,我打败过比你强大的人。跟我作对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
“很多人都对我说过这种话,而我依然故我,”福尔摩斯微笑着说,“好,再见了,吉布森 先生。你还需要学很多东西。”
客人愤然走了出去。福尔摩斯却无动于衷地继续吸烟,出神地凝望着天花板。
“有什么看法吗,华生?”他终于问道。
“这个嘛,老实说,考虑到他是一个能下狠心无情地扫除一切前进路上障碍物的人,而他 的妻子也许就是他的障碍物与不喜欢的人,就像刚才贝兹先生那样直截了当地告诉咱们的 , 那么一”
“不错,我也是这样看的。”
“但他与女教师的关系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
“其实是激将法,华生,将他的实话激出来丨我考虑他那封信的语调是那么激烈、不正 常,与他刚才那种不动声色的克制状态完全不同,显然他是动了真感情的,而且是因为被告 而并非为死者。要想了解到真相,非要弄清楚三个人之间的关系不可。你看到我刚才以单刀 直入的办法向他发问,他多么镇定地应对。后来我激他,故意让他产生一种想法,仿佛 我绝 对肯定地知道事实,而其实我只是非常怀疑。”
“大概他还会再次前来吧? ”
“肯定会的。一定会再回来。他不会就这样放手的。听!门铃不是响了吗?他的脚步声。啊, 吉布森先生,刚才我还在对华生说你应该回来了。”
黄金大王这次的神色比走时要镇定多了。在他那愤然的眼神当中还有受了伤的高傲,但 常识与理智告诉他,要想达到目的只能做出让步。
“我再次考虑过了,福尔摩斯先生,我觉得刚才误会你的意思是极为鲁莽的。你有理由了 解事实的全部真相,不管事实是怎样的,我非常尊重你的这一点。但是我可以老实地告诉 你, 我与邓波小姐的关系与此案并无关系。”
“是否有干系要由我来决定,对不对?”
“是的,我想应该是这样。你犹如一位外科医生,你要求知道一切的症状,然后才能够做 出诊断。”
“完全正确,正是如此。一个病人假如对医生隐瞒自己的病情,那说明他是另有目的。”
“或许是这样,但是你应该承认,福尔摩斯先生,大多数人在其他人毫不客气地要他回答 与某个女人的关系到底如何时,总是会有所戒心吧一尤其是有着真实感情的女人。谁在自 己心灵深处都会有一些私人的保留,不愿外人擅自闯进来。而你突然要冲进来。但你的目的 是好的,我能够原谅你,你是想要拯救她。既然墙已经被推倒,内在的东西已经露出, 你就 大胆观察吧。你想要问什么? ”
“事实。”
黄金大王略显迟疑,就像人在整理思绪时所表现的那样。他那冷酷而又满是皱纹的脸变 得越发忧郁阴沉了。
“我可以简短地把事情告诉你,”他最终说道,“有些事情说起来让人感到既痛苦又难言。
我只拣主要的说。我是在巴西淘金时遇到我妻子的。玛莉亚宾豆是一个曼勒斯地区官员的 女儿,长得非常美。当时我是一个热血青年,但即便今天回想起来,我也感觉她当时是 一个 罕有的美人。她热情奔放,没有丝毫保留,这与我所熟悉的美国女人截然不同。长话短说吧, 我最后爱上了她,并娶了她。唯有浪漫与新鲜感过去后一一这经历了几年时间 一一我才真正 认识到我们没有共同点,一点都没有。我的爱就此冷却下来。彳假如她的爱也冷淡下来了,那 也就好办了。但你是清楚女人的脾气的丨不管我怎样去做,也无法让 她对我的感情消失。我 之所以对她极为冷淡,甚至像某些人说的那样对她变得残酷,是因为我清楚彳假如破坏她的爱 或让它转变为恨,那对我们全都没有好处。但毫无办法。她 依旧深爱着我,在英国的森林当 中还像二十年前在亚马逊河岸时那样。无论我用了什么办法,她仍旧爱着我。
“后来邓波小姐来了。她看到了招聘广告,成为我孩子的家庭教师。你大概在报纸上看到 过她的照片。大家也公认她是一个非常美的女人。我不想装得比其他人高尚,我承认与这 样 一个女人在一座房子当中生活、时常接触,我就无法不对她产生强烈的爱慕之情。你会责怪 我吗,福尔摩斯先生?”
“我不责怪你这样想,但假如你这样对她表白,那我就会责怪你,因为可以说她是处于你 的保护之下的。”
“或许是这样的,”这位富翁说,但责备暂时又让他的眼睛当中闪现出怒火,“我不装作高 尚。恐怕我这一生都是一个想要什么就必定要得到的人,而我最需要的便是爱这个女人 ,占 有她。我就这样告诉她了。”
“哼,你做到了,不是吗?”
福尔摩斯一旦动了怒,那模样是非常吓人的。
“我告诉她,假如她愿意,我一定会娶她,但这不取决于我。我说我根本不在乎钱,所有 只要能让她快乐舒适的事我都肯干。”
“真是慷慨。”福尔摩斯讥讽地说。
“看你,福尔摩斯先生,我是来找你请教解决案件的方法,而不是让你在道德问题上教育 我。我没有让你批评我。”
“我只是看在那位年轻女士的分儿上才接手这个案子的,”福尔摩斯厉声说,“我认为她被 指控的谋杀罪行还不如你所做的事恶劣,你企图毁掉一个寄人篱下的无助女子。你们这 种有 钱人就应当接受一些教训,让你们明白并非所有人都会被你们收买,来帮助宽恕罪过的。” 我真没想到,黄金大王居然老老实实地接受了这番训斥。
“现在我自己也觉得确实如此。感谢上帝,我的计谋没能如愿以偿。她坚决反对,她本来 想要立刻辞职回家的。”
“为什么没有走呢?”
“这个,首先还有其他人要她来养活,放弃职业,不去管他们,这对她而言是非常不忍心 的事情。同时我也赌咒发誓绝不会再去骚扰她的安宁,她才答应留下。还有另外一个理由 。 她清楚她对我的影响,并且这要比世上任何其他影响更有力。她要利用这种影响力来做好事。” “要做什么? ”
“这个,她清楚一些我的产业。福尔摩斯先生,那是极为庞大的产业一其庞大程度绝 非一般人可以想象的。我能够创造也可以破坏一而通常来讲我总是在破坏。不仅迫害个 人, 还毁灭集团、城市,甚至是国家。商业活动是一种极为残酷的斗争,弱者就会失败。 我是全力以赴的。我绝不喊痛,也绝不在乎其他人喊痛。但她有着不一样的看法,我想她 或 许是对的。她深信一个人的巨大财富不应该建立在一千个人破产并且忍饥挨饿的基础上。 这是她的看法,我相信她可以超越金钱而看到更为长久的东西。她觉得我愿意听从她的话 , 她相信通过影响我的所作所为可以为公众做一些好事。于是她留下来并没走。结果后来就 发生了这件可怕的事。”
“你能解释这件事情吗? ”
黄金大王停顿了片刻,两手捧着脸颊,沉思不语。
“这对她而言是非常不利的,我无法否认这一点。女人也的确是有自己的内心生活,超过 我的理解。起先,刚一出这件事,我实在太吃惊了,我简直认为她是由于过于激动而完全 违 反了本性。我头脑中有这样一个解释,现在我如实地告知你,无论它是真还是假。显然我妻 子是一个极其富有妒忌心的女人。世界上有那样一种对于他人精神关系的极端妒忌 ,它比对 肉体关系的嫉妒更加可怕。尽管我妻子没有任何理由来妒忌我与邓波小姐的关系一这个我 看她也清楚这一点一她确实察觉出这位英国姑娘对我的思想以及行动有一种她 自己前所未 有的影响力。尽管这是一种非常好的影响,但也无济于事。她恨她恨到发疯,她血管当中始 终流有亚马逊悍妇的血液。她可能是想谋杀邓波小姐一或者是想用枪威胁 她,让她离开这 里。在这个过程中可能出现了扭打,最终枪走了火,反而打死了持枪人。”
“这种可能我早已设想过了,”福尔摩斯说,“可以说,这是唯一能够取代蓄意谋杀的 解释。”
“但她完全否认了这种情况的存在。”
“否认并不等于证据,不是吗?人们能够理解,一个处境这样可怕的女人也许会迷迷糊糊 地返回家里,手里还拿有手枪。她甚至也许会把它与衣服扔到一起,自己还不记得,当枪 被 搜查出来时,她也许会矢口否认以图避祸,因为无论怎样解释也讲不清的。你用什么来推翻 这种假设呢? ”
“邓波本人。”
“也许吧。”
福尔摩斯看了一眼表。“我相信我们今天上午能够获得必要的许可证,并可以乘坐晚班车 到达温切斯特。很有可能等我与这位年轻女士会面后,我会在这件案子上对你发挥出更大 的 作用,虽然我无法担保达到你预期的结论。”
在获取官方许可的问题上有一些耽搁,结果当天没能前往温切斯特,而是去探查汉普郡 的尼尔吉布森先生的庄园松湖地区了。他本人并没有陪同,但他给了我们萨金特科文特 里警官的住址,他是最初勘察现场的地方警察。这是一位高大、瘦削,肤色苍白的人,神态 显得有些诡异,给人的印象似乎他清楚许多不敢说出来的情况。他还有一个猛然间把声 音放 低似乎事关重大的毛病,而实际上都是一些非常平常的话。但在这些表面的毛病背后,他很快就显示出他是一个非常正派而又诚实的人,并没有傲慢到不愿意承认能力有限而需要别人帮助的程度。
“不管怎样,我都愿意你前来,而不是苏格兰场派人过来,福尔摩斯先生,”他说,“警察局一插手,地方警察就算成功了也无法获得荣誉,失败则会受到很大的埋怨。而我听说你向来是公平的。”
“我根本不会要求署名,”福尔摩斯对大为放心的忧郁警官说道,“就算我解决了所有的疑难,我也不要求提起我的名字。”
“我可以肯定地说,你非常大度。你的朋友华生先生也极为诚实,我知道的。那么,福尔摩斯先生,咱们一边朝那地方走,我一边提出一个问题。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他向四周张望着,仿佛不敢说出口似的。“你不感觉这案子可能对吉布森先生本人不利吗?”
“我已经考虑过这一点了。”
“你没有瞧见过邓波小姐。她在各个方面都是一个非常好的女人。他很可能会嫌弃他妻子碍事。而这些美国人要比咱们英国人更喜欢动用手枪。凶器就是他自己的手枪。”
“这一点已经被证实了吗? ”
“是的,那是一对手枪当中的一支。”
“一对当中的一支吗?另一支被放在哪里?”
“他有许多各式各样的武器。我们没有找到与这支枪完全一致的武器,但那个枪匣是可以装一对枪的。”
“假如真的是一对当中的一支,总应该可以找到另一支吧。”
“嗯,我们把全部的枪都陈列在他家里了,你可以去瞧一瞧。”
“以后再说吧。咱们还是需要一起去查看现场。”
以上的对话都是在警官的小屋当中进行的,这屋已变成地方警察站了。从这里走半英里的路程,或者说穿过秋风瑟瑟的、遍地满是金黄色的凋零了的羊齿植物,我们就找到了一个通向松湖的篱笆门。沿着一条小路走到一块空地上.
我们就望见了土丘顶上的那座曲折的半木结构住宅了,它一半是都铎王朝时代的风格,一半是乔治亚王朝风格的建筑。我们侧面有一个狭长而长满芦苇的小湖,中心部分最为狭窄。马路沿着一座石桥穿过湖面,而湖的两侧有一些小池沼。警官在桥头站住,指着地面说:
“这里便是吉布森太太尸体被发现的地点。”
“你是在尸体被移动前抵达这里的吗? ”
“是的,他们马上就把我找来了。”
“谁去找你的? ”
“吉布森先生自己。在有人大喊出事的时候,他与别人一起从宅子当中跑下来,他坚持要在警察赶到之前不要移动任何东西。”
“这是很明智的。我从报纸上得知枪是在近距离打的。”
“是的,相当近。”
“离右太阳穴很近吗? ”
“枪口就在太阳穴的边上。”
“尸体是如何倒下的? ”
“仰面倒下。没有搏斗挣扎的痕迹一没有丝毫痕迹,没有其他武器。她左手里还攥着邓 波小姐写给她的便条。”
“你是说便条被攥在手里? ”
“是的,我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弄开她的手指。”
“这一点极为重要。这排除了字条是在受害者死后被人放进手里做假证据的可能性。还有 其他的丨我记得字条非常简短,写的是:
‘我将在九时到松桥。格邓波’是这样吗? ”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
“邓波小姐承认这张字条是自己写的吗? ”
“是的,承认。”
“她是怎样解释这件事的? ”
“她准备到了巡回法庭上之后再进行辩护。她现在什么也不准备说。”
“这个案子的确耐人寻味。便条的用意也很含糊。”
“不过,”警官说,“彳假如允许我来发表意见的话,我认为在整个案情当中便条的含意是唯 一显得清楚的。”
福尔摩斯摇头:“如今假设便条确实是她写的,它自然是在一两个小时之前被收到的。 那么,为什么死者还用手攥着字条呢?她在会见过程中总不必不断看便条吧?这不是非常 奇怪吗? ”
“经你这样一说,我也觉得确实有一些奇怪。”
“我需要坐下来安静地想一想,”说完他就坐到了石栏杆上。我看得出他那警觉的灰眼 睛正在四处张望。突然,他猛地一跃而起,跑到对面的栏杆前,掏出放大镜非常仔细地查 看石头。
“怪事! ”他说道。
“是的,我们也发现了栏杆上的凿痕。我想也许是过路人凿的。”
石头是灰色的,但缺口却显露出白色,仅有六便士硬币那么大。细看的话,能看出似乎 是猛击带来的痕迹。
“这需要非常猛烈的撞击才能凿成这个样子,”福尔摩斯沉思着说。他用手杖用力敲了石 栏几下,却没能留下丝毫痕迹。“果然是猛击导致的,并且是凿在一个奇特的地方,是位 于栏 杆的下方,并且是从下向上敲击而成的。”
“但这里距离尸体至少有十五英尺的距离。”
“不错,有十五英尺。说不定与本案没有丝毫关系,但依旧值得注意。好吧,这个地方也没什么可以看的了。你是说,附近没发现脚印吗?”
“地面犹如铁板一样硬,福尔摩斯先生。根本没有丝毫痕迹。”
“那我们走吧。我们先去吉布森先生的宅子里去看看你所说的那些武器。然后去温切斯特,我想先与邓波小姐见面。”
吉布森先生还没有回家,我们在他家看到了上午过来访问过我们的那位神经质的贝兹先生。他带领我们看了他雇主收藏的各式各样的武器,这些是主人在他冒险的一生当中积累下来的东西。
“吉布森先生的敌人很多,这个,凡是清楚他的性格与作风的人都不会惊奇的,”他说。“他每天睡觉时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总是放有一支子弹已上膛的手枪。他是一个很狂暴的人,有时我们大家都非常害怕他。这位已经去世的夫人经常被他吓到。”
“你曾经看见过他打她吗? ”
“那我倒不敢说。但我听到过他说过极为恶劣的话一那是极其残酷与侮辱性的言词,甚 至是当着仆人的面说的。”
“这位黄金大王在私人生活方面似乎并不高明,”当我们朝车站走去时,福尔摩斯这样说。 “你看,华生,咱们已经掌握了很多事实,有些还是新的发现,但我依旧无法下结论。 尽管贝 兹先生明显不喜欢他的老板,我从他那里得到的情况却是:发现出事时,主人肯定是在书房 当中。晚餐是在八点半时结束的,到那时为止一切都非常正常。当然发现出事 的时间已经是 夜里,但事件是在字条上所写的那个时刻发生的。没有任何吉布森先生在下午五时从城里回 来后曾去过户外的证据。相反,邓波小姐承认曾与吉布森太太约定在桥 边见面。除此以外她 目前什么都不肯说,因为她的律师劝她保留自己的辩护直到法院开庭。我有几个非常重要的 问题需要当面询问她,非得看到她我才会放心。我不得不承认, 这个案子对她是极为不利的, 只有一点除外。”
“是哪一点,福尔摩斯?”
“就是在她的衣橱当中发现了手枪。”
“什么! ”我吃惊地说,“我还以为这是最不利的证据呢! ”
“不对。我最开始读到这点时就已经感到了古怪,如今熟悉了案情后,我觉得这是唯一能 够站得住脚的依据。我们需要的是不彼此矛盾。凡是自相矛盾的地方全都是有毛病的。”
“我没能弄懂你的意思。”
“那好,华生,就设想你是一个预谋要杀掉情敌的女人。你已经完全计划好了。写下一张字条。对方赶来了。你拿起手枪杀了她。一切都干得非常干净利落。难道你在做了如此巧妙 的案件之后竟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你不将手枪扔到其他的地方灭迹,反而小心翼翼 地把 枪带回家中还要放到自己的衣橱里,明知那将是第一个受搜查的地方?我说,华生,了解你 的人大概不会认为你是一个富有智慧的人吧,但就算你也不会干出那么愚蠢的事 吧。”
“或许是一时的感情冲动一”
“不会,不会的,我不相信存在那种可能。彳假如犯罪是事先预谋好的,销赃灭迹也必定是 事先策划好的。所以,我觉得咱们面临着一个极为严重的错误判断。”
“但证实你的观点还需要解决大量的疑问。”
“不错,我们正是要解决它。一旦你的观点被转变过来,原本最为不利的证据也就变成揭 示真相的线索。拿手枪的事来说吧,邓波小姐说她根本不清楚有手枪的存在。照咱们的设 想 来推断,她应该说的就是实话。因此,手枪是被别人放在她衣橱里的。会是谁放的呢?肯定 是那个栽赃她的人。那个人不就是真正的凶手吗?你瞧,咱们一下子就找到一条非 常有希望 的线索了。”
那天晚上,我们只能在温切斯特过夜,因为手续还没办好。第二天早上,在那位值得信 赖并且名声很好的律师裘斯康明兹先生的陪同下,我们获准前往监狱里探望邓波小姐。听 了那么多有关她的传闻,我是有心理准备会见到一位美人的,但她留给我的印象依旧是难以 忘怀的。难怪那位让人畏惧的黄金大王也从她身上看到了比他自己更加强有力的东西一 能 够制约并指导他行为的东西。当你注视着她那强烈而有鲜明但又充满柔情的脸时,你会觉得 即使她做出了一时冲动的事,但她的骨子里始终有着一种内在的高贵品质,总会让 别人对她 产生好的印象。她肤色略黑,身材修长,体态超俗而又神态端庄。然而她那双黑眼睛里却有 一种无助而又哀婉的神情,犹如一只被天罗地网包围而无处逃生的小动物。 当她得知前来探 视并要帮助她的是著名的福尔摩斯时,她那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了一丝血色,她朝我们望过来 的目光也带有一丝希望的光彩。
“大概尼尔吉布森先生已经向您讲过我们的一些情况了? ”她低声激动地问着。
“是的,”福尔摩斯答道,“你不需要再重复那些令人痛苦的情况了。见到你以后,我相信 吉布森先生说的都是实情,不论是你对他的产生的影响还是你们的关系是纯洁的。不过 ,这 些情况为什么没在法庭上说清呢? ”
“本来我认为指控是不会成立的。我本来想只要我们耐心等待,一切都会被澄清,用不着 我们去说那些让人难以启齿的家庭细节。现在我才明白,这一切不断没有得到澄清,反而 越 发严重了。”
“我的小姐,”福尔摩斯急得大声说,“我请你对这一点千万别抱有幻想,康明兹先生可以 明确地告诉你,现在所有的情况都对我们很不利,我们必须尽最大努力才有可能取胜。 如果 说你并没处在危险当中,那才是真正的谎话。请你拿出最大的努力来帮我弄清楚事实真相吧。”
“我绝不会隐瞒任何情况的。”
“那请你说说与吉布森太太的关系。”
“她是很恨我的,福尔摩斯先生。她把我恨到了极致。她是一个做事很决绝的人,她对她丈夫爱到何种程度,也就对我恨到何种程度。也可能她因此曲解了我与他的关系。我不愿说 出对她不敬的话,但我认为她那种强烈的爱完全是在肉体意义上的,因此她不可能在理 智上 甚至是精神上将她丈夫与我联系在一起,她也没办法设想我仅仅是为了能让他的强大力量造 福世人才留下来的。现在我算是发现自己的错误了,我并不应该留下来,既然我 引起了别人 的不快,尽管可以肯定地说,就算我离开,这种不快乐也难以消失。”
“邓波小姐,”福尔摩斯说,“请你把那天事件的经过详细地告诉我。”
“我可以将我已知的真相告诉你,但我没有能力来证实这个真相,另外还有一些情况一 而且是最为重要的情况一我无法做出解释,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解释。”
“只要你将事实的真相都说清楚,或许别人可以代你做出解释。”
“好吧,有关我那天晚上前去松桥的问题,那是因为上午我接到了吉布森太太的一个字 条。便条是放在我为孩子上课的那间屋子的桌子上,也许是她亲手放在那里的。字条上说, 她要求我晚饭之后在松桥的桥头等她,她有非常重要的事跟我说,并要求我把回信放到花园 的日晷上,因为她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我不明白为什么还要保密,但我还是遵照 她说 的做了,接受约会。她还要求我烧掉她的字条,于是我就在把字条扔到壁炉里烧掉了。她向 来非常害怕她丈夫,他经常粗暴地对待她,我常为这事而批评他,所以我仅仅以 为她这样做 是为了不让丈夫知道这次见面。”
“但她却小心地留有你的字条? ”
“是的。对此我非常奇怪,听说她死时手里还拿着那个字条。”
“后来的情况呢? ”
“后来我按时前往松桥了。我来到那里时,她已经在等候我。直到此时,我才知道这个可 怜的人有多痛恨我。她犹如发疯了一般一我觉得她当时已经成了疯子,有着精神病患者所常见的虚幻自欺的特点。不然的话,她怎么会每天都对我淡然处之而心中却又对我这样仇恨呢?我不想重复她当时所说的话。她以最吓人、最疯狂的语言发泄了自己的全部仇恨。我连一个字都没回答,我已经说不出话。她的那个样子让我无法看下去。我用手堵着耳朵转身逃开。我离开她时,她还站在那里对我疯狂咒骂,就站在桥头。”
“就是后来发现她尸体的地点吗? ”
“在那地方的几米之内。”
“但是,假如在你离开不久,她就被害了,你没能听见枪声吗? ”
“没有。不过说实话,福尔摩斯先生,我被她的叫骂弄得精神上已经厌烦到了极点,我直接逃回自己屋里,我根本不 可能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是说你直接回到了屋里。在次日早晨前,你再次离开过屋子吗?”
“是的,出事的消息传过来后,我与别人一起跑出去看了。”
“那时你见到吉布森先生了吗? ”
“见到了,我看见他刚从桥头返回。他让人去请医生与警察。”
“你觉得他很慌乱吗? ”
“吉布森先生是一位非常有自制力的人。我认为他是难以喜怒形于色的。但是身为一个非 常了解他的人,我还是能看出他受到了巨大触动。”
“现在我们来谈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在你屋里发现的手枪。你此前看见过它吗?”
“从没见过,我可以发誓。”
“在什么时候发现它的? ”
“次日早晨,当警察进行搜查时。”
“在你的衣服当中? ”
“是的,就在我衣橱的底板上,在我衣服的下面。”
“你能猜想它已经被放在那里有多久了吗? ”
“头天早晨之前它还没在那里。”
“你怎么知道这一点的呢? ”
“因为我头天早上曾经整理过衣橱。”
“这就是非常可靠的依据了。也就是说曾有人走进你屋内将枪放在那里,目的是栽赃。” “一定是这么回事。”
“在什么时间做的呢? ”
“只能是在我去吃饭的时候,要不然就是在我给孩子们上课的时候。”
“也就是当你接到字条的时候? ”
“是的,从那时候还有整个上午。”
“好,谢谢你了,邓波小姐。你看还有什么能够帮助我侦查的要点吗?”
“我现在想不出来了。”
“在桥的石栏杆上有被猛击过的痕迹一就在尸体对面的栏杆上有被新击打的痕迹。你能 提出什么合理的说明吗? ”
“我想这只是巧合。”
“但非常古怪,邓波小姐,非常古怪。为什么偏偏在出命案的时间里,偏偏在出事的地点 会出现这种痕迹呢? ”
“但怎么会凿成那个样子呢?只有非常猛烈的力量才会凿成那个样子。”
福尔摩斯没有做出回答。他那苍白而又专心的面孔上突然显现出紧张而又迷惘的表情, 我的经验告诉我这一定是他天才想法迸发的时刻。我们大家现在都不敢说话了,都默默而又 紧张地看着他,一言不发。突然,他从椅子当中跳起身来,他全身紧张得微颤起来。
“来,华生,快来! ”他喊道。
“怎么了,福尔摩斯?”
“不必担心,小姐。康明兹先生,你就等着听我的消息好了。托正义之神的洪福,我要破 一个能让全英国欢呼的案子。邓波小姐,明天你就会得到我的消息了,目前请你绝对相信 我 吧,乌云正在消散,真相即将大白于天下,我对此充满了信心。”
从温切斯特来到松湖本来就不算远,但对我而言,因为着急而显得极为遥远,而对于福 尔摩斯而言简直就是无限漫长了。因为,由于神经极度亢奋,他根本坐不住,不是在车厢里 来回踱步就是以他那敏感的长手指敲击着身边的垫子。突然,在即将抵达目的地时,他在我 的对面坐下来一我们单独占据了一节头等车厢一他将两手分别放到了我膝上,以一种极 为顽皮的目光直视我的眼睛。
“华生,”他说,“我已经想起来了,你一般在与我一起外出办案时总是带有武器的。”
我带武器对他是非常有好处的,因为每当他全力思索问题时根本不顾自己的安全,所以 有好几次我的手枪都帮上了大忙。
“是的,我在破案时总是心不在焉。但是你现在带上手枪了吗?”
我从后裤袋中把枪拿出来,那是一件极为短小、灵便但又很称手的小武器。他接过枪, 打开枪的保险,倒出了子弹,仔细查验。
“够沉的一分量确实够沉。”他说。
“是的,相当结实。”
他拿着枪思索了一会儿。
“你知道吗,华生,”他说,“我相信你这支枪将会与咱们即将侦查的秘密紧紧地联系在 一起。”
“你是在开玩笑吗? ”
“不是,我说的都是真话。咱们要进行一个实验。假如实验成功,真相就大白了。实验完 全要靠这支小枪的表现了。拿出来一枚子弹,把其余的都装好,关上保险,好丨这就增加 了 枪的重量,更方便试验了。”
我一点也不清楚他的脑子里正在想什么,他也没有让我弄明白,而只是待在那里,后来 我们在汉普郡的小车站里下了车。我们雇佣了一辆破马车,一刻钟后就抵达了那位警官家里 。 “有线索了,福尔摩斯先生?是什么样的线索? ”
“那完全要靠华生医生手枪的表现了,”我的朋友说,“就是这把手枪。警官先生,你能为 我找来十码的绳子吗? ”
于是警官从本村的商店当中买了一根结实的细绳。
“这个够用了,”福尔摩斯说,“好,假如你们方便的话,咱们就能够开始最后一段旅 程了。”
太阳正在西斜,将一片连绵的汉普郡旷野秋景都照亮了。警官勉强陪同我们一起去,不 时对我的朋友投来批评与怀疑的目光,仿佛对他的精神是否正常抱有很深的疑虑。走近现场 时,我能够看出,我的朋友尽管看起来很镇静,其实是极为激动的。
“是的,”他回答着我的疑问说,“以前你也曾看到过我失败,华生。尽管对这类事情我有着一种本能的判断,但本能有时并不准确。刚才在温切斯特监狱当中,我第一次在脑中闪过此想法时,我坚信它是正确的,但是灵活的头脑总是会有一个弱点,那就是一个人总能想出很多不同的备选推理结果,而错误的推理必定会把我们引入歧途。不过,话又说回来一好吧,咱们只要试一试便知道了。”
一边走着他一边将绳子的一端牢牢地绑在手枪柄上。接下来我们抵达了出事现场。在警官的帮助下,福尔摩斯极为仔细地画出了尸体躺着的地点。然后他就来到灌木丛中寻找,最后找到了一块很大的石头。他把石头拴到绳子的另一端,再将石头从石栏上向下垂,吊在水面上方。然后他站到出事的地点,手里举起手枪,枪与石头之间的绳子已经被绷直了。
“现在就开始吧! ”他喊道。
说着他将手枪举到头部,随后松手。手枪被石头下坠的重量一下子就拖跑了,并啪的一声撞在了石栏上,然后就越过石栏沉到水中去了。福尔摩斯紧跟着就跑到石栏旁。他欢呼了一声,这说明他肯定找了他所期待找到的东西。
“还有比这更加确切的证据吗? ”他喊道,“快来看,华生,你的手枪已经解决了全部问题!”他用手指着新出现的第二块凿痕,其形状大小与第一块凿痕简直一模一样。
“今晚我们住在旅店当中。”他站起来对惊讶不已的警官说,“你能够去找一副打捞绳钩,能够不费力地捞起我朋友的枪。你还可以在其旁边捞到那位为报复而不择手段的女士所使用的手枪、绳子还有石头.这都是她用来遮掩她的罪过并将谋杀罪嫁祸于无辜者的道具。请你告诉吉布森先生.我明天上午要与他见面,以便办理无罪释放邓波小姐的相关事宜。”
那天晚上,当我们在本村旅店当中吸烟斗时,福尔摩斯简短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
“华生啊,”他说道,“我看你已经准备把这个松桥案件记录到你的故事当中,恐怕这也无 法增加我的名誉。我的脑子有一点迟缓,我缺乏那种将想象力与现实感综合运用的能力 ,这 种综合乃是我的艺术基础。我承认,石栏上的凿痕已经为解决本案提供了足够的线索,但我 没能在更短的时间里找到答案。
“咱们应当承认,这个不幸女人的思考能力确实非常深沉而又精细,所以要揭穿她的阴谋 并不容易。我看,在咱们经手的案子当中还没有比这起案子更能证明变态的爱有多么可怕 。 在她眼里,无论邓波小姐是她精神上还是肉体上的情敌,都是同样不可宽恕的。显然她将她 丈夫用来呵斥她的那些粗暴举动与言词都归咎到那位无辜女士的身上了。她下的第 一个决心 就是自杀。第二个决心是想方设法使她的对手遭遇比死亡更为可怕的命运。
“咱们能够清楚地猜想出她所采取的每个步骤,这表明她具有相当精细的头脑。她非常聪 明地从邓波小姐那里弄到了一个字条,使人看起来仿佛是对方选择了犯罪地点。由于急于 让 人极为容易地发现便条,她做得很过分了,到死手里还紧抓着字条。但就这一点就应当更早 地弓I起我的怀疑。
“然后她偷偷拿了她丈夫的一支手枪一在宅子当中是有个武器陈列室的一留给自己使 用,而将外形完全相同的另一支手枪在当天早晨在开过一枪后塞进了邓波小姐的衣橱,在树林里放一枪是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的。然后她来到桥头,设计好这个极其精巧的消灭武器的办法。当邓波小姐来赴约时,她就竭尽最后的力气将她的刻骨仇恨倾吐而出,等邓波走远后,她就进行了这个可怕的计划。如今每一个环节都非常清楚了,证据链条是完整的,报纸或许会问为什么开始没去湖里打捞,但是事后讲漂亮话总是最简单的,再说那样大面积的苇塘也不知从何处打捞,除非你明确地清楚要打捞什么以及在何处打捞。
帮了一个很不平凡女人的忙,也帮助了一个有着巨大势力的男人。
好事一就目前看来这并非是不可能的,那么金融界就不难发现,剧当中究竟学到了多少东西。”
得了,华生,咱们总算是 要是日后他们联合起来做 吉布森先生从这场人间悲如果考虑到福尔摩斯先生从事侦探事业已经长达二十三年之久,并且在十七年当中我一 直是他的搭档兼案情记录者,那么你就应该清楚地知道,我的手中掌握着大量的资料。对我 而言,问题并不在于怎样寻找材料,而是在于如何从大量材料中选择。在书架上,摆放着一 长排逐年记录的文件,还有很多装满了材料的文件箱,这些东西,无论是对于犯罪学研 究者 还是对于研究维多利亚时代后期社会及官方丑闻的人来说,都是一个相当完整的资料库。关 于后者,我敢说,凡是那些曾经焦虑地写信要求为他们的家庭荣誉以及著名祖先 保守秘密的 人,都完全可以放心。在我选择材料发表时,我的朋友福尔摩斯始终保持着谨慎的态度和高 度的职业感,我也绝不会滥用别人对我们的信任与嘱托。但是,对于最近 一段时间有人企图 攫取和销毁这些材料的行为,我是持反对态度的。这一事件的主谋是谁,我们早已经弄清楚 了,我代表福尔摩斯先生宣布,如果再发生类似的事件,那么所有 关于某政客、某灯塔以及 某受过训练的鸬鹚的全部秘密都将完全公开。对此,至少有一位读者心里会很清楚。
再说,大家也没有理由认为福尔摩斯在每一件案子里都有机会展示他那奇特的洞察力和 观察分析能力,虽然我在回忆录中曾对此不遗余力地描述过。有时候,他也需要费很大力气 去采摘果实,但有的时候果实会自动掉在他怀里。但是,那些最悲惨的人间悲剧往往并不能 给他提供展示个人才能的机会,下面我要讲述的就是这样一桩案子。我对姓名和地点略 加改 动,除此之外,都是真实的故事。
有一天上午一那是在一八九六年年底一我收到了福尔摩斯匆匆写就的一张字条,他 要我马上过去。我到了他那儿之后,看到他正坐在香烟缭绕的屋子里,一位略上年纪、婆婆 妈 妈的、房东太太型的胖妇人正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这是南布克斯顿区的马瑞楼太太,”我的朋友用手示意着说道,“马瑞楼太太并不反对吸 烟,华生,你可以尽情享受你那具有污染性的嗜好。马瑞楼太太要向我们讲一件非常有 趣的 事,这件事可能带来进一步的发展,有你在场会很有用的。”
“如果我能帮得上忙的话一”
①维多利亚时代:指的是从1837年到1901年,维多利亚女王执政时期,这也是英国最为强盛的历史阶段。
“马瑞楼太太,如果我去拜访朗德太太的话,我希望有人在场作个见证。希望您回去以后 先对她讲明这一点。”
“上帝保佑您,福尔摩斯先生,”我们的客人说道,“她非常急于见到您,您就算把全教区 的人都带去她也不会在意。”
“那么我们就在今天下午早一点过去。出发以前,我们应该保证弄清楚事实。我们再来说 一遍,这样的话可以让华生医生了解一下情况。您刚才说,朗德太太在您的房子里住了七 年, 而您只有一次看到过她的脸。”
“对上帝发誓,我宁愿连那唯一的一次也没有看见过! ”马瑞楼太太说。
“她的脸伤得很吓人,是吗?”
“哦,福尔摩斯先生,那简直就不是一张人脸。那张脸就是那么吓人。有一回,送牛奶的 人看到她正在楼上的窗口处张望,结果吓得连牛奶桶都扔掉了,弄得前面花园里遍地都是 牛 奶。这就是她的脸。有一次,我冷不防看到了她的脸,她连忙盖上了面纱,然后对我说:‘马 瑞楼太太,现在您知道我的面纱为什么总是不摘下来了吧。’ ”
“关于她过去的经历,您了解吗?”
“一点都不知道。”
“她刚来您这儿居住的时候有介绍信吗? ”
“没有,但是她有大量现金。她当即就把预付的一季度房租放到了桌子上,而且不讲价。 在这个年头儿,像我这样一个穷女人怎么能拒绝这样的房客呢? ”
“她选中了你的房子,有没有说明理由?”
“我的房子离马路比较远,因此比一般的房子更安静。另外,我的房子只租给一个房客, 而我自己也是独身一人。我想,她也许看过别的房子,但只有我的房子最令她满意。她要 求 的是安静,而且不怕花钱。”
“您说她自从来了以后就从来没有露出过脸,除了那次不小心。这真是一件怪事,非常奇 怪。难怪您要求调查。”
“并不是我要求调查,福尔摩斯先生。对于我来说,只要能够拿到房租,我就知足了。再 没有比她更安静、更让人省心的房客了。”
“那又怎么出现问题了呢? ”
“是她的健康状况,福尔摩斯先生。她看起来好像不久于人世了,而且她心里隐藏了某种 可怕的事。有时候,她会喊:‘救命,救命啊丨’有一次我听到她在喊:‘你这个残忍的 禽兽! 你这个魔鬼丨’那次是在深夜,但是她的喊声响彻了整座宅子,我吓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找她了。‘朗德太太,’我说,‘如果你心里有什么难 以言说的负担,你可 以去找牧师,还可以找警察,他们总是可以帮你的。’ ‘哎呀,我可不想找警察丨’她说,‘牧 师也无法改变过去的事情。但是,如果有人在我临死之前知 道我的心事,我的心里也能舒坦 一些。’ ‘嗯,’我说,‘你要是不想找正式警察,还有一个报纸上登过的当侦探的那个人。’一 很抱歉,福尔摩斯先生。她一听就同意了。‘ 是呀,这个人正合适,’她说,‘真的,我怎么就 没想起来呢。马瑞楼太太,快把他请来吧。如果他不愿意来,你就说我是马戏团的朗德的妻子。
你对他就这么说,另夕卜再给他一个地名:阿巴斯帕尔瓦。’这张字条就是她写的,阿巴斯帕 尔瓦。她还说:‘如果他就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那么他见了地名之后一定会来的 。’”
“当然会的。”福尔摩斯说,“好吧,马瑞楼太太。我要先跟华生医生谈一谈,大概要谈到 午饭时间。我们在三点钟左右就会到您家去。”
我们的客人刚刚像鸭子一样扭着走出去一实在没有别的词可以形容她的动作了一夏 洛克福尔摩斯便一跃而起,钻到屋子角落里那一大堆摘录册中翻找起来。在接下来的几分 钟之 内,只能听见“沙沙”的翻纸声,后来又听见他满意地嘟囔了一声,原来他找到了要找 的资料。他兴奋得顾不上站起来,而是像一尊怪佛一样盘起双腿坐在地板上,四周堆着很多 大本子,膝头还放着一本。
“这件案子当时就让我很是头疼,华生。我这里有一些笔记可作为证明。我承认,我无法 侦破这个案子,但我又坚信验尸官是错误的。你还记得阿巴斯帕尔瓦的悲剧吗?”
“我一点也不记得了,福尔摩斯。”
“当时,你是和我一起去的。不过,我的记忆也不太清晰了。因为当时没有什么明确的结 论,而且当事人也并没有请我帮忙。你想看看记录吗?”
“你能说说要点吗? ”
“这倒很简单。也许我一说出来你就能想起当时的情形。朗德这个姓可以说是家喻户晓。 他是伍伯威和桑格的竞争对手,而桑格是当时最大的马戏团。不过,在出事的时候,朗德 已 经成了一个酒鬼,他和他的马戏团都在走下坡路。他的马戏班子在波克郡的一个小村子阿巴 斯帕尔瓦过夜的时候发生了这起惨剧。当时,他们是在前往温布顿的半路上,走的 是陆路。 那天晚上,他们只是宿营,并没有演出,因为那个村子太小,演出很划不来。
“他们的班子里有一头雄壮的北非狮子,名叫撒哈拉之王。朗德和他妻子通常在狮子笼里 表演。这是一张演出时的照片,可以看到,朗德是一个魁梧的、野猪一样的人,而他妻子 却 长得十分体面。在审讯的时候,有人宣誓作证说,当时那头狮子已经表现出危险的征兆,但 是人们总是由于整日接触而麻痹大意,所以并没有理会这些征兆。
“通常情况下,总是由朗德或他的妻子在夜里喂狮子。有时一个人去,有时两个人一起去, 但是他们从不让别人去喂,因为他们认为,只要由他们来喂食,狮子就会把他们当成恩 人而 不加以伤害。就在七年前的那个夜里,他们两个人一起去了,后来就发生了那场惨剧,其详 细情况一直都没有弄清楚。
“在临近午夜的时候,整个班子的人都被狮子的吼声和女人的尖叫声惊醒了。所有的马夫 和工人都拿着灯笼从各自的帐篷里跑出来。他们举起灯来,看见了那可怕的情景。朗德趴 在 距离笼子大约十码①的地方,后脑已经塌陷下去,上面留着深深的爪印。笼子的门已经打开, 而就在门外,朗德太太仰卧在地,狮子正伏在她身上吼叫着。她的脸已经被撕得 七零八落, 没有人认为她还有生还的可能。在大力士雷奥纳多和小丑葛来格的带领下,几个马戏团的演 员用长竿将狮子赶回了笼子。大家赶紧把笼门关上了。但是,那头狮子是 怎么出来的,却成①码:1码等于3英尺,约合0.9144米。
了一个未解之谜。据推测,朗德夫妇准备进入笼内,可是笼门刚一打开,狮子就窜了出来, 扑倒了他们。在所有证据中,唯一具有启发性的一点,就是那个女人在被抬回马戏班子 的篷 车以后,在昏迷中一直不停地喊‘胆小鬼丨胆小鬼丨’ 一直过了六个月,她才恢复到能作证 的程度,但是调查工作早已经照常进行了,最后的判决结果当然是事故性死亡。 ”
“难道还有其他可能吗? ”我说。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有那么一两点情况,总是令波克郡警察局年轻的爱默德不满 意。他可真是个聪明的小伙子丨后来他被调到阿拉哈贝去了。我介入此事,就是因为他来 找 过我,一边抽烟一边谈起了这个案子。”
“他是不是长得瘦瘦的,还有一头黄发?”
“没错。我就知道你会想起来的。”
“是什么事情让他放心不下呢? ”
“我和他一样,都不大放心。问题就在于,我们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事情的全部过程。你 站在狮子的角度设想一下。它被放了出来,然后做了什么呢?它向前跳跃了五六步,来到 朗 德面前。他转身逃跑一因为爪印留在了脑后一但是狮子把他扑倒了。接着,狮子不向前 逃走,反而转过身来向女人扑去。她在笼子旁边,狮子把她扑倒以后咬了她的脸。她在 昏迷 状态下喃喃自语,好像是说她的丈夫抛弃了她。可是,那个时候他还能帮她吗?这下你能看 出破绽了吧? ”
“是的。”
“还有一个问题,我想起来了。有证词表明,就在狮子吼叫和女人尖叫的同时,还有一个 男人发出了恐怖的叫声。”
“当然是朗德了。”
“如果当时他的头骨已经塌陷,大概很难听到他的叫声了。可是,至少有两个证人说过, 在女人的尖叫声中还混杂着男人的叫声。”
“我想,那个时候整个营地的人都在叫喊了。至于其他的疑点,我倒是有一种解释。”
“愿闻其详。”
“他们夫妇二人是在一起的,当狮子冲出笼子时,他们距离笼子大约有十码远。女人准备 冲进笼子关上笼门,因为那里是她唯一的避难所。她朝笼子跑去,刚到门口,狮子就窜了 过 去将她扑倒。她痛恨丈夫转身逃跑而使狮子更加狂暴。彳假如他们和狮子针锋相对的话,也许 可以吓退它。所以她才喊:‘胆小鬼丨’”
“分析得很巧妙,华生丨但是你的宝石有一点瑕疵。”
“是什么? ”
“假如他们两个都在十码开外,那么狮子是怎么出来的呢? ”
“会不会是仇家放出来的呢? ”
“可是,平时狮子总是跟他们一起玩耍,跟他们在笼子里表演,为什么这次却扑向他们 了呢? ”
“或许,是那个仇家故意激怒了狮子。”
福尔摩斯沉默下来,静静地思考了几分钟。
“华生,有一个事实可以支持你的理论。朗德的确有不少仇人。爱默德对我说,他酒醉之 后便无比狂暴。他简直是一个恶霸,逢人就打,见人就骂。我想,刚才那位客人说朗德太 太 夜里大喊‘魔鬼’,可能就是梦见死去的丈夫了。但不管怎样,在知道事实真相以前,我们的 任何猜测都没有意义。好吧,华生,餐橱里有冷盘松鸡,还有一瓶葡萄酒。我们 在走访之前 还是先补充一下体力吧。”
当我们的马车在马瑞楼太太家门前停下时,她那肥胖的身体正堵在门口。那是一座简陋 而又安静的房子。很显然,她最担心的是失去这位有钱的房客,所以她带我们上楼之前先叮 嘱我们千万不要说出或者做出什么会导致这种结果的事。我们答应下来,于是就跟着她走上 一个铺着破旧地毯的直式楼梯,然后就被带入了那位神秘房客的房间。
那间屋子十分沉闷,有一股霉味,而且通风不良。其实这不足为怪,因为主人很少出去。 由于命运的惩罚,这个女人从一个惯于把动物关在笼子里的人变成了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 动 物。她坐在阴暗角落里的一张破旧沙发上。由于常年不活动,她的身材有些松垮了,但是当 初她的身段一定非常漂亮,甚至现在也依然丰满动人。她头上戴着深色的厚面纱, 但剪得很 短,下面露出了一张俊美的嘴和圆润的下巴。可以想象得到,她过去曾是一位风姿不凡的女 人。她的声音也十分美妙动人。
“对于您来说,我的姓氏并不陌生,福尔摩斯先生,”她说道,“我就知道您一定会来的。” “是的,太太。不过,您怎么知道我会对您的情况感兴趣呢?”
“我身体康复以后,当地的侦探爱默德先生曾经找我谈话,我是听他说的。当时我没有对 他说实话。也许我说实话会更明智一些。”
“一般来说,讲实话是最明智的做法。但是您为什么要对他撒谎呢? ”
“这是因为,另外一个人的命运与我的话息息相关。虽然我明知道他是一个毫无价值的 人,可我还是不希望由于毁了他而使自己良心不安。我们之间的关系曾是那么亲密一那么 亲密! ”
“现在,这个障碍已经消除了吗?”
“是的,先生。这个人已经死了。”
“那您为什么不把您所知道的真相全部告诉警察呢? ”
“这是因为,还有另外一个人需要考虑。这个人就是我自己。我无法忍受警方审讯所引起 的流言蜚语。我不会活太久了,但我希望能够安安静静地死去。我想找一个头脑清醒的人 , 把我那可怕的经历告诉他,这样,我死后事情也好真相大白。”
“太太,您过奖了。不过,我是一个对社会负有责任的人,我不敢保证听您说完以后不会 把这件事报告给警方。”
“我同意您的想法,福尔摩斯先生。对于您的人格和工作方式,我是非常了解的,因为这 些年来我一直拜读您的事迹。命运留给我的唯一乐趣就是阅读,因此,对于社会上发生的 事 情,我很少遗漏。无论怎样,我愿意碰碰运气,随您怎么处置好了,因为只要说出来我就安 心了。”
“既然这样,我和我的朋友很愿意听您讲述。”
那位妇人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男人的照片。很显然,他是一位职业杂技演员,身体十 分健美。照片上,他那两只粗壮的手臂在发达的胸肌前交叉着,在那浓密的胡须下面,嘴唇 带着微笑张开着一这是一个无数次征服异性后的自满的笑容。
“他是雷奥纳多。”她说。
“这就是那个作证的大力士吗? ”
“是的。再看这张一我的丈夫。”
这是一张丑陋的脸一长得像头猪,或者说更像是野猪,因为他有着令人畏惧的野性。 人们可以想象得到这张丑恶的嘴在愤怒的时候喷着口水一张一合地大叫的样子,也可以想象 得到这双凶恶的小眼睛对人射出的恶毒的目光。无赖、凶恶、野蛮一这些都清清楚楚地写 在了这张长着肥大下巴的脸上。
“两位先生,这两张照片可以帮你们了解故事的全部经过。我是一个在马戏团的锯末上长 大的贫穷的女孩,早在十岁以前就开始表演跳圈了。当我长成大姑娘时,这个男人爱上了 我, 如果他的那种情欲也可以称为爱的话。在一个不幸的时刻,我嫁给了他。从那时候开始,我 便生活在地狱里,而他正是折磨我的魔鬼。马戏团里没人不知道他对我的虐待。 他还背弃我 去找别的女人。我稍有怨言,他就把我捆绑起来用马鞭抽打。大家都非常同情我,并且都很 厌恨他,但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们都惧怕他,全都惧怕他。在任何时 候他都是很可怕的, 尤其是醉酒以后,简直就像是一个凶狠的杀人犯。他一次次地因为打人和虐待动物而被传讯, 可他有的是钱,根本不怕罚款。优秀的演员纷纷离开了我们, 马戏团开始走下坡路了。后来, 全靠着我和雷奥纳多,还有小丑小杰米葛来格,才勉强使班子维持下来。葛来格这个可怜 的小丑,虽然没有多少可乐的事,但他还是用尽全力维 持局面。
“后来,雷奥纳多逐渐走进了我的生活。你们已经看过他的外表了。现在我终于知道,在 这个健美的身躯里有一个多么卑怯的灵魂丨但是跟我的丈夫相比,他简直就是一个天使。 他 怜悯我,帮助我,后来我们之间的亲近终于变成了爱情一深切而又火热的爱情,这也是我 梦寐以求但却不敢奢望的爱情。我的丈夫开始怀疑起我们了。我觉得,他不仅是一个 恶霸, 而且还是个胆小鬼,雷奥纳多正是他唯一惧怕的人。他开始用他特有的方式进行报复,对我 折磨得比以前更厉害了。一天夜里,我的叫声太I参了,弓I得雷奥纳多来到我 的篷车门口。那天, 我们几乎酿成惨案。后来,我和我的情人都认为迟早会有惨祸发生。我的丈夫根本不配活在 这个世界上,我们应该想办法把他弄死。
“雷奥纳多的头脑很灵活,他首先想出了办法。我并不是往他身上推卸责任,因为我心甘 情愿跟着他一步步地往前走。但是,我这辈子都想不出这样的主意。我们制作了一根木棒 一 是雷奥纳多做的一在铅头上安装了五根长长的钢钉,尖端朝外,看上去就好像狮爪的形状。 我们计划用这木棒打死我的丈夫,再把狮子放出来,从而制造狮子杀死他的假相。
“那天夜里,外面漆黑一片,我和丈夫像往常一样去喂狮子。我们把生肉装进了锌桶里。 当时,雷奥纳多就隐伏在我们必经的大篷车的拐角处。他动作太慢,我们已经从那里走了 过 去了,他还没有下手。不过,他悄悄地跟在了我们身后。突然,我听见了棍棒击碎我丈夫头骨的声音,我的心立刻欢快地跳起来。我向前一冲,就把锁着狮笼的门闩打开了。
“紧接着,就发生了可怕的惨剧。你们大概知道,野兽非常善于感知人血的味道,人血对 于它们来说有着极大的诱惑力。出于某种奇特的本能,那头狮子很快就知道有人被杀死了 。 我刚一打开笼子,它就窜了出来,立刻将我扑到。雷奥纳多本来是可以救我的。如果他当时 跑过来用那根棍棒猛击狮子,也许可以把它吓退。但是他当时居然吓破了胆。我听 见他吓得 大声呼喊,随后我又看到他转身逃走。这时候,狮子的牙齿已经在我的脸上咬了下去。它那 又热又臭的气息已经使我麻痹了,几乎感觉不到疼痛。我伸出手来,用尽全 力,企图推开那 个热气腾腾、沾满鲜血的大嘴,同时我还尖声呼叫。我觉得整个营地的人都被惊动了,后来 我只知道有几个人,雷奥纳多、葛来格,还有其他人,把我从狮爪下 面拉走了。福尔摩斯先 生,这就是我的最后记忆,接着,我在疲惫中度过了几个月才慢慢好转过来。当我恢复了知 觉,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样时,我不禁诅咒那头狮子一并不 是因为它夺去了我美丽的容 颜,而是因为它没有夺去我的生命丨这个时候我只有一个愿望,福尔摩斯先生,我也有足够 的钱去实现这个愿望,那就是用面纱遮住我这张脸,使别 人看不到它,并且住到一个没有熟 人能够找到我的地方。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我也这样做了。一只可怜的受了伤的野兽爬回 它的洞穴去结束生命一这就是尤琴妮朗德的归宿。 ”
听这位忧郁的妇人讲述完她的故事以后,我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福尔摩斯伸出他的长 臂拍了拍妇人的手,表现出了他少有的深切同情。
“可怜的姑娘! ”他说道,“可怜的姑娘丨人的命运真是捉摸不透啊丨如果来世没有任何 补偿,那么这个世界就是一场残酷的玩笑。不过,雷奥纳多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没有再见到他,也没有听说过他。或许我这样恨他并不对。他能去爱一个狮口 逃生的怪物吗?但是,一个女人的爱并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当我倒在狮爪之下的时候, 他 居然抛弃了我,在我最困苦的时候他离开了我,但是我仍然不忍心把他送上绞架。如果只是 考虑到我个人,我并不在乎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因为这世界上还有比我现在 的生活更 可怕的事吗?但是,我考虑到了他的命运。”
“他死了吗? ”
“上个月,他在马吉特附近游泳的时候淹死了。我是在报纸上看到这个消息的。”
“后来,他是怎么处理那根五爪棒的?这跟木棒是您叙述中最独特、最巧妙的东西。”
“我也不清楚,福尔摩斯先生。离我们当时宿营的地方不远,有一个白垩矿坑,矿坑的底 部有一个很深的绿色水潭。那根木棒也许是扔到那个水潭里了。”
“说实话,现在这些东西也没什么意义了,这件案子已经结了。”
“没错,”那女人说道,“已经结案了。”
这时我们起身要走,可是那女人的声调中却有一种什么东西引起了福尔摩斯的注意。他 立即转过身去对她说:
“您的生命并不属于您自己,”他说道,“不要对自己下手。”
“难道我的生命对别人还有什么用处吗? ”
“您怎么知道没有用处呢?对于这个没有耐心的世界来说,坚韧而又耐心地忍受折磨,这本身就是最可贵的榜样。”
那女人的回答非常骇人。她扯掉了面纱,走到了明亮的地方。
“您能忍受吗? ”她问道。
那景象真是可怕极了。那张脸已经被毁掉,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在那张可怕的脸上, 两只活泼而又美丽的棕色眼睛悲哀地向外望着,这就显得更加可怕了。福尔摩斯带着怜悯 和 不平摆了摆手。接着我们就一起离开了这间屋子。
两天后,我来到了我朋友的住所,他颇为自豪地指了指放在壁炉架上的一个蓝色小瓶子。 瓶子上面有一张红色标签,写着剧毒的字样。我打开了瓶盖,闻到了一股非常好闻的杏仁 味。 “这是氢氰酸? ”我问道。
“是的。是邮寄过来的。字条上写着:‘我把引诱我的东西寄给您。我会接受您的劝导。’ 华生,现在我们可以猜到寄信的那个勇敢女人的名字了。”
夏洛克福尔摩斯弓着腰对着一架低倍显微镜看了很久。现在他直起腰来,脸上带着胜 利的表情看着我。
“这是胶水,华生,”他说道,“这肯定是胶水。看看散在四周的这些东西! ”
我俯下身凑到目镜前调好焦距。
“这些毛是花呢外套的。这些形状不规则的灰色斑块是灰尘。左边是上皮鱗层。中间的褐 色黏团一定是胶水,这是毋庸置疑的。”
“好吧,”我笑道,“我同意你的看法。这些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这可是个相当不错的证据。”他回答道。“你应该还记得圣潘桂斯案中在警察尸体旁边发 现的那顶帽子吧?被告不承认那顶帽子是他的。可是,他是一个经常使用胶水的画框商 。”
“这是你经手的案子吗? ”
“不,这是我的朋友一警察局的马若维请我帮忙的一桩案子。自打我从被告的袖缝里 找到了锌和铜屑,并由此判定他就是伪币制造者以后,他们就开始认识到显微镜的重要作用 了。”这时他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看表。“我有一位新主顾要来,可是现在时间已经过了。对了, 华生,你对赛马了解吗?”
“按理说应该略懂一二。我的伤残抚恤金有一半都用在这上面了。”
“既然这样,我可得把你当成我的‘赛马指南’ 了。你知道罗伯特诺伯顿爵士吗?你对 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
“当然。他就住在老肖斯科姆别墅,我对那个地方很熟悉,因为我曾在那里住过一个夏天。 有一次,诺伯顿险些落入你的业务范围之内。”
“这是怎么回事? ”
“他在纽马克特用马鞭差点儿把山姆布威尔打死,那家伙是科新街的一个放债人。”
“哦,他可真有意思!他经常那样吗?”
“正是,他可是一个有名的危险人物。他几乎算得上是全英国最胆大妄为的骑手了一几年前,他在全国大赛中获得第二名。他这种人并不属于自己生活的时代。要是生在摄政时期①的话,他本该是个公子哥儿拳击手、运动家、拼命的骑手、寻花问柳的花花公子,而且,他一定是个一旦走了下坡路就再也无法回头的人。”
“真是了不起,华生丨你的介绍简明扼要,我就如同见到他本人一样。你能告诉我一些关 于老肖斯科姆别墅的情况吗? ”
“我只知道它位于肖斯科姆庄园的中央,著名的肖斯科姆养马场和训练场也在那里。” “那里的教练官是约翰_梅森。”福尔摩斯说道,“不要惊讶,华生,我打开的这封信就是 他寄过来的。我们还是再说说肖斯科姆的事吧。我好像遇到了丰富的矿藏。”
“那里有肖斯科姆长毛犬,”我说,“在所有狗市上它们都很出名。这是全英国最好的犬种。 肖斯科姆别墅的女主人也引以为荣。”
“我想女主人一定是罗伯特诺伯顿爵士的妻子吧? ”
“罗伯特爵士从来没结过婚。想想他这种人的前途,这也是一件好事。他和他守寡的姐姐 比翠丝费尔德夫人住在一起。”
“你的意思是,她住在他家里? ”
“不,不。这座宅子属于她的前夫詹姆士爵士。诺伯顿在这儿没有任何产权。她现在靠收 年租度日,她死了以后,房产就要还给她丈夫的弟弟。”
“我想,这些租金一定全都被罗伯特挥霍了吧? ”
“差不多是这样。这家伙是个恶棍,肯定让她过得很不安宁。不过我却听说她对他很好。 那么,肖斯科姆别墅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呃,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我想,那个能告诉我们此事的人已经到了。”
门打开了,在僮仆的带领下,走进来一个高个子、脸修得干干净净的男子,他那种坚决 而又严厉的表情说明他是管教马匹或男孩子的那类人。约翰梅森先生两者兼顾,而且看起 来同样胜任。他淡定地鞠了一躬,然后就在福尔摩斯指给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福尔摩斯先生,您收到我的信了?”
“是的,不过,您的信上并没有什么解释。”
“这件事非常敏感,不便一一写在纸上,而且也过于复杂。我只能和您当面说说。”
“那好,我们愿闻其详。”
“首先,福尔摩斯先生,我认为我的雇主罗伯特爵士一定疯了。”
福尔摩斯抬起眉毛。“这里是贝克街,不是哈里街,”他说,“您这样说有何依据呢?”
“先生,一个人做一两件怪异的事情还可以理解,但如果他做的事情都是那么古怪,您就 会有所怀疑了。我觉得,肖斯科姆王子和那场赛马把他弄得精神失常了。”
“它是你训练的一匹小公马吗? ”
“它是全英国最优秀的马,福尔摩斯先生,这一点我可以保证。现在我可以坦率地对您说,①摄政时期:乔治三世被认为不适合担当君主,因此从1811年到1820年,由他的儿子乔治四世代理其 执政,这一时期被称为“摄政时期”。
②哈里街:伦敦的一条街道,因名医众多而著称,人们常常用它来代指医药界。
因为我知道您是一位正直的绅士,不会把这件事传出去。在这次赛马中,罗伯特爵士只能胜 不能败。他已经尽了全力,准备孤注一掷了。他把自己所能弄到和借到的钱全都押在了 这匹 马上,而且赌注的比值也很惊人。通常来说,一比四十就已经够大了,而他这次押的几乎接 近一比一百。”
“如果那匹马真是那么出色,这又未尝不可呢?”
“可是,别人并不知道它有这么优秀。罗伯特爵士可没有被马探子套去情报。他把与王子 同父异母的兄弟拉出去跑,谁也无法区分它们。可是到了冲刺阶段,它们之间的距离就会 拉 开了。他心里只想着马和赛马,几乎把整个生命都放在这里面了。眼下,他还可以应付高利 贷主,可是王子一旦失败,他也就破产了。”
“这可真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赌博,可是,您从什么地方看出来他已经疯了呢?”
“首先,您只要看他一眼就能判断出来。我压根儿就不相信他晚上睡过觉,因为他整天都 泡在马圈里。他眼神狂乱,精神已经要承受不住了。再有一点,就是他对比翠丝夫人的行 为!” “哦!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俩感情一直都很好。他们有着相同的爱好,她也像他一样爱马。她每天都准时驾车 来看马一她最宠爱的就是王子。只要听到石子路上的车轮声,王子就会竖起耳朵。每天早 上它都要一路小跑来到车前去吃那块糖,可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为什么呢? ”
“她好像完全失去了对马的兴趣。最近一个星期,她每天驾车从马圈经过的时候连个招呼 也不打! ”
“您认为,他们两个吵架了?”
“他们一定吵得很厉害,彼此之间深怀恶意。不然的话,他为什么要把她那条当成儿子一 样宠爱的狗送给别人呢?几天前,他把那条狗送给了老拜恩斯,他是三英里外昆代镇绿龙 旅 店的老板。”
“这的确有些奇怪。”
“她的心脏不太好,又有水肿症,当然不能跟着他出去跑。一直以来,他每天晚上都要在 她的房间里待上两个小时。现在他也完全可以照旧,因为她是他难得的好朋友。可是现在 , 这一切都结束了,他再也不接近她了。她也非常伤心。她变得抑郁、沉闷,开始酗酒,福尔 摩斯先生,她真是狂饮无度啊! ”
“在他们疏远之前,她也喝酒吗?”
“那时候她一次只喝一杯,可现在她一个晚上就要喝掉一瓶。这是管家史蒂夫告诉我的。 现在一切都变了,福尔摩斯先生,简直是一塌糊涂。还有,主人深夜去老教堂的地穴里做 什 么?在那里等着他的那个人又是谁? ”
福尔摩斯搓起了手。
“继续说下去,梅森先生,您的话越来越让人感兴趣了。”
“管家看见他在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冒着大雨去那里。于是,我在第二天晚上就来到别墅, 果然,他又出去了。我和史蒂夫暗中跟着他,这可真让人感到紧张,如果被他发现,可够 我们受的。无论是谁,只要惊动了他,他的拳头绝不会留情。因此,我们不敢跟得太紧,不过 我们一直都在盯着他。他去的那个地方就是经常闹鬼的地穴,那里还有人在等着他。”
“那个地穴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
“先生,在庄园里面有一处教堂废墟,由于太过古老,已经没有人知道它的具体年代了。 它的下面有一个地穴,那是当地有名的闹鬼的地方。白天,那里又暗又潮,荒凉恐怖;到 了 晚上,更没有几个人敢接近它了。但是,我们的主人却不害怕。他这辈子都没有怕过任何事情。 可是,他深夜到那个地方究竟做什么呢? ”
“等等! ”福尔摩斯说道,“您说那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他一定是你们那里的马夫或是家 里的什么人!您一定认出了他,并且向他发问了,是吧?”
“那个人我并不认识。”
“您是怎么确定的呢? ”
“因为在第二个晚上我看到他了,福尔摩斯先生。当时罗伯特爵士转弯从我们身边走过, 我和史蒂夫就像一对兔子似的在灌木丛中颤抖。那天夜里有一点月光。可是,我们听到还 有 一个人在后面走动。我们并不怕他。因此,当罗伯特爵士走过去以后我们就直起身来,彳假装 在月光下散步,并且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径直来到他身后。‘你好,朋友丨 你是谁? ’我 问道。他大概没有听到我们走近的脚步声,所以当他转过头看见我们的时候,就像是见到了 从地狱里出来的魔鬼一样。他吓得惊叫一声,撒腿就跑。他可真能跑一 我觉得,一分钟之 后就听不见他的声音,也看不到他的踪影了。所以我们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是做什么的。” “您在月光下看清他的样子了吗? ”
“是的,我记住了他那张黄色的面孔看就是个下等人。他与罗伯特爵士之间会有什么关系呢? ”
福尔摩斯坐在那里沉思了许久。
“谁陪伴比翠丝费尔德夫人呢? ”他终于问道。
“她的女仆凯悦伊万斯。这五年来,她一直跟着夫人。”
“不用问,她一定很忠心吧?”
梅森先生有些不安地扭动着身子。
“她确实很忠心,”他终于开口了,“但是我不能说她究竟对谁忠心。”
“哦! ”福尔摩斯惊叹道。
“我不能搬弄是非。”
“对此我非常理解,梅森先生。当然,情况已经非常清楚了。根据华生医生对罗伯特爵士 的描述,我已经知道,他对任何女人来说都是极其危险的。您不觉得这可能是他们姐弟之 间 争吵的原因吗? ”
“这个流言早就尽人皆知了。”
“她以前也许没有亲眼看见。现在就让我们彳假设她突然发现了吧。她打算辞掉那个女仆, 可是她弟弟不同意。这个弱者患有心脏病,又不能随便走动,因此无法遂愿。她打发不 走那 个被她所忌恨的女仆,于是她不跟任何人说话,只是一个人生闷气,借酒浇愁。罗伯特爵士由于恼怒而夺走了她的爱犬。这些不都可以串联起来吗? ”
“是的,到这一步为止还能串起来。”
“好极了!到这一步为止!可是,所有这些与夜里去地穴有什么关联呢?我们没办法加以 解释。”
“确实无法解释,先生,而且还有一些其他情况我也无法解释。罗伯特爵士为什么要去挖 一具尸体呢? ”
福尔摩斯猛地站了起来。
“这是我们昨天才发现的一在我给您写这封信以后。昨天,罗伯特爵士到伦敦去了,所 以我和史蒂夫就来到了地穴。里面的一切还和往常一样,除了放在一个角落里的一小堆人的 尸骨。”
“您报警了吗? ”
我们的客人冷笑起来。
“先生,他们是不会感兴趣的。我们看到的只是一具干尸的头颅和几根骨头。它极有可能 是上千年前的古尸。可是它原来并没有放在那里,关于这一点我敢发誓,史蒂夫也可以发 誓。 当时它堆放在一个角落里,上面盖着木板,而那个角落过去一直是空着的。”
“你们是如何处置的? ”
“我们没动它。”
“这样做是非常明智的。您刚才说罗伯特爵士昨天走了,那他现在回来了吗?”
“他今天应该能回来。”
“罗伯特爵士是什么时候把他姐姐的爱犬送人的? ”
“就在上个星期的今天。那条小狗在老库房外面嚎叫,而且正赶上那天早上罗伯特爵士大 发雷霆。他把那条狗抓了起来,当时我还以为他要把狗杀掉呢。可是,他把狗交给了骑师 山 弟宾恩,让他把狗送给绿龙旅店的老拜恩斯,还说他不愿再见到这条狗。”
福尔摩斯坐在那里沉思了半天,点起了他那个最老、烟油最多的烟斗。
“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您要我为此事做些什么,梅森先生,”他最后说道,“您能不能说 得明确一些? ”
“这个东西或许可以说明问题吧,福尔摩斯先生。”来客说着就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纸包, 小心地打开,里面露出一段烧焦的骨头。
福尔摩斯饶有兴趣地看了起来。
“这是从哪儿搞到的? ”
“在比翠丝夫人房间下面的地下室里有一台暖气锅炉,已经闲置很久了。罗伯特爵士觉得 天气太冷,于是又把它烧起来了。哈维负责烧这台锅炉一他是帮我做事的一个伙计。就在 今天早上,他拿着这个东西来找我,这是他在掏炉灰的时候发现的。他觉得,在锅炉里发现 骨头,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我也这样认为。”福尔摩斯说道,“你能辨认它吗,华生?”
那段骨头已经被烧焦了,一团漆黑,但是它的解剖学特征还是可以看出来的。
“这是人类大腿骨的上髁。”我答道。
“不错! ”福尔摩斯一下子严肃起来。“那个伙计什么时候烧锅炉?”
“他每天晚上把火点起来以后就走。”
“这么说,任何人晚上都可以到那里去了? ”
“是的,先生。”
“您能从外面进去吗? ”
“外面只有一道门,里面还有一道门,沿着楼梯可以通往比翠丝夫人房间的过道。”
“这宗案子可不简单,梅森先生,而且还有血腥味。您是说昨天晚上罗伯特爵士不在家?” “他不在家,先生。”
“那么,烧这块骨头的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一点不错,先生。”
“您刚才说的那家旅店叫什么名字? ”
“绿龙旅店。”
“就波克郡而言,在旅店那一带有个很不错的钓鱼点吧?”这位诚实的驯马师脸上露出了 莫明其妙的表情,他仿佛确信又有一个疯子闯进了他的生活。
“这个嘛,先生,我听说在小溪里有鳟鱼,霍湖里有梭子鱼。”
“太棒了丨我和华生是有名的钓鱼爱好者一是不是,华生?您若是有信的话可以寄到绿 龙旅店去。今天晚上我们就去那儿。您不要到那里去找我们,有事的话只要给我们写个字条 就行了。如果需要,我可以找到您。等我们对这件事有了充分的了解之后,我会向您传达一 个成熟的意见。”
于是,在五月份的一个晴朗的夜晚,我和福尔摩斯坐在头等车厢里,向一个被人称为“招 手停车站”的小站一肖斯科姆车站驶去。我们头顶上方的行李架堆满了鱼竿、鱼线、鱼篓 之类的东西,很是显眼。到达目的地之后,我们又坐了一段马车,最后来到一家旧式小旅店。 在那里,好动的店主加西亚拜恩斯热切地参与了我们关于消灭附近鱼类的计划。
“怎么样,在霍湖钓梭子鱼有希望吗? ”福尔摩斯问道。
店主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放弃这个念头吧,先生。还没等您钓到鱼,您就掉到水里了。”
“为什么? ”
“是因为罗伯特爵士,先生。他很不喜欢别人打探他赛马的情况。你们这两位陌生人要是 接近他的驯马场,他是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罗伯特爵士不会有丝毫马虎! ”
“我听人说,他有一匹马要参加比赛,是这样吗?”
“是的,而且是一匹非常出色的马。我们都把钱押在它身上了,罗伯特先生也把全部家当 都押上了。对了,”他凝神地望着我们,“你们该不会是赛马探子吧?”
“怎么会呢丨我们只不过是两个渴望来到波克郡呼吸新鲜空气的无聊的伦敦人罢了。” “这样的话你们算是找对地方了。这里到处都是新鲜空气。但是,请记住我刚才所说的关 于罗伯特爵士的话。他是那种先动手再讲理的人。你们最好离他的庄园远点儿。”
“当然,拜恩斯先生!我们会的。您看,正在大厅里叫唤的那只狗长得可真好看。”
“是的。那是纯正的肖斯科姆犬种。整个英国再没有比它更漂亮的犬种了。”
“我也是个犬类爱好者。”福尔摩斯说道,“不知道我这样问是否妥当:请问您的这条狗值 多少钱? ”
“我可买不起它,先生。这条狗是罗伯特爵士送给我的,所以我必须得把它拴起来。我一 旦把它放开,它一眨眼的工夫就会跑回别墅的。”
“华生,现在我们手上已经有了几张牌了。”店主离开以后福尔摩斯说道,“这张牌并不好 打,但是再过一两天我们就可以弄清楚。我听说罗伯特爵士现在还在伦敦。也许今晚我 们到 那个禁地走一趟还不用担心挨打。眼下有两个情况我需要证实一下。”
“你有什么推论吗,福尔摩斯?”
“只有一个,华生:大约一星期之前发生了一件事,它对肖斯科姆别墅里的家庭生活影响 很深。这到底是什么事呢?我们只能根据它的效果进行猜测。这效果就好像是某种因素的 奇 怪的混合物,但这一定有助于我们进行调查。只有那些平淡无奇的案子才最让人无计可施。
“先来看看我们已经掌握的情况吧:弟弟不再去探望他亲爱的、体弱多病的姐姐了;他把 她的爱犬送给别人了。送走她的爱犬,华生!你难道看不出什么问题吗?”
“我只能看出弟弟的无情。”
“好吧,也许是这样。或者一呃,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如果真的有过一次争吵的话,那 就让我们来分析他们争吵以后发生的事情。夫人改变了自己的生活习惯,整日闭门不出,除 了和女仆乘车出行以外就不再露面,甚至拒绝在马圈停车去看看她宠爱的马。而且很显然, 她开始酗酒了。这些就是所有的情况吧?”
“还有地穴的事。”
“那就是另外一条思路了。这是两码事,请你不要把二者混为一谈。第一条线索是关于比 翠丝夫人的,这其中是不是有一点凶险的味道?”
“我倒没看出来。”
“现在我们再来看看第二条线索,这是关于罗伯特爵士的。他心里只想着赛马的胜利,几 乎着了魔。他在放高利贷者的掌握之中,随时都有可能破产,使家产被人拍卖,这样一来 , 他的赛马就会落到债主手中。他这个人胆大妄为,眼下又是狗急跳墙。他的收入完全来自他 的姐姐;他姐姐的女仆又忠实于他。关于这几点,我们应该有把握,是吧?”
“可是那个地穴呢? ”
“哦,是的,还有那个地穴!华生,让我们来假设一下一当然,这是一个诽谤性的推 断,是为了辩解而提出的一个假设前提一罗伯特爵士把他的姐姐杀害了。”
“我亲爱的福尔摩斯,这是不可能的!”
“这非常可能,华生。尽管罗伯特爵士出身高贵,但鹰群里面偶尔也会出现乌鸦。我们先 来分析一下这个问题。除非发了财,否则他绝不会离开这个地方,而他要想发财则完全有 赖 于肖斯科姆王子此次比赛的大获全胜。现在他不得不继续坚守阵地,所以他必须将受害者的 尸体处理掉,并且还要找一个合适的替身。既然那名女仆是他的心腹,那么这样做 也不是不可能的。那具女尸可能运到了地穴,因为很少有人去那里,也可能在深夜里被偷偷地扔进炉 子里烧毁了,残留的证物我们已经看到了。你觉得怎样,华生?”
“如果那个可怕的前提条件成立的话,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为了查清事实,我认为明天我们可以做一个小试验,华生。至于今天,为了不暴露我们 的身份,我建议用店主人自家的酒来招待他一下,跟他谈谈鳗鱼和鲦鱼,这也许是使他高 兴 的最好办法。在谈话的时候,我们也许能够听到一些有价值的本地新闻。”
第二天一早,福尔摩斯发现我们忘了带钓鳟鱼所用的鱼饵,这样一来我们倒也免得钓鱼 了。大约十一点钟的时候,我们出去散步,他还获准带着小黑狗一起出去。
“就是这里,”当我们来到竖有鹰头兽身徽章的庄园门前的时候,福尔摩斯说道,“拜恩斯 先生告诉我说,中午老夫人要乘车出来兜风,开门的时候马车会减速的。华生,等马车 刚进 大门还没加快速度的时候,请你喊住车夫,问他一个什么问题。用不着管我,到时候我会站 在这片冬青树丛后面观察。”
我们等候的时间并不长。一刻钟以后,我们就看到一辆黄色敞篷马车由两匹漂亮、矫健 的灰色骏马拉着,从远处的路上驶来。福尔摩斯带着那条狗蹲在树丛后面,我则若无其事地 站在道路中央挥舞着手杖。这时一个看门人跑出来打开了大门。
马车慢了下来,所以我能够仔细地观察车上的人。车的左边坐着一位面色红润的年轻女 子,头发呈亚麻色,有一双看起来不知羞耻的眼睛。她的右边坐着一位驼背的长者,一块大 披肩围住了脸和肩膀,这说明她体弱多病。在马车驶上大道的时候,我庄重地挥了挥手,车 夫便勒住了马,于是我就走过去询问罗伯特爵士是否在别墅里。
这时,福尔摩斯走了出来,并且放开了那条狗。那条狗欢快地叫了一声,随后便冲向马 车,跳到了踏板上。可是就在转瞬之间,它那热切的迎接竟然变成了愤怒,它朝着上面的黑 衣裙又咬又叫。
“快走!快走!” 一个嗓音很粗的人拼命喊道,于是车夫便策马远去了,只剩下我们两个 站在大路上。
“华生,现在已经可以证实了,”福尔摩斯一边把链子套在那条异常兴奋的狗的脖子上, 一边说道,“这条狗原以为她是女主人,可后来却发现是个陌生人。狗是绝对不会弄错的 。”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 ”我说。
“确实如此丨我们又多了一张牌,华生,但是我们还得认真地打。”
我的伙伴那天似乎没有别的计划了,于是我们就真的拿着渔具到小溪边钓起鱼来,结果 我们的晚餐就多了一道鳟鱼。吃完饭以后,福尔摩斯才表示我们还有新的行动。我们像早上 那样再次来到通往庄园大门的路上。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人正在那里等着我们。他就 是我们在伦敦认识的驯马师约翰梅森先生。
“晚上好,二位先生。”他说道,“我收到了您的便条,福尔摩斯先生。现在罗伯特爵士还 没回来。不过据我所知,他今晚就会回来。”
“地穴距离寓所有多远? ”福尔摩斯问道。
“足有四分之一英里。”
“既然这样,我们可以不去管罗伯特。”
“我可不能跟你们一起去,福尔摩斯先生。他一到家就会把我叫过去询问肖斯科姆王子的 近况。”
“我明白了!这么说我们只能独立工作了,梅森先生。您先把我们带到地穴然后再走。” 夜色漆黑,没有月光,梅森带着我们穿过牧场,最后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出现在我们面 前J。我们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座古老的教堂。我们从原来作为门廊的缺口处走了进去。我们 的领路人跌跌撞撞地在一堆碎石中摸索着走到教堂的一角,那里有一条陡斜的楼梯通 到地穴。 他擦亮火柴照着这个阴森恐怖的地方一古老的粗凿石墙早已残破不堪,一堆棺材发出阵阵 霉味。这些棺材有的是铅制的,有的是石制的,都靠着同一面墙高高地叠放在 一起,直达拱 门和隐藏在上方阴影里的屋顶处。福尔摩斯点燃了灯笼,一缕颤动的黄色光芒照亮了这个阴 森的地方。棺材上镶嵌的铜牌反射着灯光,多数铜牌都是用这个古老家 族的鹰头狮身的徽章 装饰的,仿佛要在死后把这个家族的荣耀一并带走。
“您说过这里有一些骨头,梅森先生。您能先带我们看看然后再走吗? ”
“就放在这个角落。”驯马师走过去说道。可是,当我们的灯光照过去时,他却惊得目瞪 口呆。“没有了! ”他说道。
“我已经预料到了。”福尔摩斯说着便轻声笑了起来,“我想现在我们依然可以在炉子里面 找到骨灰和没有烧尽的骨头。”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焚烧千年以前死人的尸骨呢? ”约翰梅森问道。
“我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寻找答案,”福尔摩斯说,“这也许要花费很长时间,我们就不耽 误你了。我想,天亮之前我们就会找到答案。”
约翰梅森走了以后,福尔摩斯便开始仔仔细细地检查墓碑,从中央的一个好像是撒克 逊时代的开始,接着就是一长串诺曼时代的雨果们和奥多们的墓碑,直到我们看见了 18 世纪威廉爵士和甘尼士_费尔德爵士的墓碑。一个多小时以后,福尔摩斯来到了放在拱顶进 口处的一具铅制棺材跟前。我听到他发出了满意的呼声,从他那迅捷而又准确的动作中 可以 判断,他已经找到了目标。他热切地拿着放大镜查看那厚重的棺盖的边缘。随后,他从衣袋 里取出一个用来开箱子的撬棍,把它塞进棺盖的缝隙里,然后就把看上去仅由两 个夹子固定 的棺盖整个撬了起来,棺盖随之发出了刺耳的响声。就在棺盖还没有完全撬开,里面的东西 只露出一部分的时候,一件意外的事打断了我们。
在上面的教堂里有人走动。这是一个来意明确、对这个地方十分熟悉的人的坚定而又 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上射下一束灯光,随后,持灯人就出现在了哥特式的拱门里。他是 一 个身材高大、神态狂暴的可怕人物。他手里拎着一盏大号马灯,灯光照亮了他那胡须浓撒克逊:古代日耳曼人部落的分支,最初居住在北欧,约在公元5世纪来到大不列颠岛。
②诺曼时代:诺曼人属于古代日耳曼人的一支,由于进行掠夺性和商业性远征而散布在西欧、南欧、不 列颠群岛等地。其中,居住在法国西北部的诺曼人接受了法语,并建立了诺 曼底公国。1066年,诺曼 底公国的公爵威廉征服了英国,自己当上了英国国王,英国由此进入了诺曼底王朝时代。
③哥特式:中世纪流行于欧洲的一种建筑样式,以使用尖拱、拱顶、细长柱等为主要特征。
密的面孔和一双狂怒的眼睛。他用眼睛扫视着地穴里的每一个角落,最后恶狠狠地盯住我 和我的同伴。
“你们是谁? ”他高声吼道,“你们到我的地方做什么? ”他见福尔摩斯没有回答,就向前 走了两步,同时举起了一根随身携带的沉重的手杖。“你们听见没有?”他大声叫道 ,“你们 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干什么? ”说着他便挥舞起手杖。
福尔摩斯不但没有退缩,反而迎了过去。
“罗伯特爵士,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他极其严厉地说道,“这是谁?这里发生了什么 事情? ”
说着,他转身揭开了身后的棺盖。在马灯的照耀下,我看到了一具从头到脚都被布紧紧 裹住的尸体。这是一具骇人的女尸,凸出的鼻子和下巴歪向一侧,那张扭曲的、毫无血色的 脸上露着一双昏暗而呆滞的眼睛。
准男爵大叫一声,便踉踉跄跄地退了回去,靠在一口石棺上。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大叫着,又略微恢复了他凶猛的常态,“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我叫夏洛克福尔摩斯,”我的伙伴答道,“也许你对我很熟悉吧?不管怎么说,我的职 责与其他正直的公民都是一样的一维护法律。我想,你对很多事情都必须作出解释。”
罗伯特爵士充满敌意地注视了片刻,不过福尔摩斯那平静的语调和他那镇定自若的态度 产生了积极效果。
“我可以向上帝发誓,福尔摩斯先生,我什么坏事都没做过。”他说,“我承认,这件事从 表面上看的确对我不利,但我也是迫不得已才这样做的。”
“我也希望事实果真如此,不过,你恐怕必须到警察局去解释。”
罗伯特爵士耸了耸他那宽宽的肩膀。
“好吧,事到如今,就只能这样了。你可以到庄园里亲自看一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刻钟以后,我们来到了一间屋子。从玻璃罩里陈列的一排排擦得锃亮的枪管可以看出, 这是老宅里的武器陈列室。这间屋子布置得很舒适。来到这里以后,罗伯特爵士离开了我 们 一会儿。当他再次返回的时候,带了两个人来,一个就是我们曾经看见的坐在马车里的那个 面色红润的年轻女子;另一个则是长着一副老鼠般的面孔,举止猥琐令人生厌的矮 个子男人。 他们两个满脸惊疑,这说明准男爵还没来得及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
“他们,”罗伯特爵士用手指了一下,“就是罗莱特夫妇。罗莱特太太本姓伊万斯,多年来, 她一直是我姐姐的心腹女仆。我之所以把他们带过来,是因为我觉得最明智的做法就 是把事 实的真相告诉给你,他们是这个世界上仅有的两个能够为我作证的人。”
“罗伯特爵士,这么做有必要吗?您有没有想过自己在做些什么?”那女人叫道。
“至于我,我拒绝承担任何责任。”她的丈夫说道。
罗伯特爵士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由我来负全部责任。”他说道,“福尔摩斯先生,现在请 你听我讲述事实的简单经过吧。
“你显然对我的事情插手太深了,不然的话我也不会在那里遇到你。所以,你大概已经知 道了,我为了参加赛马大会而驯养了一匹黑马,我的一切都取决于我能否取得胜利。我要 是赢了,那么一切顺利;可是如果我输了一唉,我实在不敢往下想。”
“对于你的处境我很了解。”福尔摩斯说道。
“我的一切生活来源都依靠我的姐姐比翠丝夫人,但是众所周知,这份家产只有在她活 着的时候才归她所有。我一直都很清楚,我的姐姐一旦死去,我的债主就会像一群秃鹰一样 涌入这座庄园,拿走这里的一切一我的马厩、我的马一所有的东西。唉,福尔摩斯先生, 就在一个星期以前,我的姐姐去世了。”
“这件事你没有告诉任何人! ”
“我又能怎么办呢?我面临着彻底破产。如果我能把这件事隐瞒三个星期,那么一切就都 好办了。她的女仆的丈夫一就是这个人一是一名演员。于是我们就想到一应该说是我 想 到一他可以暂时扮成我的姐姐。除了每天乘坐马车露个面之外不需要做其他事情,因为 除了她的女仆以外不会有任何人进入她的房间。这件事并不难做。我姐姐死于长期以来一直 折磨着她的水肿。”
“这应该由验尸官来确认。”
“她的医生可以证实,早在几个月以前,她的病症就已经预示着这样的结局了。”
“那么你是怎么处理的呢? ”
“尸体绝对不能留在这里。在她去世后的第一个晚上,我就和罗莱特一起把她运到那个闲 置已久的老库房去了。可是她的爱犬总是跟着我们,在门口不停狂吠,因此我打算找个更 加 安全的地方。我把那条狗送出去了,然后我们又把尸体搬到教堂的地穴里。福尔摩斯先生, 我这样做没有丝毫侮辱和不恭的意思。我深信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死者的事。 ”
“在我看来,你的行为是不可原谅的,罗伯特爵士。”
准男爵很不耐烦地摇了摇头。“这说起来很容易,”他说,“可是如果你当时处在我的位置 上,你也许就不会这么想了。一个人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全部希望、全部计划在最 后阶 段要被毁灭而不尽全力挽救。我觉得,把她暂时放在她丈夫祖先的棺材里并没有什么不妥, 再说,那棺材停放的地方现在依然十分庄严而神圣。我们打开了一口棺材,把里 面的东西转 移出去,就像你所看到的那样安置了她。至于从里面取出的遗骸,我们当然不能把它留在地 穴的地面上。于是,我就和罗莱特一起移走了它们,他又在夜里进入锅炉 房把它们给烧了。 这就是我的经历,福尔摩斯先生,尽管我已经迫不得已把它说了出来,但我却不知道你是用 什么办法迫使我说出来的。”
这时福尔摩斯陷入了沉思。
“你的叙述有一处纰漏,罗伯特爵士。”他最后终于开口了,“既然你把赌注押在了赛马上, 那么即便你的债主夺走了你的财产,也不对你的前途有什么影响啊。”
“这匹马也是我财产的一部分。他们怎么会在乎我的赌注呢?他们也许根本就不会让它跑。 不幸的是,我最大的债主,也就是我最痛恨的仇人一山姆布威尔是个无耻之徒,在纽 马 克特,我曾经不得已抽打过他一回。你想想,他会救我吗?”
“好了,罗伯特爵士,”福尔摩斯起身说道,“这件事必须交给警方处理。我的职责是发现 事实,而且仅此而已。至于你的行为所涉及的道德或尊严问题,我无权作出裁决。现在 快到午夜了,华生,我们该回那个简陋的旅店去了。”
现在大家都已经知道了,这件案子的结果比罗伯特爵士的行为应得的报应要好得多。肖 斯科姆王子在比赛中获得了胜利,马主人净赚了八万英镑,债主们也没有在比赛之前追债, 所以在付清了全部债务之后,罗伯特爵士还有充足的资金重建优裕的生活。警察和验尸官对于这件事的处理也都十分宽容。除了在拖延死亡注册一事上受到了并不严厉的责难之外,幸 运的马主人从这一极不寻常的事件当中干净地脱了身。现在,这件事已经被人遗忘,他 的晚 年也将非常体面地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