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爬行人
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一直认为我应该公布有关普利斯伯瑞教授的异闻,这样做至少可 以消除谣言,因为大约在二十年以前,这一谣言曾经震动那所大学并且传遍了伦敦的学术界 。 可是,由于受到一些阻碍,我一直未能发表,因此事情的真相一直埋在我那个装满福尔摩斯 探案记录的铅盒子里。直到今天,我们才得到批准,公布这件福尔摩斯在退休前不 久办理的 案子。即便是在今天,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也还是应当慎之又慎。
那是一九o三年九月,在一个星期天的晚上,我收到了一张福尔摩斯惯用的那种语焉不 详的字条:
如果有时间,请马上前来如果没有时间,也要过来。
S.H.
在后来这几年里,我们之间的关系很是特别。他是个受狭隘而固有的习惯支配的人,而 我已经成为他习惯当中的一部分。作为一种习惯,我就像他的小提琴、粗烟草、黑色的老烟 斗、旧案索引,以及其他一些不太体面的习惯一样。每当他在办案时遇到了麻烦,需要一个 在勇气方面多少可以为他提供帮助的伙伴时,我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不过,除此之外 我还 有其他用途。对于他的脑子而言,我就像是一块磨刀石,可以刺激他的思维。他很喜欢在我 面前大声地整理他的思想。他的那些话也未必是对我讲的,他就算是对着墙壁讲 话大概也同 样可行。可是不管怎样,一旦养成了对着我讲话的习惯,我的神情以及感叹词对于他的思考 还是有一定帮助的。如果说我头脑里面那种由来已久的迟钝有时会让他很 不耐烦的话,那么 这种烦躁反而会使他灵感的火花更加欢快地迸发出来。在我们两人的友谊当中,这就是我所 体现出来的微不足道的用处。
当我来到他在贝克街的住所时,只见他正蜷缩着身子坐在扶手椅上,两膝高高地拱起, 嘴里叼着烟斗,双眉紧锁,若有所思。看来,他正在苦苦地思考一个烦人的问题。他指了指 我常坐的那把扶手椅,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迹象表示他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就这样过了足有半 个小时。后来,他突然从冥想中回过神来,用他一贯的怪异笑容欢迎我回到老家。
“请原谅我刚才的出神,华生。”他说,“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之内,有人向我反映了一些十分奇怪的情况,这引起我思考了一些更具普遍意义的问题。我真的想写一篇小小的论文, 以此来探讨侦查工作中狗的用途。”
“可是,福尔摩斯,这个问题别人早就讨论过了,”我说道,“比如说猎犬、警犬一”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华生,这类问题当然是人所共知的。但是,问题还有更加微妙的 一面。你也许还记得那宗案子,就是你用你那耸人听闻的方式记述的‘红山毛榉案'我曾经 通过观察孩子头脑活动的方式,来推断那个自以为体面的父亲的犯罪习惯,你还记得吧 ?” “当然,我记得非常清楚。”
“我关于狗的想法与此案大致相同。狗可以反映一个家庭的生活状况。有谁见过气氛阴沉 的家庭里有欢乐的狗,或是快乐的家庭里有沉郁的狗呢?残忍的人必然会养出残忍的狗, 危 险的人必然会养出危险的狗。狗的性情也可以反映出人的性情。”
我忍不住摇了摇头。“这种说法,未免有些牵强吧。”我说道。
他把烟斗重新填满,又坐了下来,似乎根本没有理会我的看法。
“刚才我所说的那套理论,在实践方面,与我现在研究的这个问题有很大关系。这简直是 一团乱麻,我正在寻找一个头绪。其中一个头绪可能是:为什么普利斯伯瑞教授的3良狗 诺埃 会咬他呢? ”
我失望地靠在了椅背上。难道他就是为了这样一个无聊的小问题而把我从繁忙的工作当 中召来的吗?福尔摩斯向我扫了一眼。
“华生,你还是老样子! ”他说,“你永远都学不会,最重大的事情往往取决于最琐屑的 小事。但是,这件事即便是从表面上来看,也是非常古怪的,不是吗?你应该听说过剑 津①大 学的著名生理学教授普利斯伯瑞吧?像他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学者,怎么会被他一向珍爱 的3良狗攻击了两次呢?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
“那条狗生病了。”
“这种可能性当然应该考虑到。但是,这条狗不咬别人,而且它平时并不捣乱,只是在极 其特殊的情况下才咬它的主人。华生,这真是奇怪,太奇怪了。铃声响了,看来年轻的班 尼 特先生比当初约定的时间来得早了一些。我本想在他到来之前跟你多谈一会儿的。”
楼梯上的脚步声很急,敲门声也非常急促,紧接着,这位新主顾就进来了。他是一位身 材修长、相貌英俊的年轻人,年龄在三十岁左右,穿着考究而大方,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学 者那种温文尔雅的态度,而没有交际场上的那种自命不凡。他与福尔摩斯握了握手,然后有 些惊讶地望着我。
“我的事情非常敏感,福尔摩斯先生,”他说道,“请你考虑一下我和教授在私人与工作上 的密切关系,我实在不能当着第三者的面讲述我的情况。”
“不用担心,班尼特先生。华生医生最谨慎不过了,另外说句实话,这件案子我很有可能 需要一位帮手。”
①剑津:英文为“Camford”,属于合成词,是剑桥(Cambridge)与牛津(Oxford)的合称。剑桥大学 和牛津大学是英国两所最著名的大学,常被人相提并论。
“那好,我就悉听尊便吧。请不要介意我刚才的谨慎。”
“华生,崔佛班尼特先生是那位著名教授的助教,他就住在教授的家里,而且已经成为 教授女儿的未婚夫。我们当然能够理解,他有义务忠于教授,为教授保守秘密。但是,表 示 忠实的最好方法是采用必要的手段来解开这个古怪的谜题。”
“我也希望如此,福尔摩斯先生。这就是我唯一的目的。请问,华生医生是否已经了解了 基本情况? ”
“刚才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那我最好还是把情况再介绍一遍,然后再说说最近出现的新情况。”
“还是让我来重述吧,”福尔摩斯说道,“这样可以试试我有没有掌握基本事实。华生,教 授在整个欧洲颇有名望。他这辈子一直过着学院生活,从没有过任何流言蜚语。他是个 鳏夫, 身边只有一个女儿,名叫伊笛丝。他性格刚强而又果决,甚至可以说非常好斗。这就是基本 情况,直到几个月以前都是如此。
“后来,他的生活被打乱了。他今年已经六十一岁了,可是他却和他的同事一比较解剖 学权威莫菲教授的女儿订了婚。我觉得,这并不是那种上了年纪的人带有理智的求婚,更像 是年轻人那种狂热的求爱,因为他的表现实在是太热烈了。女方爱丽丝莫菲是一位身心倶 佳的少女,因此教授如此痴情也不足为奇。然而,教授的亲属对此却不完全认同。”
“我们觉得他这样做实在太过分了。”我们的客人说道。
“没错。这非常过分、过激,而且违背常理。但是教授非常富有,女孩的父亲也不反对。 可是,女孩本人的看法却不是这样。当时还有几个人在追求她。这些人在财产、地位等方 面 虽然不及教授,但是他们在年龄上却与她很般配。这位姑娘好像并不在乎教授的一些怪癖, 她还是很喜欢他的。他们之间唯一的障碍就是年龄。
“就在这时,教授的正常生活突然被一个小小的谜团罩住了。他做出了以前从未做过的事。 他离家出走,不知去向。他走了两个星期,最后疲惫地回来。至于去了什么地方,他只 字不 提,而平时他是个非常坦率的人。就在这个时候,我们这位主顾班尼特先生恰好收到了一位 同学从布拉格寄来的信,信中说他有幸在布拉格见到了普利斯伯瑞教授,但是没 能跟他谈话。 就这样,教授的亲属才得知他的去向。
“现在就来说说关键问题。教授自从回来以后,就发生了一些奇特的变化。他变得鬼鬼祟 祟。周围的熟人都觉得他不再是他们过去所认识的那个人了,似乎有一层阴影罩住了他高 尚 的本性。他的智力并没有受到影响,他讲课时依然才气外露。可是,他身上总是表现出某种 新的东西,某种出人意料的不祥的东西。他的女儿一直都很敬爱自己的父亲,她曾 多次试图 找回过去那种亲密无间的父女关系,试图揭开父亲的面具。而您,班尼特先生,也做了同样 的努力一可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现在,班尼特先生,请您亲自说说信件的 事吧。”
“华生医生,您要知道,教授对我一向不保守什么秘密,就算我是他的儿子或弟弟,他也 不会给予更多的信任。作为他的秘书,他的所有信件都要由我经手,由我拆开并加以分类 。 可是,自从他这次回来以后,情况就完全变了。他对我说,可能有一些来自伦敦的信件,在 邮票下面画有十字符号,这些信要归到一起,由他亲自拆看。后来,我果然收到了 几封这样的信,上面有伦敦东区的邮戳,信封上的字像是没有受过什么教育的人写的。如果教授对这 些信件有过回复的话,那么他的回信绝对没有经过我的手,他也没把回信放在我们平时 发信 用的邮筐里。”
“还有那个小盒子。”福尔摩斯说。
“对了,还有小盒子。教授那次旅行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个小木盒,这是唯一能够证明 他曾到欧洲大陆旅行的物品。那个小木盒雕刻得十分精巧,一般人会认为那是出自德国的 手 工艺品。他把木盒放到了工具橱里。有一回,我要去那里找插管,无意中拿起这个盒子端详 起来。没想到,教授发怒了,用极其野蛮的语言来斥责我,而我当时只是出于普通 的好奇心 罢了。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发生,我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伤害。我极力辩解说,我只是无意中 拿起盒子而已,可是那天整个晚上我都觉得他在恶狠狠地瞪着我,看来他对 这件事一直耿耿 于怀。”说到这里,班尼特先生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日记本。“这件事发生在七月二日。” 他补充道。
“您真是一个合格的见证人,”福尔摩斯说道,“您记的这些日期可能会对我有所帮助。” “这种方法也是我从这位杰出的导师那里学到的知识之一。自从我发现他行为失常以来 , 我就觉得自己有责任研究他的病历。因此,我就在这上面记录下来。就在七月二日这天,他 从书房出来走到门厅的时候,诺埃咬了他。后来,在七月十一日,又发生了类似的 事件。七 月二十日,我又记下了同样的情况。后来,我们只好把诺埃关到马厩里面。诺埃是一条非常 听话的好狗一我说的这些,大概让您厌倦了吧? ”
从班尼特的口气可以听出来,他有些不高兴了,因为显而易见,福尔摩斯正在独自出神, 而不是在听他说话。福尔摩斯紧绷着脸,两只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后来,他努力使自己 回 到了现实中来。
“奇怪,真是奇怪! ”他喃喃地说道,“这种事我现在才听说,班尼特先生。原有的那些 情况我们已经重述得差不多了吧?您刚才说的事情又有了进一步的发展。”
这时,客人那爽直而又活泼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因为他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接下来 我要说的事情发生在前天夜里,”他说,“就在夜里两点钟左右,我醒了,然后就一直躺 在床 上。这时,我听到一阵沉闷而又模糊的响声从楼道里移动过来,于是我打开房门往外看。教 授的卧室在楼道的另一端一”
“那天的日期是一”福尔摩斯插了一句。
很显然,客人对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表现出了很不耐烦的情绪。
“我说过了,是在前天夜里,就是九月四日。”
福尔摩斯微笑着点点头。
“请继续说吧。”他说。
“他住在楼道的另一头,只有经过我的门口才能到达楼梯。那天夜里,我看到的情景真是 太吓人了,福尔摩斯先生。我觉得我的神经绝对不会比一般人弱,可是那天的情景的确把 我 吓坏了。整个楼道都非常黑暗,只有中间的一扇窗户透过一道光线。我看到有个黑乎乎的东 西从楼道那边朝我这儿移动,是在地上爬过来的。当它爬到光亮处的时候,我一看 ,那竟然是教授丨他就在地上爬行,福尔摩斯先生,他就在地上爬丨他不是用膝盖和手在爬,而是用 脚和手,头向下垂着。不过,他看上去很是轻松,并不费力。我吓得呆住了,直到他爬 到我 的房门口,我才走过去,问他要不要我把他扶起来。他的回答很是出人意料。他一下子跳了 起来,用最恶毒的语言骂了一句,然后就从我面前走过去,下了楼。我等了大约 一个小时, 他也没有回来。大概直到天亮,他才回屋。”
“华生,你怎么看?”听福尔摩斯的语气,他就像是一位病理学家,正拿一个罕见的病例 来问我。
“他也许患上了风湿性腰痛。我以前遇到过一个严重的病人,就是用这种方式走路的,而 且这种病比什么都令人心烦,患者很容易发脾气。”
“说得很好,华生丨你总是言之有理,脚踏实地。不过,说他患上了风湿性腰痛是说不通 的,因为他当时一下子跳了起来。”
“他的身体好极了,”班尼特说道,“说实话,这么多年以来我还从未见过他的身体像现在 这么好过。可是,这些事实还是存在的,福尔摩斯先生。这件事并不适合找警方解决, 可是 我们又实在是一筹莫展,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们隐约感到将有灾祸发生。伊笛丝一就 是普利斯伯瑞小姐,和我一样,都觉得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
“这的确是一件非常奇特并且引人深思的案子。华生,你有什么看法?”
“站在医生的立场上来说,”我说道,“我认为这是一个应当由精神病专家来处理的病例。 老教授的大脑受到了恋爱的刺激。他去外国旅行,就是为了摆脱情网。他的那些信件和 木盒 子很有可能与他的一些私人事务有关一比如说借款、股票证券之类的东西,都是放在盒子 里的。”
“而那只狼狗显然是反对他进行证券交易。不,不对,华生,这里面另有隐情。现在我只 能提示一”
福尔摩斯的提示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了,因为就在这时,房门突然打开,一位小姐 被带到屋子里来。班尼特一下子跳了起来,伸出双臂跑了过去,拉住了她伸过来的手。
“伊笛丝,亲爱的!没出什么事吧?”
“我觉得我必须得来找你,杰克,吓死我了丨我不敢独自一人待在那里。”
“福尔摩斯先生,这位就是刚才我提到的那位小姐,也就是我的未婚妻。”
“我们刚才正是要得出这样的结论,不是吗,华生?”福尔摩斯笑道。“普利斯伯瑞小姐, 您大概是想告诉我们事情又有了最新进展吧?”
我们的这位新客人是一位美丽的传统型英国姑娘,她微笑着向福尔摩斯打了个招呼,然 后就坐在班尼特身边。
“我发现班尼特先生离开了旅馆,我想他很有可能来到了这里。当然,他早就对我说过要 请您帮忙。唉,福尔摩斯先生,您能不能帮帮我那可怜的父亲?”
“我希望能够解决,普利斯伯瑞小姐,可是眼下案情还不够明朗。也许您带来的最新情况 可以说明一些问题。”
“这是发生在昨天晚上的事,福尔摩斯先生。昨天一整天,他的行为都很古怪。我认为,有时候他对自己曾经做过的事并不记得。他好像是在做梦一样。昨天就是这种情况。他不像是我的父亲。虽然他的外表还是老样子,但实际上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了。”
“请您把昨天的情况告诉我。”
“就在夜里,我被犬吠声吵醒了。那可怜的诺埃,现在正被锁在马厩旁边。我睡觉之前总是要把房门锁好,杰克一班尼特先生定告诉过您,我们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的卧室在楼上。昨晚我的窗帘恰好是打开的,外面的月光很美。我躺在床上望着白色的窗口, 耳朵听着狗的叫声。突然之间,我发现我父亲的脸正在窗外朝我望着。我吓得差点儿昏 过去。 他的脸就贴在窗玻璃上,举起了一只手,像是扶着窗框。彳假如窗户被他打开的话,我肯定会 疯掉的。那绝对不是幻觉,福尔摩斯先生,千万不要认为那是幻觉。我敢肯 定,大约有二十 秒的时间,我就那样瘫软地躺在床上,看着他那张脸。后来,他就不见了,但我还是动不了, 不能起身下床到窗口去看他的去向。我就这样躺在床上,浑身冷汗 ,一直熬到天亮。吃早餐 的时候,他的态度非常粗暴,但没有说起夜里发生的事。我也没有提起这件事,只是找了个 借口就进城了一然后我就到这儿来了。”
福尔摩斯听了小姐的叙述之后,似乎很惊讶。
“小姐,您刚才说您的卧室在楼上,那么园子里有长梯吗?”
“没有,这正是使人感到恐怖的原因所在:根本就没有攀到窗户的办法,而他竟然在窗口 出现了。”
“时间是九月五日,”福尔摩斯说道,“这就使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
这一下轮到小姐惊讶了。
“福尔摩斯先生,这是您第二次提到日期问题了,”班尼特说道,“难道对于这件案子来说, 日期有什么重大关系吗? ”
“有可能一很有可能一一但是我现在还没有掌握足够的资料。”
“您是不是觉得精神失常与月球的运转有关? ”
“不,不。我的想法与此无关。也许您可以把日记本留在我这里,我好核对一下日期。华生, 我想我们的行动计划可以确定了。小姐已经告诉我们一我对她的直觉有着充分的信任 一 她的父亲在某些日子里对于自己做过的事情并不记得。所以,我们可以在这样的日子去拜访 他,装作是他约我们去的。他也许会认为是自己不记得了。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从 近处观察他, 以此作为侦查工作的起点。”
“这样做很好,”班尼特说,“不过我还要提醒您,教授有的时候脾气很大,行为十分 粗暴。”
福尔摩斯微微一笑,说道:“我们有理由立刻去见他,可以说有充分的理由马上就去,如 果我的推论符合事实的话。这样吧,班尼特先生,明天我们一定会到剑津的。如果我记得 没 错的话,那里有一家棋格旅馆,那里的葡萄酒超过中等水平,而床单的清洁度也比挨骂的水 平高一些。先生,我们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也许会落到比这更糟糕的地方去呢。”
星期一一大早,我们就在通往那个著名大学城的路上了一对于福尔摩斯来说,这是件 很容易的事,因为他没有任何牵挂,但是对于我来说,却需要匆匆忙忙地作一番安排,因为现在我的业务量已经不小了。一路上,他并没有提起与案情有关的事,直到我们在他说的那 家旅馆里把行李箱存好之后,他才说话。
“华生,我想我们可以在午餐之前去找教授。他在十一点钟讲课,午餐时间应该在家 休息。”
“我们应该为这次拜访找个什么样的借口呢?”
福尔摩斯匆匆地翻看了一下日记本。
“在八月二十六日,有一段时间他表现得十分躁狂。我们可以假设,他在这段时间里头脑 不太清醒。如果我们坚持说是有人约我们来的,他应该不会否认。你能不能厚着脸皮做一 次? ” “我们只有试一试。”
“好极了,华生丨勤勤恳恳加上精益求精。只有试一试一这是意志坚定者的座右铭。我 们找个友善的当地人带路吧。”
一个本地人赶着一辆漂亮的马车,拉着我们飞快地经过一排古老的学院建筑,拐进了一 条三排的马车道,最后在一座漂亮的宅子前面停下了。这所宅子的周围是种满紫藤的草坪。 看来,教授的生活不仅舒适,而且还有点奢华。当马车靠近宅子时,我们发现从窗前探出了 一个满是灰白头发的脑袋,在那浓重的眉毛下面,一双戴着厚厚的眼镜的锐利眼睛正在 注视 着我们。过了一会儿,我们就进入他的私人宅邸之中了。教授就站在我们跟前,正是他的怪 异行为把我们从伦敦吸引来的。从他的外貌和举止之中看不到任何怪异之处,他 举止庄重, 五官端正,身材高大,身穿礼服,处处流露着大学教授应有的尊严。在他的五官中,最引人 注目的就是他的双眼,犀利而又敏锐,聪明到了近乎狡猾的程度。
他看了我们的名片之后说道:“请坐,二位先生。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吗?” 福尔摩斯平和地微微一笑。
“教授,这恰恰是我要向您请教的问题。”
“向我请教? ”
“也许有一些误会。我听别人说,剑津大学的普利斯伯瑞教授需要我的帮助。”
“哦,原来是这样!”我觉得他那敏锐的灰色眼睛里发出了一股恶毒的光芒,“您听别人 说的,是这样吗?请您告诉我,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很抱歉,教授,这不方便透露。如果真的弄错了,也没有关系,我向您道歉就是了。” “这倒不必。我想把这件事情搞清楚。现在我很感兴趣。您有什么字条、信件或是电报之 类的可以说明您的来意吗? ”
“没有。”
“您该不会想说是我请你们来的吧? ”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当然不想回答! ”教授厉声叫道,“不过,就算是没有您的帮助,我也可以很容易地得 到答案。”
他来到电铃旁。我们在伦敦结识的那位班尼特先生听到铃声就走了进来。
“进来,班尼特先生。这两位先生是从伦敦来的,说有人约他们来这里。我的全部信件都由你来负责,你有没有登记过寄给一个名叫福尔摩斯的人的信件呢?
“没有,先生。”班尼特脸上一红,答道。
“这就对了! ”教授气冲冲地瞪着我的朋友。“先生,”他双手按在桌子上,向前探着身子 说道,“我觉得您的身份非常可疑。”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膀。
“我只能再重复一遍,我们这次白白打扰了您。”
“事情没那么简单,福尔摩斯先生! ”这位老者尖声叫道,面部表情极其恶毒。他一面说 着一面站到门口,拦住了我们的去路,疯狂地向我们挥舞着双手。“你们想走,可没那 么容 易!”他咧着嘴向我们叫嚷着,脸上的肌肉都由于愤怒而有些痉挛了。若不是班尼特先生出 来调解,我们只能靠一路厮打才能离开这间屋子。
“我亲爱的教授,”他叫道,“请您考虑一下自己的身份丨请您想一想,这要是传到学院的 话会产生什么影响丨福尔摩斯先生是一位知名人士,您不能这样无礼地对待他。”
于是我们的主人一如果我可以这样称呼他的话一带着怒火让开了门口的路。我们 感到十分庆幸,赶紧离开了这座宅子,来到外面平静的马车道上。福尔摩斯好像觉得这件 事很有 趣。
“我们这位博学的朋友,在精神方面好像不大对劲。”他说,“我们冒眛地拜访或许有些生 硬,但我已经达到了亲身接触的目的。可是,我的天丨华生,他一定是在跟踪我们,这 家伙 出来追我们了。”
我们身后传来了跑步的声音,可那并不是可怕的教授,而是他的助手出现在马车道的拐 角处,我便松了一口气。他喘着粗气朝我们走来。
“实在抱歉,福尔摩斯先生,我应该向您道歉。”
“班尼特先生,这大可不必。这是我职业生涯当中不可避免的情况。”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像今天这样蛮不讲理。他变得越来越凶了。现在您应该明白我和他的 女儿为什么担心出事了。可是他的头脑是完全清醒的。”
“简直太清醒了!”福尔摩斯说道,“这是我的失误。很显然,他的记忆力比我预想的要 好得多。对了,我们临走之前,可不可以看看普利斯伯瑞小姐房间的窗户?”
班尼特拨开灌木丛在前面带路,我们看见了楼的侧面。
“就在那里,左边第二扇窗户。”
“我的天,这似乎很难爬上去。不过,您可以看到窗子下面有藤条,上面还有水管,可以 用来攀登。”
“我可爬不上去。”班尼特说。
“是的。对于任何普通人来说,这都是极其危险的。”
“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您,福尔摩斯先生。我弄到了与教授通信的那个伦敦人的地址。今 天早上,教授好像给他写过信,我从他的吸墨纸上看到了地址。作为一名深受信任的秘书 , 做这种事是很可耻的,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福尔摩斯看了一眼那张字条,就把它装进了口袋里。
“多瑞克一真是个奇怪的姓氏,我想应该是斯拉夫人。无论怎样,这都是一个相当重要 的环节。班尼特先生,我们今天下午要返回伦敦,我看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我们不能将 教授逮捕,因为他并没有犯罪;我们也不能限制他的活动,因为无法证明他精神失常。眼下, 我们不能采取任何行动。”
“那么我们究竟该怎么办呢? ”
“耐心一点,班尼特先生。事情很快就会有转机。如果我估计得不错的话,下个星期二很 有可能是一个危急时刻。到时候我们一定过来。在需要等待的这段时间里,情况并不乐观 , 如果普利斯伯瑞小姐能够延长她在伦敦的停留一”
“这倒不难。”
“既然这样,就让她先留在伦敦,直到我们告诉她危险已经过去。眼下就让教授任意行动 吧,不要违逆他。只要他心情愉快就好。”
“他过来了丨”班尼特惊恐地低声说道。透过树枝的间隙,我们看到高大挺拔的教授从前 厅走出来,向四周张望起来。他身体前倾,下垂的双手摇摆着,脑袋左顾右盼。秘书与我 们 挥手告别,然后便潜入树丛溜走了。片刻之后,我们就看到他站在了教授身边,两个人好像 是一边激烈地谈论着什么,一边向屋里走去。
“我想,老教授一定猜出我们的行动了。”福尔摩斯在和我一同返回旅馆的时候说道,“虽 然我们只是见了短短的一面,但我觉得他的头脑特别清晰,很有逻辑。他的确性如烈火 ,不 过站在他的立场上来看,他的火爆脾气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他猜得到,这一定是他的家 人要求侦探前来调查他的。我看现在班尼特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
福尔摩斯路过邮局的时候停下来发了一份电报。当天晚上,他就收到了回电。他把那封 电报扔给我看。
已走访过商业路,见到了多瑞克。性情和蔼,波希米亚人,上了年纪。开一家大杂货店。
莫瑟“莫瑟是在你搬走之后才来的,”福尔摩斯说道,“他是帮我料理日常事务的杂务工。我们 非常有必要了解一下和教授秘密通信的那个人,他的国籍和教授的布拉格之行是有关联 的。” “感谢上帝,终于有一件事跟另一件事联系上了。”我说,“现在我们所面对的好像是一大 堆无法解释的、彼此之间毫无关联的事件。比如说,狼狗咬人和布拉格之行有 什么关联?这 又与夜间在楼道爬行有什么关联?至于你的那些日期,就更加神秘莫测了。”
福尔摩斯微笑着搓起了双手。我们坐在老旅馆陈旧的起居室里,桌子上摆着一瓶福尔摩 斯提到过的著名的葡萄酒。
“好吧,我们先来研究一下那些日期。”他说着便将五指并在一起,就像是在班上讲课一 样。“这位青年才俊的日记表明,七月二日出了事,从那以后,好像每隔九天就要出一次 事。 根据我的记忆,只有一次例外。最后一次是在九月三日,也就是星期五,同样符合九天的规律,八月二十六日也是如此。这绝对不只是巧合我不得不同意他的说法。
“所以,我们可以暂时作出这样的假设:教授每隔九天服用一种烈性药物,其药效持续时 间很短,但是毒性较大。他原有的暴躁性格经过药物的刺激以后就更加暴躁了。他在布拉 格 学会了如何服用这种药物,现在由伦敦的一个波希米亚经销商为他提供药品。这些都能联系 在一起,华生! ”
“那又如何来解释狗咬人、窗口的脸以及在楼道里爬行这些事呢? ”
“不管怎样,我们总算开了头。这件事要等到下个星期二才会有进一步发展。现在我们只 能和班尼特保持联系,除此之外就是享受这个可爱城市的宜人景色。”
第二天一早,班尼特就跑来向我们报告最新情况。正如福尔摩斯所说,班尼特的日子真 的很不好过。教授虽然没有用明确指责是他把我们请来的,但是态度却极其粗暴,显然非常 不满。但是,今天早上他又恢复了常态,照例为满堂学生上了一堂精彩的课。“如果撇开他那 些异常行为的话,”班尼特说,“他的精力的确比从前更加充沛了,头脑也更加清晰 了。但是, 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再也不是我们所认识的那个人了。”
“依我看,您至少在一星期之内不必有什么顾虑。”福尔摩斯说道,“我是一个大忙人,华 生医生也有很多病人。我们约好下个星期二的这个时间在这里见面,如果我们下次离开 您以 前仍然不能对事情作出解释的话一即使我们不能真正解决它一那就太让我感到意外了。 在下个星期二以前,请您把发生的新情况写信告诉我。”
此后,我一连几天都没有见到我的朋友福尔摩斯。星期一的晚上,我收到了他的一张便 笺,上面说让我在火车站等他。在途中,他对我说,一切情况都很好,教授家里非常平静, 他本人也很正常。当天晚间,我们在老地方棋格旅馆安顿下来以后,班尼特过来对我们讲述 的情况也是如此。“今天他收到了从伦敦寄来的信,有一封信和一个小包裹,上面都标 有十字, 他告诉我不要拆看。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情况。”
。这些也许足够了。”福尔摩斯严肃地说。。班尼特先生,我看今晚就能有一个结果了。如 果我的推论没错的话,今晚我们就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要想达到目的,就必须把 教授 置于监督之下。我建议您今晚不要睡觉,要留神观察。您如果听见他经过您的门口,千万不 要惊动他,而是要偷偷地跟踪他。我和华生医生将在附近隐蔽起来。对了,您说 的那个小木 盒的钥匙放在哪里? ”
。就在他的表链上。”
“我觉得我们的调查必须针对那个盒子。如果出现迫不得已的情况,那锁也不至于太难打 开。宅子里面还有别的壮汉吗? ”
。还有一个马车夫,叫麦格菲。”
“他睡在什么地方? ”
。就在马厩楼上。”
。我们可能会用到他。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我们需要等待事态的发展。再见吧一 不过我相信在明天早上以前会再见到您的。”
临近午夜的时候,我们在教授宅邸正对面的树丛里隐蔽起来。那个夜里夜色清朗,但是 温度偏低,还好我们穿上了大衣。当时微风吹拂,白云在夜空中飘过,不时遮住半圆的明月 。 在这个地方守望本来是非常沉闷的,不过还好,热切期待的兴奋心情一直鼓舞着我们,而且 我的朋友还鼓劲儿说我们眼看就接近这个怪案的结局了。
“如果以九天为一个周期的推论是正确的,那么今晚教授一定会发作。”福尔摩斯说,“下 面这几件事都指向同一结果:他那古怪的症状是从布拉格回来以后开始出现的,他与伦 敦的 一位波希米亚经销商秘密通信,这位商人极有可能代表布拉格的某个人,就在今天,教授收 到了那位商人寄来的包裹。至于他使用的是什么,以及他为什么用药,我们还不 清楚,但是, 那种药品来自布拉格,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了。教授是按照严格规定用药的,即以九天为一 个周期,这是最早引起我注意的一个问题。但是他的症状非常奇怪。你 有没有注意到他的指 关节呢? ”
我只得承认我从未注意过。
“他的指关节十分粗大,又有老茧,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华生,观察一个人首先就要 观察他的手。然后再看袖口、裤膝和鞋子。他那古怪的指关节只可能与他行进的方式有关 一” 说到这里,福尔摩斯突然一拍脑门,“哦,华生,华生,我怎么那么笨啊丨这看起来确实难以 置信,但一定是那么回事。所有的要点都在说明同一个结果。我竟然没有看出 这些事情之间 的联系丨那样的指关节,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还有那条狗丨还有藤条丨我真应该退休回到 我梦想中的农庄去了。快看,华生丨他来了丨现在我们可以亲眼观看了 。”
前厅的大门缓缓地打开了,借着灯光,我们看到了教授那高大的身影。他身上穿着睡衣, 站在门口,虽然直立着,上身却向前探出,两只手垂在身体前,就像我们上次看到的那样 。
当他走上车道时,姿势突然发生了变化,只见他弯下身去,用手和脚在地上爬起来,还 时不时地跳跃一下,就像精力过剩似的。他沿着宅邸一直向前爬去,爬到尽头之后就从屋角 拐过去了。这时,班尼特溜出了房门,偷偷地跟着他拐了过去。
“快来,华生,快来! ”福尔摩斯叫道。于是,我们两个悄悄地在树丛中转移,到了一个 能够看见房子侧面的地点。房子的侧面有月光照耀,因此我们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教授 的身 影,此时他正趴在长满常春藤的墙脚下。突然,他以惊人的矫捷动作向墙上爬去。他从一根 藤条爬到另一根藤条,抓得十分牢固,这显然是为了释放精力而毫无目的地做着 游戏。他的 睡衣敞开了,在身体两边飘动着,使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贴在墙壁上的大蝙蝠。在月光的照 射下,墙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方块。过了一段时间,他玩腻了,于是顺 着一根根藤条降了 下来,朝着马厩爬去了,仍旧是那种奇怪的姿势。这时,3良狗跑出来狂吠着,一看到它的主 人叫得就更凶了。它把锁链拉得紧绷绷的,狂怒得颤抖起来。教授 趴在狼狗刚好够不上他的 地方,故意用各种办法激怒它。他抓起一把石子朝狼狗的头上砸去,又拿起一根棍子去打它, 并且用手在狼狗张开的大嘴前面晃来晃去,总之,他用尽 一切办法惹得狼狗更加疯狂地乱吠。 在我们所有的探险经历中,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怪异的景象,一个冷静而有尊严的人物竟 然像蛤蟆一样趴在地上,去挑逗一只狂怒的狼狗 ,故意以各种精巧而又残忍的方式,弄得狼 狗抬起前脚对着他疯狂地吼叫。
突然,意外发生了丨锁链倒是没有被挣断,可是狼狗的脖子却滑出了皮套,因为那皮套 是给脖子较粗的狗制作的。只听铁链落到了地上,接着,人与狗就滚成了一团。狗在怒吼, 人则以异样的声音尖叫。教授险些丧命。狼狗咬住了他的喉咙,牙齿切入很深,当我们跑过 去把人与狗分开时,教授已经失去了知觉。这样做对于我们来说是非常危险的,幸好班 尼特 及时赶来,他的一声吆喝使3良狗立刻恢复了理智。叫喊声也把睡意蒙昽的马车夫从马厩楼上 招引下来。“我早就知道会有这种结果,”他摇着头说道,“我见过他这样挑逗 狼狗。我知道那 条狗早晚会咬到他的。”
把狗重新拴好以后,我们一同把教授抬回了他的卧室。班尼特有医学学位,他协助我处 理了那被咬破的喉咙。犬齿险些咬断他的颈动脉,所以出血很严重。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他 才度过了危险。我给他注射了吗啡,他便沉睡过去。直到这个时候,大家才松了一口气,然 后你看我我看你,开始研究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认为,应该找一位外科权威来给他诊治。”我说。
。看在上帝的分儿上,不能这么做! ”班尼特大叫道,。现在这则丑闻还仅限于家庭内部, 我们是靠得住的。可是一旦传出去,那可就后患无穷了。请考虑一下他在大学的地位 ,他在 整个欧洲的名誉,以及他女儿的感受吧! ”
“的确是这样,”福尔摩斯说,。我认为,我们可以保守秘密,不往外传。另外,既然我们 现在已经有了行动自由,就应该防止这类事情再次发生。班尼特先生,请把表链上的钥 匙拿 过来。麦格菲,你留下来看守病人,如果有什么变化立刻通知我们。现在就让我们去看看教 授那个神秘的盒子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里面的东西并不多,但是足以说明问题个小小的空药瓶,还有一瓶几乎是满的;一个注射器;几封外国人写的、字迹歪歪扭扭的信。信封上的记号表明,这些正是秘书不能 拆看的那几封,而且每一封信都是从商业路寄出的,上面还有“A 多瑞克”的签字。 信件 的内容只是所邮寄的新药的清单,或货款的收据。但除此之外还有一封信,显然出自受过教 育的人之手,上面有奥地利邮票和布拉格邮戳。。这下我们终于有根据了丨”福 尔摩斯一面掏 出信纸一面叫道。信上写的是:
尊敬的同行:
自从您光临舍下以来,我对您的情况进行过再三考虑。虽然您有特殊的理由需要治疗, 但我仍然主张慎重行事,因为以往的治疗效果表明,该药可能导致十分危险的后果。
类人猿血清也许有较好的效果。但正如我所说,我使用的是黑面猿,因为它的血清 比较容易获得。黑面猿惯于爬行和攀登,而类人猿则惯于直立行走,因而更接近人类。
我恳请您谨慎行事,千万不要在不成熟的时候将此疗法传出去。我在英国还有另一 位主顾,也是由多瑞克做我的经纪人。
请每周按时报告疗效。
致以崇高的敬意 H洛文斯坦洛文斯坦丨这个名字让我想起了报纸上的一段报道,说有一位不知名的科学家正在用一 种奇特的方法研究返老还童以及长生不老的方法。这个人就是布拉格的洛文斯坦丨他有一种 神奇的强壮血清,是被医学界禁止使用的,因为他拒绝公开处方。我简要地说明了这一情况。 班尼特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动物学手册,念道:“黑面猿,喜马拉雅山麓的大型黑面猿 类,是世 界上体型最大的类人爬行猿。”这上面还记载了很多细节呢。哦,福尔摩斯先生,多亏您的帮 助,这一下我们终于找到问题的根源了。”
“其实真正的根源,”福尔摩斯说道,“就是教授那不合时宜的恋爱,这使性情急躁的教授 认为只有恢复青春才能达到目的。一个人若想超越自然,那么他就会堕落到自然以下。 即便 是最高等的人,只要脱离了人类命运的正常轨道,就会沦为动物。”他把小药瓶拿在手中把玩 着,坐在那儿沉思了片刻,两只眼睛凝视着里面的透明的液体。
“回头我会给这个人写一封信,告诉他,我认为传播这种毒药是犯罪行为。到了那时,我 们这件案子才会了结。但是,类似的情况还会发生。其他人也许会想出更高明的办法。但 是, 危险总是存在的,这是对人类的一种现实的威胁。华生,想想看,那些追求物质、感官和世 俗享乐的人都延长了自己那毫无价值的生命,而那些追求精神价值的人则不愿违 背造物主的 召唤。这导致的结果就是最差的人存活下来,这样一来,这个世界不就变成污水池了吗?” 突然,福尔摩斯结束了空想,以一位实干家的姿态从椅子上一跃而起。“ 班尼特先生,我 看事情已经搞清楚了。每一个细节都得到了解释。狼狗当然比人更早地发现了主人的变化。 教授身上的气味逃不过狼狗的鼻子。诺埃咬的并不是教授,而是猿猴 ,同样,挑逗狼狗的也 是猿猴。对于猿类来说,攀援是一种本能的游戏,至于他把头探到女儿窗前,那实属偶然。 华生,早上有开往伦敦的火车,不过我们还是先回旅馆喝杯茶 然后再启程吧。”
退休的颜料商那天早上,福尔摩斯陷入了抑郁的沉思当中。他那机警而讲求实际的性格也受到了这种 心情的影响。
。你看到他了? ”他问道。
。你说的是刚刚离开的那个老头儿? ”
。对。”
“是的,我在门口遇到他了。”
“他是一个可怜兮兮、无所作为、潦倒没落的家伙。”
“说得很对,华生。可怜兮兮、无所作为。可是,难道整个人生不就是可怜兮兮、无所作 为的吗?他的故事不就是整个世界的一个缩影吗?我们追求、我们攫取,可是到最后,我 们 手中又能剩下什么呢?只剩下一个幻影,甚至比幻影更糟一痛苦。”
。他也是你的主顾吗? ”
“嗯,我认为应该这样称呼他。他是警察局介绍来的。就像医生把自己医治不了的病人转 交给江湖医生一样。他们说自己已经无能为九无论怎样,病人的情况都不可能更坏了。”
“这是一件什么事? ”
福尔摩斯从桌子上拿起了一张沾满油污的名片。“加西亚_安柏利。他说他是制造艺术颜 料的布瑞克佛和安柏利公司的股东。在市面上的一些颜料盒上你可以看到他们公司的名字 。 他积攒了一点积蓄,在六十一岁的时候退了休,在路易桑姆买了一所房子,操劳了一辈子之 后终于可以休息了。人们都觉得他的未来算是有了保障。”
。确实如此。”
福尔摩斯扫了一眼他在信封背面草草写下的一些记录。
“他是一八九六年退休的,华生。一八九七年,他跟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岁的女人结了婚, 如果照片并不夸张的话,她还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生活富裕,又有妻子,又有闲暇时光 一 他所面对的似乎是一条坦途。可是正如你所看见的,就在短短的两年之内,他已经变成世界 上最潦倒、最凄惨的家伙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
“故事还是老一套,华生。一个不忠不义的朋友和一个薄情寡义的妻子。安柏利好像只有一个嗜好,那就是下棋。在路易桑姆离他家不远的地方住着一位年轻的医生,他也是个棋迷。
我记得他的名字是瑞恩列斯特。他经常到安柏利家里去,他和安柏利太太之间的关系也随之变得亲密起来。因为你不得不承认,不管我们这位倒霉的主顾有什么内在的美德,最起码他在外表上并没有什么值得恭维的地方。就在上个星期,他们俩私奔了一不知去向。更要命的是,那个不忠的妻子把老头的契据箱作为自己的私产一并带走了,那里面有他这辈子的大部分积蓄。我们能找到那个女人吗?能找到那笔钱财吗?到目前为止,这还只是一个普通问题,可是对于安柏利来说却是一件天大的事。”
。你打算怎么办? ”
。我亲爱的华生,那得看你打算怎么办、一如果你能代替我去办案的话。你是知道的,我正在处理两位古埃及基督教派主教的案子,今天到了紧要关头。我实在没办法抽身去路易桑姆,而现场的证据又非常重要。那个老头一再坚持要我去,我向他说明了我的难处,他才同意让我派个代表前去。”
。那好吧。”我说,。我承认,我不敢保证自己能够胜任,但我会尽全力的。”就这样,在一个夏日的午后,我起身前往路易桑姆,此时的我根本没有想到我正在参与的这件案子在一个星期之内就会成为全国上下热烈讨论的话题。
那天夜里.当我返回贝克街报告情况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福尔摩斯那瘦削的身体躺在大椅子上,从烟斗里缓缓冒出辛辣的烟圈。他睡眼惺忪,要不是在我叙述的过程中停顿或是有疑问时,他会半睁开那双明亮而又锐利的灰色眼睛,用搜寻的目光打量着我的话,我一定会以为他睡着了。
。加西亚安柏利先生的寓所名叫天堂,”我解释道,。我想你一定会感兴趣的,福尔摩斯,它就像是一个沦落到下层社会的没落贵族。你是知道那种地方的,单调的铺砖街道和令人厌烦的郊区公路。就在它们中间,有一个富有古代文化气息的、设施舒适的孤岛,那就是他的庄园。周围环绕着晒得发硬的、长满苔藓的高墙,这种墙一一”
“不用作诗了,华生,”福尔摩斯严厉地说道,“我看那就是一座用砖砌成的高墙。”
。是的。要不是向一个在街头抽烟的闲人打听,我还真找不到天堂。我应该介绍一下这个 闲人。他个子很高,皮肤黝黑,脸上长着大胡子,一副军人模样。他点头示意着回答了我 的 问题,而且用一种带着好奇与疑惑的目光扫了我一眼,这使我事后又记起了他的目光。
“我还没进大门,就看见安柏利先生走下了车道。今天早上我只是急匆匆地看了他一眼,就觉得他很奇怪,当我在充足的阳光下再次看到他的时候,他的面貌就更加反常了。”
“当然,这一点我已经研究过了,不过我还是想听听你的看法。”福尔摩斯说道。
“我觉得他的腰真像是被生活压弯的。他的身体并不像我最初想象的那么衰弱,虽然他两 腿细长,但是他的肩膀和胸脯的骨架却很宽大。”
“左脚的鞋有褶皱,而右脚的鞋却很平整。”
“这个我倒没太注意。”
“你是不会注意的。我发现他安装了假肢。请你继续说吧。”
“他那从旧草帽下面露出的灰白的头发,他那残暴的表情,还有那布满深深皱纹的脸给我 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不错,华生。他都说什么了?”
“他开始对我诉说他的悲苦。我们一起在车道走,当然,我趁此机会仔细地察看了四周。 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荒芜的地方。这里的花园杂草丛生,我觉得那些草木与其说是经 过修剪的,倒不如说是任凭其自由生长的。我实在无法理解,一个体面的妇人怎么能够忍 受这样的情况。房屋也同样破败不堪。这个倒霉的家伙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他正打算 进行修缮,大厅的中央放着一桶绿色的油漆,他左手拿着一把大号刷子,正在为屋子里的 木建部分上漆呢。
“他带着我来到了阴暗的书房,我们谈了好一阵。他对你没能亲自前来感到非常失望。‘我 实在不敢奢望,’他说,‘像我这样一个卑微的人,尤其是在我经历了惨重的经济损失 之后, 还能赢得像福尔摩斯先生这样的知名人士的关注。’
“我对他说,这与经济毫无关系。当然,对他来说,这是‘为艺术而艺术’。他说,‘但即 便是从犯罪艺术的角度来看,这里的事情也是值得研究的。华生医生,人类的先天本性 一 最恶劣的就是忘恩负义丨我什么时候拒绝过她的要求呢?又有哪个女人比她更受宠爱?还有 那个年轻人一我几乎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对待。他可以随便出入我家。可 是您看 看他们,现在是怎么背叛我的丨唉,华生医生,这个世界真是可怕,可怕呀丨’
“这就是他的谈话主题,说了一个多小时。看起来,他对于他们的私通没有任何质疑。 他们是独自居住的,只有一个女仆每天白天工作一整日,晚上六点钟离去。就在事发当天 的晚上,老安柏利为了让妻子开心,还特意在海市剧院的二楼订了两个座位。临出发前她 借口头痛没有去,他只好独自前往。这看起来像是真话,他还拿出了为妻子买的那张没有 用过的票。”
“这很值得注意一非常值得注意。”福尔摩斯说道,这些话似乎弓I起了他对于此案的兴趣, “华生,继续说下去。你的讲述很吸引人。你亲自看过那张票了吗?你可能没记住号 码吧?” “我恰好记住了,”我略带骄傲地回答,“三十一号,正好和我以前的学号相同,所以我记 得很清楚。”
“好极了,华生!这么说他自己的座位不是三十号就是三十二号了?”
“没错,”我有些迷惑不解地答道,“而且是B排。”
。这实在太令人满意了。他还对你说了什么?”
。他带着我参观被他称为保险库的那个房间,那的确是个真正的保险库,就像银行一样。
安装着铁门和铁窗,他说这样可以防盗。可是,他的妻子好像有一把复制的钥匙,那对男女一共卷走了价值七千英镑的现金及有价证券。”
“有价证券丨他们会如何处理呢? ”
。他说,他已经向警方提交了一份清单,希望这些有价证券无法出售。那天午夜时分,他从剧院回来,发现被盗,门窗都被打开,人也跑掉了,没有留下任何信或字条。此后,他就没有听到任何音信。于是他立即报了警。”
福尔摩斯沉思了几分钟。
。你说他当时正在刷油漆,他在刷什么? ”
。他正在刷走廊。我刚才所说的这间屋子的门和木建部分早已经刷过了。”
。你不认为在这个时候做这种事有些不大正常吗? ”
“‘为了免除内心的痛苦.人总是要做些什么。’他就是这样解释的。当然.这的确有些反常.但是很明显.他本来就是个不大正常的怪人。他在我面前撕毁了他妻子的一r 张照片——是在盛怒之下撕掉的。‘我永远也不想看见她那张可恶的面孔了。’他尖叫着说。”
“还有什么情况吗.华生?”
“有.还有一件事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
我坐车到黑石南原车站.在那里赶上了火车.就在火车即将启动的时候.我看到一个人冲进了我隔壁的车厢。你是了解我辨别人面孔的能力的.福尔摩斯。他就是那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在街上和我说话的人。后来我在伦敦桥又看到他一回.随后他就消失在人流中了。但我敢肯定.他是在跟踪我。”
。不错丨不错! ”福尔摩斯说道,。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还长着大胡子的人。你说,他是不是戴着灰色太阳镜? ”
。福尔摩斯,你真是太神了。我并没有告诉过你,可是他确实戴着一副灰色太阳镜! ”
。他还别着共济会的领针? ”
“你太厉害了丨福尔摩斯! ”
①共济会:大约产生于18世纪初期的英国,其结社宗旨是推动社会改革,成员多为贵族和上层资产阶级。
“这很简单,我亲爱的华生。我们还是说点儿实际的吧。我不得不承认,我起初认为简单可笑而不值一提的案子,现在已经显现出它非同寻常的一面了。虽然你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遗漏了所有重要的东西,
但是这些引起你注意的情况也是值得我们深思的。”
“我遗漏了什么? ”
“不要难过,我的朋友。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是专指你一个人。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了, 有的人可能还不如你。但是你显然忽略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邻居对安柏利和他的妻 子的 看法如何?这显然是至关重要的。恩列斯特医生的为人如何?他是人们眼中那个放荡的好色 之徒吗?华生,凭借你先天的便利条件,任何女人都可以成为你的助手和同谋。 邮局的姑娘 或是果蔬商的太太怎么样?我可以想象得到,你和女士们轻声细语地谈一些温柔的废话,就 可以从中得到一些可靠的消息。可是这些你都没有做。”
“这些倒是可以做的。”
“这些已经做过了。多谢警方的电话和帮助,我常常不必离开屋子就能获得最基本的情 报。其实,我所得到的情报已经证实了这个人的叙述。当地人认为他是个吝啬鬼,同时又是 个极其粗暴而苛刻的丈夫。正是那个年轻的恩列斯特医生,一个单身汉,来和安柏利下棋, 也许真的和他的妻子勾搭起来了。所有这些情况看起来都非常简单,人们会认为这些已 经足 够了一可是!一可是! ”
“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
“这可能只是我的想象。好了,不去管它,华生。让我们来听听音乐,摆脱这令人疲惫的 工作吧。今天晚上,柯音娜会在亚柏特音乐厅演唱,我们还有时间换衣服、吃饭、听音乐 。”
早上,我准时起床,可是一些面包屑和两个空蛋壳说明我的朋友起得比我还早。我在桌 子上找到了一张便条。
亲爱的华生:
我有一两件事要和加西亚安柏利先生商谈,然后我们再确定是否可以解决此案。
请你在三点钟之前做好准备,到时候我将需要你的协助。
我一整天都没有见到福尔摩斯,可是到了约定的时间,他真的回来了。他一脸严肃,出 神地想着什么,一言不发。这种时候最好还是不要打扰他。
“安柏利来了吗? ”
“没有。”
“哦丨我想他会来的。”
他没有失望,过了不一会儿,那老头儿就来了,严峻的脸上带着焦虑而又困惑的表情。
“我收到了一封电报,福尔摩斯先生,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把电报递了过来, 福尔摩斯高声念了起来:
请即刻前来。可提供关于你最近损失财物的消息。
艾尔门,牧师住宅。这份电报是两点十分从小波林顿发出,”福尔摩斯说,“小波林顿在沙塞克斯郡,我相信 离富林顿不远。你应该马上行动。很明显,这是一个信得过的人发的,是当地的牧师。 我的 名人录在哪里?哦,在这儿:‘J_C 艾尔门,文学硕士,主持莫斯矿原区和小波林顿教区。’ 查一下火车表,华生。”
。五点二十分有一趟从利物浦街站开出的火车。”
。太好了,华生,你最好跟他一起去。他需要帮助和指导。我们显然已经接近此案的关键 时刻了。”
可是我们的主顾好像并不急着出发。
“这实在太荒唐了,福尔摩斯先生,”他说,“这个人怎么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这次 前往只会浪费时间和钱财。”
。如果不掌握一些情况,他是绝对不会给您发电报的。马上发电报说您这就去。”
。我不想去。”
福尔摩斯的表情变得严厉起来。
“安柏利先生,彳假如您拒绝追查这样一条明显的线索,那么您只能给警方和我本人留下极 坏的印象。我们将认为您并没有认真对待这次调查。”
听他这么一说,我们的主顾有些慌乱了。
。好吧,既然您这么认为,我自然要去。”他说,。从表面上看,这个人不可能知道什么情 况,但是如果您认为一”
“我就是这样认为的。”福尔摩斯加重了语气说道,于是我们就出发了。
在我们动身之前,福尔摩斯把我叫到一边嘱咐了一番,可见他非常重视这次行动。“不论 发生什么情况,你一定要想办法把他弄去。”他说,。他要是逃走或者回来,你就到最近 的电 信局给我发电报,简单地告诉我‘跑了’就可以。我会把这边安排好的,不管怎样,电报都 会交到我手里。”
小波林顿位于支线上,交通不便。这次旅行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天气炎热,火 车开得很慢,而且我的同伴又闷闷不乐地沉默着,除了偶尔对我们这次无益的旅行抱怨几句 之外,几乎是一言不发。最后,我们总算到了小车站,又坐了两英里的马车前往牧师住宅。 一位身材高大、外表严肃、自命不凡的牧师在书房里接待了我们。他面前放着我们发给 他的电报。
。两位先生,你们好,”他招呼道,。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吗?”
。我们来到这里,”我解释道,“都是因为您发的那份电报。”
。我发的电报?我根本没发什么电报啊! ”
。我是说你发给加西亚安柏利先生的关于他妻子及钱财的那份电报。”
。如果这是开玩笑的话,先生,那就太过分了。”牧师生气地说道,。我压根儿就不认识您提到的那位先生,再说我也没给任何人发过电报。
我和我们的主顾惊讶地互相对视着。
“也许是搞错了,”我说,“难道这里有两所牧师住宅?这就是那张电报,上面写着发自牧 师住宅的艾尔门。”
“这个地方只有一所牧师住宅,也只有一位牧师,这份电报是伪造的,真无耻丨一定要让 警察来查清这份电报的由来,同时,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继续谈下去了。”
于是,我和安柏利先生又来到村庄的路旁,这里就好像是英国最原始的村落。我们走到 了电信局,可是这里已经关门了。幸好铁路警卫所有一部电话,我才得以联系到福尔摩斯。 他对我们这次旅行的结果同样感到惊讶。
“太蹊跷了!”他在话筒那边说道,“简直莫名其妙丨亲爱的华生,恐怕今晚没有返程的 火车了。没想到我竟然害你在一个乡下旅店过夜。不过,大自然总是与你在一起的,华生 一 还有大自然和加西亚安柏利一一他们可以陪着你。”即将挂电话的时候,我听见了他的笑声。
没过多久,我就发现我的这位同伴真是一位名不虚传的吝啬鬼。他对旅行的花费大加抱 怨,还一再坚持要坐三等车厢,后来又因为对旅店的账单不满而大发牢骚。第二天一早,当 我们抵达伦敦时,已经很难说我们两个人谁的心情更加糟糕了。
“您最好顺便到贝克街来一趟,”我对他说,“也许福尔摩斯先生会有新的指示。”
“如果价值还不如上一个的话,我是绝对不会采纳的。”安柏利恶狠狠地说道。不过,他 还是跟我一起去了。我已经发出电报告诉了福尔摩斯我们到达的时间。等到了那里,我却 只 看见一张便条,上面说他到路易桑姆去了,希望我们也能过去。这可太让人吃惊了,不过更 让人吃惊的是,他并不是一个人在我们主顾的起居室里。他身边还坐着一个面容严 肃、冷淡 的男人,皮肤黝黑,戴着灰色太阳镜,领带上十分显眼地别着一枚共济会的领针。
“这位是我的朋友巴克先生,”福尔摩斯介绍说,“他对您的事情也颇感兴趣,加西亚安 柏利先生,虽然我们都在进行独立的调查,但是有个共同的问题想问您。”
安柏利先生沉重地坐了下来。从他那不安的眼神和抽动的五官上,我可以看出,他已经 意识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
“您想问我什么问题,福尔摩斯先生? ”
“问题只有一个:您是如何处置尸体的?”
他嘶哑地大叫一声便一跃而起,枯瘦的双手在空中紧握着。他张着嘴巴,那一瞬间的样 子就像是落入网中的鹰隼。在这一刻,我们看到了加西亚安柏利的真面目,他的灵魂就像 他的肢体一样无比丑陋。就在他向后倒在椅子上的时候,他用手捂着嘴唇,像是在抑制咳嗽。 福尔摩斯如同猛虎般扑了过去,掐住了他的喉咙,将他的脸按向地面。结果,从他那 颤抖的 双唇之间吐出了一粒白色药丸。
“没那么简单,加西亚安柏利,事情应该照规矩办。巴克,你觉得怎么样?”
“我的马车就停在门口。”我们这位沉默寡言的朋友说道。
“这里离车站只有几百码远,我们可以一起去。华生,你留在这里等着,半个小时之内我 就会回来。”
老颜料商的身体有着雄狮般的力气,可是落在两个经验丰富的擒拿专家手中,他也无计 可施。他被强行拖进了在外面等候的马车中,只有我留下来看守这座可怕的宅子。福尔摩斯 在预定时间之前就赶回来了,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位年轻英俊的警官。
“我让巴克去办手续。”福尔摩斯说道,。华生,你以前不知道巴克这个人,他是我在舍瑞 郡海滨最可恨的对手。所以,当你说起那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人时,我自然就把你 没有 提及的东西说了出来。他办了几宗漂亮案子,是不是,警官?”
。他确实插手过一些案子。”警官略有保留地答道。
“毫无疑问,他的方法和我一样不规律。您应该知道,有些时候这种不规律是很有用的。 就拿您来说吧,您不得不警告嫌犯,说无论他说什么都有可能对他本人不利,但这并不能 使 这个流氓招认。”
“或许不能。但是我们得出了相同的结论,福尔摩斯先生。不要认为我们对这件案子没有 自己的见解,要是那样的话我们就不插手了。当您用一种我们无法使用的方法插手,从而 夺 走我们的荣誉的时候,您应该原谅我们的恼火。”
。放心好了,我不会夺走您的荣誉,麦金能。我向您保证,以后我将不再露面。至于巴克, 除了我让他做的事情之外,他什么都没做。”
那位警官似乎松了一口气。
“您可真是慷慨大度,福尔摩斯先生。一切毁誉对您的影响并不算大,可是对于我们来说, 只要报纸一提出问题,我们就难办了。”
“确实如此。不过,他们肯定会提出问题的,所以最好还是预先准备好答案。比如说,当 机智、干练的记者询问到底是什么情况引起了您的怀疑,最后使您确认这就是事实时,您 会 怎样回答呢? ”
看起来,警官有些困惑了。
。福尔摩斯先生,现在我们好像并没有抓住任何事实。您说那个罪犯想在三个证人面前自 杀,是因为他谋害了他的妻子以及妻子的情人。除此之外,您还能拿出什么事实吗?”
。您愿意搜查一下吗? ”
。有三名警员马上就到。”
“那样的话,您很快就能弄清楚。尸体不会太远,到地下室和花园找找看。在这几个值得 怀疑的地方挖,不会花费太长时间的。这座宅子的历史比自来水管还要古老,肯定有一口 废 弃不用的旧水井。您可以碰碰运气。”
“您是怎么知道的?您又是怎样调查清楚的呢? ”
。我先告诉您我是怎么调查的,然后再向您解释,也要向我那一直劳碌、贡献甚大的老朋 友解释一番。首先,我要让你们了解这个人的心理。这个人很不寻常一因此我认为他的最 终归宿与其说是绞架,倒不如说是精神病院。进一步说,他的性格属于中世纪的意大利,而 不属于现代英国。他是个不可救药的吝啬鬼,他的妻子由于无法忍受他的吝啬,甘愿冒 任何 风险,与任何跟她交往的人走掉。这个愿望正好在那个喜欢下棋的医生身上实现了。安柏利 棋下得很好一华生,这说明他的头脑是善用计谋的。他和任何一位守财奴一样, 都有极强的嫉妒心,嫉妒使他疯狂起来。不论是真是假,他一直怀疑妻子跟别人私通,于是他决心报 复,并用魔鬼一样的狡诈做好了计划。到这儿来! ”
福尔摩斯十分自信地带着我们从过道走过去,就好像他曾在这所宅子里住过似的。最后, 他在敞开的保险库门前停了下来。
“哦丨油漆味真难闻! ”警官叫道。
“这就是第一条线索,”福尔摩斯说,“关于这一点,您应该感谢华生的观察。虽然他并没 有就此追查下去,但却让我有了追踪的线索。这个人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使屋子里充满 这种强烈的气味呢?很显然,他想以此来掩盖另一种想掩饰的气味种让人产生怀疑的臭味。
再就是这个安装了铁门和栅栏的房间个全密封的房间。把这两个事实联系在一起能得到什么样的结论呢?我只得下决心亲自查看一下这座房子。当我检查了海市剧院票房的售票 表一这是华生医生的另一份功劳一查明当天晚上包厢的B排三十号和三十二号都空着, 我顿时感觉到了此案的严重性。安柏利并没有去剧院,他那个不在场的证据已经无效了。他 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他让我这位精明的朋友看清了他为妻子买的那张票的座号 。接 下来的问题就是我怎样才能查看这座房子。我派了一位代理人到我所能想到的与本案最不可 能发生关系的村庄,在那个颜料商根本不可能赶回来的时间把他召去。为了避免 出现意外, 我让华生跟他一同前往。当然,那个牧师的名字是我从名人录里找到的。我讲得很清楚了吧? ” “真是太高明了! ”警官敬畏地说道。
“这下就不用担心被人打扰了,于是我闯进了这所宅子。如果要我改行的话,我会选择夜 间盗窃,而且一定会成为这一领域的高手。看看我发现了什么。看看这条沿着墙壁边缘安 装 的煤气管道。它沿着墙角往上走,在角落里有一个开关。这根管子一直伸进保险库里,它的 末端就在天花板中央的圆形花窗里,完全被花窗盖住了,但是末端是开口的。无论 是在什么 时候,只要拧开外面的开关,煤气就会充满这间屋子。在门窗紧闭、开关打开的情况下,被 关在屋子里的任何人在两分钟之后都会昏迷。我不清楚他究竟是用什么卑劣 的方法把他们骗 进去的,可是他们一旦进了门,就只能任其摆布了。”
警官很感兴趣地查看了煤气管道。“我们的一个警员说过有煤气味,”他说,“当然,那时 候门窗都已经打开了,油漆一或者说有一部分油漆一已经涂在墙壁上了。据他所说,他 在事发前一天就已经开始刷油漆了。福尔摩斯先生,那接下来呢?”
“哦,后来发生了一件出乎我意料的事。早上,当我从厨房的窗户钻出来时,我感觉到有 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衣领,一个声音说道:‘你这个流氓,在这里做什么? ’我挣扎着扭 过头来, 看到了我的朋友兼对头一戴着太阳镜的巴克先生。这次偶遇把我们两个全逗乐了。他好像 是受瑞恩列斯特医生家属的委托进行调查的,他同样发现其中隐藏着阴谋。他 已经监视这 座宅子好几天了,甚至还把来过这里的华生医生当成可疑分子进行跟踪。他无法逮捕华生, 但是当他看到有人从厨房里面往外爬时,他就再也忍不住了。我把当时的 情况向他介绍一番, 然后我们两个就开始联手办案。”
“您为什么同他一起办案,而不是和我们联手呢? ”
“因为当时我已经打算进行这个结果如此完美的试验。我担心你们不肯那样做。”
警官微微一笑。
“没错,我们大概不能那样做。福尔摩斯先生,根据我的理解,您现在是想对此案放手, 然后把您已经获得的成果转交给我们,是吗? ”
“当然,我习惯这样。”
“那好,我以警察的身份感谢您。按照您的说法,这件案子再清楚不过了,而且也不难找 到尸体。”
“我再让您看一下确凿的证据,”福尔摩斯说道,“我敢肯定,这一点连安柏利先生本人也 没有察觉到。警官,在探寻结论的时候您应当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假如您是当事人的话 ,您 会怎么做?这样做需要相当强的想象力,不过确实很有效果。我们彳假设您被关在这间小屋子 里面,活不过两分钟了,您想跟外面取得联系,甚至想向门外那个很有可能在 嘲弄您的恶魔 报复,这个时候,您会怎么做呢?”
“写个字条。”
“太对了。您想告诉别人自己是怎么死的。不过这不能写在纸上,那样的话会被凶手看到。 您如果写在墙上的话,会引起仆人的注意。现在看这里丨就在墙脚的上方有紫铅笔划过 的痕 迹:‘我们是—’写到这里就没有下文了。”
“您对此怎么看呢? ”
“这再明白不过了。这是那可怜的人临死前躺在地上写的。他还没有写完,就失去了知觉。” “他想写‘我们是被谋杀的’。”
“我也这么认为。如果您能在尸体上发现紫铅笔一”
“放心好了,我们一定会仔细查找的。可是,那些有价证券呢?很显然,根本就没发生过 盗窃。可是他的的确确有这些证券,我们已经核实了。”
“他一定把那些有价证券藏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了。等到整个私奔事件被人们遗忘之后,他 就会很快找到这些财产,并声称那对罪恶的男女良心发现把赃物寄回来了,或者说那些证 券 被他们遗落在地上了。”
“看来,您确实解决了所有疑难问题。”警官说,“他来找我们自然在情理之中,可是我不 明白,他为什么又要去找您呢?”
“这完全是卖弄!”福尔摩斯回答道,“他认为自己很聪明,所以非常自信,认为没有人 能把他怎么样。他可以对所有怀疑他的邻居说:‘看我采取了什么方法,我不仅找了警察 ,甚 至还向福尔摩斯讨教过呢。’”
警官笑了起来。
“我们必须原谅您使用‘甚至’这个词,福尔摩斯先生,”他说道,“这是我所知道的最精 彩的案子。”
两天以后,我的朋友扔给我一份《北舍瑞郡观察家》双周刊。在一长串以“凶宅”为开头, 以“警方卓越的调查”为结尾的夸张的大标题下面,有一整栏报道首次叙述了此案的全 部经过。 文章的结尾一段足见一斑,它是这样写的:
麦金能警官凭借其敏锐非凡的观察力从油漆的气味当中推断出可能掩盖另一种气 味,比如煤气。同时,他还大胆地推断出保险库就是行凶现场。随后,在一口以狗窝巧 妙掩饰的 废井中发现了被害人的尸体。所有这一切都将作为我们职业侦探卓越才能的典 范载入犯罪学史册。
“好吧,好吧,麦金能真是好样的。”福尔摩斯宽容地笑道,“华生,你可以把这件事写入 我们自己的档案。总有一天,人们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华生医生很高兴再次回到贝克街二楼的这间零乱的房间,很多不同寻常的冒险都是从这 个地方开始的。他在屋子里环顾了一周:墙壁上贴着科学图表,屋子里摆放着被强酸腐蚀了 的药品架子,角落里立着小提琴盒子,烟箱里依然放着烟斗和烟草。他最后把目光落到了比 利那张含笑而有神的脸上。这是一个小伙计,年纪虽然不大,却非常聪明懂事。有他陪 在身边, 可以多少减轻环绕在这位著名侦探周围的孤独之感。
“似乎一切都没变,比利。你也没变。他大概也是老样子吧?”
比利有些担心地看了看那扇关着的卧室门。
“我想他应该是上床睡着了。”比利说。
当时,正是一个美好的夏日傍晚,时间是七点钟。可是,华生非常熟悉他朋友不规律的 生活,因此不会觉得这时候睡觉有什么奇怪。
“这就是说,他现在正在办一件案子? ”
“正是,先生。他现在十分忙碌。我对他的健康状况很是担心。他越来越苍白,越来越消 瘦,而且吃不下饭。赫德森太太总是这样问他:‘福尔摩斯先生,您准备几点钟吃饭? ’而他 总是这样回答:‘后天七点半。’您是知道的,他在专心办案的时候就是这样生活的。”
“没错,比利,我很了解他。”
“现在他正在跟踪某个人。昨天,他化装成一个正在找工作的工人;而今天,他又扮成了 一个老太太,险些把我也给骗了。不过,我现在总算是熟悉他的习惯了。”比利一边笑着 一边 指了指立在沙发旁边的一把很皱的遮阳伞。“这就是老太婆的道具之一。”
“可是,比利,这是个什么案子呢?”
比利压低了声音,就好像是在谈论国家大事一样。“告诉您倒是没有关系,但是绝对不能 外传。他正在办那个王冠宝石的案子。”
“什么一就是那件价值十万英镑的盗窃案吗? ”
“正是,先生。他们下定决心要把宝石找回来。嗯,那天,首相和内务大臣到这儿来了, 就坐在那张沙发上。福尔摩斯先生对他们态度很好,他没说几句话就让他们放下心来,他 答 应人家一定会尽力去办。然后甘特密尔勋爵——”
“哦,是他呀! ”
“就是他,先生。您知道那是怎么回事。要是让我说的话,他简直就是一具活僵尸。我跟首相很谈得来;对于内务大臣,我也不讨厌,因为他是一个有礼貌、容易相处的人。可是,我实在受不了那位勋爵大人。就连福尔摩斯也受不了他。您看,他压根儿就不相信福尔摩斯先生,坚决反对请他来办案。他巴不得福尔摩斯先生办案失败。”
“那么福尔摩斯先生知道这些情况吗? ”
“当然,福尔摩斯先生什么都知道。”
“那就让我们祝愿他办案成功,让甘特密尔勋爵见鬼去吧丨嘿,比利,窗户前面那个帘子是干什么用的? ”
“这是三天前福尔摩斯先生挂上去的,那后面有一个很有趣的东西。”
比利走过去,把遮在弓形窗凹处的帘子一把拉开了。
华生医生不由得惊叫了一声。原来,那正是他朋友的蜡像,身上穿着睡衣什么的,所有行头一应倶全。蜡像的脸转向窗户,略微下垂下来举在空中。
“我们把蜡像头转成各种不同的角度,是为了使它更像真人。要不是放下了窗帘,我是不 敢碰它的。打开窗帘之后,在马路对面也能看到它。”
“曾经有一次,我也和福尔摩斯使用过蜡人。”
“那时候我还没有来到这里呢。”比利说道。他随手拉开窗帘朝街上张望起来。“有人在那 里监视我们。我现在就能看到那边的窗口有一个家伙。您快来看啊。”
华生刚迈出一步,卧室的门就突然打开了,从里面闪出了福尔摩斯那瘦高的身影。他脸 色苍白而又紧张,可是步伐和体态却像往常一样矫健。他向前一跃来到窗口,迅速把窗帘拉 上了。
“够了,比利。”他说,“你刚才那样做会有生命危险的,而我眼下还需要你。华生,我很 高兴又在老地方跟你见面了。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你来得正好。”
,好像是在读一本书,整个身体埋在了扶手椅中。比利把蜡像的头摘“我想也是这样。”
“比利,你可以走了。这个孩子真是个问题,华生。我把他置于危险之下,这怎么能说得 通呢? ”
“是什么危险,福尔摩斯?”
“暴亡的危险。我想今天晚上就会出事。”
“什么事? ”
“暗杀,华生。”
“不要说笑话了,福尔摩斯! ”
“尽管我的幽默感十分有限,但也不至于开这样的玩笑。不管怎么说,我们眼下还是先娱 乐一下吧,是不是?喝点儿酒行吗?煤气炉和雪茄还在原来的地方。我看,你还是坐你原 来 的那张扶手椅吧。你应该不会讨厌我的烟斗和糟糕的烟草吧?近日来,它们取代了我的三餐。” “你为什么不吃饭呢? ”
“这是因为饥饿可以改善人体机能。作为一名医生,你当然得承认,消化所需要的供血量 等于大脑所损失的供血量。而我只靠大脑,华生。除此之外,我的身体就只是一个附属物 而已。 因此,我首先要考虑大脑的需要。”
“不过,你刚才说的危险究竟是怎么回事?”
“对了,在出事以前,你把凶手的名字和地址记在脑子里也许会有好处的。你可以把它连 同我的问候与临终祝福转达给苏格兰场。他的名字是沙维士一尼格爱图_沙维士伯爵。写 下来,老伙计,快写下来丨莫尔塞花园街136号。记下来没有?”
华生那张忠厚的脸孔急得都有些颤抖了。他很清楚,福尔摩斯面对的危险该有多么大, 他也深知福尔摩斯刚才所说的那些话与其说是夸大不如说是保守。华生向来注重实际行动, 这时他立刻作出了决定。
“加上我吧,福尔摩斯。这两天我正好没什么事做。”
“你的人格可真没什么长进,华生,而且还添了说谎的毛病。你明明是一个忙得要命的医 生,每时每刻都有人来看病的。”
“那些都不是什么要紧的病。你为什么不找人来逮捕那个家伙呢? ”
“我的确可以这么做。而这一点也正是使他焦躁的原因所在。”
“那你为什么还不下手呢? ”
“因为现在我不知道宝石藏在哪里。”
“对了丨比利对我说过一是王冠宝石。”
“没错,就是那颗硕大而又泛黄的蓝宝石。我已经设好了网,也捕到鱼了,可就是没有得 到宝石,那样的话就算抓到他们又有什么用呢?当然,这样做可以为社会除去祸害。可这 并 不是我的目的。我想要的是宝石。”
“这个沙维士伯爵就是其中的一条鱼吗? ”
“是的,而且是鲨鱼。他是会咬人的。另外一个是山姆莫顿,是个拳击手。山姆倒不是 个坏人,可惜他被伯爵利用了。山姆算不上是鲨鱼,他只是一条大个的愚眛固执的白杨鱼 。 不过,他也同样在我的网里挣扎。”
“沙维士伯爵在什么地方? ”
“今天整个上午我都在他身边。过去你也见过我化装成老太婆的样子,华生。可是今天我①白杨鱼:一种用作钓饵的鱼,常用来比喻容易受骗的人。
扮得最逼真。有一次,他还真的替我捡起了我的遮阳伞,还说:‘对不起,太太。’他有一半意大利血统,因此他在高兴的时候颇有南方的礼貌风度,可是心情不佳的时候简直就是个恶魔的化身。华生,人生真是无奇不有啊。”
“人生也有可能变成悲剧。”
“是的,有这个可能。后来,我一直跟踪他到了曼诺里斯区的老史特劳布西店。这家店是 做气枪的,做工相当精细,而且我想现在就有一支气枪在对面的窗口。你看到蜡像了吧? 当 然,比利已经让你看过了。蜡像的头部随时都有可能被子弹打穿。怎么了,比利?”
那孩子手中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张名片。福尔摩斯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喜上眉梢, 脸上显出一丝带有嘲弄意味的微笑。
“他来了。这真是让我始料未及。华生,拉网吧丨这家伙真有胆色。你大概听说过他曾在 一次大型比赛中获得过神枪手的美名吧。他要是把我也列在他的运动记录里面,那倒是一 个 成功的结尾。这说明,他已经感觉到我盯紧他了。”
“快叫警察! ”
“也许得叫,但不是现在。华生,你能不能向窗外看一下,街道上是不是有个人在散步?” 华生小心翼翼地从窗帘边上望了望。
“是的,有一个壮汉正在门口闲逛。”
“那就是山姆莫顿一忠心而又愚笨的山姆。比利,来访的那位先生在哪里?”
“在客厅。”
“我一按铃,你就把他带上来。”
“好的,先生。”
“如果我不在房间,你也让他进来。”
“好的,先生。”
比利出去之后刚一关上门,华生就立刻严肃地看着福尔摩斯。
“听我说,福尔摩斯,这绝对不行。他是个亡命徒,什么都敢做,他很有可能是来谋杀 你的。”
“我并不奇怪。”
“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
“你在这儿只会碍事。”
“碍他的事? ”
“不,朋友,是碍我的事。”
“可是就算这样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华生,你离开没关系,你会走的,因为你从未让我失望过。我相信,你会帮忙帮到底的。 这个人虽然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而来,但是,他反倒可以为我的目标服务。”说着,他就 掏出了 日记本,急匆匆地写了几行字。“你把它送到苏格兰场,交到侦查处的尤格手里。然后,你就 跟警察一块儿来,这样就可以把这家伙抓起来了。”
“我很高兴这样做。”
“在你赶到之前,我正好有时间找到宝石。”说着,他便按了一下铃。“我们最好从卧室门走出去。这个旁门很有用。我打算躲在一旁看看这条老鲨鱼,你应该知道,我是有特殊手段的。”
于是.一分钟之后.比利就把沙维士伯爵带进空屋子里来了。这位声名显赫的猎兽家、运动员兼浪荡公子是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男子,威武的黑胡子盖住了下面那两片凶残的薄嘴唇,胡子上面伸出了一个鹰嘴一样的又长又弯的鼻子。
他衣着考究,但是花色领结和闪亮的别针、戒指总是给人一种浮华的感觉。当他身后的门关上以后,他就用那凶狠而又惊愕的目光四下查看了一番,好像每走一步都会有陷阱似的。就在他发现窗前扶手椅上方的头和睡衣领子的一瞬间,他猛地吃了一惊。一开始,他完全是一副惊奇的表情,紧接着,在他那凶狠的黑眼睛里闪现出了一种十分可怕的希冀之光。他看了看四周,认为的确没人在场作证,于是就举起粗手杖,踮起脚尖朝那个无声的人形走过去。正当他猫着腰准备猛地跳过去发出致命一击的时候,突然,从卧室的门口传来了一个冷静而带有讥讽的声音:“别打坏了它,伯爵丨不要打坏!”
凶手吓得一下子缩了回去,抽搐的脸上充满了惶惑。刹那间,他再次半举起那根加铅的 手杖,好像又要对真人行凶。可是,福尔摩斯那镇定的灰色眼睛和嘲讽的微笑使他的手再次 放了下来。
“这个东西可真不错,”福尔摩斯一边说着一边朝蜡像走过去,“它出自法国塑像家塔凡尼 尔之手。他制作蜡像的技巧丝毫不亚于你的朋友史特劳布西做气枪。”
“什么气枪?你这是什么意思? ”
“请把帽子和手杖放到茶几上。好丨请坐。你愿意把左轮手枪也摘下来吗?好吧,你要是 愿意带在身上就随你的便好了。你来得真巧,我原本也很想找你聊一聊。”
伯爵的粗眉毛拧在了一起。
“我嘛,也想跟你聊聊,所以才来这儿的,福尔摩斯。我不否认,刚才我确实很想揍你。” 福尔摩斯晃了晃靠在桌边的腿。
“看得出来,你确实有这种想法,”他说,“不过,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
“因为你跟我捣乱;因为你派你的手下跟踪我。”
“什么?我的手下丨根本没那回事! ”
“别掩饰了丨我已经派人跟着他们了。你我两方面都可以这么做,福尔摩斯。”
“这倒是小问题,沙维士伯爵。不过,请你在叫我名字的时候加上称呼。你是知道的,干 我们这一行,只有流氓才会像熟人一样直呼我的名字。我想你也会认同我的看法,不遵守 正常的礼节是很不好的。”
“那好吧,我就叫你福尔摩斯先生吧。”
“好极了丨现在我就告诉你,你刚才说我派人跟踪你,伯爵轻蔑地笑了起来。
“别人也会像你一样观察清楚的。昨天是一个老猎手,今天又是一个老妇人。他们跟踪了 我一整天。”
“说实话,先生,你可真抬举我了。道森老男爵在被处以绞刑的前一天晚上还说,我这个 人,从事了法律,却使戏剧界少了一个天才。今天,你也来夸奖我的化装技术了?”
“难道——是你本人? ”
福尔摩斯耸耸肩膀。“你看角落里的那把遮阳伞,那就是你开始怀疑我之前在曼诺里斯帮 我捡起来的。”
“当时我要是知道是你,你就休想一”
“再回到这个简陋的屋子了。这一点我很清楚。我们俩都后悔不该错过好时机。因为当时 你并不知道是我,所以我们俩又在这里见面了。”
伯爵的眉毛在那双凶狠的眼睛上方拧得更紧了。“你这么一说,事情就更严重了。不是你 的手下而是你本人化装,你简直是无事生非丨现在你已经承认了你在跟踪我。那么,你到 底 为什么跟踪我? ”
“算了,伯爵,你以前曾在阿尔及利亚打过狮子的。”
“那又如何? ”
“你为什么要打猎? ”
“为什么?为了娱乐一为了寻求刺激一为了冒险。”
“也是为了给国家除害吧? ”
“是的。”
“同样,这也是我的理由! ”
伯爵一下子跳了起来,手下意识地朝后面的裤袋摸去。
“坐下,先生,请坐下丨我还有一个更加实际的理由一我想找回那颗泛着黄光的宝石。” 伯爵靠在椅背上,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 ”他说道。
“你明明知道我就是因为这个才跟踪你的。你今晚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想知道我究竟掌握 了你多少情况,以及有没有必要把我干掉。好吧,我实话跟你说,站在你的立场上来说, 那 是非常必要的,因为我知道所有情况,只有一点除外,而这正是你将要告诉我的。”
“好啊丨那么请问,你想知道的这一点到底是什么呢?”
“宝石现在在哪里? ”
伯爵十分警觉地瞥了他一眼。“这么说,你就是想知道这个情况?可是,我怎么会告诉你 它在哪儿呢? ”
“你会的,你一定会的。”
“真的吗? ”
“你骗不了我,伯爵。”福尔摩斯两眼紧紧地盯着他,越盯越亮,最后,就像两根威力无 比的钢针一般。“你就好比是一块玻璃砖,我可以看穿你的脑袋。”
“那样的话,你当然可以看出宝石藏在什么地方了。”
福尔摩斯高兴地拍着手,接着就伸出一根手指嘲弄道:“这么说你果然知道,你已经承 认了。”
“我什么都没承认! ”
“好了,伯爵,你如果放聪明一点,我们还可以商量商量。不然的话,对你可没什么 好处。”
伯爵仰起了头,两眼望着天花板。“你还说我欺骗你! ”他说道。
福尔摩斯凝视着他,就像是一位下棋高手在思考着至关重要的一步棋。随后,他就拉开 了抽屉,拿出一个厚厚的日记本。
“你知道这里面记的是什么吗? ”
“我不知道,先生。”
“是你! ”
“我? ”
“是的,就是你丨你的所有经历一每一桩罪恶的冒险勾当。”
“你这个该死的家伙,福尔摩斯! ”伯爵两眼冒着怒火大声喊道,“我的忍耐是有限的! ” “都在这里,伯爵。比如说哈诺太太的死亡真相,她把布莱莫产业留给了你,可是你 很快 就赌光了。”
“你是在说梦话吧? ”
“还有米妮华伦德小姐的全部生活记录。”
“呸丨你从那里得不到任何东西! ”
“还有很多。这里是一八九二年二月十三日在瑞凡尼亚头等火车上的抢劫记录。这是同一 年在里昂银行的支票伪造案。”
“这个你弄错了。”
“这么说,其他的都对了!唉,伯爵,你是个很会打牌的人。当对方已经掌握了全部王牌 的时候,你马上摊牌最省事了。”
“你刚才说的这些,和宝石有什么关系?”
“镇定点儿,伯爵。别生气!让我用简单平常的方式把话讲清楚。我掌握着这些关于你的 情况,但比这更重要的是,我还完全掌握了你和你的打手参与王冠宝石案的证据。”
“哦!真的吗?”
“我掌握着送你到白厅的马车夫,以及带你离开那里的马车夫的情况。我掌握在事发地①白厅:伦敦市内的一条街。由于这一带是众多政府机关的所在地,所以人们常以白厅代指英国行政部点看到过你的看门人的情况。我掌握着艾克桑德斯的情况,他不肯为你切割宝石。艾克已 经自首了。你的罪行已经暴露了。”
伯爵脸上青筋暴突。他那长满汗毛的大手紧张地绞在了一起。他似乎想要说话,但却说 不出一个字。
“这些就是我的牌,”福尔摩斯说道,“我现在全都摊出来了。可是我还缺一张牌,就是那 张方块K。我还不知道宝石藏在什么地方。”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真的吗?伯爵,放聪明点,权衡一下利弊吧。你将被监禁二十年。山姆也一样。那样的话, 你要宝石还有什么用呢? 一点用处都没有了。相反,你若是把宝石交出来一我就不 再起诉。 我们需要的并不是逮捕你或者山姆,而是找回宝石。如果你交出宝石,那么,只要你以后老 老实实,我就会放你一马。可是如果你以后再出乱子一那就没有下一次了。 我这次的任务 就是找回宝石,而不是抓你。”
“如果我不答应你呢? ”
“那么,非常遗憾,我只有抓住你而不找宝石。”
这时,比利听到铃声便走了进来。
“伯爵,我认为不如把你的朋友山姆也找来,大家一起商量。不管怎样,他的切身利益使 他也应该获得发言权。比利,大门外有一位身材高大、相貌丑陋的先生。你去请他上楼来 。”
“他要是不来呢,先生?”
“不必强迫。千万不要和他动武。只要你对他说沙维士伯爵找他,他就一定会来。”
“你想怎样? ”比利刚一走,伯爵就问道。
“刚才我的朋友华生也在这儿。我告诉他说,我的网里捕到一条鲨鱼和一条白杨鱼;现在 我就要收网了,它们马上就会被一网打尽。”
伯爵站起身来,一只手伸向背后。福尔摩斯握住了睡衣口袋里的一件突起的东西。
“你不会有好下场的,福尔摩斯。”
“我也经常这样想。这有那么重要吗?说实话,伯爵,说起你自己的生命归宿,站着死比 躺着死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可是,为将来而忧虑是很烦人的。为什么不让自己好好享受现 在 的生活呢? ”
突然,这位惯犯那双凶狠的黑眼睛里放出一股野兽般的凶光。当他处于紧张和戒备的状 态之下时,福尔摩斯显得愈发高大了。“朋友,动枪是没有用的。”福尔摩斯镇定地道,“ 你也 应该知道,即便我给你时间拿出枪,你也不敢开枪。手枪的噪音很大,伯爵。还是用气枪好 一些。哦,他们来了,我听见你那可敬的同伙的脚步声了。你好,莫顿先生。在 街上很闷吧, 是不是? ”
这位拳击手是一个体格健壮的小伙子,长着一张愚蠢而又顽强的扁平脸。他有些不自然 地站在门口,疑惑地朝周围张望。对他来说,福尔摩斯的这种亲切态度是他从未见过的新鲜 事,尽管他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这带有一种敌意,但他却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应付。于是,他就 向他那位更加狡黠的同伙求援了。
福尔摩斯探“现在唱的是哪出戏,伯爵?这个家伙要干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嗓音低沉而又沙哑。
伯爵耸了耸肩膀,倒是福尔摩斯回答了他的问题。
“莫顿先生,如果允许我用一句话来总结情况的话,那就是‘真相大白'”
拳击手依然对他的同伙讲话。
“这家伙是在开玩笑还是怎的?我可没有心情说笑。”
“不,我没有开玩笑,”福尔摩斯说,“我想我可以担保,今晚你会越来越不想笑。喂,伯爵先生,我是个大忙人,不能浪费时间。现在我要进卧室去。我不在的话,你们可千万不要客气。不必顾及我,你可以把眼下情况跟你的同伙说清楚。我要去练小提琴,拉一首《霍夫曼船歌》①。
五分钟后,我再回来听你的最终答复。我想,对于我刚才所说的最终选择,你应该听明白了吧?到底是要我们抓到你,还是得到宝石? ”
福尔摩斯说完就走了,顺手拿走了墙角的那把小提琴。不大一会儿,就从那房门紧闭的卧室里传来了温婉绵长的曲调。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没等朋友开口,莫顿就着急地问道,“难道他知道宝石的下落了?”
“他妈的,他掌握的情况实在太多了。我不敢确定他是不是全都知道了。”
“我的上帝! ”这位拳击手那灰黄色的脸显得更加苍白了。
“艾克把我们给出卖了。”
“真的吗?就算上绞架,我也一定要杀了他! ”
“那也无济于事。我们得赶快决定下一步怎么办。”
“等等,”拳击手疑心重重地朝卧室望了望,“这家伙是个精明鬼,对他得多加提防,他会 不会偷听? ”
“他正在拉琴,怎么可能偷听呢?”
“那倒也是。可是,也许有人躲在帘子后面偷听呢。这间屋子的挂帘实在太多。”说着, 他四下看了看。这时候,他第一次发现了福尔摩斯的蜡像,于是惊讶地用手指着它,一下 子①霍夫曼船歌:是德裔法国作曲家雅克奥芬巴赫( 1819—1880)创作的歌剧《霍夫曼的故事》第二 幕中一段经典的女声二重唱。
说不上话来。
“喂,那是蜡像! ”伯爵说道。
“是彳假的?哦,把我吓坏了。谁都看不出那是彳假的。跟他本人一模一样,甚至还穿着睡衣。 可是,伯爵,你看这些帘子! ”
“别管什么帘子了丨我们正在耽误时间,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很快就有可能为宝石的事把 我们给抓起来。”
“他妈的,这个浑蛋! ”
“不过,只要我们告诉他宝石的下落,他就会放我们一马。”
“什么丨交出宝石?交出十万英镑?”
“两条路任选一条。”
莫顿伸出手来挠着自己那留着短发的脑袋。
“他只有一个人在这儿。我们把他干掉算了。这家伙要是死了,我们就什么都不怕。”
伯爵摇了摇头。
“他已经准备好枪支了。我们即使开枪打死他,事后在这个热闹的地方也很难脱身。再说, 警察也有可能已经知道了他所掌握的证据。哦丨是什么声音?”
似乎从窗口传来一阵模糊不清的声响。两个人赶紧转过身来,可是什么都没有。除了那 个古怪的蜡像坐在那里之外,房间里再没有别人。
“是街上的声音。”莫顿说道,“好了,老大,您是有头脑的人。您当然能够想出办法。要 是不能动武的话,我就听您的。”
“比他更厉害的对手我都骗过。”伯爵答道。“其实宝石就藏在我的暗口袋里。我不能把它 胡乱放到别的地方,那样太冒险了。今天晚上就可以把它送出英国,星期天以前就可以 在阿 姆斯特丹把它切割成四块。他不知道范席达这个人。”
“我还以为席达下星期才走呢。”
“原计划是那样的,可是现在他必须马上动身。我们两人中间必须有一个带着宝石到 莱姆街去告诉他。”
“可是,假底座还没有做好呢。”
“那他也得只能这么带走,冒险去做。我们一分钟都不能耽误了。” 一个射击手的本能让 他再一次感到了危险,于是他恶狠狠地看了看窗口。没错,刚才的声音的确来自大街。
“至于福尔摩斯,”他继续说道,“我们可以很轻易地欺骗他。知道吗?这个傻瓜只要能得 到宝石就不会逮捕我们。那好吧,我们就答应给他宝石。我们告诉他错误的线索,还没 等他 发觉上当,我们已经到荷兰了。”
“这个办法我赞成! ”莫顿一边咧嘴笑一边叫道。
“你去通知那个荷兰人马上行动。这个傻瓜就由我来对付。我会假装检讨一番,就说宝石 放在了利物浦。他妈的,这音乐真讨厌丨当他发现宝石不在利物浦的时候,那颗宝石早已 被 割成四块了,我们也在大海上了。过来,不要站在卧室门锁孔可以看见的地方。给你宝石。” “您还真敢把它带在身上。”
“这里不是最安全的地方吗?既然我们可以把它拿出白厅,别人也同样可以把它从我的住 所拿走。”
“让我好好看看它。”
伯爵不悦地看了他同伙一眼,没有理会那伸过来的脏手。
“怎么?你以为我会抢吗?妈的,我可受不了你这一套! ”
“好了,好了,别动怒,山姆。这个时候我们可绝对不能吵架。到窗口这边来才能看清楚。 对着光线来看,给你! ”
“多谢! ”
福尔摩斯猛地从蜡像的椅子上跳了起来,一把抢过了宝石。他一只手握着宝石,另一只 手用枪指着伯爵的头。这两个恶棍完全不知所措,惊愕地倒退了几步。就在他们惊魂未定的 时候,福尔摩斯已经按了电铃。
“不要动武,两位先生,我恳请你们不要动武,看在这一屋子家具的分儿上丨你们应该很 清楚,对于你们来说,反抗是不合适的,因为警察就在楼下。”
伯爵的疑惑超过了他的恼怒和恐惧。
“你究竟是从什么地方一一? ”他喘着粗气问道。
“你的惊讶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你没有注意到,我的卧室还有一扇门通到这帘子后面。我 本以为,当我把蜡像搬走的时候你一定会听见声响,可是我很幸运。这样一来,我就有机 会 聆听你们那番生动的谈话。如果你们觉察到我在场的话,那么谈话就不会这么自然了。”
伯爵一脸绝望的表情。
“你可真行,福尔摩斯。我相信你就是魔鬼。”
“至少跟魔鬼差不多吧。”福尔摩斯谦逊地笑道。
头脑迟钝的山姆莫顿半天才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直到楼梯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他才开口。
“好家伙! ”他说道,“可是,小提琴的声音是怎么来的?现在还在响呢! ”
“没错,”福尔摩斯答道,“你想得很对。就让它继续响吧丨如今,留声机的确是一项了不 起的新发明。”
警察冲了进来,一阵手铐声响过以后,罪犯就被带到门口的马车上去了。华生留了下来, 祝贺福尔摩斯在自己的探案史上又写下了光辉的一页。正在说话间,比利默默地拿着放有 名 片的托盘进来了。
“甘特密尔勋爵来了。”
“快请他上来吧,比利。这位就是代表最高阶层的显贵名士,”福尔摩斯说道,“他是一位 杰出而又忠实的人物,只是有一点迂腐。想不想捉弄他一下?冒眛地跟他开个玩笑怎样 ?按 理说,他一定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
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瘦削而又庄严的人,那清瘦的脸上垂着维多利亚中期式的光亮黑须, 这与他那微驼的脊背和衰老的步伐很不相称。福尔摩斯热情地迎了上去,握住了他那没什 么 反应的手。
“甘特密尔勋爵,您好丨这时节可真够冷的,不过屋子里还很温暖,我帮您脱掉大衣 好吗? ”
“不用了,谢谢。我不想脱。”
可是福尔摩斯硬是拉着衣袖不肯放手。
“不必客气,还是让我帮您脱掉吧丨我的朋友华生医生可以担保,气温剧烈变化对健康非 常不利。”
这位勋爵不耐烦地挣开了他的手。
“我觉得这样很舒服,先生丨我在这儿坐不了多长时间。我只是来这里打听一下你自找麻 烦的那件案子进行得怎样了。”
“非常麻烦——非常麻烦。”
“我早就知道会这样。”
这位政界要员的语气之中带着一种明显的讥讽之意。“每个人都有自身的局限性,福尔摩 斯先生,不过这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治疗我们狂妄自大的毛病。”
“是的,是的,我的确非常着急。”
“那当然。”
“尤其是关于一件事,也许您可以帮我一下。”
“你求我帮你,有点太晚了吧。我还以为你有万全之策呢。不过,我还是很愿意帮你一把。” “您知道,我们现在起诉真正的盗窃者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那要等你抓住他们以后。”
“那是当然。可问题是一我们该如何起诉收赃者呢? ”
“你提这个问题有点为时过早了吧? ”
“计划周密一些总是好的。那么,您认为逮捕收赃者需要什么样的确凿证据呢?”
“实际持有那颗宝石。”
“根据这一点,您会逮捕他吗?”
“这是毫无疑问的。”
福尔摩斯很少笑出声来,然而这次却是他老朋友华生记忆中极其少见的一次大笑。
“既然如此,先生,我不得不将您逮捕。”
甘特密尔勋爵气坏了,他那苍白的脸颊被老年人的火气加深了颜色。
“你实在太放肆了,福尔摩斯先生。我在五十年的公职生涯中,还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事。 先生,我公务繁忙,责任重大,我可没有时间和心情来开这种毫无意义的玩笑。我实话 对你 说,我从来就没有相信过你的能力,我一直认为,把这件案子交给警方处理要安全得多。你 刚才的所作所为证实了我的看法。先生,祝你晚安。再见! ”
福尔摩斯迅速地一扭身子,站到了门前。
“等一下,先生,”他说,“带着宝石离开比暂时持有它罪行更加严重。”
“这简直太不像话了丨让我出去!”
“请您摸摸大衣右边的口袋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先生?”
“别着急,别着急,照我说的去做。”
几秒钟之后,这位勋爵万分惊讶地站在那里,瞠目结舌,他那颤抖的手掌上放着那颗硕 大的泛着黄光的宝石。
“哦!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福尔摩斯先生?”
“很抱歉,勋爵,真的很抱歉! ”福尔摩斯大声说道,“我的这位朋友可以告诉您,我有 一种喜欢搞恶作剧的坏习惯。还有,我很喜欢戏剧性的效果。我冒眛地一一真的很冒眛 一一 在您刚一进门的时候把那颗宝石放到您口袋里了。”
老勋爵看了看宝石,然后又看了看福尔摩斯的笑脸。
“先生,我真的有些糊涂了。不过一一^这的确是王冠宝石。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对您不胜 感激。至于您的幽默感嘛,正如您自己所说,的确有点古怪,而且表现的时机也不太合 适, 但是不管怎么说,我收回我刚才对您专业才能的评价。可是您到底是怎么一一”
“这件案子才办完了一半,细节以后再说。甘特密尔勋爵,毫无疑问,您现在可以回去向 上面报告这个好消息了,这样总可以弥补我的恶作剧了吧。比利,送客。还有,告诉赫德 森 太太尽快送两个人的晚餐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