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 ”福尔摩斯叫道，“快来呀，华生丨快来丨天哪丨我们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

　　他立刻飞奔起来，我紧紧跟在他身后。可是突然之间，就在我们前面那片碎石参差、凹 凸不平的地方，传来了最后一声绝望的惨叫，接着就是模糊而又沉重的“咕咚”一声。我们 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再也没有别的声音打破这无风之夜的沉寂了。

　　我看到福尔摩斯一面把手按在额头上，一面跺着脚，好像神经错乱一般。

　　“他已经赢了，华生。我们太晚了。”

　　“不，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

　　“我简直是个笨蛋，竟然没有及早采取行动。至于你，华生，你现在应该明白离开需要你保 护的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了吧？天哪！如果惨剧真的发生了，那我们就一定要向他报复 了！” 我们在黑暗之中盲目地向前跑着，不时撞到乱石上，勉强穿过金雀花丛，上气不接下气 地爬上小山，然后再从另一面的斜坡冲下去，一直朝着那恐怖的声音传来的方向前 进。我们 每到一处高地，福尔摩斯都会急切地向四周环顾，可是沼泽地里异常黑暗，在这片荒凉的土 地上，没有任何东西在动。

　　“你看到了什么东西吗？ ”

　　“我什么都看不到。”

　　“可是你快来听一听，那是什么声音？”

　　此时，一阵低沉的呻吟声传进了我们的耳朵，它的位置是在我们的左面丨 在那里，有一条岩脊，它的一端便是直上直下的峭壁，峭壁下面是一个多石的山坡。在 那起伏不平的地 面上，平摊着一堆乌黑色的、形状不大规则的东西。当我们跑到近处的时候，那原本模糊的轮廓就逐渐清晰起来了。原来，那是一个趴在地上的人，头以可怕的姿态窝在 身体下面，整个身体向前蜷曲成一团，好像要翻筋斗的样子。他的模样如此怪异，使我 一时 无法相信，我们刚才所听到的声音就是他在临死之际发出的。现在他没有一点声息了。福尔 摩斯伸手将死尸提了起来，不由得惊恐地大叫一声。他点燃一根火柴，照亮了死 者那紧紧攥 在一起的手指，也照亮了从他那被打破的头颅里流出来的、逐渐扩大着的一滩令人胆寒的 血。火光同时也照出了另外一件令我们痛心得几乎昏厥的事一这个死者正是 亨利?巴斯克 维尔爵士！

　　我们俩都不可能忘记那套十分特别的红色苏格兰呢衣服一就是第一天早上我们在贝克 街看到他穿的那套。我们只是清清楚楚地看了他一眼，火柴就熄灭了，就像是一丝希望离开 了我们的灵魂。福尔摩斯呻吟着，他的脸色在黑暗中显得更加苍白。

　　“这个畜生丨这个畜生！”我紧握双拳大声喊道，“福尔摩斯，我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我竟然没有留在他身边，以致使他遭此厄运。”

　　“我的罪过比你还要重，华生。为了从各个方面做好破案前的准备工作，我竟然把委托 人的性命撇在脑后。这是我一生事业当中所遭受的最大打击。可是，我怎么知道一我怎么 可能知道一他竟然不顾我的一再警告，独自一人冒着生命危险跑到沼泽地里来呢？ ”

　　“我们听到了他的呼喊声一我的上帝丨那阵呼喊呀丨一可是我们竟然救不了他丨把 他置于死地的那条猎犬在哪儿呢？现在它很有可能正潜伏在乱石之间呢。还有史丹普尔顿， 他 现在在哪儿呢？他必须要对这件事负责。”

　　“他会的，我保证会让他为此负责的。现在，伯侄俩都已经遇害了个是看到了那条他认为是妖魔的畜生而被吓死；另一个因逃避而不幸摔死。现在，我们得设法证明人与这 只畜生之间的关系了。如果我们没有听到那个声音的话，我们甚至不会相信那畜生的存 在， 因为很显然，亨利爵士是摔死的。可是，上帝保佑，无论他有多么狡猾，过不了明天，我就 会抓住他！ ”

　　我们站在这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两侧，心里十分悲痛。我们这么长时间的奔波劳碌，竟然 换来了这样一个可悲的结果，这个突如其来而又无法挽回的灾难，使我们内心异常沉重。后 来，月亮升了起来，我们爬上了这位可怜的朋友坠落的那座山头，从这里向黑暗的沼泽地凝 视。在黑暗之中，闪烁着月亮投下来的银色光辉。在几英里之外，朝着格林本的方向， 有一 团黄色的灯光在闪耀，那只可能来自史丹普尔顿家的宅子。我一面凝视着远处，一面对着它 愤怒地挥舞着拳头，狠狠地咒骂。

　　“我们为什么不立刻抓住他呢？ ”

　　“我们破案的条件还不够充分，那家伙心思细密，狡猾到了极点；现在的问题不在于我 们掌握了多少情况，而在于我们能够证明什么。我们哪怕走错一步，那个坏蛋就有可能从我 们手中溜走。”

　　“那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

　　“明天我们有很多需要做的事，今晚我们就只能为这可怜的朋友办后事了。”

　　我们一起下了陡坡，向那具尸体走去。在反射着银色月光的石头上，那具黑色的尸体格外显眼。他那四肢扭曲的痛苦模样令我感到心酸，一时间，我的双眼充满了泪水。

　　“我们必须得找人帮忙，福尔摩斯丨我们两个根本无法把他抬回庄园……”我的话还没 有说完，就见福尔摩斯大叫一声，在尸体旁边伏下身去。接着，他就跳起舞来了，狂笑着抓 住我的手摇起来。这难道就是我那严肃而善于自控的朋友吗？他内心的狂热真的爆发了丨我 见状不禁喊道：“天哪，你难道疯了吗！ ”

　　“胡子丨胡子丨这个人有胡子！ ”

　　“胡子？ ”

　　“这个人不是准男爵一一他是一一啊，他是我的邻居，那个在逃的罪犯！ ”

　　我赶紧把尸体翻了过来，只见那撮滴着鲜血的胡须对着冰冷而明澈的月亮翘着。我一看 到他那突出的前额和野兽一样深陷的眼睛，就知道这次绝不会弄错，这就是那天我看到的在 烛光映照之下从石头后面闪露出来的那张面孔一逃犯沙丹的面孔。

　　我顿时明白过来了。我记得准男爵曾经对我说过，他把他的旧衣服送给了拜瑞莫。拜瑞 莫把这些衣物转送了出去，好帮助沙丹出逃。这些靴子、衬衣、帽子，全都是亨利爵士的。 这场悲剧的确悲惨至极，可是根据国家法律，这个人死得并不冤。我把衣服的事告诉了福尔 摩斯。对上帝的感激和我心中的快乐使我身上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

　　“这么说，这套衣服就是促使这个坏蛋走向死亡的原因了。”他说道，“很显然，那条猎 犬是先闻了亨利爵士穿过的衣物之后，才被人放出来进行追踪的一一最有可能的就是在旅 馆 里被偷走的皮靴一一所以这个人才会被穷追不舍，直到摔死。不过，有一点很奇怪：沙丹在 黑暗之中怎么会知道那只猎犬跟在他身后呢？ ”

　　“也许是听到的吧。”

　　“只是在沼泽地里听到一只猎犬的叫声，绝不会使这个亡命徒恐惧到如此地步，甚至冒 着再次被捕的危险大声狂呼。根据他的喊叫声可以推断，当他知道那只猎犬在追他以后，他 一定拼命跑了很远。那么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

　　“还有一件事更令我想不通，假设我们的推断是正确的，那么这只猎犬为什么……” “我不作任何彳假设。”

　　“嗯，那么这只猎犬为什么单单在今晚被放出来呢？我想，它并不是一直被养在沼泽地 里的。除非认定亨利爵士会到那里去，否则史丹普尔顿是不会把它放出来的。”

　　“在两个难题当中，我的更麻烦一些。我认为，你的那个疑问很快就能得到解答了，而 我的问题可能永远是个谜。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是：这个可怜的恶棍的尸体，我们该怎 么处理呢？我们总不能把他放在这儿喂狐狸和乌鸦吧！ ”

　　“我认为，在我们联系到警察以前，最好先把他放到一间小屋里面。”

　　“不错，我想我们两个抬得动他。哦，华生，这是怎么回事？真的是他，他真是胆大包 天！你千万不要说出一句怀疑他的话，一句都别说，否则，我的计划就要全部落空了。” 在沼泽地上，有一个人影正朝我们走来，我看到了一点雪茄的烟火。月光照在他身上， 使我能够看到那位生物学家短小精悍的身材和轻快得意的步伐。他看到我们之后便停住了脚 步，然后继续向这边走来。

　　“哦，华生医生，该不会是您吧？我实在没有想到在这样的夜里居然会在沼泽地见到您。

　　哦，天哪，这是怎么了？有人受伤了吗？不一不要告诉我这就是我们的朋友亨利爵士！ ”

　　他连忙从我们身边走过去，在死者身旁弯下了腰。这时，我听到他猛地倒吸了一口气手里的雪茄也掉到了地上。

　　“谁一他是谁呀？ ”他有点结巴地问道。

　　“沙丹，就是从王子镇监狱逃跑的那个人。”

　　史丹普尔顿转向我们，脸色苍白，不过他极力控制住了惊慌、失望的表情。他两眼死死地盯着我和福尔摩斯。

　　“天哪丨这太让人感到震惊了丨他是怎么死的？”

　　“看样子，他好像是从高处坠落，在这些石头上摔断了脖子。听到有人呼喊的时候，我和我的朋友正在沼泽地散步。”

　　“我也是因为听到了喊声，所以才跑了出来。我担心亨利爵士出事。”

　　“您为什么单单替他担心呢？ ”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因为我已经约他到我这里来了，可他并没有来，我很是吃惊，所以当我听到沼泽地里的呼喊声的时候，我自然要为他的安全担心。”他的目光再次从我脸上转向福尔摩斯，“除了呼喊声之外，您有没有听到别的什么声音？ ”

　　“没听到。”福尔摩斯说，“您呢？”

　　“我也没有。”

　　“那么，您为什么这样问呢？”

　　“呃，您总该知道这里的农民所说的关于那只魔犬和其他一些事情的传言吧？据说夜间在沼泽地里经常能够听见魔犬的叫声。所以我在想：今晚是否也能听到这样的声音呢? ”

　　“我们没有听到这种声音。”我答道。

　　“那么你们觉得这个可怜的家伙是怎么死的？ ”

　　“我敢肯定，他已经被焦虑的心情和长时间露宿荒野的生活折磨得发疯了。他一定是疯狂地在沼泽地里奔跑，最后在这里失足，把脖子摔断了。”

　　“这听起来倒是个最合理的解释。”史丹普尔顿叹了一口气说道。

　　照我看，这说明他已经放心了。“您觉得怎么样，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他问。

　　我的朋友还了礼。

　　“您认识人可真快。”他说道。

　　“自打华生医生来到这里以后，这里的人就知道您一定也会来的。不过，您恰好赶上了 这场悲剧。”

　　“是的，的确如此，我想我朋友的解释已说明了全部事实。明天我就要带着这些不快的 回忆返回伦敦了。”

　　“哦，您明天就回去吗？”

　　“我准备这样做。”

　　“我希望您此次来访，多少能把令我们疑惑不解的事情理出一些头绪来。”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膀。

　　“人并不能总是顺心如意。作为调查者，需要的是事实而不是传说与谣言。这桩案子办 得并不尽如人意。”

　　我的朋友以他那坦白和漫不经心的态度说着。史丹普尔顿依旧死死地盯着他，然后他又 把目光移到我身上。

　　“我原本打算把这个可怜的家伙弄到我家，可是这一定会让我的妹妹感到恐慌，所以我 觉得不能这样做。我想，如果用什么东西把他的头盖起来，这样就可以安全无事，等明天早 上再想办法吧。”

　　事情就这样安排下来。随后，我和福尔摩斯谢绝了史丹普尔顿的邀请，朝着巴斯克维尔 庄园的方向走去。那位生物学家便一个人回去了。我们回头望望，看到那个背影在广袤的沼 泽地上缓缓地走向远处；在他身后，泛着银光的山坡上有一个黑点，那里就是落得如此可怕 下场的那个人躺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