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22
“您如何来解释这件事呢? ”
“对这件事我压根儿就不想解释。在我遇到的事情当中,这件事算是最可气、最奇怪的了。”
“最奇怪,也许是……”
福尔摩斯沉思道。
“您对这件事怎么看呢? ”
“哦,我不敢肯定我已经弄清楚了。您的这件案子非常复杂,亨利爵士。将这件事与您伯父的暴卒联系起来后,我真的不敢说, 在我办理过的五百个重要案件当中,是否有一件能像这桩案子一样曲折离奇。不过,现在我们已经掌握了几条线索,我想其中一定会有一条能够帮我们找到真相。我们也许会在错误的路上耽误些时间,但我们迟早会找到正确线索的。”
随后,我们愉快地共进午餐,席间很少提及把我们拉在一起的那件事。吃过饭以后,福 尔摩斯在起居室里问巴斯克维尔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要到巴斯克维尔庄园去。”
“什么时候去? ”
“这个周末。”
“总的来说,”福尔摩斯说道,“我认为您的决定还是很明智的。我有充足的证据证明, 您在伦敦已经被人盯上了。在这个大城市里,在成千上万的人当中,很难查出这些人的来 头,或是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如果他们怀有恶意,就很有可能给您造成不幸,我们恐怕也 无法阻止。莫提默医生,你们今天早上从我家里出来以后就被人跟踪了,您难道没发现 吗? ”
莫提默医生吃了一惊。
“被人跟踪了丨是谁? ”
“很可惜,这正是我无法回答的。在达穆尔沼泽地,在您的邻居或熟人当中,有没有人 留着又黑又长的胡子? ”
“没有一嗯,让我好好想想一哦,对了,查理士爵士家里的总管拜瑞莫留着连腮的 黑胡子。”
“啊丨拜瑞莫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负责看管那座庄园。”
“我们最好证实一下,看他是否真的待在那儿,说不定他现在就在伦敦呢。”
“您怎么来证实呢? ”
“给我一张电报纸。上面写:‘是否已为亨利爵士准备妥当?’这样就可以了。把电报发 到巴斯克维尔庄园,让拜瑞莫先生接收。距离庄园最近的电报局在哪儿?是格林本吗?太 好 了,我们再给格林本的邮政局长发一封电报,就写:‘发给拜瑞莫先生的电报务必交给本人。 如他不在,请回电通知北桑伯兰旅馆的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这样,傍晚之前 ,我们就 可以知道拜瑞莫是否真的在德文郡坚守岗位了。”
“这样做很好! ”巴斯克维尔说道,“可是,莫提默医生,拜瑞莫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 “他是已故老管家的儿子。到现在,他们家已经有四代人负责照看这座庄园了。据我 所知, 他和他的妻子在乡下是一对很受人尊敬的夫妇。”
“同时,”巴斯克维尔说道,“显而易见,只要庄园里没有我们家的人,他们就太舒服了, 简直无事可做。”
“这是实情。”
“拜瑞莫有没有从查理士爵士的遗嘱里得到一些好处呢? ”福尔摩斯问道。
“他和他的妻子分别得到了五百英镑。”
“哦!他们事先是否知道将来会拿到这笔钱呢? ”
“他们知道,查理士爵士很喜欢跟人谈论他那份遗嘱里面的内容。”
“这倒是很有意思。”
“我希望,”莫提默医生说道,“您不会对每一个从查理士爵士的遗嘱里得到好处的人都 心存怀疑吧?他也给我留了一千英镑呢。”
“真的吗?除此之外还有别人吗? ”
“有不少小笔款项分给一些人,还有一大笔钱捐给了公共慈善事业。剩下的财产就全部 归亨利爵士所有了。”
“剩下多少呢? ”
“七十四万英镑。”
福尔摩斯吃了一惊,扬起眉毛说道:“我真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大的数目。”
“查理士爵士一向以富有著称,可是在清理他的证券以前,我们并不清楚他到底有多么 有钱。原来,他的全部财产价值约一百万英镑。”
“天哪丨一个人如果看到如此大的赌注,当然要拼命赌上一把了。还有一个问题,莫提 默医生,假如我们这位年轻的朋友有什么不测的话一请原谅我做出这个不吉利的假设一 应 该由谁继承这笔财产呢? ”
“因为查理士爵士的弟弟罗杰?巴斯克维尔还没结婚就已经故去了,所以财产应该传给 远房表兄弟戴斯蒙家里的人。詹姆斯?戴斯蒙是西摩兰教会的一位年长牧师。”
“谢谢您,这些细节都是非常值得注意的。您跟詹姆斯?戴斯蒙先生见过面吗? ”
“见过,他曾经拜访过查理士爵士一次。他这个人端庄可敬,过着圣洁的生活。我记得, 虽然查理士爵士一再坚持,可是他却拒绝从查理士爵士那里接受任何财产。”
“这个少私寡欲的人将会成为查理士爵士万贯家财的继承人吗? ”
“他将成为这些产业的继承人,因为这是法律规定的。他也有可能继承钱财,除非现在的财产所有者另立遗嘱。当然,现在的所有者有权进行任何处置。”
“您立过遗嘱了吗,亨利爵士?”
“还没有,福尔摩斯先生。我还没来得及,因为直到昨天,我才了解到事情的真相。可是, 不论在什么情况下,我总是认为钱财不应该和爵位、产业分离,这也正是我那可怜的伯 父的 遗愿。如果主人没有足够的钱财来维持产业的话,他又怎么可能恢复巴斯克维尔家往日的威 望呢?房地产与钱财是绝对不能分开的。”
“说得很对。啊,亨利爵士,对于您要尽快前往德文郡这个想法,我跟您意见一致。但 是有一个条件:您千万不能单独去。”
“莫提默医生陪我一起回去。”
“可是,莫提默医生还有医务工作要做,况且他家距离您家也有好几英里。虽然他对您 怀有天大的好意,但恐怕也爱莫能助。这样不行,亨利爵士,您得再找一个值得信赖的、能 一直与您形影不离的人一起去。”
“您可以吗,福尔摩斯先生?”
假如事情到了紧要关头,我会尽可能地亲自出马。可是您应该知道,我有很多咨询业 务,要经常面对来自各方面的请求。假如让我无限期地离开伦敦,那根本不可能。眼下就有 一位英国最受人尊敬的人物,正在受到他人的威胁和污蔑,而只有我才能阻止这后果严重的 诽谙。您应该知道,现在让我前往达穆尔是根本不可能的。”
“那么,您觉得应该让谁去呢?”
福尔摩斯用手拍着我的肩膀说道:“如果我的朋友愿意担此重任,那么在您危难之际, 就再没有其他人更适合陪伴和保护您了。关于这一点,没人能说得比我更有底气。”
这个出人意料的建议,让我完全不知所措。我还没来得及作出答复,巴斯克维尔就抓住 了我的手,热切地摇了起来。
“哦,华生医生,对于您的厚意我深表感谢。”他说道,“您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对于 这件事,您和我一样清楚。如果您能陪我到巴斯克维尔庄园的话,这份情意我将永远铭记 心中! ”
对于即将投入的冒险,我总是满怀憧憬,更何况这次我还受到了福尔摩斯的恭维,再加 上准男爵热切地希望我跟他做伴,于是我就答应了。
“我很愿意陪您一同前往,”我说,“我的时间用在这上面是很值得的。”
“你一定要详细地向我报告,”福尔摩斯说,“当危机来临的时候一危机总是会到来 的一我会告诉你该如何行动。我想,星期六就能准备妥当、可以动身了吧?”
“华生医生方便吗? ”
“没问题。”
“既然这样,除非我另有安排,否则我们就在车站见面,乘坐十点三十分由潘丁顿开来 的那趟列车。”
就在我们起身告辞的时候,巴斯克维尔突然发出了一声胜利的欢呼。他冲向屋里的一角, 从橱柜底下拖出一只棕色皮靴。
“这就是我丢掉的那只靴子! ”他喊了起来。
“希望我们的所有困难都能像这件事一样被解决! ”夏洛克?福尔摩斯说。
“可是,这太奇怪了,”莫提默医生说,“就在吃午饭之前,我已经在这间屋子里仔细地 寻找过了。”
“我也找过啊! ”巴斯克维尔说道,“而且找遍了每一个角落。”
“那时,屋子里肯定没有这只靴子。”
“这么说,一定是在我们共进午餐的时候,侍者把靴子放在了那里。”
那个德国侍者被叫了进来,可是他说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不管我们怎么问,也还 是毫无结果。目的不明的神秘事件接二连三地发生,如今又多了一件。除了查理士爵士暴卒 这个可怕的事件,在短短的两天时间里,就意外发生了一系列难以解释的怪事:收到那封用 铅印字拼成的信,双轮马车里那个留着黑胡子的密探,新买的棕色皮靴和那只旧黑皮鞋 的丢 失,还有棕色皮靴的失而复得。当我们乘车返回贝克街的时候,福尔摩斯一直沉默不语,从 他那紧皱的双眉和严峻的表情可以看出,此时他心里和我一样,正忙着为这些奇 异而又看似 毫无关联的事件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整个下午直到深夜,他一直呆坐着,沉浸在烟草与深 思之中。
就在快要吃晚饭的时候,有人送来了两封电报,第一封写的是:
刚刚获悉,拜瑞莫确实在庄园。
巴斯克维尔第二封写的是:
按照指示査访二十三家旅馆,但没有找到被剪破的《泰晤士报》。非常抱歉。
卡瑞特“我的这两条线索算是断了,华生。没有比事事不顺的案子更让人恼火的了。我们必须 换一个方向寻找线索。”
“我们总还可以找到那个给探子赶车的马夫啊。”
“没错。我已经给执照管理科发了电报,要求他们查清他的姓名和地址一如果现在是 我要的答案来了,我不会感到意外。”
事实证明,此时的门铃声所带来的结果比我们期待的更令人满意。因为门刚打开,就走 进来一个举止粗鲁的家伙,很显然,他正是我们要找的人。
“我接到了总局的通知,说这里有一位先生要找2704号车的车夫!”他说道,“我赶马 车已经整整七年了,还从来没听到有乘客说过一句抱怨的话;我直接从车场赶到这里,想当 面问清楚,您对我究竟有什么不满?”
“老弟,我对你并没有什么不满,”福尔摩斯答道,“相反,如果你能够清楚地回答我的 问题,我就给你半个金币。”
车夫听了以后咧着嘴笑道:“哈,今天我的运气可真是太好啦丨先生,您想问我什么呢? ”
“首先,我想知道你的名字和住址,以便我在日后需要的时候能够找到你。”
“我叫约翰?克莱登,住在镇上特皮街3号;我的马车是从滑铁卢车站附近的希普利车场租来的。”
夏洛克?福尔摩斯把这些内容都记了下来。
“现在,克莱登,请你把今天上午十点钟监视这所房子,而后又在摄政街跟踪两位先生的那位乘客的情况告诉我吧。”
那个人好像吃了一惊,而且有些不知所措了。
“呃,这件事大概不用我跟您说了,看起来,我知道的情况您都已经掌握了。”他回答道,“事情是这样的:那位先生曾对我说,他是一名侦探,还说关于他的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老弟,这可是一件相当严重的事,你要是想对我有所隐瞒的话,你可就要倒霉了。你说,你的那位乘客曾经告诉你,他是一名侦探,对吗?”
“对,他是这么说的。”
“什么时候说的? ”
“就在他下车离开的时候。”
“他还说过别的什么吗? ”
“他还说出了他的名字。”
福尔摩斯迅速用充满胜利喜悦的眼神瞟了我一下,“哦?他说出了他的名字,是吗?他可真够冒失的。那么,他说他叫什么呢? ”
“他的名字,”车夫说道,“叫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我从未见过我的朋友那样吃惊。听了车夫的话,刹那间,他惊得坐在那儿说不出话来。片刻后,他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妙极了,华生,真是太妙了! ”他说道,“我觉得,他真是一个和我一样迅捷、机敏的家伙。这一次,他可把我搞得够呛。他的名字就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对吗? ”
“是,先生,这就是那位先生的名字。”
“太棒了丨告诉我,他是在什么地方上了你的车?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上午九点半钟,他在翠芳阁广场叫了我的车。他自称是一名侦探,还说如果我能够整 天完全听从他的指示,而不提出任何疑问的话,他就会给我两个金币。我欣然同意了。我们 首先来到北桑伯兰旅馆,在那里,我们一直等到两位先生出来并雇了马车。然后,我们就跟 在他们的马车后面,直到停在这儿附近。”
“就停在这个大门附近。”福尔摩斯说。
“呃,这一点我不敢确定。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我的那位乘客什么都知道。我们在街上 等了一个半小时。后来,那两位先生从我们旁边走过去,我们就沿着贝克街跟了下去,又沿“这个我已经知道了。”福尔摩斯插话说。
“就在我们沿着摄政街走了约有四分之三路程的时候,那位先生忽然打开了车顶滑窗, 吩咐我尽快赶到滑铁卢车站。我抽打着马飞驰起来,不到十分钟就到了。那个人真的给了我 两个金币,然后他就进车站了。离开的时候,他转过身来对我说:‘你也许会感兴趣,你的 乘客是夏洛克?福尔摩斯。’这时,我才知道他的名字。”
“原来如此。后来,你没有再见过他吗? ”
“他走进车站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你能否形容一下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外貌呢? ”
马车夫挠了一下头皮,说道:“嗯,我也很难形容他的相貌。我看他应该在四十岁左右, 中等身材,大概比您矮两三英寸,先生。从服饰上看,他是个绅士,留着黑胡须,须端剪 得 很整齐,脸色苍白。我想,我能说的只有这些了。”
“他的眼珠是什么颜色的? ”
“这个,我可说不好。”
“你再也记不起别的特征了吗? ”
“是的,先生,记不起来了。”
“那好,我给你这半个金币。如果你以后能带来更多的消息,我还可以给你另半个金币。 晚安! ”
“晚安,先生,非常感谢! ”
约翰?克莱登笑呵呵地走了。福尔摩斯耸了耸肩,带着一脸无奈的微笑向我转过头来。
“我们的第三条线索也断了,刚有点头绪就又泡汤了。”他说,“他真是个狡猾的浑蛋丨 他摸清了我们的情况,知道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来这儿找我,在摄政街发现了我,知道 我 已经记下车号,一定会去找那个马车夫的,因此他就留下了这个带有挑衅意味的口信。华生, 我告诉你,这回我们真的遇到了一个值得较量一番的对手。我在伦敦已经惨遭挫 败,希望你 在德文郡的运气能好一些,可是我真的放心不下。”
“你对什么不放心呢? ”
“对于派你前往德文郡的事。这事十分棘手,华生,不但棘手,而且非常危险,使我越 来越觉得可怕。是啊,亲爱的朋友,你可以笑话我,可我还是要对你说:如果你能平平安安 地回到贝克街来,我就太高兴了。”
第六早巴斯克维尔庄园到了约好的那天,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和莫提默医生都已经准备妥当了。我们就按照 事先安排的那样前往德文郡。夏洛克?福尔摩斯和我一起乘车赶往车站,路上他又对我说了 一些临别的指示及建议。
“我不希望你被我提出的各种说法和怀疑所影响,华生,”他说,“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将 各种事实详尽地告诉我,越详尽越好。至于对这些资料进行归纳整理,还是让我负责吧。 ” “哪一类事实呢? ”我问道。
“看起来可能与这案子有关的任何事实,不管有多么间接;尤其是年轻的巴斯克维尔和 他那些邻居的关系,或是与查理士爵士之死有关的任何新情况。前几天,我亲自调查了一下 , 但恐怕没什么作用。似乎只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下一位继承人詹姆斯?戴斯蒙先 生是一位年长的绅士,性格十分善良,因此,这样的迫害行为不像是他做的。我想, 我们考 虑问题的时候可以将他完全排除,那么,剩下的也就只有沼泽地里围绕在亨利?巴斯克维尔 周围的那些人了。”
“首先,辞退拜瑞莫夫妇行吗? ”
“千万不能这样做,不然的话你就要犯大错误了。如果他们是清白的,这样就太不公平 了;如果他们真的有罪,这样一来,我们反而放弃了查清其罪行的机会。不,不,绝对不能 这样做,我们应该把他们列入嫌疑人名单。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还有一个马车夫,还有两 个沼泽地的农夫。还有就是我们的朋友莫提默医生,我相信他是绝对诚实的,可是,我 们对 于他的太太却一无所知。再就是生物学家史丹普尔顿,还有他的妹妹,据说她是一位年轻动 人的女郎。还有拉夫特庄园的法兰克兰先生,他也是个情况未明的人物。除此之 外,还有一 两个邻居。所有这些都是需要你特别调查的人物。”
“我会尽力而为的。”
“我想,你带好武器了吧?”
“是的,我也认为还是带去的好。”
“这非常必要。你的那支左轮手枪应该日夜不离你左右,时刻不能松懈。”
这时,我们的那两位朋友已经订好了头等厢的座位,正在站台上等着我们呢。
“没有,我们这边什么消息都没有,”莫提默医生在回答我朋友的问题时说,“可是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就是最近两天我们没有被人跟踪。我们每次出去,都会留心观察,任何人都不可能从我们眼皮底下溜走。”
“我想,你们二位总是在一起,是吧?”
“只有昨天下午例外。我每次进城,总要拿出一整天的时间用来消遣,因此,昨天整个下午,我都泡在外科医学院的陈列馆里。”
“我去公园看热闹了,”巴斯克维尔说,“但是,我们并没有遇到任何麻烦。”
“不管怎么说,你们还是太大意了。”福尔摩斯一边说,一边严肃地摇了摇头,“亨利爵士,请您不要再独来独往了,否则您将大祸临头。您找到另外那只皮鞋了吗?”
“没有,先生,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
“确实如此。这可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好吧,再见! ”当火车沿着站台缓缓开动的时候,他说,“亨利爵士,一定要记住莫提默医生给我们读的那个奇怪而又古老的传说中的那句话—一千万不要在黑夜降临、罪恶势力兴起的时候走过沼泽地。”
当我们的列车远离站台的时候,我回头望去,看到福尔摩斯那高高的、瘦硬的身影依然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们。
这真是一次既迅速又愉快的旅行。在乘车期间,我和那两位朋友比以前更加亲密了,有时我还跟莫提默医生的那只长耳獏犬嬉戏玩耍。车开了几小时后,棕色的大地逐渐变成了红色.砖房也换成了石头砌成的建筑物。
在用树篱围起来的田地里,枣红色的牛群正在吃草。郁郁葱葱的草地和茂密的菜园说明,这里气候湿润,土地肥沃,易于获得收成。年轻的巴斯克维尔热切地望着窗外,每当认出了德文郡他所熟悉的风景,就高兴地大叫起来。
“自从离开这儿以后,我到过世界上许多地方,华生医生,”他说,“可是,我却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地方能和这里相提并论。”
“我也从未见过一个不赞美自己故乡风景的德文郡人。”我说道。
“不单是这里的地理条件,就是这里的人也很不平常。”莫提默医生说道,“看看我们这位朋友吧,他那圆圆的头颅就属于塞尔特型,里面充满了塞尔特人的强烈感情。而可怜的查理士爵士的头颅则属于一种相当少见的类型,其特点是一半像盖尔人?,一半像爱弗人。上一次看到巴斯克维尔庄园的时候,您还很小呢,是不是? ”
“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那个时候他住在南面海边的一座小房子里,因此我从来就没见过这座庄园。
父亲去世后,我就直接到美洲的一个朋友那里去了。实话跟您说,对于这座庄园,我和华生医生一样感觉新鲜,我现在非常想看一看那片沼泽地。”
“真的吗?您的愿望会很容易实现的,因为您马上就要看到那片沼泽地了。”莫提默医生边说边把手指向车窗外。
在被切割成无数绿色方块的田野和顶端连成低矮曲线的树林那边,有一座灰暗苍郁的小 山渐渐在眼前浮现。山顶上有很多形状奇特、参差不齐的缺口,从远处望去,显得晦暗而又 朦胧,如同梦幻中的景色一般。巴斯克维尔静静地坐了许久,双眼紧紧地盯着那里。从他那 热切的表情可以看出,这个地方对他具有多么重要的意义丨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那奇特的 、被 家族的先辈掌管了那么久的、处处都有故事的地方。此时的他,穿着苏格兰呢的衣服,带着 满嘴的美洲口音,坐在普普通通的车厢角落里,可是,当我的目光落在他那黝黑 而又富于表 情的脸上时,我就越发感觉到,他的的确确是那个高贵、热情的家族的后裔,并且具有一家 之主的气质。他那浓重的眉毛、神经质的鼻孔和栗色的大眼睛,无不显露 着自尊、豪迈与力 量。如果在那可怕的沼泽地里真的出现了什么困难或危险,他至少是个真正可靠、能够勇敢 地担当起责任的好伙伴。
火车在路边的一个小站停了下来,我们全都下了车。在那道矮矮的白色栏杆夕卜面,一辆 由两匹短腿小马拉着的四轮马车正在那里等候。很显然,我们的到来成了这里的一件大事 , 因为站长和脚夫都向我们围了过来,帮助我们搬行李。这里原本是一个恬静、可爱而又质朴 的地方,可是,在车站的出口,却有两个身穿黑色制服、像军人一样的男人站在那 里,这使①盖尔人:苏格兰以及爱尔兰地区的塞尔特人。
我不由得感到诧异。他们的身体倚着中等长度的来复枪,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们,就:
样看着我们走过去。马车夫身材矮小,相貌冷酷而粗野,他对着亨利?巴斯克维尔行了一个礼。几分钟后,我们沿着宽阔的白色大道飞奔而去。道路两侧的草坡不断向上延伸,透过浓密的树丛,可以看到一些古老房屋的尖顶。宁静而明媚的村子后面,出现了一片绵延不断、被黄昏的阳光衬托得愈发阴暗的沼泽地,中间还散布着几座参差不齐、外形嶙峋的小山。
四轮马车拐入了一条岔路,我们穿过了那被车轮在几个世纪的时间里轧成的、深深陷入 地面的小巷子一样的沟道,曲折上行,道路两旁是长满了湿漉漉的苔藓和枝叶肥厚的羊齿植 物的石壁。古铜色的蕨类植物和色彩斑驳的黑莓在夕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我们一直上行, 穿过一座花岗岩筑成的窄桥,沿着一条奔腾咆哮的急流向前驶去。水流汹涌,浪花飞溅 ,在 灰色的乱石之间呼啸而过。长满矮小的橡树和枞树的峡谷中,道路沿着迂回曲折的小河溯流 而上。每过一处转弯,巴斯克维尔都会高兴地欢呼起来。他一面急切地环顾四周 ,一面向我 们提出无数的问题。在他眼里,什么东西都是美丽的,而我却总是觉得这一带乡间有一丝凄 凉的味道,还有一种较为明显的深秋意象。小路上满是枯叶,我们的马车 经过的时候,又有 些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当我们的马车辗过落叶,隆隆的车轮声一下子静了下来一在我看 来,所有这些都是造物主在重归故里的巴斯克维尔家族后裔车前撒下 的不祥礼物。
“啊! ”莫提默医生叫了起来,“那是什么?”
前面出现了一块长满石楠一类常绿灌木的陡斜坡地,这里就是沼泽地的边缘。在那陡坡 的顶端,有一名骑在马上的士兵,他的身影十分清晰,看起来就像是装在碑座上的骑士雕像 一样。他长得黝黑而严峻,马枪以准备抛射的姿势搭在他向前方伸出的左臂上。他正监视着 我们所走的这条路。
“他是干什么的,柏金斯? ”莫提默医生问道。
马车夫扭过身子,回答道:“有一个犯人从王子镇监狱逃了出来,先生。到现在为止, 他出逃已经有三天了,狱卒们一直监视着每一条道路和每一个车站,可是直到现在依然没能 找到他。这附近的农户深感不安,先生,这倒是事实。”
“哦,我知道了,如果谁能提供线索,就可以拿到五英镑的赏金。”
“是啊,先生,但是跟被人割喉的危险相比,这五英镑就显得太寒酸了。您要知道,他 可不是一个普通的罪犯,他是个什么都敢做的亡命徒。”
“那么,他到底是谁呢?”
“他叫沙丹,就是诺丁山杀人案的凶手。”
那桩案子我记得非常清楚,他的行为极其残忍,整个暗杀过程都贯穿着无以复加的暴 行。因此,这件案子曾引起了福尔摩斯的兴趣。后来,他之所以被免除死刑,是因为他的行 为出奇地残暴,使得人们怀疑他精神不正常。
我们的马车终于爬上了陡坡的顶端,前面出现了一片广阔的沼泽地,上面散布着很多圆 锥形的石堆以及凹凸不平的岩岗,色彩斑驳,形态各异。一阵冷风从沼泽地吹来,我们都禁 不住打起了寒战。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平原上,那个魔鬼一般邪恶的家伙,不知道在哪一条沟 壑之中像野兽一样潜藏了起来,他的内心充满了对摈弃他的人们的憎恨。这片光秃秃的 荒地,阵阵凛冽的寒风,晦暗阴沉的天空,再加上这个逃犯,使一切显得越发恐怖。这个时候,就 连巴斯克维尔也沉默了,他把身上的大衣裹得更紧了一些。
丰饶的乡区已经远远落在了我们后面,我们转过身去遥望了一下,只见夕阳斜照,把水 流照得犹如金丝一般,初耕的红色土地和宽阔的密林也在闪闪发光。前面赤褐色和橄榄色交 织而成的斜坡上的道路,变得越发荒芜萧瑟,还有一些巨石罗列其中。我们偶尔会经过一所 沼泽地里的小房子,墙壁和屋顶都是用石头砌成的,墙上也没有藤蔓之类的植物掩饰它 那粗 糙的表面。我们向下俯视,忽然看到了一块碗一样的凹地,那里长着小片的橡树和枞林,由 于常年受到狂风的侵袭,这些树木全都发育不良,个个扭曲弯折。在树林顶上, 露出了两个 又高又细的塔尖。马车夫举着鞭子指了一下,然后说:“这里就是巴斯克维尔庄园。”
庄园的主人站起身来,双颊泛着红光,目光炯炯地凝视着它。几分钟后,我们就来到了 庄园门口。大门是用交织成美妙花纹的熟铁条制成的;两旁各有一根饱经风吹雨打的柱子, 由于长了苔藓而显得有些脏;柱子的顶端装饰着石刻的巴斯克维尔家族的野猪头标识。门房 已经成了一堆破败的黑色花岗石,露出了一根根光秃秃的椽木。可是在它的对面,却有 一座 崭新的建筑,刚刚建成一半,这是查理士爵士用他从南非赚来的黄金兴建的第一项工程。
进入大门以后,我们就走上了小道。这时,车轮又一次轧过枯叶,车声因而沉寂了下来。 老树的枝杈在我们头顶交织,形成一条幽暗的拱道。穿过又长又暗的车道,我们看到在路 的 尽头,有一座房屋像幽灵一般发着亮光,这时巴斯克维尔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就是这里吗? ”他低声问道。
“不,不是,紫杉夹道在另一边。”
这位年轻的继承人脸色阴郁地环顾着四周。
“在这种地方,难怪我的伯父总会觉得自己要大祸临头了,”他说道,“这里足以让任何 人感到恐惧。我决定在六个月之内在这里装上一排路灯,在大厅门前装上一千支光的天鹅 牌 和爱迪生牌灯泡。到那时候,您就再也认不出这个地方了。”
道路通向一片开阔的草地,这时房子就出现在我们面前。借着昏暗的光线,我看到中央 是一幢十分坚固的楼房,前面有一条门廊凸出来。房子正面的墙上爬满了常春藤,只有在有 窗户或装有盾徽的地方才被剪掉,看上去就像是在黑色面罩的破损处打了补丁似的。中央这 座楼房的房顶耸立着两座古老的塔楼,上面设有很多枪眼和瞭望口。在塔楼的左右两边 ,各 有一座新式的、用黑色花岗岩砌成的翼楼。昏暗的灯光从窗棂厚实的窗口射出,装在尖斜屋 顶上的高高烟囱喷出了一缕黑色的烟柱。
“亨利爵士,欢迎您!欢迎您来到巴斯克维尔庄园!”
一个高个子男人从门廊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拉开了马车车门。在厅房淡黄色灯光的映照 下,又出现了一位妇人的身影,她走出来帮助那个男人搬下了我们的行李。
“亨利爵士,我想马上赶回家去,您不介意吧?”莫提默医生说道,“我的太太正等着 我呢。”
“您还是吃了晚饭再走吧。”
“不,我必须走,也许现在家里有事等着我去做呢。我本应该留下来带着您看一看这所房子,但是跟拜瑞莫相比,他才是更好的向导。再见吧,不管白天还是晚上,只要有用得着 我的地方,随时派人来找我好了。”
我和亨利爵士一走进厅堂,小路上的车轮声便消失了,随后,沉重的关门声就从我们身 后传来。我们所在的房间的确华美非凡,又高又大;椽木巨梁密密地在屋顶排列,由于年代 久远而变成了黑色。在几尊高大的铁狗雕像后面,有一个巨大的旧式壁炉,里面的木柴正在 燃烧,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由于长途乘车,我们都感到浑身疲惫,于是我和 亨利 爵士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来烤火取暖。然后,我们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那装着古老彩色玻璃 的狭长窗户,橡木制成的板壁,雄鹿头的标本,还有墙上挂着的盾徽。在中央吊 灯柔和的光 线照射下,这一切都显得幽暗而阴郁。
“就像我设想的那样,”亨利爵士说,“这难道不是一个古老家族应有的样子吗?这就是 我的祖先住了五百年之久的大厅,一想起这些,我就会感到一丝沉重。”
当他举目四顾的时候,我看到,他那黝黑的脸上显现出了孩童般的热情。他站着的地方 虽然也有灯光照射,但那长长的影子还是投射在墙上和天花板上,就像在他头顶张开了一个 天棚。拜瑞莫把行李送到了房里,然后又回到我们面前,以一个受过良好训练的仆人所特有 的谦恭态度站在那里。他仪表非凡,身材高大,相貌英俊,面色白晳,黑色的胡须修剪 得整 整齐齐。
“爵士,您想马上吃晚饭吗?”
“都准备好了吗? ”
“只要几分钟就可以准备好,先生。你们的房间已经准备了热水。亨利爵士,在您做出 新的安排之前,我和我的妻子很愿意留在您身边。不过您应该知道,在新的情况下,这座房 子需要相当多的人手。”
“什么新的情况? ”
“先生,我只是想说,查理士爵士过的是隐逸生活,因此我们夫妻两个就可以照顾他的 生活;而您却正好相反,希望有更多的宾客和您在一起,所以您有必要对家务管理进行一下 调整。”
“你的意思是,你和你妻子打算辞职,是吗?”
“当然了,只有在您方便的时候,我们才会这样做,先生。”
“可是,你们一家已经和我们家族共同生活好几代了,不是吗?如果我刚开始在这里生活, 就断绝了这一久远的家族联系,我恐怕真的会感到遗憾。”
我似乎在管家那白晳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激动的神情。
“其实我也有同感,先生,我的妻子也一样。说句心里话,先生,我们夫妻俩都非常尊 敬查理士爵士,他的突然离世令我们颇为震惊。这周围的环境,处处都让我们触景伤情。我 想,如果我们继续留在巴斯克维尔庄园,那么内心就永远也得不到安宁了。”
“可是,你打算怎么办呢?”
“先生,我可以肯定,如果我们夫妻俩做些生意,一定会成功的。查理士爵士非常慷慨, 给了我们足够的资金,使我们有了做生意的可能。可是,先生,我现在最好还是先带您去 看看您的房间。”
在这个古老厅堂的上部,有一圈装有栏杆的方形回廊,由一个宽敞的双跑楼梯与地面连 接。从厅堂的中央出发,两条长廊分别向左右两边延伸,通到建筑的两端,所有卧室的门都 开向这两条长廊。
我和巴斯克维尔的卧室在走廊的同一侧,而且几乎连在一起。这些房间的样式似乎比大 楼中部的房间新得多,那色彩鲜明的壁纸和无数支燃烧着的蜡烛,多多少少消除了我们刚来 时留在心中的阴郁印象。
不过,大门开向厅堂的餐厅却是个晦暗阴郁的地方。这是一个条形的房间,中间的一段 台阶把房间分成一高一低两部分,较高的那部分是家人用餐的地方,较低的部分则是留给仆 人使用的。在餐厅一端的高处建有一个演奏廊。一根根乌黑的梁木横在我们头顶上方,再往 上就是被烟火熏黑了的天花板了。如果点燃一排排火炬,把这屋子照亮,再举行一场古 老的 丰富多彩、欢快非凡的酒宴,那么,这严峻的气氛或许能有所缓和。可是现在呢?两位身穿 黑衣的绅士坐在灯罩下面不大的光圈中,说话的语调自然也变得低沉了,同时精 神上也倍感 压抑。那一排色调阴沉的祖先画像,穿着不同时代的服装,从伊丽莎白女王①时代的骑士, 一直到乔治四世王子摄政时期?的花花公子,他们都睁着眼睛注视着我们, 默默地陪伴在 我们身边,对我们的内心造成了一种震慑。吃饭时,我们都没说太多话。晚餐过后,我心 里舒畅了许多,因为我们可以到新式的弹子房去抽烟了。
“说句老实话,我觉得这里确实不是一个能让人感到愉快的地方。”亨利爵士说道,“我原 来以为自己可以慢慢地适应这种环境,可是现在,我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头。怪不得我的 伯父 单独住在这样一座房子里会惶惶不安呢。不管怎样,我们今晚还是要早点休息一如果您愿 意的话。也许,明天一早事情会使人愉快一些呢! ”
上床之前,我拉开了窗帘,透过窗户向外面眺望了一番。这扇窗户是向大厅门前的草地 开着的,稍远一点有两丛树,在愈发强烈的大风中呻吟摇摆着。天上的云朵飘得很快,半圆 的月亮时而从云朵之间露出头来。在惨淡月光的照射下,我看到了树林后面那参差不齐的山 冈轮廓,以及绵长低洼、起伏不平的阴郁的沼泽地。我拉上了窗帘,觉得我这今天最后 一个 印象和先前的印象还是一致的。
然而,这并不是我这一天最后的印象。我虽然十分疲倦,但是却迟迟无法入睡。我辗转反侧, 越想越睡不着。这座古老的房屋笼罩在死一般的沉寂之中,远处报时的钟声每隔一刻 就会敲 响一次。可是后来,突然之间,在死一般沉寂的深夜里,有一个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我绝 不会弄错,因为这声音清晰而又响亮,是女人抽泣的声音,像是一个被悲痛折 磨着的人所发 出的那种压抑的哽咽和喘息。我从床上坐了起来,全神贯注地听着。这声音绝不是来自远处 的,我可以肯定,一定是在这座房子里。就这样,我的每一根神经都紧 张起来,等了半个小 时,可是,除了远处的钟声和墙外常春藤被风吹动的窸窣声之外,我再没有听到别的声音。
①伊丽莎白女王:指的是伊丽莎白一世(1558年一1603年在位),她是英国历史上最具影响力的女王。
②摄政时期:乔治三世被认为不适合担当君主,因此从1811年到1820年,由他的儿子乔治四世代理 其执政,这一时期被称为“摄政时期”。
第二天一早的清新美景多多少少消除了我们刚到巴斯克维尔庄园时所产生的那种恐怖、阴郁的感觉。当亨利爵士和我一起坐下来吃早餐的时候,阳光已经穿过高高的窗棂散射进来,透过盾徽形的窗玻璃,投射出一片水蓝色的光。深色的板壁在金色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了青铜色的光辉。如果说这就是昨天晚上在我们心里投下阴影的那个房间,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我想,只是我们多虑罢了,不能怪这座房子!”准男爵说,“昨天,由于旅途劳顿,加上饱经风寒,我们才对这里产生了阴郁的印象。现在,我们的精力已经恢复过来了,所以又感到非常愉快了。”
“不过,这并不只是主观想象的问题,”我答道,“比如说,您在夜里听到有人一我想是一个女人一在哭泣吗? ”
“真奇怪,我在半醒半睡的时候的的确确听见了哭声。我又等了好一会儿,可是再也没有听到。所以,我以为自己那时一定是在做梦。”
“我听得很清楚,而且可以肯定,那是女人的哭声。”
“我们应该赶紧把这件事问清楚。”他摇铃叫来了拜瑞莫,问他能否对我们听到的哭声给予解释。我发现,管家听到主人提出的问题后,原本白晳的面孔变得更加苍白了。
“亨利爵士,这所房子里一共只有两个女人,”他回答,“一个是女仆,睡在对面的厢房里;另一个就是我的妻子。不过我可以保证,哭声绝不是我妻子发出的。”
可是,后来的事情证明他是在说谎。因为吃过早餐以后,我恰好在长廊碰到了拜瑞莫太太,当时阳光正照在她的脸上。她是个身材高大、表情冷淡、面部轮廓很深的女人,嘴角带着一丝严肃的表情。可是此时,她的双眼都已经红肿,还朝我望了一下。
这样看来,昨天夜里哭泣的就是她了。如果她真的哭过,她的丈夫就一定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是他居然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否认了这一事实。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还有,她为什么会哭得那样哀伤呢?在这个 面孔白晳、英俊、留着黑胡须的男人周围,已经出现了一种神秘而又阴暗的气氛。是他 最早 发现查理士爵士的尸体,并且我们也是从他那里得知那位老人惨死的有关情况的。难道我们 在摄政街看到的那个坐在马车里的人就是拜瑞莫吗?胡须很有可能是一样的。据 那个马车夫 讲,那个人的身材要矮小一些,但是这样的印象可能并不准确。我如何才能把这个问题搞清 楚呢?显然,我首先应该去找格林本的邮政局长,弄清楚那封试探性的电 报是不是真的交到 了拜瑞莫本人手里。不管调查的结果如何,我至少应该向夏洛克?福尔摩斯报告一些情况。
吃过早餐以后,亨利爵士需要处理很多文件,所以我刚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出去一趟。 这次外出令我感到非常愉快,我沿着沼泽地的边缘走了大约四英里,最后来到一个荒凉的小 村子。村子里有两所房子明显比别的建筑高大,后来我才知道,其中一所是客栈,另一所是 莫提默医生的家宅。那位邮政局长同时也是本村杂货店的老板,他对那封电报记得非常 清楚。 “当然,先生,”他说,“我是完全按照指示派人将电报送到拜瑞莫先生那里的。”
“派谁去的? ”
“我的儿子。詹姆斯,上个星期是你把电报送到住在那个庄园的拜瑞莫先生手里的, 是吗? ”
“是的,爸爸,是我送去的。”
“交到他本人手里了吗? ”我问道。
“呃,当时他正在楼上,所以我没有交到他本人手里。可是,我把电报交给了拜瑞莫太 太,她说她会立刻送上去的。”
“那么你见到拜瑞莫先生了吗? ”
“没有,先生,我刚才说了,他正在楼上呢。”
“既然你并没有见到他,你怎么知道他在楼上呢? ”
“好了!他的妻子当然知道他在哪里啊!”邮政局长有些烦躁了,“他到底收到那份电报 没有?就算出了什么差错,也应该是拜瑞莫先生自己来质问啊! ”
看来,对此事继续调查已经无望了,但有一点是非常清楚的:尽管福尔摩斯的计策十 分巧妙,但我们依然无法证明拜瑞莫一直没有去过伦敦。假设事实是这样的:他就是最后 一 个看到查理士爵士还活着的人,也是第一个跟踪刚刚返回英国的新继承人的那个人。那 么,其中又有什么样的隐情呢?他究竟是受到了别人的指使,还是另有其个人阴谋呢?迫 害巴斯克维尔家族的成员对他会有什么好处呢?我想起了那封用《泰晤士报》的评论剪贴 而成的警告信,这究竟是出自他的手,还是有什么人为了破坏他的计划而做的呢?
唯一能够想象出的就是亨利爵士曾经猜测过的那种动机:如果庄园的主人被吓跑的话, 那么拜瑞莫夫妇就可以永久得到这个舒适的家了。但是这样的解释似乎并不妥当,因为那个 阴谋家没有必要为年轻的准男爵设计这样一面无形罗网,用如此精密的阴谋来实现这一目 的。福尔摩斯曾说过,在他经手的众多惊人的案子里,没有哪一个比这件案子更复杂。我 沿 着灰白孤寂的道路返回庄园。一路上,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希望我的朋友能够尽快处理 完手头的事务,来这里帮我卸去重担。
忽然,我身后传来一阵跑步声,有人一边跑一边呼喊着我,我立刻从刚才的沉思中清醒过来。我转过身去,心想追我的那个人一定是莫提默医生,但令我感到惊讶的是,追我的竟然是个陌生人。他身材矮小瘦削,胡须刮得干干净净,面貌还算端正,长着淡黄色的头发,下巴有些尖瘦,大约三四十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灰色的衣服,头上戴着草帽,肩上还挂着一个薄薄的植物标本匣,手里拿着一个绿色的捕蝶网。
“我想您一定会原谅我的冒失,华生医生。”他喘着粗气跑到我跟前说,“在这片沼泽地里,大家就好像一家人似的,见面以后,都不用等正式的介绍。我想,您大概从我们的朋友莫提默医生那里听说过我的名字了,我就是住在梅耶比特的史丹普尔顿。”
“您的木匣子和捕蝶网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了,”我说,“因为我早就听说史丹普尔顿 先生是一位生物学家。可是,您怎么会认得我呢?”
“我去拜访莫提默医生的时候,您刚好从他家窗外走过,于是,他就指给我看了。现 在我们俩正好顺路,所以我想追上您做个自我介绍。我想,亨利爵士的这次旅行一切都还 顺 利吧? ”
“他很好,谢谢您的关心。”
“查理士爵士惨死以后,我们都担心这位新来的准男爵不愿意住在这里。要想让一位富 人屈尊来到这样一个地方,的确有点说不过去。可是,不用我说您也知道,他的到来对这个 乡村来说确实关系重大。我想,亨利爵士应该不会对这件事产生迷信的恐惧心理吧?”
“我想应该不会吧。”
“您一定听过一直死缠着这个家族的魔犬传说吧? ”
“我听说过。”
“这儿的农民简直太容易相信传闻了丨他们每个人都可以发誓说,曾在这片沼泽地里见 过这样一只畜生。”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微笑,可我从他的眼睛里似乎可以看出,他对这 件事情的态度是很认真的,“这件事对查理士爵士的内心造成了很大影响。我敢肯定,就是 因为这件事,他才会落得如此悲惨的结局。”
“但是,怎么会呢?”
“他的神经太紧张了,以至于一看见狗,他那衰弱的心脏就会受到致命的刺激。据我推测,暴卒的那天晚上,在紫杉夹道里,他也许真的看到了什么类似于魔犬的东西。以前我总是担心会发生什么不幸,因为我非常喜欢那位老人,同时我也知道他的心脏很不好。”
“您是怎么知道的? ”
“我的朋友莫提默对我说的。”
“那么,您认为是有一只狗追赶查理士爵士,最后把他吓死了,是吗?”
“除此之外,您还有比这更好的解释吗? ”
“现在我还没有出任何结论。”
“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呢? ”
这句话令我迅速屏住了呼吸,可是当我看到他那温和平静的表情和沉着的目光,我才觉得他并不是故意要让我感到惊讶。
“要想让我们装作不认识您,根本就是徒劳,华生医生。”他说道,“我们早就看过您对那些侦探案件的记述,您在赞扬您朋友的同时,不可能使自己的名字不被众人所知。莫提默在我面前提起您的时候,他也根本无法否认您的身份。现在,您既然来到了这里,那么显而易见,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本人对这件事也产生了兴趣。至于我,自然也很想了解一下他对这件事的看法。”
“我恐怕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我冒眛地问一句:他是否会亲自来这里呢?”
“眼下他还不能离开城里。他正集中精力处理别的案子呢。”
“真是太可惜了!他也许能为我们把这件难解的案子查出一些头绪来呢。您在查案期间,如果有什么事情我能效劳的话,尽管吩咐好了。如果我知道您心中的疑问,或是您准备如何调查,我也许立刻就能提出建议或给予协助呢。”
“请您相信,我来到这儿只是为了拜访我的好友亨利爵士,再说我也不需要任何帮助。”
“好啊! ”史丹普尔顿说道,“您如此小心谨慎完全是对的;而我受到训斥也是应该的,因为我这只是毫无道理地多管闲事。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今后再也不会提及此事了。”
我们从大道拐上了一条岔路。这条小路非常狭窄,长满了荒草,曲折地穿过沼泽地。路 的右侧是一座布满乱石的陡峭小山,这里多年以前就成了花岗岩采石场。靠近我们的这一面 是暗色的崖壁,岩缝里生长着羊齿植物与荆棘;在远处的山坡上,升起了一缕灰色的烟雾。
“沿着这条小路再稍走一会儿,就到梅耶比特宅邸了。”他说道,“您也许能抽出一小时 过来坐坐,我想介绍我妹妹给您认识。”
这时,我首先想到的是我应该陪在亨利爵士左右,可我随即又想起了堆满他书桌的那些 文件和证券。在这些事务上,我根本无法为他提供帮助;而且福尔摩斯还特意叮嘱过,让我 对沼泽地居民加以考察。于是,我就接受了史丹普尔顿的邀请,和他走下小路。
“这片沼泽地真是个奇妙的地方。”他一边说着一边环顾四周。起伏不平的丘陵和平原, 仿佛是绵延不断的绿色浪潮;参差不齐的花岗岩,仿佛是被波涛激起的奇形怪状的水花。 “您 永远都不会对这片沼泽地感到厌倦,您想象不到沼泽地里有多少绝妙的隐秘之处。它是那样 广阔,那样荒凉,又那样神秘。”他说。
“这么说,您一定对沼泽地相当熟悉了? ”
“我在这个地方只住了两年,这里的居民还称我为新来的呢。我们来这儿定居的时候, 查理士爵士也刚来到这里没多久。我的爱好促使我观察了这乡间的每一个角落,所以我认为 很少有人比我更了解这里了。”
“要想把这里弄清楚真的很困难吗? ”
“非常困难。您看,譬如说吧,北面的这个大平原,上面隆起了几座形状奇特的小山。 您能看出它们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
“这是个难得一见的纵马驰骋的好地方。”
“您当然会这样想,可是到现在为止,这种想法已经不知道葬送过多少性命了。您能 看见那边散布着一块块嫩绿草地的地方吗? ”
“能看见啊,看来那里的土壤要比别的地方更肥沃一些。”
史丹普尔顿大笑起来。
“那就是格林本大沼泽,”他说,“在那里走路,只要一步不慎,无论人畜都会丢掉性 命。昨天我就看见一匹小马跑到那里,之后再也没有出来。过了许久,我看到它从泥潭里 探出头来,可最后还是陷了进去。即使是在干燥的季节,从那里穿行也是很危险的。几场 秋雨下过之后,那里就更可怕了。不过,我却能找到通往沼泽中心的道路,而且还能毫发 无损地回来。天哪丨又有一匹倒霉的小马陷进去了。”
我看到在那片绿色的草丛中,有一个棕色的东西正在上下翻腾,脖子扭来扭去,头向上 伸着,随后,便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那可怕的叫声在沼泽地里回荡着,令我感到浑身冰冷 , 可是,史丹普尔顿似乎比我坚强一些。
“完了!”他说,“它已经被沼泽吞没了。短短两天之内就葬送了两匹马,也许还不止这 些。在干燥的时节,它们总是习惯性跑到那里,可它们并不知道那个地方的旱季和雨季是 不 同的,直到陷入泥潭,它们才会认识到这一点。格林本大沼泽可真是个糟糕的地方!”
“可是,您刚才不是说您可以穿过去吗? ”
“是的,这里有一两条小路,只有身手敏捷的人才能走过去,我已经找到这些小路了。” “可是,您为什么想去这种可怕的地方呢? ”
“喏,您能看到那边的小山吧?就像一座周围被无法通过的沼泽常年隔绝的小岛。那里 有很多稀有植物和蝴蝶,如果您有办法到那里去的话,就可以采集到它们。”
“改天我也想去碰碰运气。”
这时,他突然一脸惊讶地望着我。
“赶快放弃这个念头吧,”他说,“那样就等于是我把您给害死了。我敢说,您很难平安 回来。就算是我,也得靠记住某些复杂的地标才能到那里去。”
“天哪! ”我大声喊了起来,“那是什么? ”
一声长长的、低沉的、凄惨得难以形容的呻吟声传遍了整个沼泽地,充斥在空气中,可 是很难说清,这声音究竟是从哪里发出的。一开始只是模糊的低吟,接着就变成了深沉的怒 吼,再后来,又变成了哀戚而有节奏的呻吟。史丹普尔顿带着一脸好奇的表情望着我。
“这片沼泽地可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他说。
“这究竟是什么声音呢? ”
“那些农夫说这是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在寻找猎物。过去我曾经听到过一两次,但是声音 从来没有这么大。”
我心里怕极了,浑身直打寒战,不由自主地环顾着这片起伏不平、长着一片片绿色树丛 的原野。在这片广袤的原野上,除了有一对乌鸦在我们身后的岩岗上呱呱啼叫之外,再没有 别的动静。
“您是受过教育的,应该不会相信这些无聊的说法吧?”我说,“您觉得这种奇怪的声音 是从哪里发出的呢? ”
“有时候,沼泽本身也会发出奇怪的声音。淤泥下沉或是地下水上涌,也有可能是因为 别的什么原因。”
“不,不,那是某种动物发出的声音。”
“哦,也许是这样。您有没有听过鹭鸶的叫声?”
“不,我从来没听过。”
“在英国,这是一种十分罕见的鸟一几乎已经绝种了一可是在这片沼泽地里,它们 也许还存在。是的,就算刚才我们听到的是最后一只鹭鸶的叫声,我也不会感到奇怪。”
“这可算得上是我一生中听过的最可怕、最奇怪的声音了。”
“是啊,这里是个相当神秘而又可怕的地方。看看小山的IP—边,您认为IP些是什么东西? ” 那个陡峭的山坡上布满了用灰色石头围起来的圆圈,至少有二十个。
“那些会是什么东西呢?难道是羊圈? ”
“不,那是我们可敬的祖先的住所。在史前时代,有很多人居住在沼泽地里,但是从那 以后,就再没有人在那里住过,因此我们所看到的那些细微之处,跟他们住在那里的时候一 模一样。那些就是他们的小屋,没有屋顶。如果您出于好奇而到那里走一趟的话,您还可以看到他们的炉灶和床呢。”
“它的规模堪比小镇呢。是什么时候的人在这里住过呢? ”
“大概在新石器时代一不过没有确切的年代可考。”
“他们都在那儿做些什么呢?”
“他们在山坡上放牛。当青铜打制的刀具开始代替石斧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掌握了开掘锡矿的技术。您看对面的山沟,那就是挖掘锡矿的遗迹。是的,您会发现沼泽地一些别具特色的地方,华生医生。哦,抱歉,请等一会儿丨这一定是赛克罗派德大飞蛾。”
一只不知是苍蝇还是飞蛾的东西翩翩飞舞着,从小路上方横穿过去,刹那间,只见史丹 普尔顿以罕见的力量和速度猛扑过去。令我吃惊的是,那个小东西一直向大沼泽飞去,而我 的朋友竟然也挥舞着他那绿色的网兜,马不停蹄地在一丛丛小树之间跳跃前进。他身上穿着 灰色的衣服,再加上猛然纵跳、曲折前进的动作,使他自己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大飞蛾。 我站 在那里望着他向前追去,心情十分复杂:既羡慕他那异常敏捷的身手,又担心他会在深浅莫 测的沼泽里失足。这时,我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于是我转过身来,看到 不远处的路 边有一个女人。她身后的一缕炊烟表明,她是从梅耶比特宅邸那个方向来的,由于一直被沼 泽地的这段洼处遮掩,因此直到她走到近处我才发现。
我敢肯定,这就是我曾耳闻的史丹普尔顿小姐,因为在这片沼泽地里太太、小姐很少, 而且我还记得,曾有人说她是个美人。正在向我走来的这个女人,确实应该归入最不平凡的 类型。兄妹之间相貌不同的情况,大概不会有比这更加显著的了。史丹普尔顿肤色适中,长 着浅色的头发和灰色的眼睛;而她的肤色,则比我在英国见到的所有深肤色类型的女士 都更 深一些。她身材高挑,仪态万方,长着一副高傲而美丽的面孔,五官十分完美,要不是配上 那性感的嘴唇和美丽热切的黑色双眸的话,面部表情就会显得有些冷淡了。她有 着完美的身 材,再加上那高贵的穿着,使她就像是寂静的沼泽地小路上一个奇异的幽灵。当我转身的时 候,她正在注视着她的哥哥,紧接着,她就快步来到我跟前。我摘下帽子 ,正打算说几句解 释的话,她的话却将我的思绪引到了一个新的方向。
“快回去! ”她说,“赶快回到伦敦,马上就走! ”
我一下子愣住了,吃惊地看着她。她的双眼对我放出火焰般的光芒,一只脚不耐烦地跺 着地面。
“我为什么应该回去? ”我反问道。
“我没办法解释,”她的语调低微而又恳切,声音有些奇怪,而且不太清晰,“但是看在上帝的分儿上,请您照我说的做吧。赶紧回去,再也不要到这片沼泽地里来! ”
“可是,我刚来这里不久啊! ”
“您这个人哪,您这个人哪! ”她叫了起来,“您难道看不出来,我发出这样的警告是为您好吗?快回伦敦!今晚就走!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这里!嘘,我哥哥回来了!关于我刚才说过的话,一个字也不要提起。请您把马尾草中间的那枝兰花摘给我,好吗?这片沼泽地上兰花很多,但是您来得太迟了,无法看到兰花盛开时的美景。”
史丹普尔顿已经放弃了追逐,回到了我们身边。由于劳累他喘着粗气,而且满脸通红。
“啊,波儿! ”他打了个招呼。可是我发现,他的语调并不热情。
“啊,杰克,你一定很热,是吧?”
“是的,刚才我追赶一只赛克罗派德大飞蛾,那是在晚秋时节非常少见的一种。太可惜了,我竟然没有捉到!”他漫不经心地说着,那双明亮的小眼睛却不停地在我和那位女士的脸上看来看去。
“看得出来,你们彼此之间已经自我介绍过了。”
“嗯,我正跟亨利爵士说,他来得有些晚了,没看到沼泽地里真正的美景。”
“什么?你以为他是谁? ”
“我想一定是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
“不,不,”我说,“我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普通人。我是爵士的朋友一华生医生。”
她那表情丰富的脸上由于懊恼泛起了红晕。“我们竟然在误会中聊了半天。”她说。
“哦,没关系,你们没聊太久。”她哥哥说话时仍然以怀疑的目光注视着我们。
“我并没有把华生医生当成客人.而是把他看成本地住户在跟他聊天。”她说道,“对他而言,兰花开放的早晚并没有太大关系。不过您现在还是跟我来吧,您不想看一看我们的梅耶比特宅邸吗? ”
我们没走多远就到了。这是沼泽地上一座荒凉而孤独的房子,当初这里还繁荣的时候,这是个牧人的农舍,可如今经过翻修后,它已经变成一幢新式住宅了。房子四周被果园环绕着,可是那些树就像沼泽地里常见的树一样,都非常矮小,发育不良,使得这里散发出一种阴郁的气氛。
一个相貌怪异、身体干瘦、衣服陈旧褪色,看上去跟这所房子十分相配的老男仆把我们让了进去。房子里面非常宽敞,室内布置十分整洁、高雅,由此可以看出那位女士的喜好。我透过窗户向外眺望,那绵延无边、没 有一丝间断、散布着花岗岩的沼泽地向远处地平线的方向起伏着。我不由得感到奇怪: 是什 么原因使这位受过高等教育的男人和这位美丽的女士来到这里居住呢?
“我们选择了一个奇怪的居住地,是不是?”他仿佛是在回答我的问题,“可是,我们居 然能在这里生活得很快活,不是吗,波儿?”
“非常快活。”她答道。可是她的声音却显得有些勉强。
“我曾办过一所学校,”史丹普尔顿说,“是在北部乡区。对于我这种性格的人来说,那 样的工作不免有些枯燥乏味,但是能和年轻人生活在一起,帮助和培养他们,并且用个人 的 品行与理想影响他们的心灵,对我来说却弥足珍贵。可是,我们的运气很差,一种严重的传 染病在学校流行开来,有三个男孩因病死去。经历了这次打击之后,学校再没有恢 复过来, 我的大部分资金也都不可避免地赔了进去。但是,如果不是因为失去了与那些可爱的孩子一 起相处的快乐的话,我本可以摆脱这次不幸的困扰。由于我对动物学和植物 学抱有极其强烈 的喜爱,我在这里发现了无尽的研究材料,而我的妹妹也像我一样深深热爱对大自然的研究 工作。所有的这一切,华生医生,您在观察我们窗外的沼泽地的时候 都已经看到了,这一点 从您的表情中就能看出来。”
“我的确想到过,这里的生活对于您的妹妹来说也许有些枯燥乏味,对您来说也许稍微 好一些。”
“不,不,我从来没有感到枯燥乏味。”她赶快解释道。
“我们有书,有自己的研究工作,还有很多有趣的邻居。莫提默医生在他那一带是最有 学问的人了!可怜的查理士爵士也是我亲密的朋友。我们对他了解得很深,对他的怀念无以 言表。您觉得,我今天午后是否应该冒眛地拜访一下亨利爵士呢?”
“我相信,他见到您一定会很高兴的。”
“那么,您最好顺便跟他说一声,就说我打算去拜访他。也许在他适应这个新环境之前, 我们可以略尽绵薄之力,使他更舒适一些呢。华生医生,您愿意到楼上看看我收集的鱗翅 类 昆虫①标本吗?我想,那应该是在英国西南部所能收集到的最完整一套了。您看完以后,午 餐也就差不多准备好了。”
可是,我这时急于回去看我的委托人。阴森的沼泽地,小马的不幸丧命,以及那个与 巴斯克维尔猎犬的可怕传说有关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都令我的内心蒙上了一层忧郁 的 色彩。除了这些模糊的印象外,就是史丹普尔顿小姐那清楚、肯定的警告了。她当时说 话的态度是那样真诚,这使我坚信:在这警告的背后必然隐含着深刻而又严肃的理由。于 是,我谢绝了邀请,没有留下来吃午餐,而是立刻踏上归程,沿着来时的那条长满野草的 小路往回走去。
熟悉这里道路的人似乎总是能够找到捷径:我还没有走上大路的时候,就吃惊地看见史 丹普尔顿小姐正坐在路旁的一块石头上。由于刚才的剧烈运动,她的脸上泛出了美丽的红晕 ,①鳞翅类昆虫:即蝶、蛾一类的昆虫。
此时正用一只手叉着腰。
“为了截住您,我一路跑了过来,华生医生。”她说,“我连帽子都没来得及戴。我不能 在这儿停留太久,否则我哥哥就会因为我不在他身边而感到寂寞了。对于我所犯的愚蠢错 误, 我想向您致以深切的歉意,我居然把您当成了亨利爵士。请忘掉我说过的话吧,那些话跟您 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我绝对无法忘记,史丹普尔顿小姐。”我说道,“我是亨利爵士的朋友,对于他 的幸福我十分关心。告诉我吧,您为什么那么急切地认为亨利爵士应该马上回伦敦呢?”
“这不过是出于女人的直觉罢了,华生医生。您如果能够对我了解得更深一些,您就会 发现,我对自己的言行并不是都能说出道理。”
“不,不。我还记得您当时那颤抖的声调,还记得您当时的眼神。请您坦白地对我说吧, 史丹普尔顿小姐,从我来到这个地方开始,我就觉得周围充满了疑团。生活已经变得和格 林 本沼泽一个样子了,到处都是小片的绿草丛,人们会在那里陷进去,而没有向导能够指出一 条求生之路。快告诉我吧,您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会把您的警告 转达给亨 利爵士。”
在那一瞬间,她的脸上闪现了一丝犹疑,可是当她开口回答我的时候,她的眼神立刻变 得坚毅。
“您想多了,华生医生。”她说道,“我和我哥哥听到查理士爵士的死讯以后,都感到 非常震惊。我们和这位老人过从甚密,因为他最喜欢穿过那片沼泽地来我家这边散步。他 一直深深地受到笼罩着他家族的诅咒的影响。悲剧发生以后,我很自然地感觉到,他当初 表现出的恐惧并非毫无道理。现在,当这个家族又有人来这里居住,我不免有些担心。所 以我觉得,对于可能降临到他身上的危险,我理应提出警告。这就是我想对他表达的全部 意思。”
“可是,您所说的危险到底是指什么呢? ”
“您应该知道有关那只猎犬的故事吧? ”
“我根本就不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但是我相信。如果您能够影响亨利爵士的话,就请您把他从这里带走吧,这个地方对 于他们家族来说,永远是个致命的所在。世界这么大,他为什么偏要住在这个充满危险的地 方呢? ”
“正是因为这个地方充满了危险,亨利爵士才会来此居住,他就是这样的性格。除非您 能再向我提供一些更加确切的信息,否则,我很难让他离开这里。”
“我再也说不出任何确切的东西了,因为我压根儿就不知道什么确切的东西。”
“我还想问您一个问题,史丹普尔顿小姐。如果您当时和我说话的时候,只是想说明这 些,那您为什么不愿意让您的哥哥听到呢?您说的那些话,并没有什么地方会让他或别人反 对啊。”
“我的哥哥非常希望这座庄园能有人居住,因为他觉得这样会给沼泽地上的穷人带来福 音。他要是知道我说了什么可能会让亨利爵士离去的话,也许会大发雷霆呢。现在,我已经尽了自己的责任, 了。再见! ”
她转身离去, 斯克维尔庄园。
不会再说什么了。我该回去了,如果他找不到我,就会怀疑我来跟您见面只用了几分钟就消失在散乱的岩石后;而我,则怀着满心的恐惧返回了巴华生医生的第一份报告从现在起,我要根据事情的经过,把摆在桌上、我写给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信抄录 下来。虽然其中有一页已经遗失,但我可以保证,我现在所写的内容绝不会与事实有任何出 入。我对这些悲惨的事件记忆犹新,而这些信件则更能准确地说明我当时的感觉与怀疑。
10月13日寄自巴斯克维尔庄园 亲爱的福尔摩斯:
我先前所发的信件与电报,想必已经使你及时了解了在这个最为荒凉的角落所发 生的一切。一个人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沼泽地的神秘气息渗入心灵的程度就越深, 它是那样广 阔,有着那样可怕的魔力。你一旦进入沼泽地的中心,就再也看不到现代 化英国的任何痕迹了;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你在这里却随处都可看到史前居民的房 屋和劳动成果。当 你散步的时候,周围都是这些早已被人遗忘的先民的房舍、坟墓以 及粗大的石柱。这些石柱,或许就标明了他们的祭祀之所。当你在彩色的山坡上看到 那些灰色的石屋时,不免 就会忘记自己现在所处的时代。若你看到从低矮的门洞里钻 出一个身穿兽皮、遍体毛发的原始人,正将石簇箭搭在弓弦上,你会觉得他比你本人 更适合在这里出现。奇怪的是, 在这块一直都非常贫瘠的土地上,他们竟然曾住得那 样稠密。虽然不是考古学家,但我也能想象得到,他们应该是一群不喜欢争斗、受人 欺凌的人,被迫接受了这块没人愿意居 住的土地。
可是,所有这些都跟你派我来这里执行的任务没有任何关系,而且对你这种最讲 求实际的人来说,这些东西可能会让你感到乏味。我记得,当我们谈到究竟是太阳绕 着地球转还 是地球绕着太阳转的时候,你的态度相当冷漠,一点也不关心。所以,还 是让我说说有关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的事情吧。
这几天你之所以没有收到任何报告,是因为最近一直没有什么值得报告的情况。
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现在我就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首先, 我必须让你对整个事件中的几个相关因素有所了解。
其中之一,就是我很少提及的那个逃到沼泽地里的犯人。现在大家有充分的理由 相信,他已经跑到别处去了,这可让散居在这里的居民松了一口气。从他越狱开始到 现在,已经 有两个星期了,在这段时间里,没有人见到过他,也没有人听到过关于他 的任何消息。确实无法想象,他在这段时间能够一直躲在沼泽地里。当然,如果只是 躲在这里的话,他 不会遇到任何困难,因为任何一间小石屋都可以作为栖身之所。可 是,除非他能够捕杀沼泽地里的羊,否则,他得不到任何食物。正因为如此,我们都 认为他已经逃到别处了, 而那些住在偏远地区的农民,也可以睡得踏实一些了。
我们这个宅院住着四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所以能够很好地保护自己。可是说实话, 我一想起史丹普尔顿一家,心里就有些不安。他们周围几英里之内都没有邻居,家里 只有一名 女仆、一名老男仆,再就是他们兄妹俩,而这个哥哥也并不十分强壮。如果 那个来自诺丁山的逃犯闯进他们家的话,他们面对这样一个亡命徒一定会束手无策。 我和亨利爵士都 非常关心他们的情况,并且还提议让马车夫柏金斯住到他们那边,可 是史丹普尔顿却不以为然。
事实上,我们的准男爵朋友已经对我们的女邻居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其实这也 不足为奇,因为对他这样一个外向、好动的人来说,生活在这样一个孤寂的地方实在 很无聊,而 她又是一个美丽动人的女郎。她的身上有一种来自热带的异国情调,这与 她哥哥的冷淡和不易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然,他也能够使人感觉到其实他心中 潜藏着烈火般的情 感。而且,他一定具有某种力量来左右她,因为我发现,她在说话 的时候总是不断地望向他,好像她说的每一句话都需要经过哥哥同意似的。我坚信, 他对她很好。他的目光炯 炯有神,嘴唇很薄,并且十分坚定,这些特征显示出他决断、 粗暴的性格。我想,你一定会觉得他是个很值得玩味的研究对象吧。
第一天,他就前来拜访了巴斯克维尔。第二天一早,他又带着我们去看传说中那 个放荡的修果出事的地方。我们在沼泽地里走了好几英里才到达目的地,那里十分荒 凉险恶,就 像是此类传说最有可能发生的地方。我们在两座乱石之间发现了一段很短 的山谷,沿着山谷走过去,就来到了一片开阔的草地,这里到处生长着白色棉草。草 地中央矗立着两块 巨石,石头顶端已经风化成尖形,就像磨损了的巨兽獠牙。这个景 象和传说中那古老悲剧的情景十分吻合。亨利爵士对此颇有兴趣,不止一次地问史丹 普尔顿是否真的相信妖魔 可能会干预人事。他说话的时候,虽然表面上好像有些漫不 经心,但是显而易见,他的内心是很认真的。史丹普尔顿回答得极其谨慎,看得出来, 他不愿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也许是为了避免影响准男爵的情绪。他对我们说了一 些类似的事件,说别的家庭也曾遭受过恶魔的侵扰,这样一来,就让我们觉得他对这 件事的态度和一般人一样。
在返回的途中,我们在梅耶比特宅邸吃了午饭,亨利爵士与史丹普尔顿小姐就是 在那里认识的。他一看到她,似乎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而且我确信,这种爱慕之情是双向的。在我们回家的路上,他还多次提起她。从那天开始,我们几乎每天都会跟他们兄妹俩见面。今天他们在这里吃晚饭的时候,就谈起了我们下星期到他们那里去的事情。人们一定会以为,这样一对男女如果结成连理,史丹普尔顿一定会非常满意的,可是我不止一次地发现,亨利爵士每次对他的妹妹稍加注视,史丹普尔顿的脸上就会流露出强烈的不满。
毫无疑问,他非常喜欢他的妹妹,如果没有她,他的生活就会变得非常寂寞;可是,如果为此而去破坏这段美好的姻缘,那也未免太自私了。我敢肯定,他并不希望他们之间的亲密感情发展成为爱情,而且我还不止一次地发现,他想尽了 办法避免他们两人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再者,你曾经叮嘱过我,永远不要让亨利爵士 一个人 出去,可是在我们所面临的其他各种困难之外,又加上了爱情问题,这就使事 情更加难办了。假如我真的坚决执行你的命令的话,那我很有可能会变成一个不受欢 迎的人。
那一天一一确切地说是星期四一一莫提默医生跟我们一起吃午餐。他在长坡挖到 一座古代墓穴,得到了一具史前人类的颅骨,他为此欣喜若狂。我真没有见过像他这 样专一而又 狂热的家伙!后来史丹普尔顿兄妹也来了,在亨利爵士的恳求下,这位好 心的医生带着我们来到紫杉夹道,向我们介绍了査理士爵士死去的那天晚上所发生的 全部事情。这次散 步漫长而又沉闷,那条小路被夹在两行高高的、修剪得整整齐齐的 树篱之间,小路两侧各有一条狭长的草地,路的尽头有一座破旧的凉亭。那扇开向沼 泽地的小门就在小路的中 段,老绅士生前在那里留下了雪茄烟灰。那是一扇白色的木 门,上面装有门闩,门的外面就是广阔的沼泽地。我还记得当初你对此事的看法,我 也试着在脑海中还原发生过的全 部事情。很有可能是当老人在那里驻足的时候,看到 有什么东西正穿过沼泽地向他跑过来,那东西吓得他方寸大乱,于是他就惊慌失措地 跑了起来,最后因恐惧和力竭而死去。 他就是沿着那条狭长而又阴森的夹道向前奔跑 的。可是,他究竟为什么要跑呢?难道只是因为沼泽地上的一只牧羊犬吗?还是因为 看到了一只声息皆无的鬼怪一般的黑色大猎犬 呢?是不是有人从中捣鬼呢?是不是那 个苍白而又警觉的拜瑞莫对他所掌握的情况还有所隐瞒呢?所有这些都显得扑朔迷离,但我总觉得事情的背后有着罪恶的阴影。
自从上次给你写信后,我又结识了另外一个邻居,那就是住在拉夫特庄园的法兰克兰先生。他就住在我们南面大约四英里远。他是个面色红润、满头白发的老者,性情十分暴躁。他对英国法律有着非同一般的偏好,并且已经为诉讼花掉了大量家财。
他之所以要与人争讼,仅仅是为了从中获得快感,而根本不管事情的是非黑白,怪不得他的这个嗜好会如此昂贵。有时候,他竟然会阻断道路,并公然违抗教区让他开放道路的命令;有时候,他又会亲手拆掉别人的大门,还说在很久以前这里是一条路,并与对他提出侵害诉讼的原告对簿公堂。他对旧采邑权法和公共权法十分在行,有时候会利用自己的知识来维护范沃什村居民的利益,但有时候也会用这些知识反对他们。
因此,他有时候光荣地被人抬起来在大街上游行,有时候又被人做成草人烧掉。据说,现在他手上还有七件没有了结的讼案,也许这些案子就会耗光他仅存的财产呢。到了那个时候,他就会像一只被拔去毒刺的黄蜂一样,再也不能惹是生非了。如果把法律撇到一边,他倒像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我之所以提到他,是因为你曾经特意叮嘱过我,应该向你描述一下周围人的情况。现在,他正莫明其妙地忙着。他是一位业余天文学家,拥有一架非常不错的望远镜。他整天伏在自家的屋顶上,借助望远镜向沼泽地上观望,希望能够找到那个逃犯。如果他能把全部精力都用在这件事上,那么天下就太平了,可是根据传闻,他现在正打算以未获得与死者关系最近的亲人同意而擅自挖掘坟墓的罪名控告莫提默医生,因为莫提默从长坡的古墓里挖掘出了一具新石器时代人类的颅骨。这位法兰克兰先生真是有助于打破我们单调的生活,并且在我们迫切需要的时候给我们一些有趣的调剂。
现在,我已经向你及时地介绍了那名逃犯、史丹普尔顿兄妹、莫提默医生和拉夫特庄园的法兰克兰的情况。
最后,我再告诉你一些关于拜瑞莫夫妇的极其重要的信息,其中,昨晚的惊人发展更值得你注意。
第一件事就是关于你为了试探拜瑞莫是否留在庄园而从伦敦发来的那份电报。我已经跟你说过了,邮政局长的话表明,你的那次试探并没有什么结果,我们无法证明任何情况。我把这件事的真相告诉了亨利爵士,他当即把拜瑞莫叫来,问他有没有亲自收到那封电报。拜瑞莫说他收到了。
“是那个孩子亲手交给你的吗?”
亨利爵士问。
拜瑞莫似乎有些惊讶,他稍微考虑了一会儿。
“不,”他答道,“我当时正在楼上的小屋里面,是我的妻子上楼交给我的。” “那么是你亲自回的电报吗?”
“也不是,我告诉我的妻子应该怎么回答,她就下楼去写了。”
当天晚上,拜瑞莫又提起了这件事。
“我不太明白,今天早上您为什么要提出那样的问题,亨利爵士。”他说,“我想, 您之所以那样问我,难道是因为我做了什么事情,使您对我失去了信任?”
这时,亨利爵士不得不向他保证说,自己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同时,他还把自己 的大部分旧衣服都送给了他,以此作为安抚。此时,亨利爵士在伦敦新置办的东西已 经全部运过 来了。
拜瑞莫太太引起了我的注意。她长得胖大结实,做事拘谨,品行端正,几乎是带 着清教徒般的严峻,你真的很难想象还有什么人比她更难动感情。可是,我曾经跟你 说过,就在 我来到这儿的第一天夜里,我曾听到她伤心地哭泣。此后,我不止一次地 看到她的脸上带着泪痕,看得出来,有一种深切的哀伤在噬啮着她的心。有时我想, 是不是她心中怀有 什么内疚;有时我又怀疑拜瑞莫也许是个家庭暴君。我总是觉得, 这个人的性格有很多值得怀疑的地方,然而昨晚的奇遇却打消了我所有的疑虑。
这件事本身也许是微不足道的。你知道,我这个人睡觉不是很沉,再加上我在这 幢房子里要时刻保持警惕,所以我在这儿睡觉比平时还容易惊醒。昨天夜里,大概是 凌晨两点钟 的时候,我被房门外一阵脚步声惊醒了。我从床上爬了起来,打开了房门, 偷偷地向外看,只见一个长长的黑影投射在走廊的地面。那是一个手持蜡烛、轻手轻 脚地沿着过道走 去的身影。他身穿衬衫和长裤,却光着脚。我只能大致看出他身体的 轮廓,但根据身材可以看出,这个人就是拜瑞莫。他走得很慢,又十分小心,似乎在 鬼鬼崇崇地做什么不可 告人的事情。
我曾经跟你说过,这条走廊被环绕大厅的阳台隔断,但是在阳台的另一侧又延伸 下去。等到他走得不见了踪影,我才继续跟踪过去。当我快要走到阳台的时候,他已 经走到走廊 的尽头了,这时我看到从一扇开着的门里透出了灯光,就知道他已经走进 那个房间了。由于这些房间既没有陈设又没有人居住,所以他的行为就显得越发诡秘 了。那个房间里的 灯光非常稳定,说明他很有可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蹑手蹑脚、 悄无声息地顺着走廊走过去,从房门旁边向屋里窥探。
拜瑞莫正弯着腰靠在窗户边,手里拿着蜡烛,我可以看到他的部分侧脸。当他注 视着外面漆黑的沼泽地时,脸上由于焦急而显得十分严肃。他站在那儿凝神观察了几 分钟,然后 深深地叹了 口气,很不耐烦地熄灭了烛火。我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不一 会儿就听到了蹑手蹑脚走回去的脚步声。过了好一会儿,正当我快要蒙昽入睡的时候, 我突然听到一阵 拧锁头的声音,但我不知道这声音来自何处。我实在猜不出这些事情 究竟意味着什么,可是我想,在这座阴森的宅子里正在进行着某种隐秘之事,我们迟 早会把它弄清楚的。我 不想用我个人的看法来干扰你,因为你当初要求我,只要提供事实就可以了。今天早上,我和亨利爵士进行了一次长谈,根据我昨天夜里的观察, 我们已经拟定了一个行动计划。现在,我还不打算详谈,但它一定会使我的下一份报 告读起 来非常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