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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金边夹鼻眼镜

书名:福尔摩斯探案全集2 作者:阿瑟柯南道尔 本章字数:20008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21


第十三章金边夹鼻眼镜

  

  有三本非常厚的手稿,记载着我们一八九四年的工作。如果从如此丰富的手稿中,找出 一些最充满趣味、同时也最能显示我朋友的惊人才华的案件,这对我来说是非常困难的。我 翻看了这些材料,在这之中,我们可以找到让人憎恶的红水蛭案件,还有银行家克罗斯倍的 死亡;可以找到阿得尔顿的惨案,还有英国古墓中的离奇的葬品;还可以找到著名的史 密 斯一莫梯麦继承权的案子。在这段日子,福尔摩斯因为追查并抓捕了布洛瓦街的杀人犯贺芮 特,曾经获得了法国总统亲笔写的感谢信以及法国勋章。虽然这些案件全都可以被 写成非常 好的故事,但是总的说起来,我认为这些都没有办法跟约克斯雷故居的事件相比,这个事件 里有许多扣人心弦的情节,除了青年威洛比?史密斯的惨死之外,还有着非常 多跌宕起伏的 插曲。

  那是十一月底,在一个狂风骤雨的夜里,福尔摩斯与我一起休息。他拿着一个高倍的放 大镜分辨着一张纸上所残留的字迹,我则正在认真地阅读一篇关于外科的新论文。狂风呼号 , 似乎在扫荡着贝克街,雨滴凶猛地拍打着窗户。说起来也奇怪,住在方圆10英里以内全是 人造建筑物的市中心,却还是会感觉到大自然对人类的毫不留情的威胁,并且我还感 觉到在 大自然极大的力量面前,整个伦敦都并不比乡村中间的那些小土丘更加牢固。我走到窗户旁 边,朝着那没有人的街道看去,发现远方出现了一丝灯光,照在泥泞的小道和 发着光的大路 上。一辆单骑的出租马车,正溅着泥水从牛津街的尽头那边驶过来。

  福尔摩斯将放大镜放下,卷起了那张纸,说道:“华生,还好,今晚我们没有出去。我 刚刚做了很多事。这些工作都是伤眼睛的。照我看,这只不过是一所十五世纪后半期的修道 院中的记事簿。喂丨喂丨那是什么声音?”

  在呼啸着的风声中,又传来了嗒嗒的马蹄声,还有车轮撞到人行道上的石沿的声响。我 看见那辆单骑出租马车停在了我们的门前。

  随后,我看见一个人从马车中走了出来,我大声喊道:“他是要干什么?”

  “怎么,他来找我们,我们还得准备大衣、围巾、套鞋等等恶劣天气需要用的各种东西 吗?等一下丨那辆出租马车走了丨这回可好了丨如果他想邀请我们出去,他肯定会叫马车留 下来等候着。亲爱的华生,其他人早就都睡下了,你赶紧下楼去开门吧。”

  客人刚刚走到门厅的灯下面,我马上就认出了他一一他是青年斯坦利?霍浦金斯位非常有前途的侦探,福尔摩斯对他的工作非常感兴趣。

  他焦急地问我:“他在家吗?”

  “亲爱的朋友,”福尔摩斯在楼上站着打趣地跟他说,“请到楼上来。但愿你在这样的夜里不要对我们有任何不良的企图! ”

  这位侦探走上楼梯,灯光照在了他的雨衣上,雨衣反射出了光。我帮他把雨衣脱掉,福尔摩斯把壁炉中的火烧得更旺了一些。

  福尔摩斯说:“亲爱的霍浦金斯,离火更近一点,好让你的脚暖一暖。

  请抽一支雪茄。我们的医生还得为你开个药方,这样风雨交加的夜里,热开水配柠檬会是一剂极佳的良药。你在这个时间拜访,肯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吧? ”

  “福尔摩斯先生,你说得不错,你知道今天下午我忙得不得了,晚报上刊登的约克斯雷 那件事情你看到了吗? ”

  “关于十五世纪之后的事情,我今天一点也没关注。”

  “报上只有一小段,并且完全跟事实不符,因此读或不读都没有关系。我抓紧时间去了 一趟现场。约克斯雷就在肯特郡,距离凯瑟姆七英里远,离铁路线三英里远。三点一刻的时 候我接到了电话,五点钟时,我就已经到了约克斯雷故居,并对现场进行了侦查,接着乘坐 末班火车到达了查林十字街,又租了一辆单骑马车直接到你这里来了。”

  “我认为你还没搞明白这件案子吧? ”

  “的确,我弄不清事件的起因。我觉得现在的情况还跟我去侦查之前一样模糊,但是在 开始侦查的时候,好像很容易出差错。福尔摩斯先生,你说说,怎么可能有无动机地行凶 呢?是的,令我苦恼的是,我没能找到行凶的动机。有一个人去世一当然谁都无法否认这 件事情一一但是,我找不出来有人要加害他的动机。”

  福尔摩斯点燃一支雪茄,然后向椅背上靠了过去。

  他说:“请你仔细讲讲。”

  斯坦利?霍浦金斯说:“我已经完全把事情弄明白了。但是这件事情的背后意义我还没 法理解。根据我的侦查,事情是这样的:几年之前,年老的卡伦姆教授买下了这栋乡村住 宅 一约克斯雷故居。因为教授有病,一般是半天在床上躺着,半天手里拄着手杖,要么在 宅邸附近一瘸一拐地闲逛,要么就是在轮椅上坐着,由园丁在园内推着他转一转。邻居都非常乐意与他往来。在那里,他是位知识渊博的名人。他家中有一位年龄比较大的管家马可太 太,还有一个女用人苏珊?塔尔顿。自从他到这里之后,一直都是这两个人在照顾他, 这两 个女人的名声好像很好。这位教授目前正在撰写一部专著。大概一年之前,他觉得需要雇用 一位秘书。他之前雇过两位,完全不合适。第三位名叫威洛比?史密斯,是一个刚 刚大学毕 业的年轻人,教授对他非常满意。秘书的工作内容是上午负责记录教授的口述,晚上翻阅资 料以及跟第二天的工作相关的书籍。无论是在小时候,还是在剑桥学习的时 候,威洛比?史 密斯的为人都被大家所称赞,教授也非常满意。我见到了他的证明信,他一直是一个行为端 正、脾气温和,而且工作非常努力的人。就是这样的一个年轻人,今天 早上在教授的书房中 被谋杀了。”

  狂风怒吼,刮得窗子一直响着。我跟福尔摩斯默契地同时朝壁炉靠近了一点,这位青年 侦探接着不紧不慢地讲述着这件案子。

  他说道:“依我看,整个英格兰都没有一家像教授家这样与外面隔绝的。一连几个星期, 也许都没一个人从他家园子的大门走出来。教授只钻研于自己的工作,对于外界的一切都 不 理不踩。史密斯连一个邻居都不相识,他过着跟他主人同样的生活。那两位妇女也没有什么 事情必须离开这座庭园,负责推轮椅的园丁莫提迈尔在军队那里领取抚恤金,他曾 经参加过 克里木战争,也是一个非常好的人。他在花园的一角住着,那里有三间农舍。在约克斯雷故 居中只有这几个人。并且,花园的大门距离从凯瑟姆到伦敦的大道仅有一百 码远。门上有一 个门闩,任何人都能够随意进出。

  “我现在跟你们说说苏珊?塔尔顿的证词,只有她还能够讲出当时的一些情况。事情是 在上午十一点与十二点之间发生的。她那时正在楼上,在前边的卧室中准备悬挂窗帘。卡伦 姆教授那时还在床上躺着,天气恶劣的时候,他一般直到中午才会起床。女管家在房屋后面 繁忙地干着活。威洛比?史密斯在他自己的卧室中,他的卧室同时也是起居室。这个时 候她 听见威洛比从走廊中走过,下了楼梯进入书房,书房恰好就在她的脚下。她没看到他,可是 她说自己很熟悉威洛比走路的迅速、强劲的脚步声,所以是不会弄错的。她没有 听见书房门 被关上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可怕的叫声就从下面的屋子里传了出来。叫声是沙哑而绝望的, 同时也是非常古怪,很不自然的,所以,不好分辨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的叫声。与此同时, 又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震得这间旧房子都摇晃起来,然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苏珊吓得发 呆,过了一阵子,她才打起精神走到楼下。她看到书房的门被关 上了,她把门打开后,看到 威洛比在地板上躺着。刚开始她没有看到伤口,可是在她打算抬起他的时候,才发现血沿着 他的脖子一直流下去。脖子上有一个不是很大却非常深的 伤口,颈动脉被切断了,一把放在 写字台上用来封文件的小刀应该就是刺杀用的工具。刀把的材质是象牙的,刀背非常硬,小 刀平时是放在教授书桌上的。

  “刚开始女仆认为史密斯已经断气了,当她用冷水瓶向他的额头上倒水时,他睁开了一 下双眼,轻声地说:‘教授,是她。’苏珊肯定这就是威洛比说过的原话。他还尽力打算说 什 么,曾经抬起他的右手,但还没说出什么,便死去了。

  “女管家这时也已经到达现场,可是她晚到了一步,没能听见威洛比临终时说的话。她让苏珊留下来看守尸体,自己则跑进楼上教授的卧室中。教授正在床上坐着,惊慌不安,因为从那些叫声里,他猜到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马可太太说得非常肯定,教授还身穿睡衣,莫提迈尔一般是十二点钟左右来帮教授穿衣服。教授说他听见了远处的声音,其余的事情就不清楚了。他也无法解释这个年轻人临终时说的那句话:‘教授,是她。’但是他觉得那是迷迷糊糊的胡话。教授认为威洛比不应该有仇人,所以也没有办法解释这个谋杀案件的动机。他马上叮嘱莫提迈尔去找当地的警察。又过了一段时间,当地的警长将我找了过去。我到达那里以前,所有的东西都没被移动过.而且警长也严格规定不让人们从小路上靠近那间房子。福尔摩斯先生,这个案件是实践你的理论的一个好机会,条件已经一应倶全了。”

  我的朋友面带微笑地说道:“条件都已经齐全了吗?还缺了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呢。 我们想先听你说一说你的想法,霍浦金斯先生,你认为这个谋杀案件是怎么回事呢?”

  “福尔摩斯先生,请你先看一看这张略图,从这张图里,大概可以看出教授的书房的位 置,以及相关处所的位置。这样你可以很容易地理解我的调查。”

  他把那张略图打开,放到福尔摩斯的膝盖上面。我站起身来,来到福尔摩斯身边,在他 的身后看着这张略图。我现在将它誊写在下边。

  “这张图显然非常粗糙,仅画了几处我认为比较重要的部分。其余的地方你可以通过 我的讲述想象出来。首先我们假设杀人犯进入了书房,可他是如何进入的呢?不可否认, 他 肯定会路过花园的小路通过后门走过来。因为这里是一条近路,直接通往书房,从别的 路走都会绕远,并且杀人犯也肯定是沿着原路逃走的,因为书房中的另两个出口,其中一 个苏珊早在自己下楼的时候就已经锁上了,另外一个则是直接通到教授卧室的。因此,我 最开始就注意到了花园的小路,因为最近多雨,小路非常潮湿,所以,应该能够找到一些 足迹。

  “我在调查中发觉凶犯非常小心、老道,小路上找不到足迹。可是非常明显,有人在小 路两边的草地旁走过,因为那儿的草坪被踩倒了。这个人一定就是杀人犯,因为雨是在深夜 才开始下的,而园丁或者其他人在当天早上都没去过那里。”

  福尔摩斯说:“请等一下,这条小路通到什么地方?”

  “通往大道。”

  “小路有多长? ”

  “大概一百码。”

  “在大门旁边,肯定能够找到痕迹吧?”

  “很遗憾的是,大门附近的路是铺了地砖的。”

  “那么,大道上有什么痕迹吗?”

  “大道全被踩成了烂泥。”

  “太遗憾了丨那么草坪上的痕迹是进来的还是出去的呢? ”

  “那就不太好说了。因为足迹的朝向非常不明显。”

  福尔摩斯的脸上流露出一些不耐烦的样子,他说:“的确,雨一直下得很大,风也刮得 很猛,分辨足迹也许比我看那张纸片还更加困难。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霍浦金斯,当你发 觉已经完全没有办法的时候,你想怎么做呢? ”

  “福尔摩斯先生,我认为我还是弄明白了一点情况的。我可以确定是有人从外边小心地 走到了屋里,我也调查了走廊。走廊中铺着草织的垫子,垫子上什么痕迹也没有。我沿着走 廊走进书房。书房中的家具并不多。最主要的是一个写字台,下面有一个被固定起来的柜子。 柜子有两排抽屉,中间一个小橱,抽屉完全开着,小橱被锁起来了。抽屉应该常常都 是开着 的,里边没有什么贵重的物品。小橱中有一些重要的文件,可是不像曾经被翻弄过的样子。 教授跟我说什么东西都没有丢失,看来的确也没有什么东西被劫走。

  “我走到这个年轻人的尸体附近。尸体离柜子的左面很近,已经在这张图上注明了。刀 子刺在了脖子的右面,从后朝前刺过去的,所以不会是自杀。”

  福尔摩斯说:“除非他摔在了刀子上面。”

  “的确,我也有过这个想法,但是刀子是在距离尸体几英尺之外的地方,所以,这是没 有可能的。当然,死者临终的话也可以证明。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证据,在死者 的右手中握着。”

  斯坦利?霍浦金斯从自己的口袋中拿出一个小纸包。他把纸包打开,拿出了一副金边夹鼻眼镜,眼镜的一头挂着一条断了 两半的黑丝带。他说道:“威洛比?史 密斯的视力非常好,所以这副眼镜 肯定是在杀人犯的脸上或者身上抢 过来的。”

  福尔摩斯把眼镜接过来,饶有 兴趣地玩弄起来。他将眼镜放在自己的鼻梁上,尝试看一看东西,又 走到窗户旁边朝外面巡视一圈,接 着就凑到灯光底下,开始认真地检 查这副眼镜。最后,他哈哈大笑了 起来,在桌子旁边坐下拿起了一张 纸 ,写下几行字,接着扔向站在对 面的斯坦利?霍浦金斯。

  他说:“我只能帮助你这些,可 能会有一点用处。”

  霍浦金斯高声朗读道:

  去找一位衣着光鲜、打扮得像贵妇一样的女人。她的鼻子有些宽,眼晴紧紧挨着 鼻子,额头上有些皱纹,表情严肃呆板,没准儿还有一点削肩。有一些迹象证明,最 近几个月中 她至少到过同一家眼镜店两次。她眼镜的度数非常深。这座城市里的眼镜 店并不是很多,找到她应该不是一件难事。

  霍浦金斯的脸上流露出异常吃惊的神情,我也一样,但福尔摩斯只是微笑了一下,接着 又说:“得出上面的推论是非常容易的。任何东西也不会比眼镜更能如此有力地证明这些, 更何况这副眼镜又非常特别。考虑到这副眼镜如此精致再加上死者临终时的遗言,很容易就 能推论出这眼镜是归一位妇女所有的。至于认定她是一个优雅的、衣着光鲜的人,原因 是我 觉得一个带着金边眼镜的人应该是不会在着装方面邋遢的。你是否注意到,这副眼镜上的夹 子非常宽,这表示这位妇女的鼻子底部非常宽。这样的鼻子通常都是又短又粗的 ,但也有一 些例外,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不想太过武断。我是狭长的脸形,但是我的眼睛却还是对不上眼 镜片的中心,这可以看出这位女士的双眼长得非常靠近鼻子。华生,你可 以看到镜片是凹型 的,度数非常深。一个人如果平时经常要眯着双眼来看东西,这一定会在生理上产生某些影 响,令额头、眼睑以及双肩具有某些特征。”

  我说:“是的,我可以理解你的结论。可是,我必须说明,我无法理解你如何得出她去 过眼镜店两次的说法。”

  福尔摩斯把眼镜摘下来拿在了手里。

  他说:“你们能够看到,眼镜的夹子那里衬着软木,以避免压痛鼻子。这边,一块软木 褪了颜色,并且有一些磨损,但是另一块却是新的。很明显这里有一块软木掉下过,而且被 换成了新的。而这块比较旧的软木,我认为刚装上也不过几个月。这两块软木完全一样,因 此我推断她到过同一家眼镜店两次。”

  霍浦金斯羡慕地说:“我的天丨太棒了,所有的证据都握在我的手里,但是我却毫无 办法,我倒是曾经想过要去伦敦的各家眼镜店转转的。”

  “你当然是应该去的。你还想告诉我其他什么吗? ”

  “没有了,我所知道的也并不比你多,没准儿你知道的会更多一些。所有在那条大道上 或者火车站上出现的陌生人,我们全部都调查过,也没能得到什么线索。让人头疼的是这件 谋杀案的动机,谁也说不清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我可没有办法帮到你了,我们明天是否可以过去看一看呢? ”

  “福尔摩斯先生,要是你能过去的话,那简直太好了。早上六点钟有一趟从查林十字街 开往凯瑟姆的火车,大约八九点钟就可以到约克斯雷故居了。”

  “那我们就乘坐这趟火车过去。这件案子有一些地方的确很有趣,我愿意去调查一下。 现在差不多一点钟了,我们最好睡上几个小时,你就睡在壁炉前边的沙发上吧,肯定会非常 舒服。明天出发之前,我会用酒精灯为你煮一杯咖啡喝。”

  第二天早上,风已经停了。我们出发上路的时候,天气还是非常冷,寒冬的太阳毫无精 神地照着泰晤士河以及岸边的沼泽地。经过一段令人疲惫的路途,我们在距离凯瑟姆几英里 远的地方下了车,并在等待马车的时候匆忙地吃了早餐,所以一到约克斯雷故居,我们就马 上开始工作。在花园的大门口,有一位警察正在等着我们。

  “威尔逊,有什么情况吗?”

  “先生,还没有。”

  “是否有人报告见到了陌生人? ”

  “没有。昨天火车站那里既没有陌生人来,也没有陌生人从那里离开。”

  “你问过旅店还有其他一些提供住宿的地方了吗? ”

  “已经问过了,先生。找不到任何和谋杀案有关的人。”

  “从这里走到凯瑟姆不是很远。如果有人在凯瑟姆待着或者是去上火车是一定会被注意 到的。福尔摩斯先生,这就是我说过的那条小路。我可以保证昨天小路上没有任何足迹。” “草坪上的足迹是在小路的哪一边呢? ”

  “先生,在这一边。在小路与花坛中间的非常窄的边缘上面。现在已经看不到了,但是 昨天我还可以看得非常清楚。”

  福尔摩斯弯下腰看了看草坪,说:“的确,是有人路过这里。这位女士走路肯定非常小 心,否则,她一定会在小路上留下足迹的,彳假如在小路的另一边走,就会在泥泞的地面上 留 下更加明显的足迹。”

  “是的,先生,她肯定是一个很有头脑的人。”

  福尔摩斯全神贯注地思索着。

  “你说她肯定是从这条路逃出去的?

  “是的,先生,没有其他的路了。”

  “从这一块草坪上吗? ”

  “一定是这样,福尔摩斯先生。”

  “哼,这个谋杀案做得非常漂亮一一非常漂亮,小路已经到了尽头了吗?我们再往前走。

  我想这扇花园的小门一般都是开着的吧,哦,那样这位客人肯定是从这里走进屋子的。那时候她还没想过要杀人,否则她应该会随身带着武器,也不会去用写字台上面的刀子了。她经过走廊,并没有在草垫上留下任何痕迹,接着她进到了书房里。我们没法判断她在书房里待了多长时间。”

  “先生,仅仅几分钟。我忘了告诉你了,女管家马可太太在事发之前不久,还曾经在书房里中打扫过,她说大概在事发之前十五分钟的时候。”

  “好,这告诉了我们一个时间范围。这位妇女走进屋子,做了一些什么事情呢?她来到写字台附近。为什么要靠近写字台?不会是想要抽屉中的物品吧。如果有值得被她拿走的东西,肯定也已经被锁起来了。她是想去拿小柜子中的东西,啊丨小柜子上好像被什么东西划过,这印记是怎么回事?华生,点一根火柴来,霍浦金斯,你怎么没跟我说起这道划痕呢?”

  福尔摩斯仔细察看了这道划痕,它是从钥匙孔右面的铜片那里开始的,大概有四英寸长,小柜子上面的皮被划掉了。

  “福尔摩斯先生,我看到了,但是钥匙孔附近总是会有划痕的。”

  “这个划痕是新的,非常新。你看,铜片上被划过的位置多么亮啊丨旧的划痕的颜色跟铜片上面的颜色应该是一样的。你拿我的放大镜看一看这里的油漆,这条划痕旁边的油漆像犁沟两边被翻起的土似的。现在,我想知道马可太太在哪里? ”

  一位年龄较大满面愁容的妇女走了进来。

  “昨天上午你擦过这个柜子吗? ”

  “是的,先生。”

  “你见到这条划痕了吗? ”

  “先生,我没看见。”

  “你一定没看见,否则抹布会将油漆的细屑擦下去的。

  这个柜子的钥匙在谁手里? ”

  “钥匙在教授的表链上挂着。”

  “那是一把普通的钥匙吗? ”

  “我想是的。”

  “好了,马可太太,你可以离开了。我们现在有一点进展了。这位妇人走到屋子中,来 到柜子旁边,如果不是已经把它打开了,就是要想办法把它打开。就在这个时候,威洛 比? 史密斯走进了屋子。她急急忙忙拔出钥匙,一不小心在柜子门上划上了一条痕迹。威洛 比逮住了她,她随手拿起一件手边的东西,恰好就是那把刀,朝威洛比刺去,为了让威洛比 放走她,可这一刺令威洛比受了致命的重伤。威洛比倒了下去,她逃走了,可能拿走了她想 要的东西,也可能没有拿走。苏珊女仆在这里吗?苏珊,你听到叫喊的声音之后,她可 以从 那扇门逃走吗? ”

  “不会的,先生,那是一点可能都没有的。如果是有人在走廊里,不用走到楼下,我就 能看到。这扇门没有被打开过,否则,我是能听见声音的。”

  “这里的出口没什么问题了,那么这位妇人肯定是从她来时的路逃走的,我知道这里的 走廊直通到教授的房间,那这边没有出口吧? ”

  “没有,先生。”

  “走,我们一同去看看教授。喂,霍浦金斯,这一点很重要,的确非常重要:通往教授 房间的走廊也铺着草垫子。”

  “但是这跟案情有什么联系呢? ”

  “我并不坚持肯定会有联系,但是我总觉得可能会有一些帮助。我们一起过去,你替我 介绍一下。”

  我们经过这个走廊,它跟通往花园的那个走廊一样长。有一段楼梯在走廊的尽头,楼梯 的尽头有一扇门。霍浦金斯敲了敲门,接着就将我们领进了教授的房间。

  这间房子很宽敞,屋子里到处都堆着书,书架上面,书柜下面,四周全都是书,屋子正 中央放着一张单人床。这个大房子的主人,此时正头靠着枕头在床上躺着。我从来没见到过 长相如此怪异的人。教授脸庞瘦削,长了一个鹰钩鼻子,他把脸转过来,我们看见一双深蓝 色的、非常机敏的眼睛,那双眼睛深深地陷到眼眶里,一簇簇眉毛低垂下来,他的头发 跟胡 须全都白了,只是嘴巴旁边的髭须还有一点发黄。一支烟卷在蓬松的白胡子中发出光亮。屋 子中都是难闻的烟草味。当他朝福尔摩斯伸出手来的时候,我看到他手上沾着黄 色的尼古丁。

  他讲话时很注意措辞,而且声调非常缓慢。

  “福尔摩斯先生,您吸烟吗?请您吸一支烟吧。这位先生,您也吸一支吧,我想让您试 试这烟,因为这是亚历山大港?的埃尼第斯特别为我研制的。他每次会寄过来一千支,每两 个星期我一定要让他寄过来一次。这不好,非常不好,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对于一个老人来 说又没什么可以用来娱乐的。能留给我的就只有烟草与工作了。”

  福尔摩斯一边点上一支烟卷,一边用眼睛瞟来瞟去地看着整个屋子。

  ①亚历山大港:埃及的一个海港。

  老人感叹起来:“烟卷与工作,但是现在剩下烟卷了。唉丨这件事实在是太不幸了, 我都没有心思工作了丨真是飞来横祸啊丨他是一个多么难得的好青年啊丨我可以担保,再 经 过几个月的磨炼,他将会成为一个非常好的助手。福尔摩斯先生,您是怎么看这个案件 的呢? ”

  “我还没想好。”

  假如您能帮我们弄明白这个毫无头绪的案件,我会非常感谢您的。像我这种书呆子跟 残疾人,遭受这样的打击,完全是当头一棒,我连思考的能力都丧失了。好在您来了,并且 一直听说您是那么精明能干,您的天赋与职业如此密切地结合在一起,在任何紧急的情况 下,都泰然处之。您能来帮助我们,真是太荣幸了。”

  福尔摩斯在屋子中走来走去,而老教授还在无休止地说着。我观察到福尔摩斯吸烟吸得 非常快。看来,他也跟这间屋子的主人一样,非常钟爱这种刚寄到的亚历山大烟卷。

  老人说:“的确,先生,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小桌子上面那一摞稿子是我 的著作。我在天主教派的理论基础方面做了一些比较深刻的研究,同时分析了在叙利亚以及 埃及的科普特寺院里找到的文献。所以,这部著作有很大的价值。可是,因为我的身体逐渐 衰弱,现在又失去了助手,我真不清楚还能不能继续完成这部著作。啊丨福尔摩斯先生 ,你 的烟吸得比我还要快! ”

  福尔摩斯笑了。

  他又从烟盒中拿出一支,这已经是第四支烟了,他拿着剩下的烟头点了点,接着说道: “我是一个侦探。我不打算询问你太长时间,给你带来太多麻烦。卡伦姆教授,我知道事发 之时,你正在床上,所以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想知道一个问题,可怜的威洛比临终时说:‘教 授,是她’,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教授摇摇头。

  他说:“苏珊是个乡下的女孩子。你知道这样的人是愚笨得让人难以想象的。我认为 这个年轻人只不过是嘟囔了一些断断续续的谵语,可是,苏珊却误将它解读成了意思不清 的 话。”

  “那么,您本人对于这桩案子如何解释呢?”

  “没准儿是一个偶然事件,也没准儿是自杀,但是我只能在我们自己人中这么讲讲,年 轻人内心里都有一些烦恼,比如爱情什么的,这些是我们没有办法了解的。也许这比谋杀的 可能性还更大一点。”

  “但是要怎么解释那副眼镜呢? ”

  “我只是一个读书人,一个喜欢空想的人。对于生活中的实际事物我并不太善于解释。 可是,我的朋友,我们都清楚:爱情的晴雨表是有着它特别的表现方式的。务必请再抽一支 烟。我非常高兴您能赏光。当一个人想了结自己的生命时,可以将一把扇子、一双手套、一 副眼镜等任何东西当成珍品握在手里。这位先生谈起草坪上的足印,这种推断是非常容 易被 弄错的。至于刀子,有可能是这个年轻人摔到地上的时候甩出去的。也许我讲得不对,总之, 我觉得威洛比是自杀身亡的。”

  这种说法似乎令福尔摩斯感到吃惊,但是他还继续走来走去,专心思考,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着烟。

  过了一段时间,他说道:

  “卡伦姆教授,请您告诉

我写字台的小柜子中装着什么东西? ”

  “不是什么会令小偷感兴趣的东西。那里放着家人们的证件、我那不幸的夫人的来信,以及我在大学期间得到的学位证书等等,这是钥匙。你可以自己去看一看。”

  福尔摩斯拿过钥匙,看了看,然后又将它还给了教授。

  他说:“我认为这把钥匙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处。我反而更想要静静地在你的花园中走走, 把整件事好好想想。你所说的自杀的观点,还是应该被认真考虑的。卡伦姆教授,非常抱 歉, 我们突然前来打搅你,中午之前我们不会再来打扰你了,下午两点时,我们会再过来,跟你 报告相关的情况。”

  说来也奇怪,福尔摩斯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我们在花园的小路上,沉默地来回走了很长 时间。

  后来,我忍不住问道:“你找到线索了吗?”

  他说:“这全都取决于我所抽的那些烟卷。也可能我全都搞错了,但是,烟卷会告诉我的。”

  我惊异地说:“亲爱的福尔摩斯,你怎么一”

  “你会理解的。彳假如不是这样的话,并没什么坏处。当然,我们还可以去一趟眼镜店找 找线索。但是如果眼镜店这个线索不对,我就找到了解决这个问题的窍门,啊丨马可太太 过 来了丨我们跟她好好聊上五分钟,这会对破案有很大启发的。”

  我早就应该指出,如果福尔摩斯乐意的话,他是很会讨女人欢心的,他可以非常快地赢 得她们的信任。没过五分钟,他就获得了这位女管家的信任,并跟她聊得非常投机,好像是 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似的。

  “的确,福尔摩斯先生,正如你所说,肯定是有一些不好的事情让他不停地抽烟。有时 候甚至夜以继日地抽。有一天早上,我到他那里去,屋子中全都是烟气,就像伦敦的浓雾一 样。可怜的史密斯先生也抽烟,但是没有教授抽得那么严重。至于教授的身体,哼,我不清 楚抽烟是有好处或者有害处。”

  福尔摩斯说:“啊,但是吸烟会影响食欲。”

  “先生,这我不知道。”

  “我猜,教授一定吃很少的东西。”

  “我应该说,他的饭量时大时小。”

  “我可以打赌,他今天早上肯定没有吃早餐。我看到他吸了那么多支烟,估计午餐也吃 不下去了。”

  “先生,你错了,事情跟你猜得可不一样,他今天早餐吃得非常多。我从来没见过他吃 那么多,并且午餐他又要了一大盘肉排。真叫人吃惊。但是我自己呢,从昨天早上我看到史 密斯先生倒在屋中地板上开始,便一点食欲也没有了。是的,世上的人的确是不同的,教授 却没因为这件案子而吃不下饭。”

  整整一个上午,我们都在花园中荒废过去了。斯坦利?霍浦金斯去村子中调查一些谣传, 听说前天清晨有几个孩子在凯瑟姆大道上,见到了一个怪异的女人。而我的朋友呢,听说 了 这个消息,就变得没精打采了起来,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他如此魂不守舍地调查案子,甚至连 霍浦金斯带回的讯息,也没有引起他的兴趣。霍浦金斯说:“确实有孩子见到过一 个外表完 全如福尔摩斯所描述的那样的妇人,她戴了一副眼镜,可能是夹鼻眼镜。”

  用餐的时候,苏珊一面服侍我们,一面也主动说了一点情况,她的话倒是引起了福尔摩 斯的极大兴趣。苏珊说:“昨天早上,史密斯先生到外面散步,刚回来仅仅半小时,就发生 了这起惨案。”我实在不能理解出去散步这件事对于整个案件有什么影响,但是我非常清楚 福尔摩斯已经把这件事也纳入他对整个案情的解释之中了。福尔摩斯突然站起身来,看 了看 表。他说道:“两点钟了,先生们,我们该到楼上去了,去跟我们这位教授把案件说个清楚。” 这位老人刚刚用过午餐,桌子上的空盘子证明他的食欲非常好,女管家说得 很对。当他 转过头,用闪烁的目光看着我们的时候,我感觉到他的确是一个神秘的人物。此时,他已经 穿好了衣服,坐在一个火炉旁边的扶手椅上,嘴上还是吸着烟。

  “福尔摩斯先生,你弄清楚这个奇怪的案件了吗?”他将桌子上自己旁边的一个大铁盒 烟卷,向福尔摩斯那边推了推。于是,福尔摩斯便不客气地把手伸了出去,没想到他们两个 人把烟盒碰翻了,烟卷滚得满地都是。我们只能跪下来,四处拣散落满地的烟卷,这足足用 了有一两分钟。当我们站起身来的时候,我看见福尔摩斯眼中闪烁着光芒,他的脸颊看 起来 非常红润。他脸上的这种一闪而过的表情,我仅仅在最危急的时刻见到过一次。

  他说:“是的,我已经搞清楚了。”

  霍浦金斯跟我瞠目结舌。老教授枯槁的脸孔不停地抖动着,同时流露出嘲讽的笑容。

  “真的丨在花园中?”

  “不,就在这里。”

  “在这里丨什么时候?”

  “就是现在。”

  “福尔摩斯先生,你肯定是在说笑。我必须要提醒你,这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不能 如此马虎。”

  “卡伦姆教授,我结论中的每一个论点,都是已经调查证实的,因此我可以确定它是正 确的。至于你是出于什么动机,以及在这件离奇的案子中,你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我还没有办法确定。或许过几分钟后,你会亲自跟我说。为了给你行个方便,我还是先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讲述一下。

  “昨天有一位女士走到你的书房中,她来这里是为了把你写字台柜子里的文件拿走。她身上带着一把钥匙,至于你手中的钥匙,我已经检查过了,你的钥匙上并没有因为那个划痕而造成轻微褪色。从相关证据得知,你并不清楚她要来偷文件,因此,你不是共犯。”

  教授的口中吐出了一口浓烟,说:“这倒是非常有趣。那么,这位妇女的情况,你已经弄明白了?那么你也知道她后来的行动了? ”

  “没错,先生,我正要说。你的秘书刚开始逮住了她,她为了逃脱,就拿起小刀朝这位秘书扎去。但是,我倾向于将这件案子看成是不幸的偶发事件,因为我觉得这位妇女并不打算刺死秘书;彳假如是蓄意谋杀,她肯定自己随身带着武器。结果,她做的事令自己非常恐惧,她不顾一切地想要赶紧逃走,没想到却在与威洛比厮打的时候,丢掉了眼镜。她有很深的近视,不戴眼镜什么都看不清楚。她顺着一个走廊跑,认为那就是来时的路,非常巧的是,两边的走廊全都铺着草垫子。当她发现走错路了的时候,已经太迟了,退路已经被切断了。怎么办呢?她没法退回去,又不能站在那里不动,她只能继续朝前走。她走上了楼梯,将房门推开,就来到了你的房间。”

  老教授坐在那里,张开了嘴,全神贯注地盯着福尔摩斯,脸上流露出极度的惊异与惶恐。他假装镇定地耸了耸肩,发出了一阵假笑声。

  他说:“福尔摩斯先生,你的推理非常不错,但是有一个小漏洞。你知道,我一直在房间中,一整天都不曾离开过。”

  “卡伦姆教授.我清楚这一点。”

  “那就是说我在床上躺着,没有留意到有位女士进到我屋子里? ”

  “我并没这么说。你留意到有人进来。你跟她说话,你认识她,而且你帮助她逃走了。”

  教授又大声笑了起来。他突然站起身,眼神中闪烁着最后一丝希望。他大声喊起来:“你疯了吧丨你在说胡话丨我协助她逃跑?她现在在哪里? ”

  福尔摩斯指着放在房间角落的一个高高的书柜,平静地说:“她在那儿。”

  瞬时,老人呆住了。他抬起自己颤抖的双手,接着整个身子又颓然摔倒在了椅子上。此时,房间角落的书柜门自动地打开了,一位女士急匆匆地走了出来,站到了房间中央。她用非常奇怪的外国语调说:“你说得不错,我是在这里。”

  她浑身都是一道道的泥土,衣服上还挂着在墙上刮下来的蜘蛛网。她的模样并不漂亮,她的身型跟脸形正如福尔摩斯所猜测的那样,另外,她的下巴也有点长,看起来非常顽固。

  她的视力原本就非常差,而且又是刚刚从暗处走到明处,因此她站在那里眨了眨眼睛,竭力想要看清我们的位置。虽然她并不算漂亮,但是她的举止端庄,神情平和,显示出一种坚强和豪迈的气质,这令在场的人为之敬仰。

  斯坦利?霍浦金斯握住她的胳膊,想给她扣上手铐。她神态庄重地轻轻将霍浦金斯推开。

  老教授倚靠在扶手椅上,轻轻地颤抖着,眼神忧郁地看着她。

  她说:“先生,我的确是被逮捕了。我在柜子中站着,这一切我都听见了,所以我知道你们已经搞清楚了事实。我乐意坦白所有的事实,是我杀害了那个年轻人。你说那是一场意外,这是没错的。我不清楚自己手中握着的是刀子,因为这是我在桌子上随意拿起的东西,我讲的都是事实。”

  福尔摩斯说:“夫人,我确信你说的是真实的情况。我看你的身体好像有点问题。”

  她的脸色非常不好看,加上身上的那些泥土,使得她看起来非常吓人。她在床边上坐下,然后说道:

  “我所剩的时间并不多了,但是我还是要把所有的事实都讲给你们听。我是这个人的妻子。他并不是英国人,他是个俄国人.虽然我不打算说出他的名字。”

  这位老人看起来非常激动,他喊起来:“安娜,上帝会保佑你,上帝会保佑你! ”

  她极其轻蔑地看了老人一眼,说道:“塞尔吉斯,你为何一定要过如此痛苦的日子呢? 你这一辈子毁掉了很多人,甚至对你自身也没有什么好处。是否要在上帝召唤你以前,就了 结你自己的生命,这由你自己决定。但是,有些情况我是必须要说的。先生们,我说过我是 这个人的妻子。我们结婚的时候,他已经五十岁了,但我只是一个年仅二十岁的天真的 姑娘。 我在俄国的一个城市读大学,我不想讲出那个地名。”

  老人又嘀咕道:“安娜,上帝会保佑你。”

  “我们是革新者、革命家、无政府主义者,我们的人数非常多,后来遇到了难题,因为 一个警长被杀,我们之中很多人都被逮捕了。他为了获得一大笔钱,更为了保住性命,就交 出证据,背叛了自己的妻子与伙伴。我们因为他的坦白全都被逮捕了,有的人被送上了绞刑 架,有的人被流放到了西伯利亚。我被送到了西伯利亚,但并不是终生的流放。我丈夫 拿着那一大笔不义之财来到了英国,过上了平静的日子。他心里非常清楚,假如我们的伙伴得知 他在哪里,不用一个星期就会来了断他的性命。”

  老人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又抓起一支烟卷,他说道:“安娜,你随意处置我吧,你一直待 我不薄。”

  她继续说道:“我还没把他的最大的恶行告诉你们呢。在我们的团体中,有一位伙伴是 我现在的朋友,他品德高尚、公正廉洁、乐善好施,这些品质是我丈夫完全没有的。他厌恶 暴九要是说使用暴力就是犯罪的话,那么我们所有人都犯过罪,但是他却没有。他经常给 我们写信,劝诫我们别再使用暴力。这些信件是能够令他免受处罚的。我的日记也能够作 证, 因为我在日记里叙述了我对他的感情,还有我们所有人的观点。但是我丈夫看到了这些信件 以及我的日记,就悄悄将它们藏了起来,同时还极力证明这位青年应该被判死刑 。尽管他的 目的没有达成,可是,阿列克谢还是被当作犯人送到了西伯利亚的一个盐矿上。你这个恶霸, 你想一想,你仔细想一想,那么一个高尚的人却遭受着奴隶一样的待遇 ,而你呢,你的性命 就握在我的手里,但我还是放过了你。”

  老人一边吐着烟,一边说:“安娜,你是一位高尚的女士。”

  她缓缓站起身来,但是,马上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喊,然后便又坐了下去。

  她说:“我必须要说完。在我刑满释放之后,我就开始想方设法去找寻这些信件跟日记, 因为如果俄国政府收到这些东西,就会放了我的朋友。我得知我的丈夫到了英国来。历经 几 个月的调查,我最终得知了他的地址。我知道他还保管着这些日记,因为当我还在西伯利亚 的时候,他曾经有一次写信给我,信中谴责我的时候引用的话就是我日记中写过的 。我非常 清楚,他的报复心非常强,所以肯定不会愿意将日记交还给我。我一定要想办法自己动手 拿回来。为此,我雇用了一名私人侦探,派他来我丈夫家中当秘书一也就是你 的第二任秘 书,塞尔吉斯。他来这不长时间就走了,他发现文件全部放在小柜子里,同时取得了钥匙样 本。他不想去做更多调查了,就将这栋房子的平面图交给了我,而且跟我 说,秘书是住在楼 上的,书房中上午没有人。后来,我只好鼓起勇气,自己来偷这些东西,东西拿到手了,但 是,却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啊!

  “我刚把日记跟信件拿到手,正打算将柜子锁上,一个年轻人抓住了我。那天早上我 就在路上见到过他,我问他卡伦姆教授的住所在哪里,但是我不清楚他就是卡伦姆雇用的 秘 书。”

  福尔摩斯说:“是这样的丨秘书回来之后告诉了卡伦姆,说他遇到了一个什么模样的女 士。威洛比在临终之前想要说的话:就是他跟教授讲过的那个妇女杀了他。”

  这位妇女脸孔颤抖着,看起来极其痛苦,并且用命令的口气说:

  “请让我说完。这个青年摔倒的时候,我从书房闯了出去,我走错了路,以至于走到我 丈夫的房间里。他说他要告发我。我跟他说,如果他那样做,我是不会放过他的,如果他将 我交到警察手里,我就将他的事情跟我们的团体说。我并不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而是想 要完成我此行的目的。他清楚我说到就会做到,而他也知道自己的命运跟我的命运相互 牵绊,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把我掩护了起来。他将我塞入那个阴暗的角落里一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情。他让仆人把饭送进屋子,这样就能给我分一部分。我们研究好了,一旦警察 从这栋房子离开,我就趁天黑悄悄逃走,而且永远都不再回来,但是你最后看穿了我们 的阴 谋。这是我临终前最后的话。”她从胸前掏出一只小包,对福尔摩斯说道,“这只小包裹能够 解救阿列克谢。先生,出于你的声誉与正义,我将这包裹托付给你,请你帮我 将它转送到俄 国大使馆,我已经尽到了我的职责,而且……”

  福尔摩斯忽然大声喊道:“拦住她! ”他一下子跳到了房间的另一头,在她手里抢下一 只小药瓶。

  她向床上摔倒了下去,并说:“太迟了!太迟了!我走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服了药。 我头晕。我就要死了丨先生,我乞求你……不要忘了……那只小……包裹。”

  我们坐车返城的时候,福尔摩斯说道:“这桩案子非常简单,可是也非常发人深省。 从一开始,案件就围绕着夹鼻眼镜发展。尽管那个年轻人在临终之前很幸运地抓住了眼镜, 可是我那个时候还无法肯定我们是不是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从眼镜的度数能够确定,戴眼 镜的人视力很差,离开了眼镜就什么事都做不了。霍浦金斯先生,在你让我相信她的确经 过一小块草坪,却不是有意作假时,你是否还记得,我那时就说过,这样的做法很不寻 常,值得我们注意。但是事实上,我心里确认这完全没有可能,除非她还有另外一副眼镜。 因此,我只能仔细推敲另一个可能一她还在这栋房子中。我一看到两个走廊基本是相同 的,就猜到她很有可能走错了路,这样的话她就会走进教授的房间里。我仔细地观察所有 能够证明这个假设的证据,小心地检查这个房间,看里面有没有能够藏身的地方。地毯是 大块的,而且被钉得很牢固,所以地板上不能有活门,但书柜后边却可以。你知道,老式 的书房经常有这样的结构。我留意到地板上四处都堆着书,但是书柜却是空着的,所以推 测书柜也许就是一扇门。我找不到其他的证据来证明,可是地毯是深褐色的,因此我吸了 好多支那种卷烟,将烟灰洒在可疑的书柜前面。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方法,却很有效。接 着,我就走下楼了,同时,我已经搞清楚了一华生,那时你也在现场,但你却没能明白 我谈话的目的一卡伦姆教授的食量增加了,这很容易让人想到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人 需要食物。后来,我们到楼上去,我将烟盒打翻,从而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地毯。通过地毯 上面的烟灰,我便知道在我们离开那儿之后,她曾经从躲藏的地方走出来。霍浦金斯,我 们已经到达查林十字街了,祝贺你顺利地了结了这件案子。你应该会去警察总部吧丨现在 , 我跟华生要去一趟俄国使馆。再见了,我的朋友。”

  一八九五年里,发生了些彼此盘根错节的事情,福尔摩斯和我为了这些事不得不在著名 的大学城住了几周。我要讲述的故事正是发生在这个时候。事情虽然不严重,但是极富教育 意义。为了使那种令人担心的流言蜚语自行消散,我会避免让读者推断出事情发生在哪个学 院,以及发生在什么人的身上,所以,我在叙述时尽量不用那些容易让人们浮想联翩的 词 句,只是严谨地讲述一下事情本身,以此来体现我的朋友的那种不凡的气质。

  那个时候,我们住的出租公寓离图书馆很近,因为福尔摩斯正在抓紧时间研究英国早期 宪章。他的研究收获很大,没准会成为我日后记述的题目。一天晚上,我们的熟人希尔顿? 索 姆兹先生来访,这位先生是圣路加学院的导师和讲师。索姆兹先生身材高大,不善言谈,但 是情绪容易波动。我知道他向来容易激动,但此刻他显得过分激动,几乎控制不了 自己,显 然,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了。

  “福尔摩斯先生,我相信您愿意为我腾出一两个小时的宝贵时间。在圣路加学院刚刚发 生了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如若不是您正好在城内,我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我的朋友答道:“我现在非常忙,不想为任何事分心。您还是请警察来帮忙吧。”

  “不,亲爱的先生,这种事不能报警,因为一旦官方立案调查,便无法撤回。这是牵扯 到学院名誉的事情,不能让外界知道。您的能力如此非凡,而且说话慎重,所以只有您能够 帮我。福尔摩斯先生,我恳求您尽力而为。”

  自打离开贝克街的舒适环境以来,我的朋友脾气变得有点差。没有了他的报纸剪贴簿、 化学药品以及邋遢的住室,他便感到非常不适应。他无奈地耸耸肩膀,我们的客人便赶忙把 事情倾吐出来,他讲述的时候心情仍旧特别激动。

  “福尔摩斯先生,不知道你是不是知道,明天是福兹求奖学金考试的第一天。我是主考 人之一。我主考的科目是希腊文。试卷的第一题是一大段希腊文要求译成英文,这段文字是 学生从未读过的。这一段已经在试卷上印好了,当然,如果有学生事先准备了这段希腊文, 会占很大的优势。所以,我特别注意对试卷的保密。

  “今天下午三点左右,印刷所把试卷的校样送来了。第一题是翻译修昔底德?著作中的①修昔底德(公元前460年一公元前400年?):古希腊历史学家,著有《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八卷。

  一节,我对清样做了细致的校阅,因为原文一定不能出现任何差错。直到四点三十分,校对工作仍旧没有完成。可是,我事先约好到一位朋友那里喝茶,所以我便将试卷留在桌子上,然后离开了屋子,从出门到回来只用了半小时多一点。

  “福尔摩斯先生,你知道我们学院的屋门都是双层的,里面的门是绿色台面,外面的门是橡木的。当我来到外面的屋门,惊讶地发现屋门上挂着钥匙。我以为是我自己糊涂把钥匙忘在门上了,但是摸了一下口袋,我发现钥匙在里面。我清楚地记得,另一把钥匙是在我的仆人班尼斯特手中。他帮我整理房间已经有十年了,我不怀疑他的忠诚。门上的钥匙确实是他的,我推测,他一定是进过我的屋子,看看我是否要喝茶,出去时也许一时大意把钥匙忘在门上了。他来的时候,我可能刚刚出去几分钟。如果不是因为今天这样的情况,他忘记钥匙是丝毫没关系的,但今天却造成了严重的后果。

  “我检查了一下我的桌子,一眼就看出来有人动过我的试卷。清样印在三张长条纸上,它们原来是放在一块的。现在呢,一张在地板上,一张被放在靠近窗户的桌子上,还有一张仍在原处。”

  福尔摩斯似乎来了兴致,他说:“这么说,地板上的是第一张,在窗边的桌子上的是第二张,第三张仍在原处。”

  “福尔摩斯先生,这太让我惊讶了,你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呢?”

  “请继续讲这件有趣的事情。”

  “一开始,我认为是班尼斯特干的,这种行为实在太可恶了。然而他否认时表情非常恳切,我相信他不会说谎。这件事还有另一个解释,我猜是这样:有人碰巧路过看见钥匙在门上,确定我不在屋里,便进来看看考卷。这个奖学金是很丰厚的,涉及大笔金额,所以一个无耻之徒为了胜过他人,或许会冒险偷看试卷。

  “这件事令班尼斯特十分惶恐。当我们确信试卷被人动过的时候,他几乎晕倒。我给他喝了一点白兰地,然后让他坐在椅子上休息,他几乎瘫倒地坐在上面,随后我查看了整个房间。除了弄皱的试卷之外,我很快地留意到这位闯入者留下的其他线索。比如靠窗户的桌子上有削铅笔留下的碎木屑,还有一块铅笔芯的碎头儿。显然,这个无耻的人慌忙地抄试题,弄断了铅笔尖,不得不重削。”

  这个案件逐渐引起了福尔摩斯极大的兴趣,他的态度也就随之转变,他说道:“讲得好极了丨你很幸运,很有侦破的可能。”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线索。我有一个新写字台,桌面是亮丽的红色皮革。我和班尼斯 特可以发誓,桌面是光滑的,根本没有丝毫污点。现在我发现桌面上有大约三英寸长的刀痕 , 很明显,不是东西摩擦过的痕迹,而是实实在在的刀痕。还有,我在桌子上看到一个小的黑 色泥球,有些斑点在球面上,可能是锯末。我肯定是那个翻动试卷的人弄出的这些 痕迹。没 有足迹或者其他证据可以判断出这个人是谁。我急得毫无办法的时候,突然想到您在城里, 就到这来寻求您的帮助。福尔摩斯先生,请您务必帮我的忙。现在您了解了 我所处的窘境: 要么找出这个人来,要么推迟考试,等到印好新的试题,但是,这样一来便会谣言四起。这 不仅会有损本学院的名誉,而且也会殃及我们所属大学的名誉。最关 键的是,我希望能解决 这个问题,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

  “我很乐意接手这件事,而且愿意尽我所能提供一些意见。”说着,福尔摩斯站起来披上 了他的大衣,“这桩案子确实很有趣,你拿到试卷之后有人去过你的屋子吗? ”

  “有的,道拉特?芮斯,是一位印度学生。他和我住在同一栋楼,他来问我考试的 方式。”

  “他来你的屋里只是因为这件事吗? ”

  “我想是的。”

  “那时候试卷是放在你桌子上的吗? ”

  “是的,不过我记得是卷起放的。”

  “能看得出来那是清样吗? ”

  “差不多可以。”

  “你的屋子里是否还有别人? ”

  “没有的。”

  “有人知道清样会被送到你那儿吗? ”

  “除了那个印刷工人,其他人都不知道。”

  “班尼斯特知道吗? ”

  “他肯定不知道,是的,没有别人知道。”

  “班尼斯特现在在哪儿? ”

  “他的身体不好,瘫坐在椅子上,无法动弹。我急忙来找你。”

  “你的屋门没关吧? ”

  “试卷我已经锁好了。”

  “索姆兹先生,那么可以判断:翻弄试题的人是碰巧遇到的,并不是预先知道试卷在你 的桌子上。”

  “我想也是这样的。”

  福尔摩斯微笑了一下,只不过这个微笑令人十分困惑。

  他说:“好,去你的住处看看吧。华生,这好像不在你的职业范围,不是生理的问题, 而是属于心理方面的。不过,如果你愿意去,就一起去吧。先生,现在我们听从你的吩咐! ”

  索姆兹的起居室与这座古老学院的庭园正相对着,可以看到庭园地上长满了苔藓。起居室的窗户又低又大,上面还有花窗棂。一扇哥特式的拱门后面有石梯,石梯似乎已经年久失修了。这位导师的房间在第一层,另外三个大学生则分别各住一层楼。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傍晚了。福尔摩斯停下来,仔细观察了一下起居室的窗户。然后,他来到这扇窗户外,踮起脚尖,伸着脖子向屋内望去。

  我们渊博的当事人说:“他肯定是由大门进入的。除了这扇玻璃窗之外,再没有别的入口了。”

  福尔摩斯看着索姆兹,露出了一点神秘的笑意,然后说道:“如果在这儿查不出什么的话,我想我们最好还是进屋看看。”

  随后,这位导师打开屋门,将我们领进他的房间。当我们站在门口的时候,福尔摩斯首 先查看了地毯。

  他说:“我想这儿不会留下痕迹。天气太干燥了,很难发现。你仆人的身体大概恢复得 差不多了。他刚才是坐在哪一把椅子上休息的? ”

  “是窗口旁边的那把。”

  “是这个小桌子旁边的那把吧?现在你可以进来了。我已经检查完地毯了。我们再检查 一遍这个小桌子。当然,事情发生的过程已经清楚了。这个人进屋之后,从屋子中间这张桌 子把试卷一页一页地拿到靠窗口的桌子上,因为一旦有人从庭园走过来,从这里一眼就能看 见,这很便于逃脱。”

  索姆兹说:“我常常从旁门过来,他跑不掉的。”

  “那很好丨不管怎样说,他计划是这样的。把那三张清样拿给我看看。没有留下指纹丨 他先是抄写这一页。这需要多长时间呢,最快也至少要一刻钟。然后将这一张丢掉,又拿起 另一张。就在此时,你回来了,于是,他慌忙逃掉,所以试卷才没能放回原处。当你走进屋 门的时候,有没有听到石梯上有仓促的脚步声? ”

  “没有,至少我没听见。”

  “他匆忙地抄写,以致把铅笔尖弄断了,不得不重削一次。华生,有趣的是:那支铅笔 也不是普通铅笔。你看出来没有?它比普通铅笔要粗,并且是软铅,笔杆是深蓝色,笔只剩 一英寸半长,制造商的名字是银白色的。索姆兹先生,如果能找到这样的一支铅笔是谁的, 那就好办了。我还可以告诉你,他的刀子很钝,并且比较大,这样你又多一个线索。”

  索姆兹先生被福尔摩斯所讲的情况弄糊涂了。他说:“别的我还可以理解,可是关于铅 笔的长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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