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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黑彼得

书名:福尔摩斯探案全集2 作者:阿瑟柯南道尔 本章字数:43210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21


第十二章黑彼得

  

  一八九五年的时候,我的朋友福尔摩斯身体健壮,精神前所未有的振奋。他的声名与日 倶增,这使得他有无数的案件要处理,来我们贝克街的那所简陋住宅里的有很多是有头有脸 的大人物。我哪怕只暗示一下他们中的一两个人是谁,恐怕都会受到责备,被人认为不够谨 慎。正像所有的伟大艺术家都是为艺术本身而生活一样,福尔摩斯也从不因他的无法估 算的 功绩和价值来索取相应的优厚报酬,只有霍尔得内斯公爵一案是个例外。他是那样地清高, 也可以说是任性,如果当事人无法得到他的同情,那么,无论他多么有钱,福尔 摩斯也会照 样拒绝。但是有时,他又会为了一个普通的当事人而一连调查上数个星期,全心全意地研究 案情,只要案件足够离奇、足够耸人听闻,能够让他那无穷的想象力得以 发挥。

  这一年很让人难忘,许多古怪的、满是矛盾的案件占去了他的精力,其中有按照神圣教 皇的特别指示进行的、对红衣主教托斯卡暴毙的绝妙侦查,也有对劣迹昭彰的养金丝雀的威 尔逊的逮捕,这算是为伦敦东区除掉一个祸害。在这两桩奇异的案件之后,是关于彼得?加 里船长之死的离奇案件。我想,如果不完整记录下这件离奇的案子的话,那么夏洛克?福 尔 摩斯先生的破案记录就太不完美了。

  在七月份的第一个星期,福尔摩斯经常不在我们的住处,并且每次出去的时间都较长, 所以,我知道他有个案件要处理。在此期间,有几个粗俗的人曾经来访过,并且向我询问巴 斯尔上尉的状况,这让我了解到他正用化名在某处工作。他有许多化名,用以隐瞒他的真实 身份。在伦敦,他至少有五个临时的住所,在每个住所,他都会使用不同的姓名和职业 。至 于他正在调查什么事情,他并没有跟我讲过,我也习惯了不去追问他。但是看起来,他这次 调查的案子是非常特殊的。吃早饭之前他就出门了,待到我坐下来吃饭的时候, 他头戴帽子、 迈着大步回到我们的住处,在他的腋下夹着一根有倒刺的、像伞似的短矛。

  我叫道:“福尔摩斯丨天啊丨别告诉我,你带着这个东西在伦敦到处走! ”

  “我去了一家肉店,然后又回来了。”

  “什么?肉店?”

  “是的,亲爱的华生,我现在的胃口好极了,的确,早饭之前锻炼身体的意义是不容置 疑的。但是你绝对猜不出我进行了什么运动,是的,我敢打赌,你一定猜不出来。”

  “你知道,我其实并不想猜。”

  福尔摩斯一边倒着咖啡,一边低声笑着。

  “如果你刚才去阿拉尔代斯肉店的后面,你就会看到天花板下挂着一头摆来摆去的死猪, 还有一位身穿衬衣的绅士用这件武器用力地戳向它。你也许已经猜到了,没错,这个很有 力 气的绅士就是我,我很高兴我没花多少力气就把猪给刺穿了。你想试试吗?”

  “一点也不想,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呢? ”

  “因为这跟屋得曼李庄园的神秘案件多少有点关系。啊,霍浦金斯,昨天晚上我就收到 你的电报了,一直盼望着见到你。来,一起吃早饭吧。”

  我们的客人三十岁左右,身着素雅的花呢衣服,看起来非常机智,但也还带有一点惯于 穿官方制服的那种笔挺的架势。看见他的第一眼,我便认出他就是年轻的警长斯坦利?霍浦 金斯。福尔摩斯认为他前途无限,这位青年也十分钦佩福尔摩斯以及他破案的那套方法。现 在,不知道为什么,霍浦金斯的眉头紧锁,愁容满面。

  “谢谢您,福尔摩斯先生。来之前我已经吃过早饭了,我在市里过的夜,我昨天过来进 行汇报。”

  “你都汇报了些什么? ”

  “失败,福尔摩斯先生,不瞒您说,彻底的失败。”

  “一点进展也没有吗? ”

  “一点也没有。”

  “那我倒要来侦查一下这桩案子。”

  “福尔摩斯先生,我巴不得您插手加入。说实话,这是我当警察以来所遇到的第一个重 大案件,但现在却一点头绪也没有,看在上帝的分上,请帮帮我吧。”

  “好,好,我刚好把现在手里的材料全部读了一下,包括那份侦查报告。我想问一下, 你是怎么看那个在犯罪现场发现的烟丝袋的呢?在那上面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呢? ”

  听到这里,霍浦金斯好像吃了一惊。

  “福尔摩斯先生,那是那个人他自己的烟丝袋,海豹皮制成的。在袋子的里面有他姓名 的第一个字母,他是一个捕海豹的老手。”

  “但是他没有烟斗吧? ”

  “没有的,先生,我们没有找到烟斗。他的确不怎么抽烟,但他也可能会为他的朋友准 备一点烟。”

  “的确有这种可能。我之所以提起烟丝袋,是因为如果由我来处理这个案件的话,我会 比较倾向于以这个袋子作为调查的开始。我的朋友华生医生对于这桩案子一点也不知道,至 于我,再听一次事件的经过也没什么坏处,所以不妨再给我们简短地叙述一下这桩案子吧。” 斯坦利?霍浦金斯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字条来。

  “这份年谱可以帮我说明彼得_加里船长一生做过些什么事。他生于一八四五年,现年 五十岁,善于捕鲸鱼和海豹。一八八三年,他成为了丹迪港的捕海豹船‘海上独角兽’号的 船长。他曾连续出航多次,成绩斐然。在第二年,也就是一八八四年,他退休了,四处旅行 了几年后,在苏塞克斯郡靠近弗里斯特住宅区的地方买了一小块地,叫屋得曼李,他在 这里住了六年,于上周被人杀害。

  “这个人性格有点奇怪,在日常生活里,他严格遵循清教徒的习惯,沉默寡言。他家中 有妻子和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儿,以及两个女用人。因为他家里的环境实在让许多人不适应, 所以用人更换得很频繁。这个人酷爱饮酒,他只要一喝醉,就变成了个真正的恶魔。很多人 都看见过,他有时在半夜里会把妻子和女儿赶出屋门,追着她们殴打,全村的人都会被 叫喊 声吵得睡不着。

  “有一次,教区牧师去他家里指责他的这种行为,他反而破口大骂,还因此被传讯。总 之,福尔摩斯先生,要是想找出一位比彼得?加里更蛮横的人几乎是不可能的,我听说他在 当船长的时候性格也是如此,蛮横不讲理,所以海员们都管他叫黑彼得。之所以给他起这个 名字,绝不是因为他的脸庞以及大胡子是黑色的,而是因为他身边的人都害怕他的坏脾 气。 现在也是,他的每个邻居都很讨厌他,会尽量避开他,他悲惨地死了之后,我甚至没有听到 过任何人说过一句表示惋惜的话。

  “您一定在那份调查报告里读到过,福尔摩斯先生,或许您的这位朋友还没有听说过这 点,那就是这个人有一间小木屋。他在自己家的外面盖了一间木头小屋,他把它叫作‘小船 舱’,离他家大概有几百码的距离,他每天晚上睡在那里。这间小屋长大概十六英尺,宽有 十英尺左右。小屋的钥匙放在他自己的口袋里,从未离身,里面的被褥也都是他自己收 拾, 他从来不准许任何人踏进他的这间小屋。这间小屋每一面都有小窗户,上面还挂着窗帘,但 窗户从来都没打开过,其中一个窗户正对着大路,每当夜里小屋里点上灯的时候 ,人们经常 会望向这间小屋,并猜想他在里面到底做些什么。福尔摩斯先生,我们所调查到的,无非是 这些基本情况而已。

  “您也许记得,在出事两天之前,差不多凌晨一点钟的时候,有个叫斯雷特的石匠从弗 里斯特住宅区走来,路过这间小屋的时候,小屋里的灯光正照在外面的几棵树上。他特意停 下来看了一下。这位石匠曾赌誓似的说道:‘从窗帘上,可以清晰地看见有一个人的头左右 摆动着,并且这个影子一定不是彼得?加里本人,因为他对彼得很熟悉。这人也是长满 胡须, 但跟这位船长的胡须非常不同,这人的胡须很短,并且是向前翘着的。’石匠是这么说,他 在大路上的小酒店待了差不多两个小时,那家酒店离木屋的窗户有一段距离。 这是周一的事 情,谋杀发生在周三。

  “周二的时候,彼得?加里喝得醉醺醺的,便又大闹起来。他凶暴得像一头吃人的野兽, 在自己家附近徘徊。他的妻子和女儿听到他回来了,便连忙跑出去了。等到了晚上,他又 回到他自己的小屋。第二天清晨,大约在两点钟的时候,他的女儿听见小屋的方向传来恐 怖的惨叫,因为他女儿总是习惯开着窗户睡觉。彼得?加里喝醉的时候经常会大喊大叫, 所以并没有人特别留意。早上七点多的时候,一位女佣起来了,她看到小屋的门是开着的, 但是黑彼得的脾气太坏了,所以直到中午才有人敢去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人们站在敞 开 的门旁边往屋里看,那个景象把他们吓得面色苍白,急忙跑回村去报案。不到一小时,我 便到达了现场。

  “您是知道我的,福尔摩斯先生,我自认为我的神经还比较坚强,但当我把头探进这个小屋时,还是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在这间小屋里面,成群的苍蝇嗡嗡地叫个不停,地上和 墙上看上去简直像个屠宰场。他管这间房屋叫小船舱,那里跟小船舱的确有相似之处, 因为 在这里你会发现自己如同是在船上。屋子的一头儿有一个床铺,地图和图表,一个贮物箱, 一张‘海上独角兽’号的油画,在一个架子上甚至还放着一排航海日志,跟我们 平时在船长 的舱中所看到的景象没什么两样。他本人就在屋子里墙的正中央,脸上的表情极其痛苦,斑 白的大胡子往上翘着。一支捕鱼钢叉贯穿他宽阔的胸膛后,又深深地叉入 他背后的木墙上, 这使他看上去就像硬纸板上钉着的一个甲虫。很显然,他发出了那声恐怖的吼叫后便死去了。

  “福尔摩斯先生,我知道您的研究方法,我也用了这些方法,仔细地检查过屋外的地面 以及屋内的地板之后,才允许他们移动东西。但奇怪的是,屋里屋外没有一点足迹。”

  “你的意思是没看见足迹? ”

  “先生,我可以肯定,根本没有足迹留下。”

  “亲爱的霍浦金斯,我调查过许多案子,但还从来没有看见过飞行的动物来作案。只要 罪犯长着腿,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有可能是踩下的痕迹,也有可能是蹭过的痕迹,或者不太 明显的移动痕迹,一个运用科学方法的侦探都可以看得出来。如果说这件满是血迹的小屋居 然找不到一丝能帮助我们破案的痕迹,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何况,从你的调查里我也可 以看 出,某些东西你并没有仔细检查过。”

  这位年轻的警长听完我朋友的这番带有讽刺意味的话之后,面露窘迫。

  “福尔摩斯先生,我没能及时请您去检查,这个是我的错误,但现在已经没有办法挽回 了。不过这间屋子里还有一些物品值得我们注意,比如那把用来谋杀他的鱼叉。我想,应该 是凶手随手从墙上的工具架上抓到的,可以看见,还有两把类似的仍然摆在那里,但工具架 上还有一个位置是空的。这把鱼叉的木柄上刻有‘SS,海上独角兽号,丹迪’的字样, 所以 可以断定凶手是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出手杀人的,他是顺手抓到了这个武器。还有,如果凶 杀发生在凌晨两点钟左右,当时彼得?加里是穿好衣服的,这说明他和杀人犯有约 会,桌子 上摆着的罗姆酒和那两个用过的杯子似乎也可以证明这一点。”

  福尔摩斯说:“你的这两个说法的确都很合理,屋子里除了罗姆酒外,还有其他的 酒吗? ”

  “有,在贮物箱上有个小酒柜,里面还有威士忌和白兰地。但这些对于我们说来并不重 要,因为柜子里的酒并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福尔摩斯说:“即便如此,柜子中的酒还是有意义的。不过还是先请你讲讲你认为和案 件有关的其他物品的情况吧。”

  “桌子上的那个烟丝袋。”

  “它在桌子上的什么地方? ”

  “在桌子的中间,烟丝袋是用未加工过的带毛的海豹皮做成的,用皮绳可以捆住。烟丝 袋盖儿的里边有‘P_C ?’字样,里面装着半盎斯海员用的烈性烟丝。”

  “不错丨还有其他什么吗?”

  斯坦利?霍浦金斯想了想,便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本有黄褐色外皮的笔记本。笔记本的外皮很粗糙,边缘有点脏,第一页写有字首“J.H.N ?”和日期“一八八三”。福尔摩斯 将笔记本放在桌子上,仔细地进行着检查,我和霍浦金斯站在他的后面默默地看着。在第 二 页上,印着有印刷体的字母“C_P_R ?”,之后的几页全是数字。接着,有“阿根廷”、“哥 斯达黎加”、“圣保罗”等一些标题,每项之后均有几页数字和符号。

  福尔摩斯问他:“你觉得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

  “我认为,这些有点像是交易所证券的报表。我想‘J_H_N’也许是经纪人的名字的 字首缩写,‘C_P_R ?’则可能是他的客户。”

  福尔摩斯说:“难道‘C_P_R ?’不是加拿大太平洋铁路吗? ”

  斯坦利?霍浦金斯一边拍着自己的大腿,一边低声责骂着自己。然后他喊道:“真是的! 我真是愚不可及丨你说的当然是正确的。那么只有‘J_H_N?’这几个是需要我们解决了。 之前,我核查过这些证券交易所的旧报表,但是在一八八三年,我没发现任何经纪人名字的 字首跟它一样。但我还是认为这是我全部线索里最重要的。福尔摩斯先生,您看有没有 这样 的可能性,就是这几个字是现场的第二个人名字的缩写,换句话说,是杀人犯的。我还觉得, 记载着大笔值钱证券的笔记本的发现,恰好给我们指出了此次谋杀的动机。”

  夏洛克?福尔摩斯的面部表情有了一点变化,这说明此案件的这一最新发现完全出乎了 他的意料。

  他说:“你的这两个观点我没有任何异议,的确,这本在最初的调查里没有提起过的笔 记改变了我对这个案件的看法,我之前的全部推论根本没有考虑到这本笔记的存在。现在, 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去调查一下这本笔记里所提及的证券呢? ”

  “这项工作我正在处理,但是我想,这些南美康采恩的股票持有者的大多身在南美,所 以想要查清楚这些股份还需要几周的时间。”

  听到这里,福尔摩斯便开始用放大镜检查笔记本的外皮。

  他说:“这里好像是被弄脏了。”

  “先生,是的,那是血迹。我跟您说过,这本是我从地上捡起来的。”

  “那么,你还记不记得,血点是在本子的上面还是下面呢?”

  “我想应该是在紧挨着地板的那一面。”

  “喔,那么这也许说明笔记本是在谋杀之后掉下来的。”

  “正是这样,福尔摩斯先生,这点我也想到了,按我猜测,这是在杀人犯匆忙逃走时不 小心掉落的,就掉在了门的附近。”

  “那么,以此看来,这些证券里没有一份是死者的财产,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先生。”

  “有没有依据可以推断出这是件抢劫杀人案呢? ”

  “也没有,先生。这里好像没什么东西被动过。”

  “这就很有趣了。那边有一把刀,是吗?”

  “是的,先生。有一把带鞘的刀摆在死者的脚旁,刀还在刀鞘里,加里太太能证明那是 属于她丈夫的东西。”

  福尔摩斯默默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说:“我想我必须亲自去看一看了。”

  斯坦利?霍浦金斯高兴地叫出声来。

  “无比感激,先生。你的这个行动让我的心情陡然轻松。”

  福尔摩斯朝着这位警长摆摆手,并继续说道:“在一周之前,这本来是很简单的工作。 现在去的话,也许还不会完全于事无补。如果你能腾出时间,华生,不妨跟我们一起去看看 。 去准备一辆四轮马车吧,霍浦金斯,一刻钟之后,我们出发去往弗里斯特住宅区。”

  我们在路旁的一个小驿站下了马车,急匆匆地穿过一片宽广的森林遗址。也就是这片大 约有几英里长的森林,阻挡了萨克逊侵略者有差不多六十年之久,是不可入侵的“森林地 带”,英国的堡垒的一部分。如今,大部分森林已经被砍伐掉,因为这里曾经是英国第一个 钢铁厂的厂址,需要木材去炼铁。现在钢铁厂已经迁移至北部矿产丰富的地区,现在这 些坑 洼不平的地面和荒凉的小树林里能表明这里曾经有钢铁厂存在过。在一座小山上的绿色斜坡 空旷处,有一所低而长的石头房子,从那里延伸出一条小道,曲曲折折地穿过田 野。靠近大 路的地方有一间小屋,小屋子的三面都被矮树丛围着,屋门和一扇窗户正对着我们。这就是 案发的现场。

  斯坦利?霍浦金斯把我们带进这所房子,并将那位头发灰白、面容憔悴的妇女一一被害 人的孀妇一一介绍给我们。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非常糟糕,脸上布满了皱纹,眼圈发红,眼 睛的深处仍然藏着恐惧的神情,这说明她长年经受非人的虐待和苦难。她的女儿在身旁陪着 她。这个姑娘头发金黄、面色苍白,提到她父亲的死时,她居然很高兴,眼睛闪耀着反 抗的 光芒,甚至还说要祝福那个把她父亲杀死的人。黑彼得把他的家弄得一塌糊涂,我们从他家 走出来之后,有重新获释的感觉。然后,我们向前走去,沿着一条穿过田野的小 路,这条小 路是死者生前用脚踩出来的。

  这间小房的构造十分简单,房顶和四周都是木制的,靠门的附近有个窗户,另一个窗户 则在小屋的尽头。斯坦利?霍浦金斯从口袋里把钥匙掏出来,弯身对准锁孔准备打开门,忽 然他停下了,脸上露出非常惊异的表情。

  他对我们说:“有人撬过锁。”

  我和福尔摩斯检查了一下,发现的确是这样,锁孔附近有刀痕,上面的油漆被刮得发 白。之后,福尔摩斯则开始检查窗户。

  “我想,他还想要从窗子这边进去。不管他是谁,反正他失败了,并没有进入到这个房 间里,这个人好像不怎么聪明。”

  这位警长说:“这件事很不寻常,我敢发誓,昨天晚上这里是绝对没有这些痕迹的。” 我提醒他说:“也许村子里有些好奇的人想进来看看。”

  “我倒不这么认为,村里的人根本不敢走近这儿,更不必说闯进小屋了。福尔摩斯先生, 您怎么看这件事? ”

  “我觉得我们很幸运。”

  “非常有可能。他上次来的时候是没有想到门是关着的。所以,他要用小折刀弄开门进来,但也没能进来。那么接下来,他会怎么办呢? ”

  “会带着更合适的工具第二天晚上再来。”

  “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我们不在这里等着他,那就是我们的失误。我们来看看小屋里 面的情形吧。”

  谋杀的痕迹已经被全部清理掉了,但屋内的家具仍然同那天夜里摆得一样。福尔摩斯 仔细地一件一件地检查了好几个小时,从他的表情上来看,并没有任何结果,但在他检查 这 些家具的过程中,停下来过一次,并问道:“霍浦金斯,你从这个架子上拿走过什么东 西没有? ”

  “没有,我什么都没动。”

  “肯定有什么东西被拿走了。你看,这个角落里的尘土比别的地方少很多。我想也许是 平放着的一本书,或者一个小箱子。好,没有其他事情了。华生,我们去美丽的小树林走走 吧,这么好的环境千万不要浪费了,我们去享受几小时的鸟语花香。霍浦金斯,我们今天晚 上在这里碰头,看看能不能跟那位昨夜来访的绅士来一次短兵相接。”

  为了跟这位绅士相遇,我们还布置了一个小小的埋伏。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霍浦金斯 主张将小屋的门打开,福尔摩斯则认为这会引起这位陌生人的猜忌。小屋的锁并不复杂,用 一块坚硬的小铁皮就可以撬开。福尔摩斯还建议说,我们最好在屋外等候,附近的矮树丛很 适合藏身,如果这个人是点着灯行动的话,我们便不难发现他的目的。

  等候的时间又长又乏味,但却有一种冒险的快感,好像猎人在水池旁等候捕捉来饮水的 动物一样。我们心里不停地猜测着,在黑暗里偷偷摸摸地来到我们这里的到底是一头什么样 的野兽呢?也许是一只凶残的猛虎,只有和它锋利的爪子以及尖锐的牙齿进行艰苦的搏斗之 后才能捉到;或者是一头狡猾的豺狼,仅对于没有防备的人和怯懦的人才是可怕的。

  我们蹲伏在矮树丛里,无声无息地等待着事情的发生。起初,有回村比较晚的人的脚步 声和他们的谈话声引起了我们的警觉,后来,这些不相干的声音逐渐消失,偶尔传来远方教 堂的钟声报告给我们深夜的逐渐来临,天空下起了小雨,但在我们的四周,只是一片寂静。

  钟声敲过两点半之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来临,忽然间,大门那里传来一声尖锐而清 晰的滴答声,我们大吃一惊。有人进来走在小道上,然后又有一段时间的寂静,我正在想着 那个声音是场虚惊的时候,从小屋的另一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之后又有金属物品的摩擦 声和碰撞声传来。显然,这是有人正在奋力开锁。这次他的技术好些或是换了工具,因 为我 们忽然听到啪嗒一声,然后是门枢的嘎吱声。一支火柴划亮了,紧接着蜡烛也被点燃了,透 过挂着薄纱的窗帘,我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屋里的情景。

  这位夜间来客体型瘦弱,蓄有胡须,面孔苍白,看年龄不过二十岁左右。他神情慌张, 事实上,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像他这样又惊又怕,他的四肢在颤抖,牙齿在打着冷战。他穿 着诺福克式的上衣和灯笼裤,像个绅士一样头戴便帽。我们看见他惊恐地望向四周,之后他 把蜡烛放在桌子上,朝着一个角落走去,我们便看不见他了。过了一会儿,他又拿着一 个大 本子走了回来,是在架子上一排航海日志其中的一本。他靠在桌子上,逐页读了起来,直到 翻出他想找的项目。他紧握着拳头,做出了一个愤怒的手势,然后将本子合上放 回原处,并熄灭了蜡烛。在他还没来得及转身走出这间小屋的时候,霍浦金斯的手已经将他的衣领抓住, 当他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捕了的时候,我听到他长舒了一口气。我们回到屋子里,又将 蜡烛点 燃,在侦探的看管下,他坐在贮物箱上,身体蜷缩起来,浑身打着冷战,不知所措地看看这 个人又看看那个人。

  斯坦利?霍浦金斯说:“来吧,快跟我们讲讲,你到底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

  这个人精神一振,竭力保持着冷静,然后盯着我们看。

  他说:“我想,你们应该是侦探吧?你们认为我跟加里船长的死有关。但我可以向你们 保证,我真的是清白的。”

  霍浦金斯说:“我们会搞清楚的。先说说你叫什么吧。”

  “我的名字是约翰?霍普莱?奈利根。”

  我看见霍浦金斯和福尔摩斯二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你们可以为我保密吗? ”

  “不,不行。”

  “那么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们呢? ”

  “如果你不回答的话,以后在审问你的时候可能对你没什么好处。” 这个年轻人的神情有些窘迫。

  他说:“好吧丨我跟你们其实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但是我很不愿意让旧的流言蜚语 又重新传开。你们有没有听说过道生和奈利根公司吗? ”

  从霍浦金斯的面孔,我看得出他对此一无所知,但是福尔摩斯却显得非常有兴趣。

  他说:“你说的是那些西部银行家们吗?我知道他们亏损了一百万镑,奈利根失踪了, 康沃尔郡一半的家庭都破产了。”

  “的确是这样,奈利根先生是我的父亲。”

  就这样,我们终于获得了一点线索,但是在一个避债潜逃的银行家跟一个被自己的鱼叉 钉在墙上的彼得?加里船长之间,实在看不出能有什么联系。大家对此都很感兴趣,于是, 全神贯注地听这个年轻人讲话。

  “这件事情主要跟我父亲有关系,道生已经退休了。那时我只有十岁,但已经可以感觉 到这件事带来的恐惧和耻辱。许多人都说是我父亲把全部证券偷走并且逃跑了,事实却不是 这样的。我父亲深信,如果给他一点时间可以把证券变成现款的话,所有的事情都会好起来, 债务也可以偿还了。在逮捕我父亲的传票刚发出之前,他乘着小游艇动身去了挪威。 我还记 得他临走前的那天晚上跟我母亲告别时的情景,他给我们留下了一张他带走的证券清单,并 且发誓说他会回来证明自己的名声,信任他的人是不会得不到回报的。可是从 此以后,我便 再也没有听见过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他本人和游艇都是音信全无,我和我母亲认为他和游艇 以及他所带的全部证券全都沉入海底了。我们有一位非常可靠的商人朋 友,不久之前,他在 伦敦市场上发现了我父亲带走的那些证券。可以想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们是多么惊 讶,我花了很长时间去追查这些证券的来源,历尽艰辛,我发现 最早卖出证券的人便是这间小屋的主人,彼得?加里船长。

  “当然,我对这个人也是做过一番调查的。我知道他曾经掌管过一艘捕鲸船,就在我父 亲乘船去挪威的时候,这只船正好从北冰洋返航。那年秋天,南方的大风不断吹过来,天气 状况十分恶劣,所以,我父亲的游艇极有可能被吹至北方,遇上加里船长的船。如果事实就 是这样的话,我父亲又怎么样了呢?无论如何,如果我能从彼得?加里这里搞清楚证券 是怎 样出现在市场上的,也许便可以证明我父亲没有出售这些证券,以及他拿走这些证券的时 候,并不是想自己发财。

  “于是,我来到这里,打算见一下这位船长,就在这个时候,这件谋杀案发生了。从验 尸报告里,我大概了解到一些这间小屋的情况。报告里说,这艘船的航海日志仍保存在这间 小屋里。我一下联想到,如果我可以看到一八八三年八月在‘海上独角兽’号上发生的事, 我便有可能解开我父亲失踪这个谜团。昨天晚上,我想要弄到这些航海日志,但是没撬 开门, 所以今晚又来开门,并找到了这本航海日志,但我发现里面八月份的那些页全被撕掉了。就 在我打算离开的时候,不巧被你们抓住了。”

  霍浦金斯问:“这是全部的事实吗?”

  “是的,这就是全部事实,我一点都没隐瞒。”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躲闪到一旁去了。 “你没有其他事情要告诉我了吗? ”

  他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没有了。”

  “昨天晚上之前,你有没有来过这里?”

  “没有。”

  霍浦金斯把那本作为证物的笔记本放在他面前,本子的外皮有血迹,第一页上写着这个 人名字的字首,他大声喊道:“那这个丨你又该怎么解释! ”

  这位可怜的人神情万分沮丧,他全身颤抖,用双手遮住脸。

  他难过地说:“这个本子你们是怎么得到的?我不清楚,我想我是在旅馆把它弄掉了。” 霍浦金斯严厉地说:“不要再说了,够了。如果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话,留到法庭上去说 吧,现在跟我一起去警察局吧。我非常感谢你和你的朋友,福尔摩斯先生,但事实证明,你 们来这里好像也没什么必要,没有你们这个案件也会获得圆满的结果。尽管这样,我还 是想 谢谢你们。在勃兰布莱特旅店,我给你们保留了房间,现在我们可以一起去村子里了。” 第二天早晨,我们准备乘马车回伦敦,福尔摩斯忽然问我:“华生,你觉得这件事 情怎 么样? ”

  “我看出你是非常不满意的。”

  “不,亲爱的华生,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但是斯坦利?霍浦金斯的方法我却不能认同, 我对他有些失望,本来我以为他可以处理得更好一些的。一个侦探,在任何情况下,总是 应 该探索结果是否有第二种可能性,并且对这种可能性进行一些必要的预防。这是侦查罪案的 重要原则呀。”

  “那么,对于这件案子,第二种可能性又是什么呢?”

  “就是我自己一直在调查的线索,也许得不到什么结果,这很难说,但至少我要把它进行到底。”

  在贝克街我们的家里,有好几封信正在等待着福尔摩斯。他抓起其中的一封拆开,之后 发出一阵轻微的、带有胜利意味的笑声。

  “好极了丨华生,还记得我说的第二种可能性吗?它正在发展着,在我的预料之中。你 有电报纸吗?请帮我写两封:‘瑞特克利夫大街,海运公司,萨姆纳。派三个人来,明早十 点到。一一巴斯尔。’这就是我扮演角色时所用的名字。还有一封是:‘布莱斯顿区,洛得街 46号,警长斯坦利?霍浦金斯。明日九点半来吃早餐。紧要。如不能来,回电。一一 夏洛克?福 尔摩斯。’老实说,华生,这件讨厌的案子让我这段时间以来寝食不安。从此,我要把它从 我心中完全摘除掉,我相信,明天我们将会知道最后的结果。”

  按照电报上的时间,那位警长准时来拜访我们,我们一起坐下吃赫德森太太为我们准备 的丰盛早餐。大概是由于案件进展顺利,这位年轻的警长非常得意。

  福尔摩斯问他:“你真的认为你的办案方法是正确的吗? ”

  “我想不会有比这更完美的解决办法了。”

  “但是在我看来,这件案子并没有得到最后的解决。”

  “您这么说真是让我意外,福尔摩斯先生,难道这桩案子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 “你能够解释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吗? ”

  “当然可以。我查明,这个奈利根在出事的那一天到了勃兰布莱特旅店,他假装是来玩 高尔夫球的。他的房间在第一层,所以他想什么时候出去都是很方便的。那天晚上,他去屋 得曼李和彼得?加里在小屋里见面,因为言语不和,所以,他们争吵了起来,他用鱼叉戳死 了他。对于自己的行为,他十分害怕,所以在往屋外跑的时候不小心掉了笔记本,他之 所以 随身携带着笔记本是为了向彼得?加里询问各种关于证券的事。您也许注意到了,有一些证 券是用记号标出来的,但绝大多数是没有记号的。标出来的那些是在伦敦市场上发 现而追查 过的,剩下的也许还在加里手中,年轻的奈利根迫切要使这些证券仍归他父亲所有,以便归 还给那些债主们。他跑掉之后,本来不想再走进小屋,但为了取得他所需要 的材料,最后, 不得不再入虎穴。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就是这样的吗? ”

  福尔摩斯摇着头笑了笑。

  “我只看出来一个漏洞,那就是他根本没有可能去杀人。你用鱼叉叉过动物的身体吗? 我猜应该没有吧?哼,亲爱的先生,请留意那些微小的事情,我的朋友华生可以告诉你,整 整一个早上,我都在做这个练习,这非常困难不仅需要有力的手臂,而且要投掷得很精准。 钢叉戳出去得很猛,所以钢叉头陷入了墙壁里。你想想,那个贫血的青年怎么能够掷出 如此 凶猛的一击吗?难道是他和黑彼得在半夜共饮罗姆酒?两天之前在窗帘上看到的是他的侧影 吗?不,霍浦金斯,不,那一定是一个强壮有力的人,我们必须要找到这个人。 ”

  这位警长听了福尔摩斯的这番话之后,脸色愈发难看了。他刚才的喜悦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的希望和雄心全部粉碎了,但他还想据理力争。

  “福尔摩斯先生,您不能否认那天晚上奈利根的确是在现场的。笔记本就是证据。即使 您能挑出这样那样的毛病,但我的证明仍然可以使陪审团满意。此外,您所说的那位可怕而强壮的罪犯,他到底在哪里呢?”

  福尔摩斯安详地说:“现在,我想他就在楼梯那边。华生,请把你的枪放到比较容易 拿到的地方。”他站起来,将一张有字的纸放到一张靠墙的桌子上,说道:“我们已经准备 好了。”

  说着,门外便传来了一阵粗野的谈话声,赫德森太太闻声开门,夕卜面总共有三个人,他 们正吵着要见巴斯尔船长。

  福尔摩斯说:“请让他们逐个进来吧。”

  第一个进来的是一个身材矮小、模样可笑的人,他的面颊通红,留着蓬松、斑白的连鬓 胡子。

  福尔摩斯从口袋中掏出一封信来,问道:“请问您的名字是?”

  “我叫詹姆斯?兰开斯特。”

  “兰开斯特,对不起,铺位已经满了。给你半个金镑,不好意思,请去那边的屋子里等 一会儿吧。”

  第二个进来的人身材细长、非常消瘦,他的头发平而直,两颊内陷。他的名字叫休?帕 廷斯。同样,他也没有被雇用,得到了半个金镑后便去旁边屋子里等候了。

  第三个申请人的外貌有些奇怪,他面孔凶恶,头发蓬乱,胡须浓重,成簇的眉毛向下低 垂着,将两只蛮横的黑眼睛都遮住了。他像水手似的站在一边,对我们敬了一个礼,然后两 手转动着他的帽子。

  福尔摩斯说:“请问你的名字是?”

  “我叫帕特里克?凯恩兹。”

  “你是叉鱼手? ”

  “没错,先生,有过二十六次出海经历。”

  “是在丹迪港吗? ”

  “是的,先生。”

  “挣多少钱? ”

  “每个月八镑。”

  “你能立即随探险队出海吗? ”

  “没问题,只要我把有用的东西都准备好。”

  “你有什么证明吗? ”

  “有的,先生。”说着,他从口袋中取出一卷已经被揉搓过的带着油迹的单子。福尔摩斯 看了一眼后又把单子还给了他。

  他说:“合同在靠墙的桌子上。你正是我要找的人。去签个字吧,你被录用了。”

  随后,福尔摩斯小心翼翼地靠住他的肩膀,并将两只手伸过他的脖子。他说:“这就 行了。”

  之后,我听见了金属撞击的声音以及一声低低的怒吼。紧接着,这个海员和福尔摩斯在 地上扭打起来,虽然敏捷的福尔摩斯已经将手铐扣在了他的手上,但他的力气实在大得惊人,如果不是我和霍浦金斯帮忙,恐怕福尔摩斯会被这个海员制服。当我把手枪的枪口对准 这个海员的太阳穴时,他终于明白抵抗是无效的。我们用绳子将他的踝骨绑住,然后气 喘吁 吁地站了起来。

  福尔摩斯说:“我很抱歉,霍浦金斯,鸡蛋怕是已经凉了。不过当你想到这件案子终于 有个完美的结局的时候,我想你的早餐吃起来会更香。”

  斯坦利?霍浦金斯非常惊讶,站在一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红着脸,有点害羞地说道:“福尔摩斯先生,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好像从一开头 我就被自己给愚弄了。现在我知道了我永远不应该忘记,我是学生,而您是我的老师。虽然 我刚才亲眼目睹了你所做的一切,但恕我愚钝,我还是没能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福尔摩斯笑着说道:“哈哈,这次你的教训是破案的方法不能是一成不变的。你的注意 力完全集中到年轻的奈利根身上,根本分不出一点精力给帕特里克?凯恩兹这个真正谋杀彼 得?加里的人。”

  这个海员嘶哑的叫声将我们的谈话打断了。

  他说:“请注意,先生,您这样对待我,我并没有什么怨言,但是我希望你们的判断能 够更确切一些。你们说我谋杀了彼得?加里,我要说我杀了彼得?加里,这个区别是很大的。 也许你们不相信我说的话,没准儿你们以为我在编故事给你们听。”

  福尔摩斯说:“我们当然不会这么草率,来讲讲吧,让我们听听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向上帝发誓,我的话不会耽误你们太长时间的,并且我能保证我说的每句话都是千 真万确的。我非常了解黑彼得,当他抽出刀子的时候,我知道不是他死就是我死,所以我抄 起鱼叉用力对准他戳去。他就是这样死的。你们说是谋杀。无论如何,如果黑彼得的刀插在 我的心脏上,或是绳索套在我的脖子上,那么死掉的就会是我。”

  福尔摩斯问:“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还是从头讲起吧,我可以坐在椅子上说么,那样讲话会方便些。事情发生在 一八八三年的八月,彼得?加里是当时‘海上独角兽’号的船长,我则是后备叉鱼手。我们 正离开 北冰洋的大块碎冰往回逆风航行,因为刮了一星期的猛烈的南风,很多船找不到方向 了,就在这时,我们从海上救起一只被吹到北方来的小船。当时,船上只有一个新水手,我 们船上的水手们认为大船已经沉没了,船上其他海员全死了,只剩下这个人独自乘小船去挪 威海岸。总之,我们把这个人救到我们的船上,他和我们的头儿在舱里聊了很长时间。 随着 这个人打捞上来的,还有一只铁箱子。从来没有人提到过这个人的名字,至少我是不知道的, 而且第二天夜晚,他就消失不见了,好像没有来过船上一样。当时的传闻是, 这个人要么是 自己跳海了,要么便是被强烈的风卷入海里了。整个船上只有一个人知道他到底出了什么 事,这个人就是我,因为我亲眼看见,在深夜的时候,船长将他的双脚捆 住,并扔到船栏杆 外边。又走了两天,我们便看见萨特兰灯塔了。这件事我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只是等着 瞧到底会有什么结果。我们抵达苏格兰的时候,事情已经被压了下 来,没有人再去过问。你 知道,在海上,一个陌生人出了事故死了,实在是没有过问的必要。过了不久,加里便不再 出海,几年之后我才知道他在哪儿。当时我已经猜到,他害 那人是为了那个铁箱子里面的东西。我想他现在应该给一笔钱让我闭嘴。

  “有一个我以前熟识的水手在伦敦遇见了他,通过这个水手,我知道了他现在的住处, 便马上来找他要钱。第一天晚上,他表现得通情达理,说是准备给我一笔钱,让我一生不再 出海都够花。我们约定,过两个晚上就把事情办妥。我再去的时候,看见他已经喝得很醉, 并且脾气也不怎么好。我们坐下来喝酒,聊着从前的事情,他喝得越多,我便越觉得他 的脸 色不对。我一眼瞥见挂在墙上的鱼叉,我想在我完蛋之前也许会用得到它。后来,莫明其妙 地,他对我发起火来,手里拿着一把大折刀,目露凶光,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把 大折刀从鞘 里拔出来的时候,我的鱼叉便已经刺穿了他的身体。天啊丨他当时尖叫了一声丨他的脸在我 眼前逐渐模糊起来,我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浑身溅满了他的血。过了一会 儿,四周很安静, 于是,我又再次鼓起勇气,向屋子的四周看了看,见到那只铁箱子就放在架子上。我想我和 彼得?加里都有权利拥有这只箱子,于是我便拿着它离开了这间屋子 。可我真是太蠢了,竟 然把烟丝袋忘在了桌子上。

  “现在,我来告诉你一件最奇怪的事情。我刚走出这间屋子,便听见有个人走来,我马 上躲在矮树丛里。我看见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走了进来,走进屋子并喊了一声,然后便好像见 了鬼一样撒腿就跑,一会儿就没影了。他是谁,到底要干什么,我真是毫无头绪。我呢,就 步行了十英里,在顿布芝威尔兹上火车,去了伦敦。

  “我一检查这只箱子,发现里面只有一些证券,根本没有钱,但我不敢卖。我没有把黑 彼得抓在手心,现在困在伦敦,一个子儿也没有。我只会叉鱼,后来,我看见了雇叉鱼人的 广告,给钱不少,所以我去了海运公司,他们把我派来这里。这就是全部事实。我再说一遍, 没错,是我杀了黑彼得,但是我想,法律还是要感谢我的,因为我帮他们省了一条麻 绳钱。” 听到这里,福尔摩斯站了起来,把烟斗点上,说道:“好的,我们知道了。霍浦金斯, 我看你应该立即把这个犯人送到相对安全的地方。这个房间是不适合做牢房的, 而且我们的 帕特里克?凯恩兹先生身材魁梧,在屋内恐怕要占去很大的空间。”

  霍浦金斯说:“我不知道怎样感谢您才好,福尔摩斯先生,但是直到现在,我仍然不明 白您是如何让犯人自投罗网的。”

  “从一开始,我便幸运地抓住准确的线索。如果我知道了有那本笔记本的存在,我的想 法也许就会被引到别处了,跟你从前的想法一样。但在这桩案子的一开始,我的全部注意力 都集中在了一点上:使用鱼叉的技巧、惊人的力气、装着粗制烟丝的海豹皮烟口袋、罗姆 酒,这些都能让人联想起经验丰富的海员。我确信烟丝袋上的字首‘P_C’不过是巧合而 已, 而且肯定不是彼得?加里的,他是不抽烟的,因为在他屋里并没有找到其他烟斗。你记得我 曾问过,屋内是否有威士忌和白兰地,你说有。那么又有多少不出海的人在能弄到 这些酒的 时候,非要去喝罗姆酒呢?所以,我敢肯定凶手是一个海员。”

  “那么,您又是怎么找到他的呢?”

  “这个问题就更简单了,如果是个海员的话,那么一定在‘海上独角兽’号上的工作过。 据我所知,彼得?加里并没有登过别的船。我往丹迪打了电报,三天以后,我弄清一八八 三 年‘海上独角兽’号上所有水手的姓名。看到叉鱼手中有帕特里克?凯恩兹的这个名字的时候,我觉得侦查便可以告一段落了,我推测他可能在伦敦,并且应该想要离开这里一段时 间。所以,我去伦敦东区住了几天,并假装组织了一个北冰洋探险队,提出丰厚的待遇寻 找 叉鱼手,在船长巴斯尔手下工作一你看,这不就有了结果!”

  霍浦金斯喊道:“妙极了!真是妙极了!”

  福尔摩斯说:“现在,我想你应该尽快释放奈利根,并向他道歉。铁箱子也要归还给他, 当然,彼得?加里卖掉的证券是弄不回来了。霍浦金斯,你把这个人带走吧,外面有出租 马 车。如果需要我参加审判,我和华生的地址应该是在挪威的某个地方一以后我会给你写详 细地址的。”

  査尔斯?奧格斯特斯?米尔沃顿我现在讲的故事是许多年前发生的,即便这样,我说的时候不免还是有些忐忑。因为在 相当久远的时间里,无论如何慎重、小心地讲述事实,都是不可能的。现在因为主要人物已 经逃离了人间的法律约束,所以能够有所保留地发表出来,而不致使任何人的名誉遭到损 害。这件事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和我平生所遭遇的最为蹊跷的案件。我会隐藏日期或 一 些具体内容,避免使人查找到事情真相,希望读者见谅。

  那是一个寒冬的傍晚,福尔摩斯和我到外面散步,回到家时差不多是六点钟。福尔摩斯 点亮了灯,灯光使桌子的一张名片凸显出来。他扫了一眼名片,哼了一声,随手把名片丢在 地板上。我捡起名片读道:

  査尔斯?奥格斯特斯?米尔沃顿 阿倍尔多塔 韩姆斯德区 代理人我问:“这人是谁?”

  “全伦敦最讨厌的人。”福尔摩斯答道,然后坐下来将腿伸到壁炉前,“名片背后有写什 么吗? ”

  我把名片翻过来,读道:“六点半来访——C.A.M。”

  “哼,他马上就要到了。华生,如果你在动物园里面对蛇站着,注视着这种卷曲爬行的 有毒动物,盯着它可怕的眼睛和凶恶的扁脸,你肯定会产生一种讨厌的感觉,从而一走了之 吧?米尔沃顿就让我有同样的感觉。我接触过的杀人犯差不多有五十多个,但是这些人当中 最可恶的,也没有他那样令我恶心。可是我却不得不跟他有些往来,今天其实是我约他 来这 里的。”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

  “华生,别急,让我慢慢讲给你听。他在诈骗犯的圈子里可谓数一数二。上帝意外地帮 了他不少忙,再有就是那些被米尔沃顿掌控名声和隐私的女人们,她们则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夕卜表上摆出微笑的脸孔,内心却是铁石心肠,他不断进行勒索,直到榨干她们的一切。这个家伙能力不错,本来是可以从事些体面的行业的,可他却背道而驰。他发迹的方法是:先让人们知道,他愿意高价换取有钱有势的人的信件,然后他从一些贪婪的男女仆人手上买到这些东西,当然,更多的信件是来自于上流社会的流氓手里,这些恶棍喜欢欺骗妇女的感情和信任。他做起买卖来非常阔绰,我碰巧有一次听说他为了一张只有两行字的字条,居然付给一个仆人七百镑,结果使这个不幸的贵族家庭走向灭亡。对于市面上的所有杂七杂八的传言,米尔沃顿都有兴趣了解。在这座城市里,有许多人会因为听到他的名字而吓得面色惨白,谁都担心自己有一天会被他捉弄,因为他有钱又有手段,可以任意妄为。他还会把一张牌雪藏好几年,在可以赢得最大赌注的时候才打出去。我说过,他是伦敦最卑鄙的人,所以我想问问,一个爱发脾气打老婆的人能和他划为一类吗?他贪得无厌地为了诈骗更多的金钱,他有计划地、从容地继续折磨人们的心灵,从不曾间断过。”

  我很少听到福尔摩斯讲话带着如此强烈的感情。

  我说:“该让法律制裁这个人。”

  “从法律层面上讲,的确是,但是现实中却无法做到。例如,控告他虽然能把他关在牢里几个月,可是自己也将因此名誉扫地,这对于一个女人是没有任何好处的。所以,被他胁迫的人都不敢反抗。要是碰上他敲诈一个无辜的人,我们一定能抓住他,虽然他老奸巨猾,但我们一定要找出其他的方法来收拾他。”

  “为什么约他来我们这儿呢? ”

  “因为我接受了这样一个不幸的案件。当事人很有名气,她就是贵族小姐依娃?布莱克维尔,刚踏入社交界便被誉为上一季度最美丽的女士。两个星期后,她将要与德温考伯爵举行婚礼。这个浑蛋拿到几封仅仅是有些言语轻佻的信,华生,根本就没有什么坏事写在里面,信是写给一位家境窘迫的年轻乡绅的。但是,这些信也足够让这段婚姻破裂。要是米尔沃顿拿不到一大笔钱,他就会让这些信出现在伯爵眼前。我受委托约见他,并且尽量压低价格。”

  我听见马蹄声和车轮声从街道上传进来,于是望向窗外,一辆气派华丽的双驾马车停在楼前,车上的灯光刺眼,照着前方的两匹栗色骏马。仆人打开车门,一个身材矮小健硕的人下了车,此人穿着一件粗糙的黑色卷毛羊皮大衣。一分钟后,他便来到了我们的房间里。

  查尔斯?奥格斯特斯?米尔沃顿年纪约五十岁,头很大,似乎很聪明;脸又圆又胖,皮肤看起来很光,査尔斯?奧格斯特斯?米尔沃顿滑,但是总是挂着冷笑;躲在金边眼镜后面的两只眼睛不停地闪烁着。他的表情带点匹克威 克?先生的那种仁慈,但是堆着假笑,眼神散发出敏锐而又不屑的寒光。他说话的声音 跟他 的表情一样,温和且稳重。他边向前走着,边伸出肥胖却小巧的手,嘴里沉稳的低声说,他 为上次没有见到我们感到很遗憾。福尔摩斯对那只伸出来的手视而不见,并且冷 酷地盯着他。 米尔沃顿那张正假笑着的嘴向旁边咧了一下,他耸耸肩膀,脱下大衣,仔细地叠好,并搭在 一个椅背上,然后坐了下来。

  他指向我坐的方向,说道:“这位先生是谁?当他的面讨论这些没问题吗?”

  “华生医生是我的朋友和同事。”

  “很好,福尔摩斯先生。我之所以问这些,是为了您的当事人着想。你知道,事情总是 有微妙联系的。”

  “我已经对华生医生讲过了。”

  “那么,我们就谈生意吧。您说您是依娃女士的代理人。她是不是已经接受我的条件了? ” “你的条件是什么? ”

  “七千镑。”

  “这个条件有改动的余地吗? ”

  “亲爱的先生,我觉得讨价还价是很不合适的,总之,要是十四号我拿不到钱,十八号 的婚礼肯定没办法举行。”他挤出让人作呕的微笑,脸上露出得意忘形的表情。

  福尔摩斯想了一会儿,说道:“你似乎认为事情是没得商量的。我已经了解这些信的具 体内容了。我的当事人肯定会遵循我的建议去做。我会劝说她把全部事情告知她未来的丈夫 , 相信他不会对此事耿耿于怀的。”

  米尔沃顿坏笑了几声。

  他说:“很明显,你对这位伯爵不够了解。”

  从福尔摩斯有些疑虑的表情上,我看得出福尔摩斯的了解的确是不多。

  他问:“这些信能造成多大的影响呢?”

  米尔沃顿回答:“影响非常巨大。这位女士的信虽然写得很惹人喜爱。但是我可以向你 保证,德温考伯爵是绝对不会对这些信大加赞赏的。既然你持有不同的观点,我们也就不必 再谈下去了。这只是一单生意而已。你认为把这些信交给伯爵并不会伤害到你的当事人,那 么花费如此一大笔钱买回这些信就显得太不值了。”说着,他站起来去拿他的黑色卷毛 羊皮 大衣。

  福尔摩斯很恼火,脸色发灰。

  他说:“等一下。没必要这么快就走。这个问题事关重大,我们当然要努力避免流言 蜚语。”

  米尔沃顿又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他嘟囔着说:“这个问题我早已经预料到了,你只能照我说的办。”

  ①匹克威克:英国小说家狄更斯《匹克威克外传》中的主人公,以慷慨著称。

  福尔摩斯继续说:“可是,依娃女士并不富裕。我可以作证,两千镑就是她的全部家产,你说的数目她无能为力。所以我请求你把条件放低一些,按照我预想的数目交钱退信,我可以肯定你绝不可能拿到更多的钱了。”

  米尔沃顿冷冷地咧开嘴角,看不出他是不是在笑,并且不停地眨着眼睛。

  他说:“我知道,你对这个女士的财产情况描述得很准确。可是你必须知道,一个女士的婚礼是她的亲朋好友为她效劳的最好机会。要买一件价值连城的结婚礼物,他们有可能犹豫不决。可是要换作买这些信,我可以发誓,伦敦的全部宴会加起来所带给他们的快乐,都不及这一沓信。”

  福尔摩斯说:“这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

  米尔沃顿拿出厚厚的一摞东西,喊道:“哎呀,那就太不幸了丨请瞧瞧这个丨要是这些女士们不愿意努力,我也只好当她们太愚蠢了。”他举起一封便笺,上面印有家徽,“这位是—算了,在明天早晨以前,我是不能讲出名字的。可是,到那时这封信将会摆在这位女士的丈夫眼前,仅仅是因为她不愿意拿她的钻石首饰换成纸币,再拿出其中一小部分给我。

  我真感到惋惜!你对贵族麦尔兹女士和中尉多尔金的订婚趣闻还有印象吗?就在婚礼的前两天,《晨报》上刊登了一段报道,说婚礼被取消了。这是什么原因呢?说起来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只要拿出小小的一笔钱,仅仅是一千两百镑,问题就能顺利解决的。你不觉得这太可惜了吗?我没有料到你会如此不明事理,竟然对你的当事人的未来和名誉不管不顾,还在这儿讨价还价。福尔摩斯先生,你实在让我很失望。”

  福尔摩斯回答:“我所讲的都是事实。她没法弄到这么一大笔钱,葬送这位妇女的前途对你是没有任何好处的,收下我说的这笔数量不小的钱,对你岂不是更有好处?”

  “福尔摩斯先生,你错了。事情传出去我将会间接地得到很大益处。我手头有八九件事已到需要处理的时候了。一旦这些人知道我对依娃女士要价很高,我想她们考虑问题会理智一些。你懂我的意思吗? ”

  福尔摩斯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

  “华生,绕到他后面去。不能让他出去丨先生,现在让我们来看看你本子里有什么? ”

  米尔沃顿像老鼠一样灰溜溜地躲到屋子旁边,背靠墙站着。

  他打开上衣的前襟,一支手枪柄露了出来,然后说:“福尔摩斯先生,我早就猜到你会干出些特别的事来。这种威胁我早就习惯了,可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我实话告诉你,我全副武装,既然法律允许自卫,我可是随时准备好要开枪的。此外,我怎么可能把全部信件都放在笔记本里带来,你要是这么想可就错了,我才不会那么笨呢。先生们,我今天晚上还 要见几个人,而到韩姆斯德区的路途很远。”

  他走到近前,拿起他的大衣,手一直没离开枪,转身朝门口走去。我抄起一把椅子,福 尔摩斯冲我摇摇头,所以我又放下了。米尔沃顿鞠了一个躬,挤出一个微笑,向福尔摩斯眨 了眨眼,然后便走出房间。随后,我们便听到砰的关门声,接着听到嘎啦嘎啦的车轮声越来 越远。

  福尔摩斯呆坐在壁炉旁烤着火,他的手深深地插在裤子口袋里,下巴垂到胸前,眼睛盯 着发光的余烬。将近半小时里,他一动不动并且没说一句话,接着他好像做好了决定,终于 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他的卧室走去。过了一会儿,走出来的居然是一个滑稽的青年工人, 留着山羊胡须,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他在灯旁点燃泥制烟斗,对我说:“华生,我要 出去 一趟,晚些回来。”接着他便在黑夜之中消失了。我知道他已经准备好一场和查尔斯?奥格 斯特斯?米尔沃顿的较量,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场战斗竟会采取这种特殊的形 式。

  那些日子里,福尔摩斯出来进去整天这身打扮,不必多说,他肯定是把时间用在韩姆斯 德区,并且颇有成绩。可是他都做了什么,我却不得而知。在一个疾风骤雨的夜晚,风呼呼 地吹着,雨点答答地打在窗上,他终于凯旋了。他卸掉了装扮,坐在壁炉前,并且以他内敛 的方式,得意地笑了起来。

  “华生,你不会觉得我是要结婚了的人吧? ”

  “不,确实不。”

  “那么告诉你,你一定会替我高兴的,我已经订婚了。”

  “亲爱的朋友,我祝一”

  “对象是米尔沃顿的女仆。”

  “哎呀,福尔摩斯! ”

  “华生,我需要线索。”

  “你做得有些过分吧? ”

  “这是必要的一步。我打扮成一个忙碌的管子工,名字是埃斯柯特。每天晚上我都约她 出去,和她东拉西扯。天啊,谈的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呀丨可是,我掌握了我所要的线索。 现在我对米尔沃顿家的情况了如指掌。”

  “亲爱的福尔摩斯,可是这个女孩子呢?”

  他无奈地耸耸肩膀。

  “亲爱的华生,没有其他的办法。桌子上的赌注已经摆好了,我只能尽力出牌。然而, 很幸运的是,我还有个情敌,我稍一后退他肯定会把我挤掉。今晚的天气真不错! ”

  “你怎么会喜欢这种天气? ”

  “它很适合我的行动。亲爱的华生,我的意思是今天晚上要闯入米尔沃顿的家。”

  福尔摩斯说出这句话时,语气缓和并且坚决,我不禁打了个寒战,连呼吸甚至都停止 了。这句话如同黑夜里的闪电,瞬间照亮野外的所有角落,我察觉出这个行动可能导致的每 一个结果,查明真相、被捕、最终事业以无法挽回的失败和屈辱结束,我的朋友将会在卑鄙的米尔沃顿的操控下任人摆布。

  我大声说:“看在上帝的分上,仔细权衡一下你要做的事吧! ”

  “亲爱的朋友,我认真地思考过了。我从未冲动行事过,要是有别的方法,我也不会贸 然做出这种冒险举动的。我们再来认真地考虑一下,我想你会认为我的行动是不违背道德的 , 虽然从法律上说,这构成了犯罪,但我不过是想进去拿走他的本子,拿本子这件事你不会反 对吧。”

  我心里仔细盘算了一下这件事。

  我答道:“是的,只要我们的目标只是那些用于非法目的的物品,我们的行动便不算违 背道德。”

  “既然不算违背道德,那么我只需考虑个人安全问题了。如果一位女士急需帮助,那么 作为绅士,我就不该考虑太多个人的安危。”

  “你会遭到误解的。”

  “是的,这是需要承担的一部分风险。可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冒险取回 这些信。这位可怜的女士没有钱,又没有可信任的亲人。明天就是最后的期限了,如果我们 今晚弄不到这些信,这个浑蛋一定说到做到,让这位女士名誉扫地。所以,我打出这最后的 一张牌,目的就是不让我的委托人任人摆布。华生,你要记住,这次我将和米尔沃顿一 决生 死。你看到了,他虽然赢得了第一个回合,但是我要为了尊严和荣誉战斗到底。”

  我说:“我虽然不喜欢这样做,可是确实没有其他的办法了。我们什么时候行动呢?” “你不必去。”

  我说:“除非你不去。我说到做到,绝不后悔。要是你阻止我和你一起冒这个险,我马 上就到警察局举报你。”

  “你是帮不上我什么忙的。”

  “你怎么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是无法猜到的,不管怎样,我已下定决心了。不只是你,别 人也是有尊严和荣誉的。”

  福尔摩斯似乎有些不耐烦,但是最终,他紧锁的眉头还是放松了下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说:“那好吧,我亲爱的朋友,你就跟我一起去吧。我们也在一起生活好多年了,要是我们 被同一颗子弹射死,那倒很有趣。华生,我坦白跟你讲吧,我一直有个念头,就是要犯一次 收获颇高的罪。从这点来说,这就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你看! ”说着,他从一个 抽屉里 拿出一个干净的皮套子,里面装着一些发亮的工具,“这些都是顶级的盗窃工具,镀镍的撬 棒、镶着金刚石的玻璃刀、万能钥匙等等,足够应付各种情况。所有东西我都 准备好了,还 有一个在黑暗中使用的灯,你有走路不发出响声的鞋吗? ”

  “我有双橡胶底的网球鞋。”

  “太棒了丨那面具呢? ”

  “我试着用黑绸子做两个吧。”

  “我看得出来,你做这些事情是很有天赋的,很好,你去做面具吧。另外,出发之前我 们得先填饱肚子。现在是九点半。十一点我们就要赶到

车尔赤住宅区,然后再走一刻钟到阿倍尔多塔,半夜前我们差不多就可以工作了。无论如何,我们在两点以前必须带上依娃女士 的信回来。”

  福尔摩斯和我穿上晚礼服,看起来像两个刚看完戏正往家走的人。在牛津街,我们雇了 一辆双轮马车去韩姆斯德区的一个地方。到达之后,我们付钱下车,当天的天气特别冷,即 使我们披上了外衣,冷风也还是把我们打透了。我们顺着荒地的边缘向前走着。

  福尔摩斯说:“这件事一定要特别小心。那些信件存放在这个浑蛋书房的保险柜里,而 且书房后面就是他的卧室。不过,就像所有自己独自生活的男人一样,他睡觉非常沉。我的 未婚妻阿格萨告诉我,仆人们在自己房间里,经常拿叫不醒主人这件事开玩笑。他有一个忠 诚的秘书,白天一直会待在书房里,所以我们只能在晚上去。他还养了一条凶狠的狗, 时常 在花园里闲逛。最近两个晚上,我和阿格萨都会很晚见面,为了我顺利地走掉,她会把狗锁 好。房子到了,就是院子里的那栋大房子,先进大门,然后右转穿过月桂树,现 在我们就需 要戴上面具了丨你看,没有一个窗户透出灯光,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戴着黑色丝绸面具,我们二人瞬间化身成伦敦城里那些最凶的恶人。我们悄无声息地走 到这所幽静阴森的房子前,看见有一个带瓦顶的阳台从房子突出来,并且上面有几扇窗户和 两扇门。

  福尔摩斯压低声音说:“他的卧室就在那,这扇门正对着书房。从这扇门进去是最方便 的,但是门是锁着的,恐怕会发出巨大的声音。跟我到这边来。这是间花房,门对着客厅。 ”

  花房的门锁着,福尔摩斯割掉一圈玻璃,伸手进去拨开了锁。我们走进房间后,他便轻 轻地关上了门。从法律角度来讲,我们已经构成犯罪了。进去之后,我们首先感受到的,是 花房里温暖的空气,紧接着异国花草的浓郁芬芳,这让我们简直无法呼吸。黑暗里,他抓着 我的手带我快速穿过一些灌木,灌木的枝杈划过我们的脸。福尔摩斯在黑暗中能准确地 判断 事物,这是他努力锻炼出来的特殊技能。他一边继续抓住我的手,一边开了一扇门。我隐约 地感觉到我们走进了一个大房间,并且刚刚有人在这个房间里抽过雪茄。他在家 具中一边摸 索一边前进,又开了一扇门,随后我们再次轻轻地关上。我伸出手摸到几件挂在墙上的衣服, 我知道我已经在过道里了。我们走过过道之后,福尔摩斯再次轻轻地打 开了右手边的一扇门。 这时,突然有个东西冲向我们,我的心差点跳出来了,最后发现那不过是一只猫,我忍住没 笑出声来。这个房间里,火还在烧着,也同样充满了浓烈的烟 草味。福尔摩斯蹑手蹑脚地走 进去,等我进去之后,他便轻轻地关上门。我们已经来到米尔沃顿的书房,对面挂着门帘, 说明另一边是他的卧室。

  火烧得很旺,整间屋子都被照亮了。靠近门的地方有个电灯开关,即便在安全状况下,也 没有开灯的必要。壁炉的旁边有个厚实的窗帘,遮住刚才从外面看到的那个凸出的窗户。 壁炉 的另一侧,有个通向阳台的门。屋子中间是一张书桌,后面有把用闪亮皮革制成的红色转椅。 书桌的对面有个大书柜,上面立着一座大理石的雅典娜①半身像。在书柜和墙 中间的一个角落 里,有一个高大的绿色保险柜,壁炉里的火光将柜门照得无比光亮。福尔摩斯悄悄地走到保险①雅典娜:希腊神话中的智慧女神。

  柜跟前,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他又悄悄地走到卧室的门前,歪头贴着门专心地听了一会儿,以确定里面没有什么声音。这时,我突然想到可以从通道外边的门溜走,所以我检查了这扇门,惊喜地发现门没有插上也没上锁。我碰了一下福尔摩斯的手臂,他转过戴着面具的脸向门的方向看,似乎被吓了一跳,并且表示对我的动作感到十分意外。

  他把嘴贴在我的耳边说:“这样可不好,不过我还没有彻底理解你的意思。无论如何,我们时间紧迫。”

  “需要我做什么? ”

  “站在门旁。一旦听见有人来,立即插上门闩,我们可以按来路离开。要是他们从那条路过来,我们得手后可以从这个门走,如果没有得手,我们可以藏在凸窗的窗帘后面。你听懂了吗? ”

  我点点头,在门旁站好。刚才恐惧的感觉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激动,从前在我们捍卫法律的时候,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而今天我们却是在违背法律。我认定我们的行为是崇高的,不掺杂丝毫的自私,饱含骑士精神,目的是揭露敌人的丑恶嘴脸。

  这些情况使得我们这次冒险更有意义。我丝毫没有犯罪的感觉,面对如此险境,我竟然感到喜悦和兴奋。福尔摩斯如同一位准备手术的外科医生那样打开他的工具袋,他非常冷静地、科学地、准确地挑选着他的工具,我在一旁看得羡慕不已。我知道福尔摩斯热衷于开保险柜,所以很理解他面对眼前的那个绿色怪物时欣喜若狂的神态,正是这条邪龙摧毁了许多美丽女士的名誉。他把大衣放在一把椅子上,卷起晚礼服的袖口,拿出两把手钻、一根撬棒和几把万能钥匙。我站在中间的门旁,目光看着其他的两个门,以防突发状况。虽然这样,但是我并不知道遇到紧急情况时该如何应付。福尔摩斯全神贯注地干了半小时,像个娴熟的机械师,放下一件工具,又拿起另一件。最后,我听到嗒的一声,保险柜的绿门终于被弄开了,我看见里面有很多捆着的纸包,用火漆封着,上面还写着字。福尔摩斯挑出一包,但是在跳动的火光下,字迹很难辨认,他拿出他在黑暗中使用的小灯,要知道米尔沃顿正在旁边的屋里睡觉,开电灯未免太冒险。突然,他停顿了下来,仔细地听,接着他马上关上保险柜的门,拿起他的大衣,把工具塞回口袋里,就抓起我的手奔向凸窗的窗帘。

  我在窗帘后面藏好后,才听到引起他警觉的声音。远处传来砰的关门声,接着是迅速走 近的脚步声,在沉重的落步声中有模糊不清的沙沙声。脚步声接近了屋外的走道,最后在门前停下来,门开了。随着嗒的一声,电灯开了。门再次被关上,我们嗅到浓烈刺鼻的雪茄烟味。然后,在距离我们几码远的位置,传来了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有人不停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最后脚步声停止了,可是椅子又发出嘎吱一声。然后听到钥匙开锁的啪嗒一声,还有纸张的沙沙声。

  我刚才并不敢看,但是现在我轻轻地分开我前面的窗帘向里面窥视。我感到我的肩膀被福尔摩斯压着,我猜想他也在看。米尔沃顿宽厚的后背正对着我们,几乎触手可及。显然我们错误地估计了他的行动,他根本就没有在卧室里,而是待在房子另一侧的吸烟室里或是台球室里抽烟,我们刚才没有留意到那边的窗户。我们视线的前方就是他又圆又大的头,头发已是灰白,头顶还有一块因谢顶而发光。他仰靠在红漆椅子上,两腿伸直,嘴上斜叼着一支雪茄烟。他穿着一件紫红色军服样式的吸烟服,正在懒散地读着手里的一摞厚实的法律文件,嘴里不断地吐出烟圈儿,好像他并不打算改变现在这种平静而舒适的姿势。

  我感到福尔摩斯悄悄地抓住我的手,并且使劲握了一下,表示他有把握应对这种形势,他的情绪非常稳定。从我这儿看到保险柜的门没有完全关好,我不知道福尔摩斯是否留意到了,米尔沃顿随时能注意到这点。我心中暗自打定主意,一旦我发现米尔沃顿察觉到柜子出了问题,就马上跳出去,用我的大衣盖住他的头,将他按倒在地,其余的事就交给福尔摩斯处理。但是米尔沃顿并没有抬头看。他还是懒散地读着文件,一页一页地翻看这位律师的申辩。我想等他看完文件抽完烟,就会回卧室休息了,但是还没到这个时候,事情就发生了一点变化,这把我们的想法引到另夕卜边。

  我注意到米尔沃顿总是看表,有一次,他甚至带着不耐烦的样子站起来又坐下。我听到有微弱的声音从外面阳台上传来,在这意想不到的时候,居然有约会。米尔沃顿放下他的文件,在椅子上直直地坐好,接着又是微弱的声音,然后便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米尔沃顿站起身来,把门打开。

  他不客气地说:“嗯,你迟到了将近半个小时。”

  原来这就是米尔沃顿到了深夜仍然没有回房休息的原因,然后,我听到一位妇女的衣服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刚才当米尔沃顿向我们这边看的时候,我迅速把窗帘的中缝合上了,但是此时我又悄悄地再次打开。现在他又叼着雪茄烟坐回椅子上。

  在明亮的灯光下,有一位妇女站在他对面。

  她身材高大并且很瘦,肤色黝黑,蒙着黑色面纱,下巴处系着斗篷。她呼吸急促,她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因为激动而颤抖。

  米尔沃顿说:“亲爱的,你已经令我一整夜没有休息好了。我希望你不要再毁掉这一夜。你换个时间来不好吗? ”

  这个妇女摇了摇头。

  “好吧,随便你好了。如果伯爵夫人是个难对付的女人,现在正是你和她较量的机会。 祝你好运。你怎么在颤抖?好了,打起精神来。现在谈谈生意吧。”他从书桌的抽屉内拿出 一个笔记本,“你说你手头有五封信要卖,其中包括伯爵夫人达尔伯的。只要是好货,我便 都买下了。啊,怎么是你?”

  这位妇女一句话未说,只是慢慢揭开她的面纱,并解开下巴处的斗篷。出现在米尔沃顿 面前的是一张美丽、清秀、黑黝黝的面孔,鼻梁稍稍弯曲,一对坚定的、闪闪发光的眼睛被 浓浓的眉毛遮住,单薄的嘴唇上露出可怕的微笑。

  她说:“是我,正是被你葬送了一生的那个女人。”

  米尔沃顿笑了,但是他说话的声音却因恐惧而颤抖,他说:“你竟然如此固执。你为何 把我往绝路上逼呢?我不会为了自己而加害一只苍蝇,但是大家都有各自的麻烦,我也是没 有办法的。我定的金额完全是你可以负担的。可是你偏偏不接受我的建议。”

  “所以你就把信交给了我的丈夫,他是如此高尚的人,我连给他系鞋带都不配。这些信 使他那颗刚正的心支离破碎,他过世了。你应该不会忘记那天晚上,我从那个门进来,诚恳 地苦苦哀求你可怜我。然而你嘲笑我,你现在仍然在嘲笑我,不过你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懦夫, 现在你的嘴唇已经瑟瑟发抖了。我猜,你在这儿又见到我一定让你出乎意料,但是正 是那天 夜晚,我学会了如何面对面地见你,而且是单独地见你。查尔斯?米尔沃顿,你有什么想说 的吗? ”

  他一边站起来,一边说道:“不要认为你能威胁我,我只要大叫一声,我的仆人马上就 能把你抓起来,但是我原谅你无法控制自己的冲动,你赶紧消失吧,我不会追究你。”

  这位妇女站在那一动不动,双手放在胸前,她的薄薄的嘴唇上,仍然带着一丝杀气。

  “你带给我的痛苦足够了,我不会让你再去摧毁更多人的生活了,也不会再让你绞杀更 多人的心了。我要你这头邪恶的畜生在世界上永远消失,你这畜生,给你一枪,一枪,一枪 , 一枪,再一枪! ”

  她掏出一支光亮的小手枪,子弹一颗接一颗地射进米尔沃顿的胸膛,枪口与他的前胸 的距离不到两英尺。他抽动了一下然后向前倒在了书桌上,接着发出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并 且 双手不断抓挠着文件。最后,他左右摇晃地站起来,又挨了一枪,随后倒在地板上。他 大声说:“你杀了我。”然后,就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了。这位妇女死死地盯着他看,然后又 用脚跟踢了一下他朝上的脸。她又看了他一眼,确定他不会再有动静。这时,外面响起了 一阵沙沙的衣服摩擦的声音,接着,我们感觉到了夜晚的冷空气,复仇者已经离开了这间 出事的屋子。

  如果我们出来制止,并不能挽救这个人的性命。这位妇女朝米尔沃顿身上一枪接一枪射 击的时候,我准备跳出来,但福尔摩斯那冰凉的手,使劲地抓住了我的手腕。我明白福尔摩 斯的意思:这事与我们无关,是正义击倒一个恶魔,不要忘记我们此行的责任和目的。这位 妇女刚一离开房间,福尔摩斯便迅速地轻轻迈了几步,来到另一扇门旁,他转动了一下 门锁 上的钥匙,锁好了门。这时我们听到有说话声和急促的脚步声从房外传来。这栋房内的所有人都被枪声惊动了。福尔摩斯飞快地走到对面,来到保险柜旁,两手捧起一捆捆信件,向壁 炉里倒去。他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直至保险柜空了才停止。这时有人转动门把手并且 敲门。 福尔摩斯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封预示米尔沃顿死亡的信溅满了他的血迹,仍然摆在桌子上。 福尔摩斯把它一同扔到烈火中。他拔出通往外面的一扇门上的钥匙,我随着他 出了门,从外 面把门锁好。他说:“华生,这边走。往这个方向走,我们可以翻过花园的墙出去。”

  我简直无法相信,警报会传得这样迅速。我回头一看,整栋房子的灯全亮了。前门开 着,一个人影正往小道跑去,整个花园都是人,并且都在叫嚷着。我们刚从阳台上出来, 就 听见一个家伙大喊抓人,并且对我们紧追不放。福尔摩斯似乎对这儿的地形十分熟悉, 他快速地穿过小树丛,我紧随其后,在后面对我们穷追不舍的那个人也累得气喘吁吁。这 时一座六英尺高的墙拦住了我们的去路,但是,福尔摩斯一下子就翻到了另一侧。当我跳 的时候,我感到我的脚踝被一个人的手抓住了,庆幸的是我踢开了他的手,翻过长满草的 墙头,脸朝下摔进矮树丛中,福尔摩斯立刻拉起我。我们一起向前飞奔,穿过韩姆斯德荒 地。我们跑了足足两英里才停下来,这时我们才感觉到自己似乎已甩掉了追逐者们,终于 安全了。

  解决完这件离奇的事件后,我把事情详细地记录了下来。第二天上午,吃过早饭,我们 正在抽烟,表情严肃的仆人把苏格兰场的雷斯垂德先生带到我们简陋的客厅。

  他说:“早安,福尔摩斯先生,请问,您现在很忙吗?”

  “还不至于忙得没时间听你讲话。”

  “我想如果你手头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我希望你能帮助我们解决一个非常离奇的案件, 案子是昨天夜里发生在韩姆斯德区的。”

  福尔摩斯说:“啊!什么样的案件?”

  “谋杀,一件特别耸人听闻的谋杀案。我知道你对于这类案件很有兴趣,如果你能到阿 倍尔多塔一趟,给我们提供些线索和建议,我将不胜感激。这位受害人米尔沃顿先生已经被 我们监视有一段时间了,实话实说,他真是一个浑蛋。人们知道他掌握着一些可以用来勒索 的书面材料,罪犯们把这些材料全烧毁了。没有带走任何贵重物品,所以犯人们可能是 有身 份的人,他们的目标只是阻止这些材料殃及社会。”

  福尔摩斯说:“犯人们?不是一个人干的? ”

  “是的,一共是两个人,他们差一点被当场抓住。我们有他们的足迹,掌握他们的外貌 特征,十有八九我们会把他们楸出来。第一个人动作十分敏捷,第二个人被一个花匠的学徒 抓住,挣脱后才得逃掉。此人是中等身材,身体结实,方下颚,脖子很粗,连鬓胡须,戴着 面具。”

  福尔摩斯说:“仍然十分模糊,听来好像跟华生很像。”

  雷斯垂德打趣地说:“是的,我就是在说华生。”

  福尔摩斯说:“雷斯垂德,我担心我不能帮助你。我对米尔沃顿这个家伙早有耳闻。我 认为他是伦敦最凶恶狡诈的人物之一,并且我认为有些罪行是法律不能解决的,所以在一些 情况下,私人报复在所难免。所以,不必说下去了。我已经决定了。我同情的是犯人,而不是被害者,所以我无法接受这个案件。”

  关于这场我们亲眼所见的杀人惨案,那天上午福尔摩斯对我只字未提。我看得出他一直在沉思。他的眼神迷茫,而且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让我感到他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事情。正当我们吃午饭时,他突然站起来,大声说:“天啊丨华生,我记起来了丨戴上帽子丨我们马上出去!”

  然后,我们迅速地来到牛津街并继续向前走,在马上要到摄政街广场的地方,左手边出现了一个商店,商店的橱窗里全是当时名人和美人的照片。福尔摩斯的目光停留在其中的一张上,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到一位穿着朝服、表情庄重威严的皇族妇女,头上戴着很高的镶钻冕状头饰。我仔细辨认那稍稍弯曲的鼻子,那浓重的眉毛,那端正的嘴,那刚强的小小下巴。我读着下面的介绍,发现她的丈夫居然是一位伟大的政治家和贵族,有着古老而高贵的头衔,我紧张得无法呼吸。我们彼此看了对方一眼,当我们转身离开时,他将一个手指放到嘴唇前,提醒我要对此事保持沉默。

  我们已经把苏格兰场的雷斯垂德先生晚上来我们这里坐一坐当作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了。福尔摩斯很高兴他能过来,因为这样能令福尔摩斯了解警察总部都在做什么事。福尔摩斯总是认真地倾听这位先生叙述案件的细节,并且凭借着自己广博的知识和丰厚的经验给对方提出一点建议。

  有一天傍晚,雷斯垂德聊过天气与报纸之后,就沉默了起来,一根接一根地吸着雪茄。

  福尔摩斯焦虑地看着他,便问道:“手上有什么非同寻常的案件吗? ”

  “啊,福尔摩斯先生,没?……没有什么非常特别的事情。”

  “请给我直说吧。”

  雷斯垂德笑了笑。

  “好的,福尔摩斯先生,我不否认自己心中的确有事。但是它是如此荒谬,因此我不是很想麻烦你。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件事虽然小,但却非常奇怪。当然我知道你对于所有非同寻常的事情都很感兴趣,但我认为这件事情与华生医生之间的关 系比跟我们的关系更大。”

  我说:“是疾病吗?”

  “至少可以说是疯病,并且是离奇的疯病。你能够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吗?生活在当下的人却极其仇视拿破仑,见到他的肖像就要将其打破。”

  福尔摩斯将身子仰靠在椅子上。

  他说:“这不是我该管的事。”

  “的确,我已经说了这不是我们职责范围内的事。可是,在这个人破门而入去打破其他人的拿破仑塑像的时候,那就不是该将他送到医生那里,而是应该送来警察那里了。”

  福尔摩斯又将身子坐直了。

  “抢劫?这就非常有意思了。请你仔细讲一讲案情吧。”

  雷斯垂德把他的工作日志拿了出来,以避免说的时候有什么遗他说:“四天之前,有一个人来报了第一件案子。事情是在玛尔斯?赫德森的店里发生 的,他在康宁顿街上有一个分店专门售卖图片和塑像。店员刚从柜台离开一会儿,他就听见 了东西相互碰撞的声音,他马上跑到铺子的前边,看见一座与其他艺术品同时放在柜台上面 的拿破仑塑像已经被打碎了。他跑到街上去,尽管有一些过路人说他们见到有一个人冲 出店 铺,但是他们却没能找到这个人,而且也没辨认出这个流氓。这看起来像是一件经常发生的 毫无意义的流氓行径。事情的经过如实地汇报给了巡警。石膏像最多不过值几个 先令,并且 全部事情又非常小,不值得特意去侦查。

  “可是,第二件案子更加严重,是在昨天夜里发生的。

  “一位著名的巴尔尼柯医生住在康宁顿街距离玛尔斯?赫德森的店铺二三百码远的地方, 泰晤士河南岸附近有很多人经常去他那里看病。他的住所跟主要的诊疗场所在康宁顿街上 , 但是在两英里远的下布列克斯顿街上还有一间分诊所与药房。这位巴尔尼柯医生从心底里崇 敬拿破仑,他的家中满是关于这位法国帝王的书籍、画作,还有一些遗物。不久之 前,他在 赫德森的店铺中购买了两座复制的拿破仑半身塑像,这个头像非常著名,是法国著名雕塑家 笛万的作品。他将一座放到康宁顿街住所的大厅中,一座放到了下布列克斯 顿街中诊所里的 壁炉架上。好,今天早上巴尔尼柯医生一走下楼来,就吓了一跳,发现半夜曾经有人闯进了 他的住所,但是除了大厅中的石膏塑像以外,其他东西却没被拿走。 这个人把那座石膏塑像 拿到外边花园的墙角边,并将它摔成了碎片。”

  福尔摩斯揉搓着自己的手。

  他说:“这的确很特别。”

  “是吧,我觉得你会对这件事有兴趣的。可是,我还没讲完。十二点钟的时候,巴尔尼 柯医生走进自己的诊所,他进去后立刻发现窗户已经被打开了,屋里满地都是另外一座拿破 仑塑像的碎片,你可以想象他那时多么吃惊。塑像的底座也被摔成了又小又细的碎片。完全 没有任何线索能让我们找到这个制造恶作剧的犯人,或者说是疯子。福尔摩斯先生,事 情的 经过就是如此。”

  福尔摩斯说:“的确非常奇怪,同时也非常荒诞。请问在巴尔尼柯医生的家中以及诊 所中被打破的两座半身塑像跟在赫德森店铺中被打碎的那座,是否全部都是相同模型的复 制 品呢? ”

  “全是用同一个模型做出来的。”

  “这个情况否定了刚才的观点,即认为这个罪犯将半身像打碎是因为憎恨拿破仑的原因。 我们清楚,整个伦敦市中有好几万座这位皇帝的塑像,这些反对偶像崇拜的人,不管是谁 , 都不会只在这三座复制品上着手以示抗议,所以这种说法是不合适的。”

  雷斯垂德说道:“我之前也像你这么想过。但是,玛尔斯?赫德森是伦敦那个区仅有的 一个塑像供应商,那三座塑像已经在他的店铺中放了很长时间。虽然如你所说的整个伦敦有 好几万座塑像,但是极有可能这三座是那一区中仅有的。因此,这个区域的疯子就在这三座 塑像上着手。华生医生,你怎么认为呢?”

  我回答:“偏执狂的行为是千变万化的,没什么限制。这种事情也被法国当代那些心理学家们叫作‘偏执的意念'意思是仅仅在一件细小的事情上偏执,但在其他别的方面却非 常正常。一个人如果读拿破仑的故事读得太多了,印象太深刻了,或者他的家族遗传给他 那 时战争而导致的一些心理缺陷,就很可能导致一种‘偏执的意念'在这种意念的影响下, 他能够因为幻想而心生I贲怒。”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然后还说道:“我亲爱的华生,不能这么解释。因为无论‘偏执的 意念’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也不会使这样的人明晰地寻找到这些头像的具体位置。”

  “那么,你觉得该如何解释呢?”

  “我不打算解释。我只是察觉到这位绅士的这些怪异行为应该是遵循某种方法的。比如, 在巴尔尼柯医生的大厅中,一点小声就能够把全家惊醒,半身塑像是先被拿到外边再摔碎 的,但在诊疗所里,不会有危险惊动别人,半身塑像在原地就被摔碎了。这似乎是无足轻重 的小事,可是经验告诉我,不能轻易地将任何事情看作是无关紧要的。华生,你还记着 阿巴 涅特家发生的那件恼人的事情是如何吸引我的注意的吗?仅仅是因为看出来在大热天放在黄 油中的芹菜会下沉多深而已。雷斯垂德,我无法对于那三个被打碎的半身塑像一 笑置之,如 果你能让我了解这一连串怪异事件的最新进展,我会非常感谢你的。”

  我的朋友打算了解的案件比他想象中发展得更快,也更悲惨。第二天清早,我正在卧 室里穿衣服,便听见了敲门声,接着福尔摩斯就过来了,他手中握着一封电报,并高声读 给 我听:

  马上到肯辛顿彼特街131号来。

  雷斯垂德我问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一我想,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但是我猜应该跟半身塑像有关系。如果是这 样的话,我们这位摔碎塑像的朋友已经在伦敦中的别的区开始行动了。咖啡在桌子上,华生, 我已经叫了一辆马车过来,快点! ”

  大概半小时之后,我们来到彼特街,这是一条毫无生气的小巷,就在伦敦一个最繁华区 域的旁边。131号是这排整齐的房子中的一栋,这些房子也非常实用。我们的马车刚刚到达 , 就见到房屋前的栅栏外面满是好奇的人群。福尔摩斯嘴里发出“嘘”声后才能从人群中穿过。 “天呀丨这至少也可以说是谋杀。这一下伦敦的报童们可要被团团包围了。看, 死者的肩膀 蜷缩着,脖子伸着,这不是暴力行径又能是什么呢?华生,这是怎么回事?上边的台阶被冲 刷过,但其余的台阶都是干的?看丨倒是有不少脚印丨喏,雷斯垂德就在 前边窗户那里。我 们一会儿就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位神情严肃的警官接待了我们,并带领我们走到一间起居室内。我们看到一位外表邋 遢的老人,他身上穿着法兰绒的晨衣,正在哆哆嗦嗦地走来走去。雷斯垂德帮我们介绍说, 这栋房子的主人就是他,中央报刊辛迪加的贺拉斯?哈克先生。

  雷斯垂德说:“又是关于拿破仑半身塑像的事情。福尔摩斯先生,昨天晚上你似乎对它非常感兴趣,所以我认为你会乐意来这里的。事情发展得更加严重了。”

  “到什么程度了呢? ”

  “谋杀。哈克先生,麻烦你将发生的事仔细地讲给这两位先生听。”

  哈克先生说:“这件案子很不寻常。我这一辈子都在收集其他人的新闻,但现在却在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一件真正的新闻,我糊涂了,心情忐忑不安,一个字都没法写出来。假如卩我是凭着记者的身份来到这儿的话,那我需要自己采访自己,还得写出两栏报道刊登在晚报上。事实上,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对很多各式各样的人都做过非常重要的采访,但是我今天的确是力不从心了。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我听说过你的名字,如果你能够解释这件奇怪的案子,那么,我会很愿意讲的。”

  福尔摩斯坐下去安静地听着。

  “事情的起因,似乎是因为那座拿破仑半身塑像。那是在四个月之前我从高地街驿站附 近的第二家店铺,也就是哈定兄弟的店中买到的,价格非常便宜,买回来之后就一直将它放 在这间房间里。通常,我都是在晚上写稿,经常要写到清早,今天也是如此。大概三点左右, 我正在楼上的书房里,突然听见什么声音从楼下传来。于是,我竖起耳朵,但是声音 又消失 了。所以我猜声音肯定是从外边传进来的。接着,又过了大概五分钟,一声极其凄惨的喊叫 传来,福尔摩斯先生,声音可怕至极,只要我还活着,它永远都会在我耳畔回 响。当时我吓 坏了,呆坐了大约一两分钟,然后就拿起火钳往楼下走去。我来到这间房间,一眼就看见窗 户大开着,放在壁炉架上面的半身塑像没有了。我真搞不明白盗贼为什 么要拿走这种东西, 只不过是一座石膏塑像而已,并不值几个钱。

  “您肯定看见了,无论是谁,从这扇敞开的窗户那儿跨一大步,就能够迈到门前的台阶 上。很明显,这个盗贼就是这么做的,所以我把门打开,摸黑走了出去,没想到差点儿就被 一个尸体绊倒,他就横着躺在那里。我急忙回来拿起灯,这才看见那个可怜的人在地上躺着, 脖子上面有一个大洞,四周是一大滩血迹。他躺在地上,脸朝着天花板,弯曲着膝盖 ,嘴大 张着,模样十分吓人。唉,我肯定还会梦到他的。后来,我急忙吹了一下警哨,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想自己肯定是晕了过去,等到我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大厅中了,这位警 察就在我身边站着,看着我。”

  福尔摩斯问:“被害者是什么人呢?”

  雷斯垂德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说明他的身份。你如果想要看尸体,可以去殡仪馆那 里,但是直到现在,我们都没有在尸体上找到什么线索。他身材健硕,脸晒得很黑,年纪不 会超过三十岁,穿着很邋遢,但又不像是工人。他身旁的一摊血里有一把牛角柄的折刀,我 不清楚这把刀到底是罪犯作案的凶器,还是属于死者的遗物。死者的衣服里找不到名字 ,他 的口袋中仅有一个苹果,一根绳子,一张价值一先令的伦敦市地图,另外还有一张照片。就 是这张。”

  照片很明显是拿小照相机快速拍摄出来的。照片上的人看起来很机智,眉毛非常浓,口 鼻都非常凸出,并且凸出得很奇怪,像狒狒的脸一样。

  福尔摩斯认真地看过照片,然后问道:“那座半身塑像怎样了呢?”

  “就在你到达以前我们收到一个消息,那座塑像已经在堪姆顿街一间空房子的花园中 找到了,已经被摔得粉碎。我想去看一看,你去吗?”

  “是的,我要去看一下。”福尔摩斯检查完了地毯跟窗户,说道,“这个人的腿不是非 常长,不过非常灵活。窗子下面地势非常低,跳到窗台上跟打开窗户都要非常灵活才行, 但是跳到外面去是非常容易的。哈克先生,您想不想跟我们一起去看看那座半身塑像的碎 片呢? ”

  这位新闻界人士神情低落地坐在写字台旁边。

  他说:“虽然今天的头一批晚报已经发行了,上边就会有这件事的情况,可是我还打 算要尽力把这件事写出来。我的命运就是如此丨你还记得在顿卡斯特?发生的看台坍塌事 件吗 ?我是在那个看台上面唯一的一名记者,我的报纸也是唯一一家没有报道此事的报 纸,因为我受到了太大的惊吓,没法儿写了。现在着手写在我家门前发生的这件凶杀案的 确是 晚了一点。”

  我们离开这个房间的时候,听见他的笔刷刷地在稿纸上写着。

  半身塑像被打碎的地方距离这栋房子只不过二三百码远,它已经被摔得粉碎,细小的碎 片在草地上散落着,可以看出砸像人心里的仇恨是怎样强烈和不能自已。我们还是头一次见 到这位伟大的帝王落到这样的地步。福尔摩斯拿起几块碎片认真地检查,从他聚精会神的面 容跟自信的神情看来,我相信他已经找到了线索。

  雷斯垂德问:“怎么样了?”

  福尔摩斯耸了一下肩。

  他说:“虽然我们要做的事情还很多,但是我们已经掌握了一点情况,可以当作行动的 根据。对这个罪犯说来,半身塑像比一个人的性命更加值钱,这是其中一点。另外,如果说 这个人拿到半身塑像只是为了把它摔碎,但他又不在屋中或者屋子旁边把它摔碎,这也是一①顿卡斯特:英国约克郡的一个小城市。

  件怪异的事。”

  “也许那时他遇见了这个人就慌乱了起来。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就把刀子拿了 出来。”

  “这样也很有可能,但是我想请你留意这间房子的位置,塑像是在这间房子的花园中被 摔碎的。”

  雷斯垂德朝四周看了一眼。

  “这是一栋空房子,所以他很清楚在花园中不会有人打扰他。”

  “但是还有一栋空房子在这条街入口很近的地方,他必须要先经过那一栋才能到达这一 栋。他手里拿着半身像走路,每多走出一步,被别人撞见的危险也就更大一些,他为什么不 在那一栋空房子那里摔碎呢? ”

  雷斯垂德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福尔摩斯指了指我们头顶上的路灯。

  “在这里他能够看得见,在那里却不能,就是这个原因。”

  这位侦探说:“是呀,的确如此。我想起来了,巴尔尼柯医生买的半身像也是在灯光附 近的地方被摔碎的。福尔摩斯先生,你认为应该怎样办呢? ”

  “请牢记它,将它记在备案录中,以后也许我们能碰上与此事相关的情况。雷斯垂德, 你打算下一步怎么做呢? ”

  “依我看来,搞清内幕最好的办法是先查清楚这个死者的身份。这应该不难。这样,我 们就能有一个非常好的开端,然后可以搞明白昨天夜里死者在彼特街做什么,还有什么人在 哈克先生门前的台阶上见到他并杀了他。你认为是这样的吗? ”

  “没错,是这样的;但是这跟我处理这件案子的方法并不完全一致。”

  “那么,你想要怎样做呢?”

  “啊,你一点也不要受我的影响。我提议你按你的做,我按我的做。然后我们可以互换 意见,这样可以取长补短。”

  雷斯垂德说:“好的。”

  “如果你回到彼特街,看见哈克先生,请帮我转告他,我可以肯定,昨天夜里来到他家 里是一个杀人狂,并且有着仇恨拿破仑的疯病。这对他的报道会有很大帮助的。” 雷斯垂 德盯着他。

  “这并不是你真实的想法吧? ”

  福尔摩斯笑了起来。

  “不是这样吗?可能我不这么看。我敢肯定这会让哈克先生还有中央报刊辛迪加的读者 们感兴趣。华生,今天我们还有很多工作得做。雷斯垂德,我希望你能在今天晚上六点钟来 贝克街跟我们会面。我需要先用一下这张死者口袋中的照片,晚上再还给你。如果我的推断 没有错的话,可能还要请你在深夜出去一趟。晚上再见,祝你一切顺利!”

  福尔摩斯跟我一同徒步来到高地街,进入卖半身塑像的哈定兄弟商店中。一位青年店员 跟我们说哈定先生得下午才会过来,他自己刚来上班,不清楚情况。福尔摩斯的脸上显示出失望与懊恼的神情。

  他说:“那好吧,既然这样,我们只能改变计划了。看样子哈定先生上午应该不会过来 了,我们只有下午再到这里来找他。华生,你肯定已经想到了,我要追溯这几座半身塑像的 来源,就是为了想看一看是否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能解释这些塑像为什么被砸碎。现在,我 们先去康宁顿街赫德森先生的店铺,看看他是否能给我们一些启发。”

  大概一小时之后,我们乘坐着马车,到达了这家店铺。赫德森不是很高,面色红润,身 强力壮,但是态度看起来有些烦躁。

  他说:“的确,先生,那个塑像就是在这个柜台上面被砸碎的。哼!太不像话了丨如果 盗贼可以为所欲为,那我们缴税还有什么意义呢?没错,先生,是我把那两座塑像卖给巴尔 尼柯医生的。这样的事一定是那些无政府主义者做的一我就是这么认为的。只有那些无政 府主义者才会四处去砸碎塑像。我从哪里弄到这些塑像?我不认为这跟那件案子有任何联 系。 但是,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不妨告诉你,是在斯捷班尼区教堂街上的盖尔得尔公司那里弄到 的。近二十年来,这个公司在石膏雕塑行业中一直很有名的。我买了几座?三座 ,头一次买 了两座,第二次买了一座,一共三座。卖给了巴尔尼柯医生两座,另外一座在大庭广众之下 的柜台上被砸碎了。至于照片中的这个人吗?不,我不认识他。啊,不, 也可以说我认识他。 他不就是倍波吗?他是一个意大利人,做零活的,他在这儿工作过,会一点雕刻,会镀金, 也会做框架,总之会做一些零活。这家伙是上个星期离开的,从 此之后,没有人提起过他。 我不清楚他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他在这里的时候,做得很好。半身像被砸 碎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两天了。”

  从店铺中走出来以后,福尔摩斯跟我说:“我们在玛尔斯_赫德森这里只能搞清楚这么 多了。我们弄明白了在康宁顿街跟肯辛顿的两件案子里全都有倍波,就凭借这点,走十英里 路还是值得的。华生,我们现在去斯捷班尼区的盖尔得尔公司,这些半身像是在那里生产的。 在那里我们也许能得到一点线索。”

  接着,我们快速穿过伦敦的繁华区域:穿过了旅馆林立的街道,戏院旁边的街道,商店 集中的街道,还经过了伦敦海运公司密集的地区,最后到达了一个大概有十几万人口的毗邻 泰晤士河的镇子。镇子里的分租房屋里满是欧洲大陆来的流浪者,这里四处弥漫着他们的气 息与情调。我们在一条原本是伦敦富商住着的宽敞的街道上找到了那间雕塑公司的工厂 ,工 厂中有个非常大的院子,院子里满满地堆着石碑等东西。里边有一间相当大的房屋,屋里大 概有五十几个工人正在做工。这里的经理是一位身材伟岸,面色白晳的德国人, 他彬彬有礼 地接待了我们,对福尔摩斯提出的问题一一作出明确的回答。经过查账后发现,有几百座石 膏像是用笛万的大理石拿破仑头像复制的,大概一年之前卖给玛尔斯?赫德 森的三座与另外 的三座是同一批货,另外三座卖到了肯辛顿的哈定兄弟公司那里。这六座塑像与其他的任何 一座都是完全相同的,他没办法解释有人打算毁坏这些塑像的原因一 事实上,他嘲笑有 关“偏执狂”的说法。塑像的批发价格只有六先令,但是零售商可以将其卖至十二个先令 甚至更高。复制品是在大理石塑像的前后两边各制作出模片,再将两 个半面的模片连接到 一起,就做成了一座完整的头像。这种工作一般都是由意大利人负责,他们就在这间屋里做工,然后将半身像放到过道的桌子上面吹干,再——存放起来。他能告诉给我们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但是,那张照片却强烈地影响了这位经理,他气得脸色发红,双眉在那双蓝色的眼睛上面紧紧地皱着。

  他高声说:“啊,他是个恶棍丨没错,我对他了解得非常清楚。我们这间公司名声向来非常好,唯——次警察到这里来,就是这个家伙的缘故。

  那大概一年之前的事了,他在街上拿刀子刺伤了另外一个意大利人,刚刚回到车间,警察就到了,就在这里将他抓走的。他的名字叫作倍波一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姓氏。我是自找倒霉,雇佣了这么一个行为不检点的人。可是,他非常能干,是一把好手。”

  “他被定了什么罪呢? ”

  “被刺的人没有死,所以他被关了一年就释放了。我能肯定现在他不在监狱中,他没敢 在这里露面。他有一个表弟在这儿,我想他能告诉你,他现在在哪里。”

  福尔摩斯大声说道:“不,不,不要对他的表弟说任何事一我恳求你一个字都不要对 他说。事情非常严重,我觉得已经越来越严重了。你翻查自己公司卖出这些塑像的账簿的时 候,我在旁边看见卖出日期是去年的六月三日。麻烦你告诉我倍波是什么时候被抓捕的。” 这位经理回答道:“我看一看工资的账目就能够告诉你大约的日期。”他翻了几页之 后,继续说,“是的,是在五月二十日最后一次发给他工资时。”

  福尔摩斯说:“感谢你。我认为自己不用再耽误您的时间了,不必再给您添麻烦了。“最 后,他再一次叮嘱经理不要将我们来调查的事说出去,然后,我们就起身往回走了。

  直到大约下午四五点钟,我们才有时间在一家饭店匆匆地吃了午餐。在饭店门外,报童 呼喊着:“肯辛顿杀人案,凶犯是个疯子。”这条新闻表明,哈克先生的报道已经被刊登了 。 报道占了两栏的篇幅,文章令人震惊。福尔摩斯将报纸立在调料架子上,一面吃饭一面看。 有几次他咯咯地笑出了声来。

  他说:“华生,是该这么写。你听这段:

  我们欣慰地告诉读者,在这件案子上并没有意见分歧,因为资历很深的官方侦探雷斯垂德先生与有名的咨询侦探家福尔摩斯先生都得出了相同的结论,以凶杀告终的 这一系列的荒谬事件,完全出自于精神失常而并不是蓄意谋杀,只有心理失常这个原 因,才 能解释整个事件。

  “如果你懂得如何运用报纸,华生,那么报纸就是极其宝贵的工具。你如果吃完饭了, 我们这就回肯辛顿去,听一听哈定兄弟公司的经理怎么说。”

  让我们意外的是,这间大店铺的老板竟然如此瘦小枯干,但是看起来却精明能干,他的 思维清晰,很会说话。

  “没错,先生,我已经读过晚报上的报道了。哈克先生是我们的主顾。我们几个月前把 那座塑像卖给了他。我们在斯捷班尼区的盖尔得尔公司订购了三座那样的塑像。现在已经全 部销售出去了。都卖给了谁?让我看一看卖货的账目,马上就可以告诉你……哦,那几笔账 在这里。你看,一座卖给了哈克先生,一座卖给了齐兹威克区拉布诺姆街的卓兹雅?布 朗先 生,第三座卖给了瑞丁区下丛林街的桑德福特先生。你拿给我看的这张照片上的这个人,我 从来不曾见到过。这个样子的人应该是不容易被遗忘的,因为他长得太难看了。 你询问我们 的店员里是否有意大利人?有的,在工人与清洁工里有几个。他们如果想偷偷看卖货的账是 非常容易的。我认为没有将账本特殊保护起来的必要……的确,那件事很 奇怪。如果您想要 了解其他什么情况,您可以告诉我。”

  哈定先生说话的时候,福尔摩斯将一些情况记录了下来。我看得出他对于整个事情的发 展是非常满意的,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急着赶紧回去,否则就会耽误与雷斯垂德会面。我 们到达贝克街的时候,果然他已经到了,他正在屋中很不耐烦地走来走去。他那严肃的表情 说明他一整天的工作非常有成绩。

  他问:“怎样?福尔摩斯先生,有成果吗?”

  我的朋友解释道:“今天我们非常忙,而且没有白白浪费。零售商与批发制造商我们都 已经见过了。我搞清了每一座塑像的来源。”

  雷斯垂德喊道:“半身塑像丨好,福尔摩斯先生,你有你自己的方法,我不应该表示反 对,可是我认为我今天比你干得更好。我弄清楚了死者的身份。”

  “是吗? ”

  “同时查出了犯罪的动机。”

  “太棒了。”

  “我们有一名侦探,名字叫作萨弗仑?希尔,他专职负责意大利区域。在死者的脖子上 挂着一个天主像,再加上他皮肤的颜色,让我觉得他是从欧洲南部来的。侦探希尔一看到尸 体,就认出了他。他的名字叫作皮埃罗?万努齐,是从那不勒斯来的。他是伦敦著名的强盗, 与黑手党之间有联系。你清楚黑手党是一个秘密的政治组织,总是通过暗杀的方式来 实现他 们的信仰。目前看来,事情已经有点眉目了。另外那个人也可能是一个意大利人,而且也是 黑手党成员。他应该是违犯了黑手党的某一条纪律。皮埃罗是想尾随他,在皮 埃罗口袋中找 到的照片没准儿就是另外那个人的,带着照片是想要更准确地辨认。他跟踪着这个人,看到他进了一间房子,就在外边等着,接着在厮打中他受到了致命伤。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这个解释如何? ”

  福尔摩斯赞赏地拍了拍手。

  他喊道:“太棒了,雷斯垂德,太棒了丨但是,我完全没有听到你对于砸碎半身塑像的 解释。”

  “半身像丨你总是不能忘了半身像。那并不算什么;偷偷摸摸的罪行,最多只能判六个 月监禁。我们认为最应该调查的是杀人案,老实说,我已经把所有的线索都弄到手了。”

  “那下一步怎么做呢? ”

  “那非常简单。我跟希尔去意大利区,拿着照片去找人,以杀人罪抓捕他。你想跟我们“我不打算去。我认为我们可以更轻松地达到目的。我说不准,这全都要看一要看一 个我们完全无法控制的因素。可是希望非常大一可以说差不多有三分之二的机会一一假如 你 今天夜里跟我们一起去,我能协助你逮捕他。”

  “在意大利区吗? ”

  “不,我想有很大的机会是在齐兹威克区找到他。雷斯垂德,要是你今天夜里跟我一起 去齐兹威克区,那么,明天夜里我一定会陪你到意大利区去,拖延一个晚上是不会有多大影 响的。现在我认为我们先得睡上几个小时觉才行,因为我们得等到晚上十一点之后再出去, 大约要天亮的时候才能回来。雷斯垂德,你跟我们一同吃饭,接着在沙发上休息一下。 华生, 最好你能打个电话叫一名紧急通信员,我有一封非常重要的信必须马上送出去。”

  刚说完,福尔摩斯就朝阁楼上走去,去查阅那些旧报纸的合订本了。很长时间之后,他 才走到楼下来,眼神中流露出胜利的光芒,但是,他没有对我们两个人说起什么。这件复杂 的案子历经波折,我关注着福尔摩斯一步一步地在侦查中所采用的方法。尽管我还无法看清 我们想要达到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我非常清楚福尔摩斯在等着这个荒唐的犯人去砸另外 两座 半身像。我记着其中有一座就在齐兹威克区。毋庸置疑,我们此去的目标就是要当场抓获他。 因此,我非常欣赏我的朋友如此机智,他想方设法在晚报上刊登了一个彳假线 索,令这个罪犯 误以为自己可以持续作案而不被抓获。所以,福尔摩斯让我随身携带手枪时,我并没有觉得 吃惊。他自己也带了装满子弹的猎枪,那是他最喜欢的武器。

  十一点钟左右,我们乘坐马车到达了汉莫斯密斯桥,下车之后,我们让马车车夫在原地 等候,就继续朝前走,没一会儿就走到了一条安静的大路上,路边有一排修葺齐整的房子, 每一栋房子前边都有花园。在微弱的路灯照耀下,我们找到了标着“拉布诺姆别墅”的门牌。 很明显,主人已经休息了,因为花园中的小路上,除了从门楣窗中照出的一小圈模糊 的灯光 以外,四周完全是漆黑一片。这点光亮将大路与花园的木栅栏隔开,在花园中投下了一片深 邃的黑影,我们恰好躲在了那儿。

  福尔摩斯小声说:“我们恐怕还要等很长时间。谢天谢地,今天晚上没有下雨。我们不 能在这里吸烟,这么消磨时间非常不安全。但是你们可以放心,我们已经有了三分之二的把 握,所以受点苦也是值得的。”

  非常意外的是,我们等候的时间并不是很长,没过一会儿,就听见有了声响,然后大门一下子就被推开了,一个灵敏得如猴子一样的黑色影子迅速冲到了花园的小道上。我们看到这个人影快速穿过门楣窗照在地上的光线,就消失在了房子的黑影里。此时周围完全没有声音,我们屏住了呼吸。不大一会儿,突然听见微小的嘎吱一声,窗户被打开了。然后,声音消失了,又是很长时间的平静。这个人应该正在想办法潜入房子。最后,我们又看见一只深色灯笼的光在房间里闪了一闪。他要找的东西应该不在那里,因为我们隔着另一扇窗户又看见一下闪光,接着隔着第三个窗户又再一次闪光。

  雷斯垂德小声说:“我们去那个敞开着的窗户那里。只要他从那儿爬出来,我们立即就能逮住他。”

  可是我们还没来得及过去,这个人就又出现了。当他路过小道上那块闪着微弱灯光的地方时,我们看见一件白色的东西在他的腋下夹着。他偷偷摸摸地四处张望着。平静无声的街道为他壮了一点胆。他将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我们,把这件东西放下,然后是非常响的“啪嗒”一声,跟着又是“格格”的连续响声。他做得十分认真,所以当我们小心翼翼地穿过一块草坪时,他并没能听到我们的脚步声。福尔摩斯紧接着猛虎一般向他的背后扑去,雷斯垂德跟我马上抓住了他的手腕同时给他铐上了手铐。在我们将他扭转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一张两颊深陷极其丑陋的脸孔,他的双眼怒视着我们,他的脸在抽搐着,我这才看清楚我们逮到的人的确是照片中的那个。

  但是,福尔摩斯却并不注意被我们逮到的这个人,他在台阶上蹲着认真地检查这个人在屋中拿出来的东西。那是一座拿破仑的半身塑像,跟我们那天早上看见的一样,而且也是一样被砸成了小碎片。福尔摩斯将塑像碎片拿到灯光下仔细地察看,并没有看到这些石膏碎片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刚一检查完,屋中的灯就亮了,门被打开了,房子的主人,一位亲和而肥胖的人站在了我们面前,穿着衬衫跟长裤。

  福尔摩斯说:“我猜您就是卓兹雅?布朗先生吧? ”

  “没错,先生,您一定是福尔摩斯先生吧?我收到了通信员送过来的紧急信件,就完全依照你所要求的做了。我们将每一扇门都反锁上了,等候事情的发展。我非常高兴你们逮到了这个盗贼,先生们,请你 们到屋里来休息一下。”

  但是雷斯垂德着急将罪犯带到安全的地方,所以没过几分钟就把马车叫来了,我们四个 人一起回伦敦去了。罪犯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的双眼从乱糟糟的头发阴影中凶狠地盯着我们 , 有一回,我的手离他有点近,他就像饿狼似的猛地抓了过来。在警察局中我们对他进行了搜 查,他的身上除了几个先令跟一把刀身非常长的刀子以外,没有其他的东西,刀把 上有很多 新的血迹。

  分开的时候,雷斯垂德说:“案件就是这样了。希尔非常了解这些强盗,他将会给他定 罪。你看,我拿黑手党的说法来解释是正确的。但是,福尔摩斯先生,我深深感谢你如此巧 妙地逮捕了他,不过我还没完全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福尔摩斯说:“时间已经太晚了,没法解释了。另外,还有一两个小事没能弄明白,这 件案子应该完全搞清楚的。如果你明天晚上大约六点钟能够来我家,我会给你讲述直到现在 你还没能完全了解的这件案子的细节。总的来说,这件案子的确有特别的地方。华生,如果 我同意你接着记录我处理的一些案件,我敢肯定这件案子一定会为你的记载增添光彩。 ”

  在第二天晚上大家会面时,雷斯垂德详细地给我们讲了这个罪犯的情况。我们已经知道 罪犯的名字叫作倍波,可是不清楚姓氏,他在意大利人密集的区域是一个有名的坏人。他在 制造塑像方面是个能手,也曾安安分分地过着日子,但后来走上了邪路,被捕过两次,一次 是因为盗窃了一些东西,另外一次是因为他刺伤了自己的一个同乡。他的英语说得非常 好。 至于为什么毁坏这几座塑像还不清楚,他不愿回答这个问题,警察查到这些塑像似乎是他自 己亲手做的,原因是他在盖尔得尔公司的时候就是做这样的工作的。对于这些我 们已经弄清 楚了的事情,福尔摩斯只是彬彬有礼地听着,可是我分明感觉到一因为我非常了解他一 他的思想是在其他地方。我观察到,在他惯有的脸部表情下,隐藏着不安和期 盼。最后,他 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双眼炯炯有神。门铃在这时响了,接着我们听见楼梯上出现了脚步声, 仆人将一位脸色红润、长着灰白色连鬓胡子的老年人领了进来。他手中 拎着一个旅行袋,进 门后将它放在了桌子上面。

  “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在这里吗? ”

  我的朋友点了一下头,同时微微一笑说:“我猜您就是瑞丁区的桑德福特先生? ”

  “是的,我稍微迟到了一点,火车不太方便。您给我写信提到我购买的半身塑像。”

  “没错。”

  “您写的信在这里。您说:‘我需要一座仿笛万做的拿破仑塑像,我愿意给您手里的那座 支付十镑。’是这样吗?”

  “是的,就是这样。”

  “我对您的来信感到有些吃惊,因为我难以想象您是怎么知道我手里有这个塑像的。”

  “您当然会感到吃惊,但是理由却非常简单,是哈定公司的哈定先生说的,的一座塑像卖给了您,而且也把您的地址给了我。”

  “哦,是这样啊丨他告诉您我花了多少钱买的吗? ”

  “没有,他没有说。”

  “虽然我并不十分富有,但是我很诚实。我仅用了十五个先令,我认为在我收下您的十镑纸币以前,应该让您知道这一点。”

  “桑德福特先生,您的顾虑证明了您的诚实。我既然已经定了这个价钱,就一定会坚持这么做。”

  “福尔摩斯先生,您非常慷慨。我依照您的要求,把这座塑像带来了。

  这就是! ”他打开袋子。

  我们看到的都是碎片。

  福尔摩斯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一张字条跟一张十镑的纸币放在了桌子上。

  “桑德福特先生,麻烦您当着这几位证人的面在这张字条上签名。这仅仅是为了表明, 您所拥有的这座塑像的占有权以及相关的所有权利,已经完全转让给我。我是一个墨守成规 的人,一个人永远没有办法预知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感谢您,桑德福特先生,这是给您的钱, 祝您晚安。”

  客人离开之后,福尔摩斯的举动引起了我们的注意。他从抽屉中拿出一块白布,平铺在 桌子上面,又将刚买到手的半身塑像放在白布的正中。接着他拿起猎枪,猛地朝拿破仑像的 头顶上开了一枪,于是塑像马上变成了碎片。福尔摩斯弯下身去,着急地检查着这些散开的 碎片。不一会儿,他就得意地叫了起来,我看见,他将一块碎片在手中高举起来,碎片 中镶 嵌着一颗深色的东西,好像布丁上面的葡萄干似的。

  他喊道:“先生们,请允许我把有名的包格斯黑珍珠介绍给你们吧! ”

  雷斯垂德跟我马上愣住了,之后,我们忽然鼓起掌来,就像看戏看到了最高潮的关键部 分一样。福尔摩斯苍白的脸上泛出红光,朝我们深深鞠了一躬,好像是出名的剧作家在感谢 观众的盛情。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才会暂时停止理性的思考,而表现出乐意受到赞赏的样 子。

  他说:“先生们,这是世界上现存的最有名的珠宝。我是非常幸运的,能够根据一整套 的归纳法,从这颗珍珠消失的地方一科隆那王子在达柯尔旅馆所住的卧室开始,一直侦查 到斯捷班尼地区的盖尔得尔公司所制作的六个拿破仑塑像之一。雷斯垂德,你还记得吗,这 颗价值连城的珍宝消失之后造成了多么大的影响,那时伦敦的警察完全没有办法。在这 个案于是,我们终于见到了一座完好无损的拿破仑塑像;之前那几次,件上,他们也咨询过我的意见,可是我也想不出任何办法。我们曾经怀疑过王妃的女仆,她 是一个意大利人,当局查到她在伦敦有一个兄弟,可是我们没法弄清楚他们之间是否有 联 系,女仆的名字叫作卢奎蒂妞?万努齐。我认为两天之前被杀害的皮埃罗就是她的兄弟。我 查找过报纸上的日期,珍珠是在倍波被逮捕之前两天消失的。逮捕的原因是倍波刺伤 了人, 在盖尔得尔公司中抓捕的,那个时候他正制作这些塑像。现在你们能够完全清楚整件事情发 生的顺序了,当然,在我思考的时候,思路跟这件事情发生的顺序恰好相反。 倍波的确拿到 了珍珠,他可能是在皮埃罗那里偷来的,也可能他就是皮埃罗的同谋,还有可能他是皮埃罗 跟他妹妹之间的中间人,但是这些对于我们并不重要。

  “最重要的真相是他手握着这颗珍珠,就在这颗珍珠在他身上藏着的时候,警察来抓 捕他。他逃到他打工的工厂,他清楚自己仅有几分钟的时间了,但是却一定要把这颗无价 之 宝藏起来,不然就会在警察搜身的时候,被搜查出来。那时六座拿破仑的石膏塑像正被 放在过道中吹干,其中一座还是软的。倍波是一个非常熟练的工人,因此立即就在湿石膏 中挖了一个小洞,将珍珠藏在里面,接着又抹了抹,将小洞抹平。石膏塑像是一个完美 的外壳,没有人能够想到在那儿可以找到这颗珍珠。倍波被关押了整整一年,而同时他 的 六座石膏塑像被卖到伦敦的各个地方。他不清楚哪座塑像中藏着那颗珍珠。摇摆石膏 塑像是完全没有用的,因为珍珠已经粘在了湿石膏上,所以,只有将石膏塑像砸碎,才 能够 找到它。倍波并没有灰心,他非常聪明又很有毅力,就继续寻找。通过自己在盖尔 得尔公司工作的堂兄弟,他弄清楚了购买这些塑像的是哪些家零售公司。他想方设法在 玛尔斯? 赫德森公司中得到职位,他因此查清了其中三座塑像的去处。珍珠不在那三座 中。接着,在其他意大利员工的帮助下,他又查清另外三座塑像的去处。一座在哈克先 生家里。在 那里他被自己的同谋跟踪了,那个人认为他应该对珍珠的丢失负责,在随后 的厮打中他刺死了自己的同谋。”

  我问:“如果他们两个是同谋,为什么还要随身携带他的照片呢?”

  “那是用来追查他的,如果他打算向其他人询问倍波的时候就可以把照片拿出来。这个 解释是十分明显的。我猜倍波在杀人之后,行动会更快,而不会拖延。因为他害怕警察发现 其中的秘密,所以他必须在警察抓捕到他之前加快动作。当然,我无法确定地说,他在哈克 买的塑像中是否找到那颗珍珠。我甚至无法肯定石膏塑像中藏着的就是珍珠,但是我非 常清 楚他一定是在找什么东西,因为他将半身塑像拿出去,经过几栋房子,在有灯光的花园中才 将它砸碎。既然哈克买到的半身塑像是三个中的一个,那么就足以证明我告诉过 你们的,珍 珠在其中的可能性有三分之一。还有另外两个半身塑像,很明显他会先去找就在伦敦的那个。 我告诉了房子的主人,以免惨案再一次发生,接着我们就行动了,并且 取得了很好的成果。 当然,只是现在,我才能够肯定我们要找的就是包格斯的珍珠。遇害者的名字令我将两件事 情联系起来。那样仅存的那一座半身塑像就是在瑞丁区的那座了 ,并且珍珠一定就在那座塑 像里边。因此,我当着你们的面把塑像从物主那里买来一珍珠就在这里。”

  我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

  雷斯垂德说:“福尔摩斯先生,我看过你处理过很多案子,可是都不像处理这件案子这么巧妙。我们这些苏格兰场的人并不是嫉妒你,不是的,先生,而是以你为荣。要是明天你 能过去的话,无论是年长的侦探或者年轻的警察,都会非常开心地跟你握手道贺。”

  福尔摩斯说:“谢谢丨谢谢! ”这时,他把脸转了过去,我从来不曾看到过他因为人类 的温暖情感而像现在这样激动。过了不久,他再一次冷静地开始了新的思考。他说:“华 生, 把这颗珍珠放进保险柜中,再把康克一辛格尔顿伪造案的相关文件拿出来。再见了,雷斯垂 德。假如你再遇到其他什么难题,我将会竭尽我的所能助你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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