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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福尔摩斯归来

书名:福尔摩斯探案全集2 作者:阿瑟柯南道尔 本章字数:18823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21


第八章福尔摩斯归来

  

  记一八九四年的春天,一件不寻常的谋杀案件引起了全伦敦的注意,死者是可敬的罗纳 德?艾德尔,凶手以一种非同寻常的神秘方式将其杀害,此事使伦敦的上流社会陷入了一片 惊 慌之中。警方公布给大众的案件调查很详细,但又被删去了许多细节,因为,此案的起诉 依据非常充足,也就没有必要把所有事实公开了。直到十年之后的今天,我才被允许向大 家 透露一些破案过程中被隐瞒的细节。案子本身非常耐人寻味,但和那个出人意料的结局相比, 这点趣味就不算什么了。这桩案子的结局在我一生所经历的所有冒险事件中,是 最让我感到 震惊和诧异的。就算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只要一想起它来还是会感到惊心动魄,同时也会从 心里涌起那种激动、探奇而又疑惑的情绪,这种情绪会像一下子涌来的潮 水那样,将我的神 志完全淹没。在此之前,我先要向那些关心我偶尔谈起的非凡人物言行的读者朋友说一句话: 请不要责备我没有向你们分享我所了解的事情。要不是他亲口对 我下禁令,我绝对会把向大 家分享这些事当作第一要务的。而这项禁令一直到上个月三号才取消。

  可以想象得到,我对犯罪案件的浓厚兴趣是缘于我和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密切交往,因 此在他失踪之后,我毫无遗漏地仔细阅读了所有公开发表的疑案。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我还不止一次地试着用他的方法来对这些疑案进行解释,虽然都解释得不太成功。但是,没 有任何一件疑案像罗纳德?艾德尔的惨死那一桩令我如此注意。当我看到根据审讯提供 的证 据,就能判定这是对某个或某些未查明的人的蓄意谋杀时,我更明确地意识到,福尔摩斯的 离开给社会带来了多么大的损失。我确信这桩案件中诸多疑点一定会引起他极大 的兴趣。而 且这位欧洲第一流的破案专家,很可能会以他训练有素的观察力和敏捷的思维来弥补警方的 力不从心,从而使得警方可以提前采取行动。在我每次出诊的路上,脑子 里总会想到这件案 子,但一直也没有找到一个理由充足的解释。虽然在案件审讯结束时已经向公众公布了结果, 但我还是想在这里把案情的经过简明扼要地复述一遍。

  罗纳德?艾德尔是梅努斯伯爵的次子,伯爵当时是澳洲某一殖民地的总督。艾德尔的母 亲因白内障从澳洲回国来做开刀手术,跟儿子艾德尔和女儿修达一起住在公园路427号。这 个叫艾德尔的年轻人经常出入上流社会的交际场合,就大家目前所知,他没有什么仇人,也 没有什么特殊的恶习。他曾和卡斯戴尔的伊迪丝?吴德利小姐订婚,但几个月前在双方 同意 的情况下将婚约解除了,婚约解除后也没看出对双方留下什么特别的影响。因为他性格冷漠沉静,喜欢那种没有变化的生活方式,因此他平常的时间就消磨在那个狭小、保守的生活圈 子里。始料未及的是,就在一八九四年三月三十日夜里十点至十一点二十分之间,这个 悠闲 懒散的年轻贵族突然被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杀害了。

  罗纳德?艾德尔经常沉溺于打纸牌游戏,但赌注从来不会很大。他是博温、卡文迪希 和贝格特尔三个纸牌倶乐部的会员。他遇害那天的晚饭后在卡文迪希倶乐部玩了一局惠斯 特? ,那天的下午他也是在那里玩的牌,和他一起玩牌的莫瑞先生、约翰?哈迪爵士和莫兰 上校可以证明这一点。他们玩的是惠斯特,每人的牌运也都好坏差不多,艾德尔最多输了五 镑,不可能会超过这个数字。和他那笔相当可观的财产比起来,输掉的这点钱绝不会对他产 生任何影响。他几乎天天都在这几家倶乐部里打牌,不是在这家就在那家,但他的牌风 很谨 慎,所以通常离开牌桌时都是赢家。他们的证词中还提到在几个星期以前,他和莫兰上校为 一组,一下子从葛佛瑞?米勒和巴莫若勋爵那里赢了四百二十多镑。这些有关他的 近况都是 调查报告中提到的。

  在案发的那天晚上,他是十点整的时候从倶乐部回到家里的。那天,他的母亲和妹妹去 一个亲戚家了。女仆说听见他走进二楼的前厅时,她已经生好了屋里的火,这个前厅通常被 当作他的起居室,因为要放出生火时冒出来的烟,她就打开了起居室的窗户。一直到梅努斯 夫人和女儿回来以前,屋里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梅努斯夫人是十一点二十分回来的,进 门后 去她儿子屋里想和他说声晚安,却发现房门被从里边反锁上了。无论母女二人如何叫喊、敲 门,都不见回应。于是就找来人把门撞开了,进来就看见这个不幸的年轻人躺在 桌子一旁, 脑袋被一颗左轮手枪的子弹击中,样子很恐怖,可是在屋里没有发现任何武器。桌上放着两 张十英镑的钞票和十一英镑十先令的金银币,这些钱被码成了十小堆,每 堆的钱数有多有 少。旁边有张字条,字条上写了许多数字还有几个倶乐部朋友的名字,由此看来,在这个年 轻人遇害前他应该正在计算打牌的输赢。

  从对现场环境的仔细检查中得来的线索令案情变得更为复杂了。首先,找不出任何理由 来解释这个年轻人为何要把屋门给反锁上。如果说是凶手从里面把门反锁上,然后从窗户跳 出去逃跑的话,好像也不太成立,因为这个窗户距地面至少有三十英尺高,窗下花坛里的番 红花丛和地面都不像是被人踩过,而且房子和街道之间那一块狭长草地上也没有发现任 何有 人走过的痕迹。因此,能把门反锁上的只能是年轻人自己。如果说是凶手用左轮手枪从窗户 外面打死受害人的话,那就要求这个凶手一定要有非常高超的射击技术,否则不 可能会一枪 致命。更加奇怪的是,屋子外面的公园路是一条繁华的大道,离这座发生枪杀案的房子不到 一百码的地方有一个马车站,左轮子弹像所有铅头子弹那样射出后就会爆 裂开花,立刻造成 致命的伤害,这么威猛的枪杀却没有人听到枪响。因为也找不出杀人动机,这些情况使发生 在公园路的那桩奇案变得更加错综复杂。正如我之前所说,没人听 说年轻的艾德尔有任何仇 人,他屋内的钱和贵重东西也没有任何遗失。

  这些事实每天都会在脑子里反复出现,我绞尽脑汁想用一个能符合事实的逻辑,来寻①惠斯特:一种扑克牌游戏,四人分两组,三局决定胜负,是桥牌的前身。

  找最通畅的思路,也就是我那位老朋友所说的一切调查的起点。傍晚时分,我漫步穿过公园路,走到了公园路和牛津街相交的那头时,大约是六点左右。我看到一群闲散的路人聚在人行道上,他们都仰起头向那扇窗户张望。我顺着他们的视线,也找到了那所我专门来察看的房子。一个形似便衣侦探的瘦高个子,戴着墨镜正在向众人宣讲他自己对此事的推断,其他人也都在围着听。我也尽量往前凑过去听了一会儿,他的推断听起来十分荒谬,因此我又不屑地从人群中退了出来。后退时我不小心撞到了后面的一个残疾的老人,并碰掉了他抱着的几本书。当我弯身去帮老人捡起那些书的时候,看到其中一本书名是《树木崇拜的起源》,我料想这位老人一定是一个以专门收集那些名不见经传的书籍来作为职业或者嗜好的贫穷藏书家。我努力为这件意外的事道歉,可不巧的是,在它的主人眼里被我碰掉的这几本书显然是无价之宝。他讨厌地冲我怒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在我的注视下,他弯曲的背影和灰白的连鬓胡子很快地消失在了人群中。

  接着我开始反复观察公园路427号,但这并没解决我心中的疑惑。把房子和大街隔开的 一道栅栏矮墙,不过五英尺高,因此任何人都能非常容易地跨过它跃进花园。可是那扇窗户 就完全够不着了,窗下的墙体上没有水管之类的东西可以供身手敏捷的人攀爬。看到这些, 我比来之前更加迷惑不解了,带着更多的疑惑,我折回了肯辛顿。我走进书房后不到五 分钟, 女仆就走进来,说有人求见。这位来客令我非常吃惊,因为来者不是别人,而是那个古怪的 收藏旧书的老者。他须发灰白,干瘦的脸上轮廓分明,还有至少十来本的书, 像宝贝似的牢 牢挟在他右臂下面。

  “看到我很意外吧,先生。”他用奇怪又带有嘶哑的声音说道。

  我的确没有料到会是他。

  “我心里感到有些不安,先生。所以我就亦步亦趋地跟在您的后面,一直看见您走进这 所房子。我希望自己能走进来看望一下这位和蔼的绅士,对他说声抱歉,或许我刚才的态度 有些过分,但是我并没有恶意,而且还要感谢他帮我捡起了那些书。”

  “您言重了,这只是一点小淳情,”我说,“不过您能否告诉我,您是怎么认出我的吗?”

  “先生,不太冒眛地说,我应该算是您的邻居,因为在教堂街拐角的地方就是我的小书 店。想必您也喜欢收藏书吧,先生。我这里有《英国鸟类》、《加塔拉斯》、《宗教战争》 ,这 些书每本非常便宜。您书架的第二层有空当,所以看起来不大整齐,要是再来五本书就可以正好把这个空当填满了,对不对,先生?”

  我转过头看了一下身后的书架。当我回过头来时,夏洛克?福尔摩斯已经面带微笑地站 在书桌对面了。我跳了起来,惊异地对着他凝视了几秒钟,接着我似乎是晕了过去,这是我 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晕倒。我确实感到眼前有一片白雾腾空旋绕,当白雾消失后我才意识到我 的领口已被解开了,嘴唇上还有一股白兰地的辛辣余味,福尔摩斯俯在我的椅子上,手 里还 拿着随身携带的扁酒瓶。

  “亲爱的华生,” 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没想到你会如此激动,为此我向 你报以万分的歉意。”

  我牢牢抓住他的双臂大喊了一声:“福尔摩斯丨真的是你吗?难道你还活着?你怎么可 能爬出那个可怕的深渊? ”

  “等一等,”他说,“你确定你现在的身体有精力来聊这些事吗?没想到我戏剧性的出现 方式给了你这么大的刺激,我真是多此一举。”

  “我没事了,真的,可是,福尔摩斯,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哪丨世界上这么 多人,我唯独没想到是你会站在我书房里。”我又把他的一只袖子抓了起来,感觉到了袖子 里那条精瘦而有力的胳臂。“可是无论如何,你不是鬼魂,”我说,“亲爱的朋友,再次看到 你我真是太高兴了。坐下来,给我说一下你是如何逃出那个可怕的峡谷的。”

  他还和往常那样若无其事地点燃了一支烟,在我面前坐了下来。他身上依然裹着那件穷 藏书家的破旧长外套,把套在头上的白发和手里的旧书放在桌子上。福尔摩斯看上去比以前 更加瘦削和机警,从他那张鹰钩形脸上的那一丝苍白上可以看出,他最近一阵子生活一定很 不安生。

  “我很高兴能舒展一下筋骨,华生,”他说,“要让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连续几小时把身高矮下 去一英尺的话,实在是一件非常难受的事。我亲爱的老兄,如果你还愿意做我的搭档 ,咱们在 今晚还有一个重要的冒险工作。还是把这件事做完了以后,我再告诉你事情的全部经过吧。”

  “可是我很好奇,更希望你现在就讲给我听。”

  “那你今天晚上愿意跟我一起行动吗? ”

  “当然,无论何时何地,悉听尊便。”

  “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现在离出发还有一点时间,咱们可以先饱餐一顿。至于那 个峡谷,好吧,我给你说一下,我并没有费太多事就从峡谷中逃了出来。原因很简单:因为 我根本就没有掉下去。”

  “你根本没有掉下去? ”

  “是的,华生。我根本没有掉下去。不过我给你的便笺却完全是真的。当我发觉莫里亚 蒂教授那个可怕的身影挡在通往安全地带的小路上时,我就认定我的生命到头了。从他的灰 色眼睛里,我感受到了一个冷酷无情的意图。于是我和他聊了几句,在他大方的允许下,我 给你写了那封你后来收到的便笺。我把便笺、烟盒和手杖都留在了那里,沿着那条小路 继续 往前走,莫里亚蒂仍在身后紧紧跟着我,一直走到峡谷的边上才停下了脚步。停下来的他并 没有掏出武器,而是突然向我冲过来把我抱住。他意识到一切都结束了,所以就 急着对我拼死报复。我们两人在峡谷边上扭打在一起。不过我学过点日本柔道,这一点在过去有好几次 都帮了我的大忙。我从他紧抱的两臂中挣脱了出来。他的身体一下子失去重心,嘴里发 出一 声恐怖的尖叫,双腿开始疯狂地踢了几下,两手也在空中乱抓一气,尽管他努力地挥舞着四 肢,仍旧无法保持身体的平衡,翻身跌下了峡谷。我伸头看见他的身子在坠下去 很远的一段 距离后撞在一块岩石上,接着又被弹开,掉进了水里。”

  我惊奇地听着福尔摩斯边抽烟边向我讲述的这段经历。

  “可是脚印呢,还有脚印哪! ”我大声说,“我亲眼看见通往峡谷的那条路上只有两双前 行的脚印,但没有往回走的。”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当教授跌下深渊的那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命运为我安排了一个如此 巧妙的机会。我知道除莫里亚蒂之外,发誓要置我于死地的至少还有三个人,他们对我 报复的 决心会因为他们首领的死去而更加强烈。他们都是非常危险的人物,在这三人当中,早晚会有 一个人找到我。另外,假如全世界都认为我死了,那这几个人的行动就会更 加有恃无恐,他们 很决就会出来作案,这样我就能消灭他们了。那时我就能向世界宣布我仍然活着。我的大脑在 飞速运转,我相信在我想出了这一切的时候,莫里亚蒂还没有沉 到莱辛巴赫瀑布下的潭底。

  “我站起身来看了看后面的悬崖。后来我曾津津有味地读到过你对这件事的生动描述, 在你的描述里你断言说那是一个绝壁,其实不完全对,在悬崖上有几个窄小的立足点,还有 一块很像岩架的长条石块。峭壁很高,想要爬上去显然是不可能的,走出那条潮湿的窄道而 不留下痕迹也同样不可能。当然,我想过像在过去那样把鞋倒穿着走出去,但是同一方 向出 现了三对脚印,就会明显让人察觉这是个诡计。所以,为了万无一失,只好冒险爬了上去。 华生,那可不是轻松愉快的事。瀑布就在我的脚下怒吼着。我不是个善于幻想的 人,但是我 仿佛听见莫里亚蒂从深渊中冲着我喊叫。我的手有好几次没有抓牢身边的草丛,脚也不止一 次从湿滑的岩石缺口中蹬脱,那时,我以为我从此就摔死了。但是我拼命 地往上爬着,终于 爬上那块几英尺宽的岩架,岩架上面长着绿苔,我可以很舒服地躺在这里而不必担心被人看 见。亲爱的华生,当你和随从们惨痛而无助地检查我的死亡现场时 ,我就躺在那个岩架上。

  “你作出了那个不可避免的错误结论后就离开回旅馆了,只剩我一个人留在那里。我原 以为我的全部遇险到此结束,可一个非常突然的事故使我感到,接下来还有令我吃惊的事情 在等着我。一块巨大的岩石从上面落了下来,从我身边擦过去,轰隆一声砸向下面那条小道, 又弹起来落入了深渊。我当时以为这只是偶然掉下来的岩石,不一会儿,我抬头看见 上面露 出了一个人头。接着又落下来一块石头,正砸在我躺着的岩架上,离我的头部不到一英尺的 地方。当然,这一下情况就很清楚了,莫里亚蒂并不是单独行动,就在他对我 下手的时候, 还有一个同谋在把风。这个一眼就能看出有多么危险的家伙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目睹了他 的同伴被淹死和我逃脱的情况。他等我爬上岩架后,自己绕道上了崖顶 ,企图完成他的同伴 未成功的计划。

  “我思考这一切并没有费太多工夫,华生。我又看见崖顶上的那张冷酷的脸正朝下张望, 这预示着很快会有另一块石头要落下来了。我急忙向崖下的小道爬,要在平常我肯定做不 到 的,因为这比往上爬更难数倍。我没工夫考虑往下爬的危险,因为就在我只剩双手攀在岩架边沿,而身体已悬在岩架下面的时候,又有一块石头从我身边落了下去。我爬到一半的时候, 脚一下子踩空跌了下去,上帝保佑,我幸好掉在那条窄道上,不过已经被摔得头破血 流了。 我爬起来后就立即逃走了,在黑暗的山道上走了十英里。一周后我回到了佛罗伦萨,这样一 来世界上谁也不知道我的下落了。

  “那时候我只剩下一个可信赖的人了,就是我的哥哥麦考夫。我再次向你表示万分的歉 意,华生。但我必须要让大家都认为我死了。你如果不相信我死了,一定写不出那篇令人信 服的、关于我已遭不幸的回忆文章来。在这三年里,我有好几次忍不住提笔要写信给你,但 总是害怕你对我的关心会使你不小心泄漏我的秘密。也正是因为这样,今天傍晚你把我 的书 碰掉时,我转身离开了,因为我当时的处境很危险,你只要稍微显示出一点惊奇和激动,就 可能会引起别人的注意,造成无法挽回的致命结果。至于麦考夫,我必须要让他 知道,因为 我需要从他那里得到钱。在伦敦那边,事态的进展并非如我预料得那样顺利,在审理莫里亚 蒂匪帮案时,有两个最危险的成员漏掉了,使得那两个对我有切齿仇恨的 敌人逍遥法外。我 后来去西藏旅行了两年,去了拉萨,在那里和大喇嘛在一起消磨了些日子。你或许在报纸上 看到过一个叫辛格森的挪威人写的很有趣的探险故事,我想你绝不 会想到那正是你朋友的消 息。后来,我经过波斯,游览了麦加①圣地,又到喀土穆 ' 还拜访哈里发 ' 并且把SP次拜访 的结果报告给了外交部。回到法国后,我还在法国南部蒙 彼利埃的一个实验室里,花了几个 月的时间来研究煤焦油的衍生物。当我成功地完成这项研究后,听说我的仇人现在只有一个 留在了伦敦,就准备回来。这时我又听到了公园路 奇案的消息,这使我加速了行动,这件案 子吸引了我,不仅因为它本身的是非曲直,更主要的是它对我个人来说似乎是一个难得的机 会。我决定立刻回到伦敦,当我来到贝克街 自己家里时,赫德森太太竟被吓得歇斯底里,麦 考夫仍保留着我的房间,并把我的东西保持原样。经过就是这样,华生,直到今天下午两点, 我又坐在我屋里的那把原来的旧椅 子上,也希望我的老朋友华生也和往常一样,坐在对面那 把他一向常坐的椅子上。”

  这就是那个四月的晚上我所听到的传奇般的故事。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了他那畐哦以为再 也见不着的瘦高体形和熟悉面容的话,我肯定不会相信这个故事。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我 丧妻的事情的,他用动作而非言辞表达了他的慰问。“工作是悲伤最有效的解药,”他说,“今 晚为我们俩安排了一件工作,如果我们能成功地完成,就能为世人增加一份正义。 ”我希望 他详细讲一下,但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在天亮前你就听好看好吧,”他回答说,“我们虽然 有着三年的往事,但今晚只能谈到九点半,之后我们就要进行这场特别的 空屋冒险了。” 就像过去那样,时间到了九点半,我们已坐在一辆双座的马车上,我挨着他,把枪放在 了口袋里,心里充满了历险的兴奋。福尔摩斯依然冷静而镇定,皱眉沉思 ,嘴唇紧闭,在车 上一言不发,忽明忽暗的街灯照在他那张严峻的脸上。我不知道我们将在伦敦这座充斥着罪 犯的黑暗丛林中捕捉什么样的野兽,但从这个狩猎能手的神态中, 我完全肯定这将是一次非①麦加:伊斯兰教圣地。

  @喀土穆:苏丹首府。

  ③哈里发:伊斯兰教国家政教合一领袖的称号。

  常危险的行动。从他那苦行僧般阴沉的脸上偶尔露出的一丝讥讽的微笑,也预示着我们将要捕捉的对象凶多吉少。

  我原以为我们要去的是贝克街,可是福尔摩斯在卡文迪希广场拐角的地方让马车停了下来。我看见他跨出马车时机警地向左右望了一下,后来,在我们走过每条街的拐角时又极其警惕地确定后面有没有人跟踪。我们走的这条路线十分偏僻,福尔摩斯对伦敦的这种偏僻小道非常熟悉。我跟着他迅速穿过一连串我从来没走过的小巷和马厩,来到一条两旁都是一些阴暗老房子的小路上,我们顺着这条小路一直走到曼彻斯特街,接着又到了布兰福特街,这时他突然拐进了一条窄小的过道,又穿过一扇木栅栏门,走进了一个空院子。他拿出钥匙把其中的一所房子的后门打开,我们一起走了进去,他随手把门关上了。

  进去后里边一团漆黑,很明显是一所空屋子。我们从没铺地毯的地板上走过,光秃的地板在我们脚下吱吱作响。我伸手摸到了一面墙,墙上糊的纸一条条地剥落下来。福尔摩斯冰凉的手指握住了我的手腕,带我穿过一条长廊,直到隐约看到昏暗的扇形窗时停下了脚步。

  这时福尔摩斯突然往右一转,我们便走进了一间空旷的正方形房间里,房间的四角很暗,附近没有街灯,只有远处的街灯透过那扇积了很厚的灰尘的窗户照进一点昏暗的亮光,所以我们只能看到彼此的轮廓。我的搭档把手搭在我肩上,嘴凑近了我的耳朵。

  “你知道咱们在哪儿吗? ”他悄声地问我。

  “那边不就是贝克街么? ”我瞪大眼睛从模糊的窗户往外看。

  “没错。这儿就是咱们的旧居对着的康登私邸。”

  “咱们来这里干什么? ”

  “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看对面的高楼。华生,请你向窗户那里走近一点,不过小心不要暴露了自己,再看看咱们以前的寓所一那是你诸多冒险开始的地方。我们来看一下我离开的这三年里,是不是你连惊奇的能力也失去了。”

  我慢慢地往前移动,向对面那扇我熟悉的窗户望去。当我的视线落在那扇窗上时,我惊讶地叫了起来。那扇窗的窗帘是放下的,屋子里面点着灯,灯光把一个人影清楚地映在窗帘上:那头的姿势,宽宽的肩膀,还有轮廓分明的面部。半面转过去的脸,就像我们祖父那一辈最喜欢裱上相框的剪影,那影子完全像福尔摩斯本人,绝不会弄错。我惊奇得把手探过去,想确认他还在不在我身边。他不敢出声,但无法抑制的大笑憋得他全身颤动。

  “你看到了? ”他说。

  “上帝! ”我大声说,“这太奇妙了! ”

  “我相信虽然岁月在流逝,但我变化无穷的手法却没有随之枯竭或过时。”他说。从他得 意的回答中,我听出这位艺术家对自己作品的满意和兴奋,“的确很像我,对吧?”

  “我几乎可以确定那就是你。”

  “这要归功于格勒诺布尔①的奥斯卡?穆君埃先生,他用了好几天的时间来做这个模子。 你看到的是一座蜡像。其余的布置是我今天下午自己在贝克街摆设的。”

  “你弄这个干什么? ”

  “亲爱的华生,因为我有足够的理由想让自己在别的地方,而让某些人认为我在那个 房间里。”

  “莫非有人在监视你? ”

  “是的,我已确定知道有人在监视我。”

  “是谁? ”

  “是我的宿敌,华生,他们的头子躺在莱辛巴赫瀑布下面。你别忘了这些人知道,也只 有这些人知道我还活着。他们认为我早晚会回来,所以就一直监视着那里。今天早上我到达 伦敦时还被他们看见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

  “因为我从窗口往外看时看到了他们派来盯梢的人。这个家伙姓派克尔,以杀人抢劫为 生,口琴吹得也不错,不过对我倒是构不成多大威胁,我不怎么在乎他。令我担心的是他背 后那个更难对付的家伙,他是莫里亚蒂的心腹,是伦敦最狡猾、最危险的人物,那天从悬崖 上投石块的人就是他。华生,今晚在追查我的人就是他,可他肯定想不到咱们也在追查 他。” 我这位老友的计划至此慢慢呈现了出来:从这个隐蔽的地方,监视的人正在受人监视, 追踪的人正在被人追踪,那边窗帘上的瘦削影子就是诱饵,而我们俩就是猎人。我 们一同站 在黑暗之中,静静地注视着从我们眼前匆匆经过的人影。福尔摩斯一动不动,也不说话,专 注地盯着过往的行人,我能看出他现在正处于十分紧张的警戒状态。这是个 非常寒冷而喧闹 的夜晚,大风呼啸着刮过长长的大街,很多行人穿梭于这条大街上,他们大都把自己紧紧裹 在外套和围巾里面。有一两次我似乎看到模样相同的人影从眼前经过 ,并且注意到他们两个 好像是在不远处的一家门廊里避风。我提醒福尔摩斯注意这两个人,可他不耐烦地唠叨了一 声,又继续聚精会神地注视着街上了。他时而焦躁不安地挪动 脚步,手指还不停地敲着墙壁。 很明显这时他开始担心他的计划会不会达到他预期的效果了。后来在将近午夜的时候,街上 的人逐渐冷清了,他开始无法控制自己的不安情绪而 在屋里走来走去。我正打算对他说些什 么,就在我抬眼望了一下对面亮着的窗子时,我又像刚才那样大吃了一惊。我急忙

抓住福尔 摩斯的胳膊,向对面一指。

  “影子动了! ”我脱口叫了出来。

  此时窗帘上的影子已由刚才的侧影而改为背向我们了。

  三年的时光并没有改善他的暴脾气,也没有消减他对一个不如他聪明的人所显示出的不①格勒诺布尔:法国东南部的一个小城。

  耐烦。

  “影子当然动了,”他说,“华生,难道我会像一个可笑的傻瓜一样支起个一下子就能看 穿的假人,并希望以此来骗过那几个欧洲最狡猾的人吗?在咱们待的两个钟头里,赫德森 太 太每一刻钟把蜡像的位置移动一次,已经改变了八次。她从塑像的正面过去转动它,这样她 的影子就会被塑像挡住而绝不会被人发现。啊! ”他忽然倒吸了一口气。透过微弱 的光线, 我看到他往前探了探头,整个身体紧张地注视着前方。此时房子外面的大街上已空无一人。 我刚才注意到的那两个人或许还蜷缩在门廊里,可是我已看不到他们了。除 了我们对面那扇 窗和窗帘上的影子之外,四下里黑暗而寂静。在这片黑暗里,我又听到福尔摩斯在抑制自己 的激动时才会发出的那种细微的咝咝抽气声。过了一会儿,他一手捂 着我的嘴,把我拽到屋 子里最黑暗的那个角落里。我感觉到他的手指在颤抖,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激动。展现 在我们面前的,依旧是那条漆黑、冷清的大街。

  忽然,我也发觉到他那敏锐的感官已经注意到了的东西。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传入我的 耳中,声音传来的方向并非贝克街,而是来自我们藏身的屋子后面。从声音上可以确定一 扇 门被打开又被关上了。接着在走廊里开始响起脚步移动的声音。听得出来这是原本不想 弄出动静的脚步,却在空旷的走廊里激起了低沉的回响。福尔摩斯紧贴着墙根蹲下来,我 也像他那样蹲下来,手中的手枪被我紧紧握住。借着昏暗的光线,我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敞开着的门外。那个人影站了片刻,然后把身子弯下去, 很警惕地溜进了屋里。这个危险的人影距离我们已不到三码,我已做好他扑过来的准备,但看样子他一点也没有发觉我们在这儿。他就从我们的身旁边走了过去,慢慢地移向窗子,轻轻把窗户推开了半英尺。就在他跪下来将头凑向窗口的时候,街上透过来的,没有灰尘玻璃遮挡的灯光正好照在他的脸上。他似乎兴奋得有点忘乎所以,两眼闪着光亮,面部也在不停地抽动着。这是一位上了年纪的人,瘦小的鼻子高高耸出,光秃的前额又高又亮,还蓄着灰白的胡子。他把头戴的那顶大礼帽推在后脑勺上,解开的晚礼服外套露出里面白衬衫的前襟,干瘦黝黑的脸上布满凶恶的皱纹。他的手中握着一根短棒状的东西,放在地板上时发出了铿锵的金属响声。接着他从外套的口袋中掏出一个挺大的物件,在手中摆弄了一阵后,发出咔嗒一声,好像是扣上弹簧或者栓子的声音。这时他依旧跪在地板上,弯下腰去使出全身力气压着一个杠杆模样的东西,在一阵拧转和摩擦声后,又听到咔嗒一声。随后他直起 腰来,此时我才看清他手里拿的是一支枪托形状很怪异的枪。他把枪膛拉开,在里面放进 了一些东西,啪的一下扣上了枪栓,他俯下身把枪筒支在了窗台上。我看到他的胡子贴在 枪托上,一双闪亮的眼睛对着瞄准器。当他把枪托移到肩膀上的时候,我听到了一声得意 的叹息,同时看到毫无遮挡地暴露在枪口前方的那个令人惊诧的目标,就是黄色窗帘上的 人影。他停了一下,然后扣动了扳机。先是一声尖锐的奇怪声响,紧接着就是一串清脆的 玻璃破碎的声音。就在这时,福尔摩斯像一只猛虎一样扑向这个枪手,一下子把他脸朝下 摔倒在地。他立刻翻身起来,使尽全力向福尔摩斯的喉咙掐去。我用手枪柄向他头上狠狠 砸去,他再一次倒在地板上。当我扑过去把他按在地上时,我的搭档吹响了刺耳的警笛。 一阵跑步声随即从人行道上传来,两个穿制服的警察和一个便衣侦探从大门冲进了房间 里。

  “雷斯垂德,是你吗?”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我亲自接手这个任务。很高兴看见你回伦敦来,先生。”

  “我认为你需要一些非官方的协助。一年当中不能允许有三件破不了的谋杀案,雷斯垂 德。你处理莫里士的案子时倒是不像你平时那样拖沓一也就是说你办得还不错。”

  我们终于都站起身来。我们的犯人在大口地喘着气在他两边各站着一个身强力壮的警 察。这时街上已经开始聚集了不少闲人。福尔摩斯走到窗前把窗关上又放下了窗帘。雷斯垂 德把两支蜡烛点燃,警察也把他们的提灯打开了,这时我终于能■仔细看看这个罪犯了。

  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张精悍而残酷的面孔,脸的上半部长着哲学家似的前额,而下半部却 是酒色之徒的下颌,好坏暂且不说,从样子上看他似乎具备某些天赋大才。可只要一看到他 那下垂的怀疑的眼睑、那残忍的蓝眼睛,还有那粗暴、刚猛的鼻子和冷气逼人的眉毛时,谁 都会认出这就是天生的危险征兆。他完全不在意别人,双眼只盯住了福尔摩斯,眼中透 出了 仇恨和惊诧。“你这个魔鬼! ”他不停地嚷道,“你这个狡猾的魔鬼! ”

  “啊,上校! ”福尔摩斯一边整理着被弄乱了的领子一边说,“就像戏文里常说的那酔,‘不 是冤家不碰头'自从在莱辛巴赫瀑布的悬崖上承蒙你的关照以后,我们还没有再见过 面。”

  上校目不转睛,神情恍惚地盯着我的朋友。“你这个狡猾的魔鬼!”只这一句话被他反 复地说着。

  “上校,我还没有向大家介绍你呢。”福尔摩斯说,“先生们,这位就是塞巴斯蒂恩?莫 兰上校,之前效力于皇家印度陆军,他是东方帝国为我们造就的最好的射手。上校,你在 猎 虎方面的成绩仍然是首屈一指,我想这样说没错吧? ”

  这个凶悍的老人一言不发,依然瞪大眼睛盯着我的朋友。他野蛮的眼神和倒竖着的胡子 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猛虎。

  “我很难理解,像我如此简单的小计策怎能骗过你这么老练的猎手。”福尔摩斯说,“这 个计策你应该很熟悉。你不也曾将一只小山羊拴在树下,而自己带着枪藏在树上,等这只 小 山羊把老虎引诱过来吗?这所空屋就是我的树,而你就是我想打的老虎。你可能还会带上几 支备用的枪,以防备好几只老虎同时出现,或是自己万一失误没有瞄准,而这些, 他们都是我备用的枪,”他指了指周围的人,“这是个恰当的比喻。”

  莫兰上校大吼一声向前冲来,但很快被两个警察拉了回去。他脸上愤怒的表情看上去令人不寒而栗。

  “我得承认你有一招很出乎我的意料,”福尔摩斯说,我没有料想到你也会来到这所空屋,利用这扇方便的前窗。我还以为你会在街上采取行动,那里我已安排了我的朋友雷斯垂德和他的随从等着你。除此之外,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莫兰上校把脸转向警探。

  “你也许已有了逮捕我的正当理由,也许没有,”他说,“但至少没有理由让我受这个人 的嘲讽。如果我已处在被法律制裁的范围内,那一切都按照法律办吧!”

  “你说这话倒是很合理,”雷斯垂德说,“福尔摩斯先生,在我们走以前,你还有别的话 要交代吗? ”

  福尔摩斯早就从地板上捡起了那支威力很大的枪,握在手中,正在认真地检视它的结构。

  “这真是一件令人惊叹的武器,”他说,“声音小而且威力大。我认识冯?赫德先生,那 是一位双目失明的德国技工,这支枪就是他为莫里亚蒂教授特制的。好几年前我就知道有 这 么一支枪,只是以前没有机会摸到它。雷斯垂德,我特别提醒你要把这支枪还有这些子弹好 好保管。”

  “交给我们你就放心吧,福尔摩斯先生,”雷斯垂德一边说一边随着大家向房门口走去, “你还有别的事吗? ”

  “我想问一下你打算以什么罪名控告他? ”

  “什么罪名?当然是企图谋杀福尔摩斯先生了。”

  “不要这样,雷斯垂德。我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出面。这场出色的逮捕行动应该归功于你, 而且只能是你。雷斯垂德,祝贺你丨你以一贯的机智与勇敢把他抓住了。”

  “把他抓住了?抓住了谁,福尔摩斯先生?”

  “就是警方全力搜捕却一直也没有抓到的这位莫兰上校。上月三十日,用气枪把一颗开 花子弹射进公园路427号二楼正面的窗口,打死了罗纳德?艾德尔的人就是他。就以这个罪 名指控他,雷斯垂德。好了,华生,你现在如果能受得了透过破窗户吹进的冷风的话,可以来我书房抽根雪茄,待上半个钟头,这会让你轻松地消遣一会儿。”

  我们的老房间依然维持着老样子,这多亏麦考夫的照顾和赫德森太太的热心打理。我一走进去就留意到房间里不可思议的整齐和干净,但是原有的东西依旧如故:桌面被酸液弄脏过的松木桌还是摆在做化学试验的那个角落;还有那边架子摆着的那一排大本的笔记本和参考资料,那些都是好些伦敦人希望烧之而后快的东西。我向四周看了看,挂图、提琴盒、烟斗架,甚至那只装烟丝的波斯拖鞋,一个个都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们进去时,屋里已经有了两个人:一位就是高兴地迎接我们的赫德森太太,另一个就是在今晚的冒险过程中起了重大作用的那座冷冰冰的塑像。这座上过颜色的蜡像被我朋友弄得惟妙惟肖,就摆放在一个支架上,还把他的一件旧睡衣披在了上面,从大街上看过来就像是真人一样。

  “你遵守了一切的预防措施吧,赫德森太太? ”

  “是的,遵照你的嘱咐,我都是爬过去弄的,先生。”

  “太好了。你做得好极了。你看到子弹射在了什么地方吗?”

  “看到了,先生。恐怕您那座精致的半身塑像已经被子弹打坏了,子弹恰好穿过它的头部,然后弹在墙上,已被砸扁了。这是我在地板上捡到的,交给您吧!”

  福尔摩斯接过来,又把子弹递给了我。“是一颗铅头左轮子弹。真是不可思议,谁能想到这东西会是从气枪中射出来的?好了,赫德森太太,感谢你对我的帮助。华生,现在请你再坐到老位子上,还有几个问题我想和你讨论一下。”

  他脱掉那件破旧大衣,把从蜡像上取下来的灰色睡衣披在身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形象。

  “这个老枪手居然能够手不抖,眼不花,”他一边检视着蜡像前额的破碎地方,一边笑着说,“打在头部的正中,刚好把大脑击透。他之前在印度时就是最好的神枪手,我估计在伦敦能强过他的也很少。你听过他的名字吗? ”

  “没有。”

  “看吧,这就是名人丨不过,我若没记错的话,你之前也没有听说过詹姆斯?莫里亚蒂的名字。他可是本世纪最聪明的大学者之一。你把我架子上那本人名记录拿给我。”

  他把身体往椅子的后背靠了靠,大口地抽着雪茄,悠闲地翻着他那本人名记录。

  “我收集在M部里的材料真是不错啊。这位莫里亚蒂不论放在哪一部分都是很突出的。这是施毒犯莫根,这是臭名昭著的麦瑞度,还有那个在查林十字广场候诊室里打掉我左边犬齿的麦修,最后这位就是我们今晚见到他把本子递给我,上面记录着:

  塞巴斯蒂恩?莫兰上校,无业,原属班加罗尔工兵一团。一八四零年出生于伦敦,系前英国驻波斯公使奥加斯塔斯?莫兰公爵之子。曾就学于伊顿公学、牛津大学。服役其间参加过乔瓦基战役、阿富汗战役,并到过査拉斯布(派遣)、舍普尔和喀布尔。

  著有《喜马拉雅山西部的大猎物》(1881),《丛林中的三月》( 1884)。住址:康达特街。

  倶乐部:英印倶乐部,坦克维尔倶乐部,贝格特尔纸牌倶乐部。

  在这页的空白处是福尔摩斯的笔迹做的旁注:

  伦敦第二号危险人物。

  “真令人惊讶,”我把记录册还给他时说,“这家伙居然还是军人,这是多么令人尊敬的 职业啊。”

  “是的,”福尔摩斯答道,“并且在某种程度上他干得不错呢。他一向很勇敢,在印度还 传颂着他在水沟里爬着去追一只受伤的食人虎的事迹。华生,有些树当长到某一足够的高 度 时会突然长成奇怪的形状。在人身上也会常常看到这一点。我有个观点:个人成长经历中会 再现他祖先的发展经过,而像这样突然变得大善或大恶,必然是受他家族中的某些 影响,他 的成长似乎体现了他的家族史的一个缩影。”

  “你这个观点挺玄乎的。”

  “那好,我不坚持这个观点了,无论是什么原因,毕竟莫兰上校的确堕落了。他虽然 在印度没有发生过什么丑闻,但是并没有在那儿继续待下去。他退伍来到伦敦后,名声变 得 很坏。就在这时,他被莫里亚蒂教授相中,一度是莫里亚蒂的心腹参谋。莫里亚蒂大把 地供给他钱,可只让他做过一两件条件很高而普通混混儿干不了的案子。你还记得1887 年 劳得尔那个斯图尔特太太被害的事情吗?我敢肯定主谋一定是莫兰,但是没有一点证 据。这家伙把自己隐藏得很巧妙,即使在破获莫里亚蒂匪帮时,也找不到控告他的办法。 你 还记得我去你寓所找你那天,我把百叶窗都关上了吗?那就是为了防备那支气枪,你当 时很可能以为我是想多了,可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因为那时我已经知道有这支不寻常的 枪,和在这支枪后的那名世界上最优秀的射手了。我们在瑞士时他就随同莫里亚蒂一起跟 踪我们。而且可以确信,在莱辛巴赫悬崖上给了我那不愉快的五分钟的人就是他。

  “你可以想象,我当初住在法国时之所以很注意报上的信息,就是为了寻找制伏他的机 会。如果他在伦敦还是逍遥法外,那么我活在世上就失去意义了。我会日夜被他的阴影所缠 绕,他也迟早会找机会对我下手。我又能怎么办?总不能看见后就一枪打死他吧,那样就把 我推向被告席了,找法官上诉都没用,他们不会认同只凭轻率的怀疑就可以轻率地行动 这件 事是合理的,因此我无计可施。不过我很留意刑事案件的新闻,我知道迟早会有机会的,当我看到罗纳德?艾德尔惨死的新闻时,我知道我的机会终于来了。就我了解的那些信息,这 很明显就是莫兰上校干的:他先和这个年轻人打牌,结束后就从倶乐部一直跟踪到他家 ,从 敞着的窗户开枪打死了艾德尔。这是没有任何疑问的。只凭这种子弹就足以定他的死刑。因 此,我立即赶回伦敦,不料被他手下人看到了,我知道他一定会把我出现的事告 诉上校。上 校听到我的突然归来,必然联想到和他所犯的案子有关,不能不万分警惕起来。我猜准了他 会急于想办法把我干掉,并且为了除掉我,他会把那件利器再拿出来。我 就在窗口给他安排 了一个非常好的靶子,并提前告诉警方可能需要他们帮助。对了,华生,你看到的那个待在 门道里的人就是他们。一切安排好后,我就选了那个在我看来是非 常完美的地方来瞧这出好 戏,让人没料到的是他居然也挑上这个地方来袭击。华生,有什么别的要问吗?”

  “有,”我说,“莫兰上校谋杀罗纳德?艾德尔的动机你还没有说呢。”

  “唔,我亲爱的华生,这个就只能凭推测了,在这方面即使是逻辑性最好的头脑也有可 能猜错。每个人都是根据已有的线索作出自己的假设的,这些假设有可能你我都对。”

  “这么说你已经有结论了? ”

  “我认为这个案件并不难解释。从证词里可知莫兰上校和年轻的艾德尔合伙赢了一大笔 钱。我很久之前就知道莫兰打牌作弊,毫无疑问他那次也作弊了。我猜测在艾德尔遇害的那 天,艾德尔发现了莫兰作弊,很可能他私下恐吓莫兰要他自动退出倶乐部,并且从此禁止打 牌,否则就要揭发他。按说像艾德尔这样的年轻人不大可能去揭发一个比他年长而且还 有点 名气的莫兰而闹出一桩丑闻的,或许他真像我猜测的那样干了。被开除倶乐部对依靠打牌骗 钱谋生的莫兰来说就等于把自己毁了。所以莫兰把艾德尔杀了,那时艾德尔还在 计算自己该 退还多少钱,因为他不愿意因搭档的作弊从中取利。他把门锁上是怕他母亲和妹妹闯进来, 问他为什么弄那些人名和硬币。这样解释说得通吗? ”

  “我确信事情的真相就是你说的那些。”

  “在审讯后会证明这个解释的对错。不过,不管怎样,这位莫兰上校是不会再来打搅我 们了。冯?赫德尔造的这支气枪会为苏格兰场博物馆增色不少,福尔摩斯先生也可以把精力 投入到调查复杂的伦敦生活中所充满的那些诸多有趣的小问题了。”

  “在那些刑事专家们看来,”福尔摩斯先生说,“自打莫里亚蒂教授死了之后,伦敦变得 单调而乏味了。”

  “我想,很多正派的市民恐怕是不能同意你的看法的。”我回答道。

  “对,也对,我不应该这么自私的,”他一边笑着,一边将他的椅子从餐桌旁移开,“当 然,他的死对整个社会都是有好处的,除了让一些可怜的专家没事可做之外,其他人都没 受 什么损失。莫里亚蒂教授还在活动的时候,你可以在每天的早报上看出大量可能发生的状况。 而且,亲爱的华生,通常只需要一个微小的线索,一个最模糊的痕迹,就足以告 诉我这个恶 棍到底身在何方;就像蛛网一样,它的边缘稍微有一点颤动,就能让你想起那只潜伏在网中 的可恶的蜘蛛。对掌握线索的人来讲,一切不起眼的盗窃行径、恣意的暴 行、意图不明显的 逞凶行为,都能连成一个整体。对一个研究上层黑社会的学者来讲,欧洲其他地方没有具备 过像伦敦当时所具有的那些优势条件,但是现在……”他幽默地耸 了耸肩膀,对他自己花了 许多精力才得以形成的平静现状表示不满。

  我们谈话的这个时候,福尔摩斯回国已经有几个月了。根据他的请求,我出让了自己的 诊所,搬回到贝克街我们曾一起合住过的那间旧寓所里。有个姓弗纳的年轻医生买下我在肯 辛顿开的小诊所,他一点也没有犹豫,按照我冒眛提出的最高价付了钱,这让我感到非常奇 怪,几年之后,我才发现弗纳是福尔摩斯的远亲,钱实际上是福尔摩斯本人帮忙筹措的 ,这 我才明白过来。

  在我们合作的那几个月中,日子过得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平淡无奇。我大概翻看了一 下我的笔记,就找出了在这个时期发生的前穆里罗总统文件案和荷兰轮船“弗里斯兰”号 等 惊人事件,后者差点让我们两个丢了命。不过,福尔摩斯那种冷静、沉稳的性格,一向 不喜欢任何形式的公开赞扬。一直以来,他以最严格的规定来约束我不再向外宣扬任何关 于他本人、他的方法或是他的成功的话。这点我早已解释过了,事实上,这项禁令只是最 近才被撤销而已。

  表达完那一番古怪的想法之后,福尔摩斯先生用力往椅子背上一靠,慢悠悠地打开当天 的早报,忽然,一阵恐慌的门铃声引起了我们的注意,随之而来的便是咚咚的敲门声,像是 什么人在用拳头捶打着大门。门开了,我听见有人冲进过道和上楼梯的急促的脚步声。不大一会儿,一个头发蓬乱、面色苍白的年轻人,便发疯似的闯进屋来。

  他的双眼里充满了激愤的神情,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他来来回回地看了我们几次,然后在我们充满疑问的目光的注视下,他感觉有必要为他的无礼闯入表达一下歉意。

  “福尔摩斯先生,真是太抱歉了,”他大声说,“千万不要责怪我,我几乎要疯了。福尔摩斯先生,你认识我吗?我就是那个倒霉的约翰?赫克托?麦克法兰。”

  这样的自我介绍实在让人没法接受,好像只要一提他的姓名,便可以解释他的这一系列无礼行为一样。从我同伴那张毫无反应的脸上,我能看出这个姓名对他来说也是毫无作用的。

  “麦克法兰先生,先抽支烟吧,”说着,他把烟盒递了过去,“我的朋友华生是位医生, 我相信他会根据你的病给你开一张镇静剂的处方。话说回来,最近这几天的天气太热了, 现在如果你觉得稍微平静了一些,可以坐在那把椅子上,一点一点地告诉我们你到底是 谁,找我到底有什么事。你刚才只说了你的名字,好像我应该认得你,但是除了你是个单 身汉、律师、共济会会员、哮喘病患者这些显而易见的事实之外,我对你的确是一点也不 了解的。”

  由于我对我朋友的推理手段已经比较熟悉,所以可以很容易领会他的意思,并且看得出 是这位年轻人的不修边幅、随身带的那些文件、他表链上的护身符和他喘气的声音使福尔摩 斯做出了这些推断,但是这位年轻的委托人却显得非常惊讶。

  “不错,您说的这些都没有错。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全伦敦最不幸的人。 看在上帝的分上,福尔摩斯先生,您千万不要不管我。如果在我没把话说完之前,他们就 来 逮捕我的话,务必请您告诉他们,请给我充分的时间把全部事实都告诉您。只要我知道有您 在外面为我奔走的话,我进监狱也是无所谓的事情。”

  “逮捕你?”福尔摩斯说,“这简直……太有意思了,那你会因为什么罪被他们逮 捕呢? ”

  “谋杀诺伍德的约纳斯?奥德克先生。”

  我看见我同伴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点满意的神情。

  “这样啊,”他说,“刚才吃早饭的时候,我还跟我的朋友华生医生说,一切轰动社会的 案子都已经从报上消失了呢。”

  我们的客人伸出一只颤抖的手,将在福尔摩斯膝盖上放着的《每日电讯报》拿了起来。

  “如果您看过这份报的话,福尔摩斯先生,那么你就应该知道我是因为什么来找您的了。

  我觉得好像每个人都在谈论着我的名字和我的灾祸。”他把报翻到刊登重要新闻的那个版面 上,指了指说,“就在这里。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可以给您念念。您听这个,福尔摩斯 先生, 标题是:‘诺伍德的神秘案件著名建筑师失踪,疑为谋杀纵火案,罪犯已有线索'福尔 摩斯先生,那就是他们正在追查的线索。我知道这件案子一定会牵扯到我身上来,我 在伦敦 桥站一下车就被人跟踪了,他们只是在等着对我发出逮捕证而已。这会使我母亲十分伤心 的一她知道了一定非常难过!”在极度恐惧中,他便不停地扭着自己的手,在椅 子上摇来 摇去。

  我观察了一下这个被控行凶的男子的样貌:他的头发是淡黄色的,面容清秀,但露出十 分疲惫的神态,他的两只蓝眼睛里带着惊恐的神色,脸刮得非常干净,神经质的嘴唇显得优 柔寡断。他的年龄在二十岁左右,衣着和举止都很得体,像个绅士。从他的浅色夏季夕卜衣的 口袋里露出一卷签注过的证书,这说明了他的职业。

  “我们得好好利用现在这段时间了,”福尔摩斯说,“华生,麻烦你把那份报拿起来,读 一读刚才提到的那一段好吗? ”

  就在我们的委托人引述过的大标题下方,有这样一段带有暗示性质的叙述,我照着报纸 读道:

  昨晚深夜,抑或今日凌晨时,诺伍德发生了一起严重的犯罪行为。约纳斯?奥德 克先生为本区颇有名气的居民,他经营建筑业多年,积累颇丰。奥德克先生迄今仍独 身,五十二岁 ,住在锡登罕路尽头的幽谷山庄,以性格古怪出名,平时沉默寡言,很 少交际,近几年已逐渐退出建筑业,但贮木场仍在。昨夜十二点左右,贮木场发出火 警警报,不久后,消 防车便赶到现场,但因木材干燥,火势凶猛,所以无法扑救,直 至整堆木料烧尽火势才变小。至此,起火原因看似偶然,但另有迹象显示其可能是严 重的犯罪行为。火灾现场并 未发现户主,这点令人颇感诧异。经査询后,方知户主早 已失踪。检査其卧室、床,皆属正常,但保险柜门已被打开,许多重要文件散落在地 上。最后,警方发现室内有曾发生 激烈格斗的痕迹,并发现少量血迹,以及一根橡木 手杖,手杖的柄上也沾有血迹。现已査明,当天晚上,奥德克先生曾在卧室接待过客 人,该手杖即是来客的物品。此深夜来客 是年轻律师约翰?赫克托?麦克法兰先生, 即中东区格莱沙姆大楼426号格雷姆一麦克法兰事务所的合伙人。警方相信已掌握 能说明犯罪动机的有力证据,总之,此事件或有惊人发 展。

  本报付印时,有谣传称,麦克法兰先生已因谋杀约纳斯?奥德克而被逮捕。逮捕 证已经发出。正在诺伍德进行的调査又有一点发展,在建筑师所住楼下寝室里,除了 格斗迹象之外 ,又发现法国式落地窗大敞四开,并有笨重物体从室内拖往木料堆的痕 迹。最后,在火场灰烬中找到了被烧焦的残骸。按照警方推测,此乃一起骇人听闻的 凶杀案。受害者应于 寝室中被击毙,文件被盗走,尸体则被拖至木料堆焚烧灭迹。此 案已交苏格兰场素有经验的警官雷斯垂德进行进一步的调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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