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21
我吃完早餐,挑了一辆双轮马车,飞快驶往劳瑟街。我以最快的速度穿过这条街。一位身材高大、身着黑斗篷的车夫,正驾着一辆四轮小马车在那里等着,我大步迈上车,他马上驱使马车,赶往维多利亚车站,我刚刚下车,他就调转车头飞奔而去。
到现在为止,一切进展得十分顺利。我的行李已经放在车上了,我没费一点力气就找到了福尔摩斯所说的一等车厢,因为这是唯一标有“预定”字样的车厢。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没有看到福尔摩斯。我看一眼车站上的钟,距离车开只剩下七分钟了。我在一帮旅客以及送别的人群中找寻我朋友那瘦高的身影,但是一无所获。我看到一位年龄很大的意大利牧师,说着那蹩脚的英语,试图让搬运工理解,他的行李要运送到巴黎。这时我走过去帮了一点忙,耽误了几分钟。之后,我又四下打量一周。当我返回车厢的时候,发现那个搬运工竟然不顾票号,就将那位年龄很大的意大利朋友丢在我身边。虽然我向他说明他占了别人的位置,但是丝毫不起作用,因为我的意大利语要比他的英语更烂,所以,我只能耸了耸肩膀作罢,接着焦虑不安地四下张望,找寻我的朋友。我意识到他可能在昨夜受到了攻击,所以,今天没有出现,不禁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火车上的车门已经全部关闭了,汽笛也拉响了,这个时候……“我亲爱的华生,”一个声音说道,“你还没有屈尊对我说早上好呢。”
我吃了一惊,扭头一看,那老牧师将脸转了过来。一瞬间他那满脸的皱纹都消失了,鼻子变挺了,下嘴唇也收了回去,嘴也不再向内凹陷了,无神的眼睛变得炯炯有神,佝偻的身体伸展开了。
只是一瞬间,他整个身躯又萎缩了,而福尔摩斯也像出现的时候那样一下子不见了。
“天哪! ”我高声嚷道,“你可吓坏我了! ”
“这些必要的伪装不能少,”福尔摩斯悄声说道,“我有理由确信他们正紧紧追赶我们。哦, 那个人就是莫里亚蒂教授。”
福尔摩斯说话的时候,火车已经启动了。我朝后看了一眼,就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的人一 下子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不住摆手,似乎想让火车停下来一样。但是一切都太晚了,因为我 们的火车已经加速了,很快就离开了车站。
“多亏了这些伪装,你看我们很容易就脱身了。”福尔摩斯满脸笑容地边说着边站了起来, 将伪装用的黑色的牧师服饰,塞到手提袋中。
“你看了今天的早报了吗,华生?”
“还没。”
“那么,你不清楚贝克街的事喽?”
“贝克街? ”
“他们在昨天晚上将我们的房子点燃了。所幸没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上帝啊丨福尔摩斯,这是不能原谅的! ”
“从那个使用大头棒攻击我的坏人被抓之后,他们就失去了我的踪迹。不然的话,他们 不会觉得我已经回家了。但是,很明显,他们事先监视了你,这也是莫里亚蒂到维多利亚车 站来的原因。你到这里来的时候没有留下什么纰漏吗? ”
“我完全按我们的约定做的。”
“你看到那辆双轮马车了吗? ”
“是的,它就在那里等着。”
“你认识那个驾车的人吗? ”
“不认识。”
“那是我哥哥麦考夫。在处理这样的问题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信任那些雇来的人。但 是我们眼下必须研究出对付莫里亚蒂的策略。”
“这辆车是快车,而且又和轮船衔接,在我看来我们已经彻底地甩掉他了。”
“我亲爱的华生,我曾经和你说过这个人的智商与我旗鼓相当,很明显,你并没有彻底 理解这话的含义。要是追踪者是我的话,你该不会认为,遇到如此小小的阻碍我就会放弃了 吧。那么,你又怎么可以如此轻视他呢?”
“他会怎么做? ”
“我能做什么,他就能做什么。”
“那么,你会做什么呢?”
“订一列专车。”
“但是那肯定太迟了。”
“完全不会。这趟车会在康特堡站停车,通常情况下船至少会迟到那么一刻钟。他可以在码头上追上我们的。”
“那别人该认为我们是坏人了。为什么我们不在他还没有来的时候先抓住他? ”
“那样的话,我三个月的努力就白费了。尽管我们可以将大鱼捉住,但是那些小鱼就会受到惊吓,从网中挣脱出去。但到了星期一,他们将被一网打尽。所以无论如何都不可以逮捕他。”
“那如何是好呢? ”
“我们在康特堡站下车。”
“之后呢? ”
“嗯,接下来我们开始贯穿全国的旅行,先去纽黑文,然后去大普。莫里亚蒂肯定按照我所想的那样去巴黎,紧盯我们的托运行李,在车站那等两天。此时此刻,我们准备两个毛毡的睡袋,以便小小刺激一下途经国家的睡袋生产商,然后从容不迫地路过卢森堡以及巴塞尔到瑞士一游。”
就这样,我们在康特堡站下了车,但是下车之后才发现还要等一个小时才有车开往纽黑文。
那节载有我全部行囊的行李车迅速远去,我仍旧满心郁闷地看着,就在这时,福尔摩斯扯了扯我的袖子,指向远处。
“你看,真的来了。”他说道。
远处,从堪提希森林里冒出一缕黑烟,大约过了一分钟,就看见一列由车头引着的单节列车通过弯道,飞快地向车站驶来。当我们刚刚将自己隐藏在一堆行李的后面,那列火车就鸣响汽笛隆隆经过,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他走了,”我们看到那列火车迅速地消失在几个小丘的后面,福尔摩斯说道,“看来,毕竟我们朋友的智商还是稍稍差了那么一点。要是他可以将我判断的事判断出来,并找到相对应的解决办法,那就特别高明了。”
“要是他追上我们,能做些什么呢? ”
“毋庸置疑,他肯定不会让我活着的。但是,这是一场不知道结果的格斗。现在的问题 是我们就在这儿提前解决午餐呢,还是先到纽黑文之后再填饱肚子;只是到纽黑文就有挨饿 的危险了。”
当天晚上我们到达布鲁塞尔,并在那里停留了两天,我们在第三天抵达施特拉斯堡。星期一的早上福尔摩斯给伦敦警方发了一封电报,当天晚上,在我们回到旅店的时候就收到了回电。福尔摩斯打开电报,然后愤怒地痛骂一声把它扔进了火炉。
“我早就该想到这一点! ”福尔摩斯叹了口气说道,“他逃脱了。”
“莫里亚蒂吗? ”
“伦敦警方抓住了整个组织,但是偏偏被莫里亚蒂给溜走了。既然我已经不在英国了,当然没有人可以对付他,但是我却以为伦敦警方已经胜券在握了。我看,最好你还是先回英国去,华生。”
“为什么? ”
“要是现在你还和我在一起实在太不安全了。那个人的全部产业已经被破坏了,要是他返回伦敦的话,也没什么好处。要是我对他的脾气分析得没错的话,他肯定一门心思要找我报仇。就在那次在我家进行的谈话里,他已经表达得十分清楚了。我确信他是言出必行的。
所以我必须劝你返回伦敦。”
因为,我以前屡次作为他的助手帮助他办案,又是他的老朋友,所以实在难以认同他这样的提议。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坐在施特拉斯堡的饭馆辩论了半小时,最终决定当晚继续前行,我们安全抵达日内瓦。
我们一路游荡,在隆河谷度过了迷人的一周,之后,从路克转路前往吉米隘口,山上有着厚厚的积雪,最后,取道因特雷肯,去梅瑞根。这是一次让人心旷神怡的旅行,山下大好的春光.满是嫩绿.山上皑皑白雪,仍旧寒冷。但是我十分清楚,福尔摩斯一分一秒不曾忘记停留在他心上的阴影。不管是在质朴的阿尔卑斯小山村,或者是在人烟稀少的隘口,他始终以警醒的眼光盯着我们身旁经过的每一个人。
通过这件事,我不难看出,他十分肯定,无论我们身在何处,都不能摆脱被人跟踪的命运。
我记得,有一次我们经过了吉米隘口,顺着让人郁闷的都本尼边界散步,突然从右上方的山上掉下一块大石头,咕咚一声滚进我们身后的湖里。福尔摩斯马上冲上山脊,站在高高耸起的峰顶,伸长脖子四处张望。虽然我们的向导一再重复,这个地方在春天的时候常有山石坠落的现象,I后的案件还是不起作用。福尔摩斯虽然没说一句话,但对我微笑着,挂着一副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事 情的神情。
虽然他异常警惕,但并没有垂头丧气。与之相反,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的充满斗志。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要是他可以替社会将莫里亚蒂教授这个祸害除掉,那么,就算结束 他 的侦探生涯,他也无怨无悔。
“华生,我完全可以说,我一点也没有浪费此生,”福尔摩斯说道,“要是我生命的终 点就在今夜,我也可以没有遗憾地走向死亡。因为我的出现,可以使得伦敦的空气更加清 新。在我经手的一千多起案件中,我确信,我从来没有将我的力量胡乱使用。我不太愿意 将目光放在我们的社会的那些肤浅的问题上,那是因为我们人为的社会状态导致的结果, 我更情愿将目光放在大自然给出的问题上。华生,直到有一天,我可以将那位欧洲最具危 险性而且又最有能力的罪犯抓捕甚至消灭的时候,我的侦探事业也就终结了,而你的回忆 录也可以结束了。”
我打算尽量简短却又准确地叙述这个故事。
我打心眼里是不想仔细说这件事的,但是我的责任心不允许我对任何的细节有疏忽。
五月三日,我们来到了荷兰梅瑞根的一个小村庄,住在老彼得?史坦勒经营的一家名叫 “英吉利”的旅店里。店主是一个充满智慧的人,曾经在伦敦格诺斯凡诺旅馆做了三年的服 务生,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四日下午,在他的提议下,我们两人一同离开旅馆,计划翻过 一些山到一个位于罗森劳依的小村庄过夜。但是,他认真地建议我们万不要错过在半山 腰上 的莱辛巴赫瀑布a,只需略微绕一段路就可以了。
那的确是一个很险要的地方。积雪消融汇成激流,坠入万丈的深渊,激起的水花如同房 屋着火的时候冒出的滚滚浓烟。河流注入的深渊本来就有一个十分巨大的裂罅,两岸耸立着 黑得发亮的山岩,随着深度的不断加深,裂罅逐渐变窄,乳白色的、如同沸腾之后翻滚的水 流直泻到看不到底的深壑,水流迸溅出一股激流自豁口的地方流出来,持续不断的绿波 发出 轰隆的巨声倾泻而下,厚重而摇晃的水帘持续不断地发出声响,水花四处飞溅,湍流与轰鸣 声让人目眩头昏。我们站在山边注视着下方击打着黑色岩石的浪花,倾听着来自 深渊的如同 怒吼一样的隆隆声。
半山坡上,绕着瀑布开辟了一条小路,方便游人观赏瀑布全貌,但是小路突然中断,游 客只得沿原路返回。我们也不得不转身朝来时的路走,突然间一个瑞士少年拿着一封信沿小 路朝我们跑来,信上盖有刚刚我们离开的那家旅馆的标识,是店主写给我的信。信上说,就 在我们刚刚离开,有一位英国妇女来到店里,这位妇女患有严重的肺结核。她在戴佛兹 ?帕 莱兹过冬,现在去卢舍旅游访友。没想到她突然病情加重开始咯血,几小时内就有生命危险, 要是有一位英国医生可以替她治疗,她会觉得十分欣慰,问我是否可以返回旅馆 等等。好心 的店主史坦勒还附言说,因为这位夫人坚决不让瑞士医生治疗,他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自己承 担巨大的责任,要是我答应,他本人将万分感谢。
①莱辛巴赫瀑布:瑞士著名瀑布。
这种恳请,是无法拒绝的,不能眼看着一位身在他乡危在旦夕的女同胞而置之不理。但是一想到不得不离开福尔摩斯,却又让我犹豫不定。最后我们经过商讨决定,在我返回梅瑞根期间,他让送信来的这个瑞士少年陪在身边当向导以及旅伴。福尔摩斯说,他打算在瀑布旁边稍微停留一下,之后慢慢翻过山去罗森劳依,我们在傍晚时分在那边会合。我转身离开的时候,看见福尔摩斯依靠着山岩,双手交叉在胸前,俯视着飞流直下的水流。
没有想到这竟然是我今生与他最后的见面。
在我走下山坡回头看去的时候,已经看不到瀑布的影子,但是,还是可以见到山腰上那通向瀑布的弯弯曲曲的小路。我记得,当时看到一个人沿着小路轻快地走上去。在他身后的那一片绿色的映衬之下,我清晰地看到他那黑色的身影。我注意到他,同时也注意到他行走时那种充满力量的样子,但是由于我有急事缠身,很快将他忘记了。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我才赶回梅瑞根。老史坦勒正站在旅馆的门前。
“喂,”我快步走过去说道,“我相信她的病情没有变得更糟糕吧?”
他的脸上立刻显示出诧异的神情,一看到他双眉往上一挑,我的心不由地沉了下去。
“你没有写过这样一封信吗? ”我边说着边从口袋里拿出信来问道,“旅馆中不是来了一 位患病的英国女士吗? ”
“绝对没有! ”他叫道。
“但是这信封上有旅馆的标识! ”
“哦,这肯定是那个个子很高的英国人写的,他在你们离开后到旅馆来的。他说……” 我来不及听店主说完,立刻满是恐惧地沿着村路快速往回跑,朝着刚才经过的那条小路 飞 奔。我回来的时候是下坡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但返回是上坡,虽然我拼了命地快跑,还 是花了两个多小时才返回莱辛巴赫瀑布。福尔摩斯的登山杖还靠在我们分手的时候他依靠 着 的那块山石上。但是他本人就不见了踪影,我大声叫着他的名字,但是耳旁传来的是四周山 谷的回音。
看到他的登山杖还在,我的心沉到了谷底。这么说,他并没有去罗森劳依,在遇到仇敌攻击的时候,他仍旧待在这条一侧是峭壁、一侧是深涧的不足三英尺宽的小路上。那个瑞士少年也消失了。他可能拿到了莫里亚蒂给的报酬,只留下这两个宿敌就离开了。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们后来又有什么事发生呢?
我被这件突如其来的意外吓昏了头,站在那一动不动大约一两分钟,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之后突然想到福尔摩斯的方法,尽全力使用它去查清这场悲剧。哎呀,这很容易。
我们说话的时候,还没有来到小路的尽头,登山杖就证明了我们曾经驻足过的地方。微微发黑的土壤因长期经受水花的侵袭,一直是松软的,就算只是一只鸟落在上面也会有痕迹留下。在我的脚下,有两行清楚的足迹,一直走到小路的尽头,并没有走回来的痕迹。距离小路尽头的还有几码远的地方,地面上出现了凌乱的痕迹,满是泥泞,小路旁边的荆棘以及羊齿草也被折断压倒.胡乱倒在泥水之中。我伏在小路上,低头俯瞰,水花打湿了我的衣服。在我离开旅馆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变黑,现在我能看到的只有黑色的峭壁上闪闪发光的水珠以及远处峡谷中浪花激荡的光亮。我大声呼喊,但是唯有那瀑布的咆哮传到耳中。
但命中注定,我最终还是找到了我朋友兼伙伴的最后的话语。
我刚刚提到过,他的登山杖依靠在小路旁的一块突起的山石上。就在这块山石的上面有一件闪闪发亮的东西,吸引了我的目光,我伸手拿了下来,发现那是福尔摩斯一直不离身的银烟盒。我一拿起烟盒,那压在烟盒下面的折成小方块的纸片就落到地上了。我将它打开,原来是三页从他的笔记本里撕下来的纸,是他写给我的。
它充分凸显出福尔摩斯的特点,指示清晰准确,笔法遒劲有力,好像在书房的书桌上写成的。
我亲爱的华生:
感谢莫里亚蒂先生的善解人意,我写下这样一封信,他正在旁边等待最终讨论在 我们之间存在的那些问题。他已经向我讲述了关于他是如何摆脱英国警方并追査到我 们行踪的办 法。这也印证了我对他的才能所作出的最高评价。只要我一想到自己可以 为大众除掉因为他的存在而招致的灾难,就很欣慰,虽然这恐怕要带给我的朋友们, 尤其是给你,我亲 爱的华生,带来伤痛。但是,我已经事先向你说明了,我的职业生涯已经到了紧要关头,但是对我来说,这是最让我满意的结局了。事实上,要是我对 你完全坦白说,我根本就知道来自梅瑞根的信是个骗局,而我让你离开,是因为我相 信,一 连串差不多的事情会一件接一件地到来。请转告警长派特森,他所需要的给那 些坏蛋定罪的关键证据都在标记为“M”的文件架中,在里面还有一个蓝色的信封, 上面写着“莫里 亚蒂”。在离开英国的时候,我已将所有的财产作了处理,并已经交付 给我的哥哥麦考夫。请代我向华生夫人问好,我的朋友。
你忠诚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剩下的事情几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经过专家的现场勘验,毋庸置疑,这两人之间展开过 一场激烈的搏斗,最终的结果,在这样的条件下,两个人只能是紧紧地厮打在一起,接着晃 晃悠悠地坠入深渊,不存在找到他们的尸首的可能性。而当代最具危险性的罪犯,以及最优 秀的护法战士,将永远葬身于那充满漩涡、泡沫翻滚的万丈深渊之中。至于那个瑞士少 年, 再也没有人见过,可以确定他是莫里亚蒂雇用的手下。
至于那个组织,大约公众都还有印象,福尔摩斯所掌握的关于他们的证据十分充分,不 仅揭发了他们的组织,也披露了死去了的莫里亚蒂的权势对他们控制得如何严密。在诉讼的 过程中,对他们那充满危险性的首领的详情极少提及,但是现在我不得不将他的见不得光的 勾当和盘托出,是因为一直以来,一些不怀好意的辩护者总妄图采取诋毁福尔摩斯的策 略来 追忆莫里亚蒂,而在我的心目中,福尔摩斯永远是我所见过的最优秀的人,最睿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