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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海军协定

书名:福尔摩斯探案全集2 作者:阿瑟柯南道尔 本章字数:38176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21


第六章海军协定

  

  我实在难以忘记我婚后那一年的七月,因为在那段时间里我非常荣幸地与夏洛克?福尔 摩斯一同侦破了三件十分重大的案子,并对他的破案方法进行了研究。在日记里,我将这几 起案件的标题分别记为:《第二块血迹》、《海军协定》与《疲倦的船长》。但这里面的第一件 案子牵涉极多,和王国的诸多显贵都逃不开干系,因此很多年都未能披露。但是, 在福尔摩 斯办理的所有案件里,没有哪件案子能比该案更明白无误地显示出他那能给委托人留下极深 刻印象的分析方法所具备的价值了。一直到现在,当时那份几乎是一字不差 的谈话记录仍然 被我保存着,这是一份福尔摩斯对巴黎警署的杜标克先生及但泽的著名专家费兹?华班讲述 案情真相的谈话。在这件案子上,他们俩曾枉费了很多精力,但结果证 明他们抓住的皆是些 末节问题。不过,这件案子恐怕要下个世纪才能发表。所以,我现在想将日记里记录下的第 二个案子发表,其实在某一段时间里,这件案子也是和国家的利 益息息相关的,其中的部分 案情更是十分的独特。

  还是在学生时期,我和一位名为波西?费普思的少年就颇有交情。他和我年龄相当,但 却高我两级。他很有才华,学校颁发的所有奖励他都曾获得过,凭借着出色的成绩,在结业 时他拿到了奖学金,并进入剑桥大学继续学习。我还记得,他有几家颇为显贵的亲戚,甚至 是在我们的孩提时期,我就对他的舅舅贺德赫斯特勋爵有所耳闻,知道他是一位有名的 保守 党政客。但他并未因这些显贵的亲戚而在学校捞到半点好处。与此相反,他在运动场上还经 常被人捉弄,大家拿玩具铁环戳他的小腿骨,从中取乐。但等到他走上社会后, 一切就都不 同了。我依稀记得他依靠自己的才能与显贵的亲戚,找了一个外交部的好工作,后来我几乎 已经把他忘记了,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这样一封信:

  亲爱的华生:

  我丝毫不怀疑你对“小蝌蚪”费普思还是颇有印象的,当时我在五年级,你在三 年级。也许你也曾听说我依靠舅父的权势,在外交部谋得一个职位,得以受人信任与 尊敬。只是 却有件怪异的祸事自天而降,使我的前程尽毁。

  在信里,我不便透露这件可怕的事情。要是你能同意我的请求,我多希望能将这 一切当面说给你听。我已经神经错乱有九个星期了,最近才刚刚恢复,但仍然虚弱至极。你看是否邀请你的伙伴福尔摩斯先生一同前来?虽然当局答复我的是:他们已经 对此事无能为力了,但我仍想知道福尔摩斯先生对本案的看法。望你能邀他前来,务 必尽快 。我整日在惊恐不安中生活,度日如年。请你对他解释一番,我并非是质疑他 的能力才没有及时向他请教,实在因我大祸临头而致神志不清。如今我的情绪已渐渐 平复,但恐旧 病再发,因此,不敢对这件事多作思虑。我仍十分虚弱,你也能看得出 来,我只能口述后找人代笔。望你务必请福尔摩斯先生一同前来。

  你的老友波西?费普思 寄自布拉布雷?瓦金看过这封信以后,我深受震动,他多次要我邀请福尔摩斯前去,真是令人怜悯。我也被 感动了,就算这事困难无比,我也一定要设法做到。而且我非常清楚福尔摩斯有多爱他的这 门技艺,只要得到了委托人的信任,他总能够随时帮助别人。我妻子和我的意见非常一致: 马上将这件事告诉福尔摩斯,一分钟都不能耽误。就这样,刚用过早餐不到一个钟头, 我就 又回到了以前贝克街的住处。

  福尔摩斯穿着睡衣在靠墙的桌子旁边坐着,专心致志地做着化学试验。在本生灯红色的 火焰上,一个曲线形的大蒸馏瓶在剧烈地沸腾着,蒸馏水全都滴进了一个容积约为两升的量 具里。我走了进来,我的朋友仍在埋头苦干,我看得出这个试验对他一定很重要,就在扶手 椅上坐下来。他瞅瞅这个瓶子,又查查那个瓶子,拿玻璃吸管由每个瓶子中吸出几滴液 体来, 然后把一个装有溶液的试管放在了桌上。他右手拿了一张石蕊试纸出来。

  “你来得可真巧,华生,”福尔摩斯说道,“要是这张纸还是呈现出蓝色,就全都正常。要是这张纸最终变成了红色,那这溶液就含有剧毒。”他将纸浸到试管里,结果纸马上就变成了混浊的暗红色。“嘿!我预料得果然没错! ”他大喊道,“华生,我很快就能听凭你吩咐了。

  你能在波斯拖鞋里找到烟叶。”说完,他转身朝书桌走去,十分快速地写了几份电报,将它们递给了小听差,这才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曲起双膝,两只手紧紧地抱着瘦长的小腿。

  “不过是件十分普通的凶杀案罢了,”福尔摩斯说道,“我想,你要带给我的案子要有趣得多。华生,没有麻烦事你是不会来的,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没说什么就把信递了过去,他接过信就十分认真地读了起来。

  “这信可没给咱们多少实际情况,是不是?”福尔摩斯将信还给我时说道。

  “几乎没有任何说明。”我说道。

  “只是笔迹有些奇怪。”

  “但这不是他的笔迹。”

  “的确如此,而且是个女人写的。”

  “我肯定是男的写的。”我大声争辩。

  “不,不,是个女人写的,而且这个女人的性格很不平常。你瞧着吧,最为重要的是,调查 刚刚开始,我们就已经知道,有个人和你的委托人关系密切,而且这个人无论在什么角 度来说, 性格都十分与众不同。我现在已经对这案子产生了很大的好奇心。要是你愿意的话,咱们这就 动身去瓦金吧,去瞧瞧那个遭遇到如此不幸的夕卜交官,和那个依照他的 口述写了信的女人。” 我们是幸运的,恰好在滑铁卢车站坐上了早班火车,还没到一小时,我们就抵达了瓦金 的冷杉及石楠树丛。这才知道,布拉布雷本是一座大宅邸,就在这 片辽阔的土地上孤零零地 挺立着,从车站走着来到这儿,也只有几分钟的距离。我们把名片递了进去,之后就被带进 了一间陈设典雅的客厅里,几分钟后,一个长得很壮实的人 极殷勤地迎接了我们。他差不多 已经有四十岁了,但脸色红润,目光快活,仍给人以一种天真率直的顽童印象。

  “你们能来真是太好了,”他与我们一边握手,一边说道,“一个早上波西都在等候你们 的消息。唉,我那不幸的朋友,他是绝不会放过任何一点希望的丨他的父母让我来迎接你 们 进去,因为一接触这件事,他们就觉得痛苦无比。”

  “我们对这案子的详情还不太清楚,”福尔摩斯说道,“我猜你并不算是他们家的人吧。” 我们的新相识一下愣住了,随即低头瞧了一下,就大笑了起来。

  “没错的,你一定是瞧见我项链坠上的姓名花押的字首是‘JH’ 了。”他说道,“我还以 为你用了什么了不起的绝招呢。我的名字是约瑟夫?哈里森,因为我的妹妹安妮即将要嫁 给 波西,所以我倒是也可以算成他的姻亲。你们能在波西的屋里见到我妹妹,这两个月以来她 始终不顾辛苦地照顾他。也许我们应该马上进去,我知道波西有多么想见你们! ”

  我们正要前去的波西的房间与会客室在同一个楼层。这屋子将起居室和卧室布置在了一 起,屋子里优雅地摆满鲜花。长沙发上躺着一位面如土色、身体衰弱的年轻人。沙发就在窗 户边上,打开的窗子那儿不断飘进浓郁的花香和初夏宜人的空气。一个女人就在他的身边坐 着,我们一进屋,她就站了起来。

  “我需要离开吗,波西? ”她问道。

  波西把她的手紧紧抓住,不让她离开。

  “你好啊丨华生,”波西十分熟络地说道,“你蓄起了胡须,我差点认不出你。我猜你也 不是很确定能认出我了。恕我直言,你身边这位就是著名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吧?” 我分别为他们做了一番介绍,两个人就一起坐下了。那个强壮的中年人没有随我们进来, 但他妹妹却被病人紧紧拉着,只好留了下来。她是个十分引人注目的女人,身材稍稍有些 矮胖, 显得并不那么匀称,但她那橄榄色的面庞却十分美丽,一双乌黑的意大利式大眼睛,一头浓云 般的黑发。由于有了她那艴丽容颜的比照,她的伴侣那嗒白的面孔显得越发 衰弱而I焦悴。

  “我并不想让你们的时间虚度,”波西打沙发上坐了起来,“因此,我就开门见山地说说这件事。我天性乐观,并且取得了一定的成就,福尔摩斯先生,而且很快我就要结婚了。但我的前程却被一件不可预知的大祸给毁了。

  “也许华生已经和你说过了,我在外交部工作,因为我舅父贺德赫斯特勋爵的缘故,我不久就会升任要职。本届政府的外交大臣正是由我舅父担任,他给了我不少重要的任务,我总能办得让他满意,因此也获得了他对我的才能与机智的充分肯定。

  “差不多在十个星期前,准确一点说应该是五月二十三日,他叫我去了他的私人办公室。 他先是对我出色的工作表示了赞赏,然后才和我说,让我去执行一个新的重大任务。

  “他在写字台中取出一个灰色的纸卷,对我说道:‘英国与意大利签署的秘密协定的原本 就在我这儿,但是很遗憾,报上的一些传闻已经透露了出去。更加重要的是,任何消息都 不 能再透漏出去。法、俄等国的大使馆正不惜任何代价探听有关这些文件内容的消息。要不是 我们非常需要一个抄本,我是怎么都不会将它从我的写字台中拿出来的。你的办公 室是有保 险柜的吗? ’

  “‘我那儿有的,先生。’

  “‘就这样吧,你把协定拿去,然后锁进你的保险柜。但我要叮嘱你的是:等到别人下班 了,你可以自己在办公室里待着,这样就能从容地抄一个副本,而不必担心有人偷看了。 等 你抄完后,就把原件和抄本一起锁进保险柜,明天一早交给我就行了。’

  “我把这份文件拿了,就一”

  “不好意思,请稍等一下,”福尔摩斯打断了他说道,“说这些的时候只有你们俩在 场吗? ”

  “是的。”

  “在一个很大的房间里吗? ”

  “差不多有三十英尺见方。”

  “是在屋子中间谈话的吗? ”

  “是的,差不多就在中间。”

  “说话的声音很高吗? ”

  “我舅父的说话声本来就很低,我都没怎么说话。”

  “好的,谢谢你,”福尔摩斯把眼睛闭上,说道,“请接着讲吧。”

  “我就照着他的叮嘱那么做了,等着其他IP些职员离开。最后只剩了一个叫查理?顾拉特的有一点公事尚未干完。所以我就出去吃了一顿晚饭,把他自己留到了办公室中。等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然下班走了。我想快些赶好我的这件公事,我知道约瑟夫一也就是你们刚刚见过的哈里森先生一此时就在城里,他要坐十一点的火车去瓦金,我想尽量与他一同乘坐这趟火车。

  “我一见到这份协定,就马上知道它有多么重要,舅父的话一点都不夸张。根本不用细看,我就知道,这上面有大不列颠王国对三国同盟采取的立场,以及若是法国海军取得在地中海对抗意大利海军的完全优势后英国所要采取的措施。协定中规定的问题只和海军方面有关。协定的最后则是协商双方的高级官员所作的签署。我匆匆瞧了一遍,就马上动手抄写。

  “这份文件非常长,还是以法文写成,其中包括了二十六项条文。我尽我所能地快抄,但直到九点钟我也才抄了九条,看情况,我已经没什么希望能赶上十一点的火车了。因为一整天的劳累,再加上晚餐并未吃好,我脑袋昏昏沉沉的,麻木极了,就想喝一杯咖啡提提神。楼下就是一个小门房,那里整夜都有个看门人在那儿守着,按照惯例,他要为每一个晚上加班的员工用酒精灯煮咖啡。因此,我就按铃把他召唤来了。

  “让我感到惊讶的是,应召前来的却是个女人,那是个身材高大、面容粗俗的老婆子,腰上系着围裙。她和我说,她和看门人是夫妻,就在这儿打零工,我就让她去煮咖啡。

  就站了起来,在室内走来走去,活动一下双腿。咖啡还是没送来,我想去看看怎么回事,就打开门,沿着走廊走了出去。我抄文件的那个房间出来就对着一条很直的走廊,光线很暗,我办公室只有这唯一的一条出口。走廊走到头就是一条拐弯的楼梯,看门人的那个小门房就位于楼梯下的过道边上。楼梯中间那里有个小平台,这个小平台通向另外一条走廊,和楼梯在平台那里呈现一个丁字形。这另外那条走廊走到头也有一段楼梯,最后通往旁门,是专供仆役们使用的,职员们要是由查理街进入本楼,那也算是捷径之一。那个地方的略图大致如此。”

  “很感谢你,我觉得我对你所说的已经完全弄懂了。”夏洛克?福尔摩斯说道。

  “您要注意了,下面就是最重要的地方了。我从楼梯走下去,进到大厅里,就看见看门人正在门房中酣睡,酒精灯上的咖“我继续抄了两条,更加感到晕晕乎乎的,啡壶在滚滚沸腾着,咖啡都流到了地板上,我把壶拿下来,熄掉酒精灯,仍在熟睡的人摇醒,突然他头顶上的铃声响了起来,他一下就被吵醒了。

  “‘你是费普思先生丨’他十分困惑地瞧着我说道。

  “‘我过来瞧瞧咖啡有没有煮好。’

  “‘我正在煮呢,不小心睡着了。先生。’他瞧瞧我,又抬起头瞅了瞅仍在颤动不止的电铃, 脸上的神色十分奇怪。

  “‘你既然在这儿了,先生,那按铃的又是谁呢?’他问道。

  “‘什么按铃! ’我喊道,‘按什么铃? ’

  “‘这个电铃是通向你的那间办公室的。’我的心一下子就像是被一只寒冷的手抓住一般, 如此说来,我的办公室已经有人闯进去了,可是我的桌子上还放着那份价值连城的协定 。我 疯了似的跑了出去,向走廊奔去,走廊里没有一个人,福尔摩斯先生。我的屋里也没有人。 屋里的一切都与我离开时没什么区别,只有那份交给我保管的文件原本,从我的 桌上消失 了,只剩下了那份抄本。”

  福尔摩斯突然笔直地从椅上坐了起来,不停搓着手。看得出来,他已经对这案子产生了 兴趣。“请原谅我冒眛地问一句,当时你采取什么措施了呢?”他低声说道。

  “我马上想到盗贼肯定是打旁门那边上来的。如果他走的是正门,那我肯定能遇到他。” “你觉得,他肯定不会一直在室内藏着,或是在走廊藏着吗?你刚刚还说走廊的灯光很 暗的。”

  “这怎么可能呢丨不管是室内,还是走廊,根本就是连一只老鼠藏身的地方都没有的。” “好的,请继续向下说吧。”

  “看门人见到我惊慌的脸色,就知道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了,随即跟我走上楼来。我们 俩沿着走廊朝通向查理街的那道陡峭的楼梯奔去,楼底下的旁门紧闭着,但并未上锁。我们 把门推开,直接冲了出去。我清楚地记着下楼的时候听到附近的钟响了三下,应该是九点 三刻。”

  “非常重要的一点。”福尔摩斯一边说着,一边把这条记在了他衬衫的袖口上。

  “这一夜天色极黑,天上飘着毛毛细雨,查理街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但在街尽头的 白厅路上却与平时没什么不同,车辆和行人都很多。

  “我们没有戴帽子,就顺着人行道跑了过去,到了拐角处时,在右手边看到了一个警察。

  “‘有盗窃案发生,’我不停喘着气,说道,‘一份非常重要的文件被人打外交部偷走了。 你看到有人由这条路走过去吗? ’

  “‘我刚来到这里一刻钟,先生,’警察说道,‘在这段时间里,我只看到一个人经过,那 是个个子很高的老妇人,披了一条伯斯力披巾。’

  “‘哎呀,那是我太太,’看门人大声喊道,‘再没有别人从这儿经过吗?’

  “‘此夕卜就没人了。’

  “‘如此说来,那个小偷肯定是由左拐角这边跑掉了。’这个家伙拉着我的袖子说道。

  “但我可不相信他,他越是想引开我,就越让我怀疑他。

  “‘那个女人朝哪个方向走的? ’

  “‘我不太清楚,先生,我只见到她走了过去,但我没理由去关注她。她走得很匆忙。’

  “‘走了多长时间了? ’

  “‘啊,也就几分钟。’

  “‘到五分钟了吗? ’

  “‘没有,没到五分钟。’

  “‘你在这儿浪费时间干吗,先生,现在每一分钟都非常重要,’看门人大声喊道,‘请你 相信我,我的老婆肯定和这事没关系,快沿着这条街的左端找吧。好吧,你不去的话我 自己 去。’说完,他就朝左手边跑过去了。

  “但我一下子追上他,把他的衣袖楸住了。

  “‘你在哪儿住? ’我问道。

  “‘我就在布瑞克斯的常春藤街16号住,’他回答说,‘但你可千万别让自己被彳假线索蒙 蔽,费普思先生。我们还是去瞧瞧这条街的左端能打听到什么吧。’

  “我也觉得照他的意见做没什么坏处,就和警察两人急忙跟了过去,就见街上车水马龙, 人潮涌动,在这样的阴雨夜,每个人都想早点回到安身的地方,没有闲人愿意和我们说都 谁 曾在这条街走过。

  “因此,我们只好又回到外交部,并仔细搜查了一番楼梯和走廊,但是没什么结果。通 向办公室的那条走廊里铺了一种米色的漆布,很容易发现上面踩过的痕迹。但虽然我们检查 得十分仔细,却是连个脚印都没发现。”

  “当天晚上一直都在下雨吗? ”

  “差不多是在七点钟左右开始下雨。”

  “那么,应该在九点左右,那个女人进了办公室,还穿着有泥的靴子,怎么会一个脚印 都没留下呢? ”

  “很高兴你能把这一点指出来。当时我也想过这一点。但这个杂役女工有个癖好,就是 会在看门人的房中把靴子脱掉,换上一双布拖鞋。”

  “知道了。也就是说,尽管当晚下了雨,却并未发现脚印,是吗?这成串的事件确实十 分重要。接下来你们又是如何做的呢? ”

  “我们又仔细检查了房间。这个房间是不可能有什么暗门的,窗户距离地面差不多有 三十英尺高。两扇窗户都在里面插上了插销。地板上也铺了地毯,地道门是不可能有的,天 花板也是用极普通的白灰刷的。我可以用性命担保,无论我的文件被谁偷了,他都只能由房 门逃走。”

  “壁炉那里怎么样呢? ”

  “那屋里没壁炉,就只有个小火炉。电铃就安在我的写字台的右侧。无论谁按铃都得来 到我写字台的右侧去按。但罪犯为什么要去按铃呢?这个细节是最难解释的。”

  “这件事的确不太寻常。你们后来又做什么了?我觉得,你们检查完房间,就去瞧瞧那 个窃贼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比如像烟头、失落的手套、发夹或是别的什么东西,是吗?”

  “根本没有这样的东西。”

  “也没闻到一些气味吗? ”

  “唉,当时我们可没想到。”

  “啊,在对这样缺乏线索的案件进行调查时,哪怕是一点烟草气味都对我们非常有用的。”

  “我平素就不吸烟,我想,若是屋里哪怕有一丁点烟味,我都能闻出来。但当时确实没有一点烟味。

  唯一能够确认的事实就是那个看门人的妻子,也就是谭吉太太,她是从那里慌慌张张地走出来的,看门人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件事,他表示说平时他的妻子也是在这个时间回家的。警察和我则认为,要是文件确实被那个女人拿走了,那我们就最好趁她还没转移文件就抓住她。

  “此时苏格兰场已经接到报警,侦探傅比士先生马上赶来,接任了这件案子的侦破工作。

  我们随即租了一辆双轮双座的马车,不到半小时就来到了看门人和我们说的地点。一个年轻的女子把门打开,她就是谭吉太太的长女。她说她的母亲没回来呢,让我们在前厅等她。

  “大约十分钟后,有人敲门。当时我们都犯了个十分严重的错误,关于这一点我现在还在怪自己。那就是我们没亲自去开门,而是由那姑娘去开的。我们当时就听见她说,‘妈,咱们家里来了客人,他们都在等着见你。’然后我们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穿过过道。傅比士猛地推开门,我们俩冲进了后屋,也就是厨房,但那女人已经抢先进去了。她一脸敌意地瞧着我们,后来,她似乎把我认了出来,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怪异十足的表情。

  ‘‘怎么,难道这不是部里面的费普思先生吗?’她大声问道。

  ‘‘嘿,嘿,你以为我们是什么人?干吗要躲开我们?’我的同伴反问道。

  ‘‘我把你们当成了旧货商,’她说道,‘我们和一个可恶的商人有仇。’

  ‘‘十分不充分的理由,’傅比士回答说,‘我们有道理认为你打外交部偷了一份重要文件出来,并将它拿到这里来处理。你现在不得不随我们一起去苏格兰场接受调查了。’

  “她对此表示抗议,可是没有用。我们拦住一辆四轮马车,三个人一起坐了进去。临走前, 我们还仔细检查了这间后屋,特别是厨房中的炉火,瞧瞧她是不是在一个人刚进来时将 文件 丢进火里烧了。可是我们没找到任何一点碎屑或灰烬。我们到了苏格兰场后,就将她交给了 女搜查员。我十分焦躁不安,最后终于等到了女搜查员把报告送来,但报告中说 ,文件仍然 没找到。

  “直到这时,我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落到了何等可怕的处境,在这之前,我只知道行动, 根本没时间思考。我一直觉得能很快把那份协定找出来,甚至我压根不敢想要是找不到,后 果会怎样。但到了如今我已经一筹莫展了,因此我就有时间想想自己的处境了。这简直太可 怕了。华生也许和你说过,在学校时,我就是个胆怯又敏感的孩子。我就是这种性格。 我只 要一想到我的舅父及他内阁中的同僚,想到他们因我而蒙受多么大的耻辱,我自己与我的亲友所蒙受的耻辱,而我这个人成了这个离奇怪异的意外事件的牺牲品这件事又能算得了什么 呢?更加重要的是这涉及重大的外交利益,是绝不可以出任何一点意外的。我彻底毁了 ,毁 得没有任何希望可言。我甚至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道。我想,说不定我在同事面前大闹了 一顿。我只依稀记得当时一些同事把我围住,极力安慰我。其中的一个同事还陪 我一同乘车 去了滑铁卢,将我送上了前往瓦金的火车。我深信不疑,要是当时我在火车上没有遇到我的 邻居费瑞尔医生,那么我一定会被这位同事一直送回家的。这位医生十分 周到地照顾我,而 且多亏他如此照顾我,因为刚进车站我就昏了一次,在我回到家前,我已然成了一个说话乱 套的疯子。

  “你能想象得到,当医生按着铃将我的家人由睡梦中吵醒后,他们见我这副模样时的情 景。我的安妮和母亲几乎是肝肠寸断。费瑞尔医生在车站刚刚听过侦探讲述这件事情的由 来,因此,就把这经过告诉我的家人,可是仍然无济于事。大家都清楚,一时半会儿,我的 病是不可能会好了,因此,约瑟夫只好从他那间心爱的卧室中搬出来,将它改造成了我 的病 房。福尔摩斯先生,在这里,我已经躺了有九个多星期了,不闻世事,脑神经错乱至极,如 果不是哈里森小姐照顾我,以及医生的关心,恐怕直到现在我都没法和你们说话 。白天的时 候安妮小姐照顾我,到了晚上,则另雇一位护士守着我,因为每当我神经病发作,几乎没有 我干不出来的事。我的头脑开始清醒过来,也仅仅只有最近这三天,我的 记忆力也终于恢复 得差不多了。很多时候我其实宁愿它不恢复。康复后我首先就是发了一封电报给办理这件案 子的傅比士先生。他赶来这里,向我解释说,尽管一切办法都用尽 了,可是仍未找到任何线 索;利用种种手段对看门人和他的妻子进行检查,也没能弄清楚这件事。因此警方又将怀疑 的目标转移到小伙子顾拉特身上,你们应该还记得,就在那 天晚上,顾拉特下班后很长时间 都留在办公室里。其实他只有两点有些可疑:其中的一点是他走得很晚,另外一点就是他有 法国姓名。但事实上,在他走之前,我还尚未开始抄 写那份协定;他有法国新教徒血统的祖 先,可是在习惯和感情上,他和你我没什么不同,都是英国人的。不管怎么说,都没有什么 实际的根据将他扯进这件事里。就这样,案子 再也难以进行下去。福尔摩斯先生,你是我最 后的希望寄托。要是你也不能办到的话,那么,我就将永远断送掉我的荣誉和地位了。”

  谈话时间很长,病人感到了疲乏,就斜靠到了垫子上,借此机会护士倒了一杯镇静剂给 他。福尔摩斯头向后仰着,两只眼睛闭了起来,在那儿坐着默然不语,对他不熟的人见他这 样,准以为是他无精打采,可是我却知道这表示他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着。

  “你讲得很清楚,”他终于开口说道,“我没有多少需要问的问题。不过,我还是想弄明 白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那就是你曾和什么人说过你即将执行这项特殊任务吗? ”

  “我没告诉过任何人。”

  “比如,你连这里的哈里森小姐也没说过吗? ”

  “没说过。从我接到命令直到执行这个任务这段时间中,我并没回过瓦金。”

  “你的亲友中都没有一个人恰巧去看过你吗? ”

  “没有。”

  “你的亲戚里面有人对你办公室的路径完全知晓吗? ”

  “啊,是的,我曾和他们说过这里的路径。”

  “很好,要是你没和其他人提到过和协定有关的事,那么我也不会进行这些询问了。”

  “我可没说过什么。”

  “你了解那个看门人吗? ”

  “我就知道他曾经当过兵。”

  “在哪个团? ”

  “啊,据我所知,就在冷溪禁卫团。”

  “很感谢你。我觉得我应该可以在傅比士那儿获知详情。官方很擅长搜集事实,但他们对于这些事实却不怎么会利用。啊,多么可爱的玫瑰花啊! ”

  他从长沙发那儿走过去,来到打开着的窗子前,伸手把一根垂下去的玫瑰花枝扶了起来,望着这些娇绿艳红的花团。这让我看到了他性格里的一个新方面,因为之前,我并没看到过他对自然物有如此强烈的喜好。

  “宗教要比天下任何事更需要进行推理。”他背靠在百叶窗上,说道,“推理学者们将会把推理法逐步完善为一门十分精密的学科。

  在我看来,我们依照推理法能够将上帝最仁慈的信仰寄托在鲜花之上。因为其他的所有东西:

  我们的能力,我们的想法,我们的吃食,都首先必须满足生存的需要。但花朵却是迥然不同的东西。香气与色泽都成了它生命的点缀,而非生存的必要条件。如此不凡的品格只能由仁慈生成。因此我再重申一遍,鲜花里往往寄托着人类巨大的希望。”

  在福尔摩斯论证时,波西?费普思与他的护理人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又惊奇又失望。手 里拿着玫瑰花,福尔摩斯陷入了沉思,几分钟之后,那个年轻的女子将沉寂打破了。

  “你已经找出这一疑团得以解决的希望了吗?福尔摩斯先生。”她的问题颇有些刺耳。 “啊,你说那个疑团! ”福尔摩斯愣了一下,才终于回到现实里来,回答说,“嗯,要是 将这件复杂而又难解的案子否定,确是愚蠢的。但我能答应你们,我会对这件事做一番深入 的调查,并将我所知道的全部情况告知给你们。”

  “你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

  “你们为我提供了七个线索之多,但我需要先做一番检验,才能看清它们的价值。”

  “你觉得哪个人更可疑吗? ”

  “我更怀疑自己。”

  “你说什么! ”

  “对我如此快下结论表示怀疑。”

  “那请你回伦敦对你的那些结论做检验吧。”

  “你的建议很棒,哈里森小姐,”福尔摩斯站了起来,说道,“华生,我觉得我们没什么 更好些的办法了。费普思先生,也别抱太高的希望。这事总归是扑朔迷离的。”

  “我会盼望再和你会面的。”这位外交人员高声说道。

  “好的,尽管未必会带什么好消息给你,但明天我会再乘这班车来见你。”

  “愿你能一切顺利,”我们的委托人大声叫道,“我知道有些调查正在进行,我从中能够 得到新生的力量。顺便和你说,贺德赫斯特勋爵给我写来了一封信。”

  “啊!他都说什么了?”

  “他语气很冷淡,但还不算严厉。我觉得之所以未曾苛责完全是由于我重病在身。他多 次提到事关绝密,又说除了我尽快恢复健康,弥补我的过失外,我的前程一就是指我会被 革职一注定没法挽回。”

  “啊,这意见倒是很合情理而且也十分周全,”福尔摩斯说道,“走吧,华生,城里还堆 了一天的工作等着我们做呢。”

  约瑟夫?哈里森先生驾着马车送我们到了火车站,没多久,我们就坐上了前往朴次茅斯 的列车。福尔摩斯一直在沉思着,不说一句话,直到我们从克莱班车站经过,才开口说道: “不管去伦敦走哪条铁路,都可以自上而下地见到这些房子,这可真是件让人没法不高兴的 事情。”

  我还当他是在开玩笑,因为我对这景色委实不敢恭维,但他马上解释说:“你看那一大 片房子,它们孤独地在青石上矗立,很像是铅灰色海洋里的砖瓦岛。”

  “不过是些寄宿学校啊。”

  “灯塔,我的朋友丨那是将来的灯塔丨千百颗闪着光彩的小种子在每一座灯塔里装 着,在他们这一代手中,英国将会变得更加的明智而富强,我猜,费普思应该不能饮酒 的吧? ”

  “我也觉得他不会喝酒。”

  “确实是这样的,但我们应当想好全部的可能。这不幸的人已经处在水深火热里,但现在 我们却没什么能力救他上来。你觉得哈里森小姐如何? ”

  “看起来是个性格刚强的姑娘。”

  “是的,但她确实是个好人,否则我就瞎了眼。她与她哥哥是比昂伯兰边上一个铁器制 造商的唯一的两个子女。去年冬天外出旅行时,她和费普思订的婚,她哥哥陪着她来这里与 费普思的家人会面。当时这件不幸的事刚刚发生,她就留了下来,照顾她的未婚夫,她的哥 哥约瑟夫?哈里森也觉得这里十分不错,就一同留了下来。你瞧,这就是我单独做的一 些调 查。但今天这一天,我都必须继续去调查。”

  “但我的医务一”我抱怨道。

  “是啊,如果你也觉得那些医务比这件案子更重要一”福尔摩斯有点刻薄地说道。

  “我是要说我的医务可以耽误一两天,毕竟这可是一年中的淡季。”

  “太棒了,”福尔摩斯说道,他的心情随即又高兴了起来,“那我们好好研究一下这案子 吧。我觉得不妨由访问傅比士入手。他差不多能够告诉我们需要的全部细节,之后我们就 能 知道,该从哪方面调查了。”

  “你的意思是,你有了线索?”

  “是的,我们的线索有好几个,但只有在进一步调查之后,它的真正价值才能显现。找 不出犯罪动机的案子是最不好办的。不过这案子也算不得没有犯罪动机。哪些人可以从中获 得利益呢?法国大使、俄国大使,或是能将这个协定卖给他们中某个大使的人,当然还包括 贺德赫斯特勋爵。”

  “你说贺德赫斯特勋爵! ”

  “是的,一个政治家如果是出于需要,他会毫不后悔地找机会将文件销毁。”

  “可是贺德赫斯特勋爵是个履历光鲜的内阁大臣啊! ”

  “这并非没可能,我们不要放弃这一点。今天咱们就去见见这位高贵的勋爵,瞧瞧他会 不会为我们提供一些新情况,而且,我的调查已经开始了。”

  “已经开始了? ”

  “是的,在瓦金车站时,我发了份电报给伦敦的各家晚报。他们都会将这样一份广告刊 登出来。”

  福尔摩斯把一张纸递给我,这张纸是打日记本上扯下来的,上面是铅笔的字迹:

  五月二十三日夜里九点三刻,査理街外交部的门口或是周围,由一辆马车上下来的一位乘客,知情者请把马车号码告知贝克街221号乙,可领取赏金十镑。

  “你确定那是个乘马车来的盗贼? ”

  “就算不是也没关系。要是费普思说得没错,不管办公室还是走廊都没任何藏身之地, 也就是说,那个人肯定是打外面进来的。但要是在这样的雨夜,他打外面进来,走了几分钟 后,漆布上却没有留下任何湿漉漉的足印,那他极有可能是坐车来的。是的,我认为我们完 全能确定,他就是坐马车来的。”

  “听起来,这确实很有道理。”

  “这不过是我的某条线索。它能让我们得到某个结论。而且,还包括那铃声,这应该 是本案极为特殊的一处。按铃干什么呢?难道是那个盗贼想要虚张声势?否则就是进来的 不 止盗贼一人,按铃以干扰盗贼行窃。又或是完全无意的?也可能是……”他再次陷入刚 刚的那种全力的思考之中,我是很了解他的情绪的,这时他肯定是又偶然想到了某种新的 可能。

  等到抵达终点站时,已经是三点二十分了,我们在小饭馆里匆忙吃完午餐,马上前往苏 格兰场。因为之前福尔摩斯拍了电报给傅比士,因此他已经在等着我们。这人身材很短,獐 头鼠目,态度十分刻薄,并不友好。尤其是当他得知了我们的来意后,对我们更加冷淡。

  “之前的时候,我对你的万法也有所耳闻,福尔摩斯先生,”他相当刻薄地说道,“你最擅长利用警方提供的所有情报,然后用你自己的方法结案,让警方在外界丢脸。”

  “完全相反,”福尔摩斯说道,“之前我共破获过五十三起案子,其中只有四件算在我的名下,而在其他四十九件案子中警方获得了所有荣誉。

  我并不怪你,因为你对这情况也不了解,你还年轻,没什么经验。但要是你打算在你的新职业上获得发展,奉劝你和我合作而不是反对我。”

  “我很愿意听听你的指点,”这位侦探的态度有所缓和,说道,“一直到现在,我还没能在办案中获得过什么荣誉呢。”

  “你曾做过些什么呢? ”

  “我始终在盯着看门人谭吉,但他从警卫队离开时名声不错,我们没发现什么嫌疑。 可他的妻子却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想,对于这件事,她知道得挺多,可能并不像她表面装 的 顺羊。”

  “你盯过她的梢吗? ”

  “我们让一个女警探跟过她。谭吉太太喜欢喝酒,趁着她高兴,女警探就陪她喝酒,但 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我听说曾有几个旧货商去过她家? ”

  “没错,但她欠他们的债务已经还清了。”

  “你知道这笔钱怎么来的吗? ”

  “都没什么异常。看门人刚刚领了年金,可他们并不像手头宽松的样子。”

  “当天夜里,费普思先生按铃要咖啡时她上楼应承的,她是怎么解释这一点的呢?”

  “她解释说,她丈夫当时很疲惫,她就代劳了。”

  “是的,一会儿之后就见他在椅子上睡着了,这也是符合情况的。如此说来,除了这女 人平时品行不端外,是没有其他的罪证了。你可曾问过她,当天晚上为什么她要匆忙离开 呢?她那慌张的神情连警察都察觉到了。”

  “她说当天回家比平时晚很多,因此急着赶回去。”

  “你可曾告诉她,费普思先生你们俩至少要比她晚走二十分钟,可是却比她早到家? ”

  “她对此解释说,公共马车要比双轮双座马车慢很多。”

  “她和你说了吗,为什么她到家后,却先进了后厨房?”

  “她说,因为她把钱都放到后厨房里了,要去拿出来给那些旧货商。”

  “看来每件事她都是有答复的。那你问了她没有,在她从现场离开时,有没有遇到或者看见过查理街上有什么人在徘徊? ”

  “她说除了警察没有看到任何人。”

  “好的,看来对她的询问你做得十分彻底。你还做过一些什么呢?”

  “那个职员顾拉特这九个星期一直被我们监视着,可是没什么结果。我们也没发现他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其他的呢? ”

  “啊,我们无能为九因为没有任何线索了。”

  “你有没有想过电铃当时为什么会响呢? ”

  “是啊,这我得承认,确实让我很为难。无论他是谁,这都算是相当大胆了,不仅仅来了,甚至还发出了警报。”

  “是的,这件事确实很怪。谢谢你和我们说了这些情况。要是我知道哪个人要你去抓,我一定通知你。华生,咱们走吧。”

  “现在我们要去哪儿呢?”我们从警察厅离开时,我问他。

  “去拜访一下贺德赫斯特勋爵,现在的内阁大臣和将来的英国总理。”

  相当运气,在我们来到唐宁街的时候,贺德赫斯特勋爵还在办公室里没走。福尔摩斯把名片递进去,我们马上就被召见了。这位勋爵依照旧式礼节迎接了我们,让我们在壁炉边上的豪华安乐椅上安坐,他则在我们俩之间的地毯上站着。这个人身材修长,稍有些瘦,轮廓分明,面容十分亲切,头发卷曲,有些过早地呈现灰白色,气质相当不凡,一看就是位显赫的贵族。

  “早就听过你的大名,福尔摩斯先生,”他一脸笑容地说道,“当然,我也并非对你们的来意毫无所知。因为你会关注的事情应该只有本部唯一的那一件事。但我能否问一下委托你来这儿办理这件案子的谁? ”

  “是波西_费普思先生。”

  福尔摩斯回答道。

  “噢,我那可怜的外甥丨你应该知道,虽然我们是亲属关系,但我也不可以包庇他分毫。我很担心他的前程会大受这件意外事故的影响。”

  “但要是这份文件被找到呢? ”

  “啊,那完全就另当别论了。”

  “我想问你一两个问题,贺德赫斯特勋爵。”

  “我会尽自己所知加以奉告。”

  “当时就是在这间办公室里,你吩咐他抄文件的,是吗?”

  “没错。”

  “那是不是说,没人能偷听到你们的谈话,是吧?”

  “偷听,基本没可能。”

  “你有没有和什么人说起过,你打算让人帮忙抄写这份协定? ”

  “从来没有。”

  “你对这点确定吗? ”

  “非常确定。”

  “好的,要是你从未说过,费普思也没和什么人提起过,并且没其他人知晓这件事,那 么,一定是偶然间盗贼进到了办公室里。他见机会不错,就顺手牵羊带走了文件。” 勋爵 随即笑了起来。

  “我的能力可不足以回答你刚刚说的话。”贺德赫斯特勋爵说道。

  福尔摩斯想了一会儿。“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我想与你探讨一下,”他说道,“我 所知道的,你一直担心一旦协定的详情泄露出去,必将带来十分严重的后果。”

  一丝阴影突然在这位内阁大臣那表情丰富的脸上一闪而过,他说道:“当然,后果非常 严重。”

  “已经有什么严重后果发生了吗? ”

  “尚未发生。”

  “要是这份协定已然被一打个比方,法国或是俄国外交部拿到手,你觉得你会听到音 信吗? ”

  “我肯定会听到。”贺德赫斯特有些不快地回答道。

  “如此说来,差不多过去了十个星期了,消息一直都没有被放出去,那么就有理由设想, 因为某种原因,协定尚未落到法、俄外交部的手里。”

  贺德赫斯特勋爵耸了耸肩膀。

  “这可没那么容易设想,福尔摩斯先生,偷走协定的盗贼也许只是为了将其装到柜子里, 或是挂在墙上。”

  “说不定他在等价格高些再出售。”

  “若是他再等上一些日子,那文件压根就不值钱了。因为几个月过去之后,这份协定就 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了。”

  “这一点相当重要,”福尔摩斯说道,“而且,我们也能这么设想,盗贼一下病倒了一” “说不定得了精神失常,是吧?”内阁大臣用余光瞟了一眼福尔摩斯,问道。

  “我可没这么说,”福尔摩斯十分冷静地回答道,“这样吧,贺德赫斯特勋爵,时间已被我们耽搁不少,我们这就告辞吧。”

  “愿你顺利找到罪犯,无论他是谁。”这位贵族送我们出了门,朝我们点头说道。

  “他是个相当出色的人,”穿过白厅街时,福尔摩斯对我说道,“不过,他要做一场斗争 才能把他的官职保住。他不算富有,但开销不小。你应该也看到了他那已经换过鞋底的长 筒 靴子。现在,华生,也别太耽搁你的本职工作了。要是我的那份找马车的广告没有回音,我 今天就可以收工了。但是,要是明天你能与我一同乘坐昨天坐的那班火车去瓦金, 我依然会 十分感激的。”

  第二天早上,我按照约定去找他,一起坐火车去了瓦金。他和我说,广告没什么动静, 而且这案子也没什么头绪。他在说话的时候,努力绷着面孔,那呆板的样子很像印第安人, 所以我没法在他的面容上看出对于这件案子的情况他到底是否感到满意。我还记着,他提到 了贝蒂荣测量法 '他赞赏了这位法国学者一番。

  我们的委托人还是在被他那位忠心耿耿的护理人照顾着,但他看起来要好了不少。我们 刚进门,他就十分轻松地在沙发上站起来迎接我们。

  “有什么消息吗? ”他心急地问道。

  “就像我之前预料的,我没能带来什么好消息。”福尔摩斯说道,“我和傅比士见了面, 也拜访了你的舅父,并且调查了一两个也许能发现些细节的线索。”

  ①贝蒂荣测量法:根据年龄、骨骼,结合摄影及指纹等方法鉴别罪犯,被称作“贝蒂荣测量法”。

  “也就是说,你还是有信心的? ”

  “当然有。”

  “上帝会保佑你的丨听见你这话可真让人高兴,”哈里森小姐大声说道,“我们只要没失 掉勇气与耐性,真相就一定能查出来。”

  “你和我们没说多少情况,但我们却能为你提供更多的情况。”费普思又坐回到沙发上,说道。

  “我希望这里面有些重要情况。”

  “没错,我昨晚又碰到一件怪事,确实是件相当严重的事。”

  他说话时神情严肃,两只眼睛露出十分害怕的神色。“你都想不到,”他说道,“我觉得 自己已经悄无声息地成了一个罪恶阴谋的对象,而他们想要剥夺的并不仅仅是我的荣誉, 甚 至还包括我的生命。”

  “天啊! ”福尔摩斯喊道。

  “这看起来很是不可思议,因为我能知道的,这世上我没有任何仇敌。但昨晚的经历让 我知道,原来还是有人要谋杀我的。”

  “请和我们说说吧。”

  “你也知道,昨天晚上是我第一天没让人在房中照顾,自己独睡的。我当时感觉很好, 认为自己已经能脱离护理了。但夜里我还是点着灯。喔,差不多凌晨两点时,我朦昽睡着, 突然一阵细小的声响把我惊醒。那声音很像老鼠咬木板的动静。所以,我就躺着听了一会儿, 开始我还以为是老鼠。但之后声音大了起来,突然一阵非常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从窗上 传来。 我一下子惊坐了起来,确定无疑地知道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开始的声音是有人把撬窗的工 具从两扇窗子的缝隙中插进来,后来的声音是拉开窗闩发出来的。

  “声音平息了大约十分钟,似乎那人在等着观瞧,我是不是被这些声响吵醒了。然后 我就听见了细微的吱吱声,窗户一点点被打开了。由于我的神经再不能像以前一样了,我 就 没能忍住,一下从床上跳起,猛地把百叶窗拉开。一个人就在窗下蹲伏着。眨眼间他就 逃走了,我没能瞧得清他的样子,因为蒙面布罩着他的头,面孔的下边也被蒙上了。我能 确定的只是一件事,就是他当时手持凶器。我猜那是把长刀。他转身逃走时,我看到了刀 光在闪。”

  “这相当重要,”福尔摩斯说道,“之后,你又怎么做了呢?”

  “如果我的身体再硬朗些,我肯定翻窗去追他。但当时我只会按铃把一家人叫醒。时间 就耽搁了那么一会儿,因为铃被装在了厨房里,但仆人们都在楼上睡。但我的大喊大叫召来 了约瑟夫,他又叫醒了其他人。约瑟夫与马夫在窗外的花圃上找到了一些脚印,但因为最近 天气十分干燥,他们的追踪只到了草地,脚印就再没有了。但路旁的那些木栅栏上,有 个地 方却发现了些痕迹,他们和我说,似乎有人打那儿翻了过去,在越过去时栏杆尖都被他碰断 了。因为我想知道你对此事的意见,因此尚未告知本地警察。”

  福尔摩斯显然对我们的委托人所说的经历有些想法。他打椅子上站了起来,内心难掩激 动,在屋里不停地来回走着。

  “可真算是祸不单行啊。”费普思苦笑着说,尽管他还是被这件险事吓到了。

  “你的确处境危险啊,”福尔摩斯说道,“你看,你可不可以陪我去宅院的四周转转?”

  “啊,当然可以,我也想晒晒太阳。约瑟夫也陪咱们去吧。”

  “我也要去。”哈里森小姐自告奋勇道。

  “我觉得你还是不去好些,”福尔摩斯挥手说道,“我认为你最好还是留在这儿。”

  姑娘有些不快地坐回到刚才的位置上,而她的哥哥则和我们走在了一起,就这样,我们 四人出门了。我们从草坪穿过,走到这位年轻的外交官家居室的窗外。就像他刚刚说的那样 , 花圃上确实有些痕迹,但已经十分模糊,没法辨认了。福尔摩斯俯下身子瞅了一会儿,然后 就耸了耸肩膀直起身子。

  “我看没有谁能在这些痕迹上得到多少情况,”他说道,“咱们去宅子周围走走,瞧瞧为 什么那个盗贼会恰好选中了这座屋子的。我倒觉得,这间客厅与餐室的大窗子应当对他更 加 有利。”

  “但由大路上就能清楚地看见这些窗子。”约瑟夫?哈里森先生提醒道。

  “是的,没错,当然了。但这边是有一道门的,他其实可以在这儿试试的。对了,这道 门有什么用呢? ”

  “这是为商人的进出提供的侧门。晚上的时候就会上锁。”

  “过去你曾受过类似的这种惊吓吗? ”

  “从没有过。”我们的委托人回答道。

  “你的房子中有没有什么金银餐具或别的能够吸引盗贼的东西? ”

  “没有任何贵重之物。”

  福尔摩斯两只手插到衣袋里,用一种之前从没有过的马马虎虎的神情,在屋边上转来转去。

  “对了,还有,”福尔摩斯朝约瑟夫?哈里森说道,“听说还有一处地方,你发现了那个 人在那儿翻栅栏的痕迹。带我们一起去看看! ”

  那个矮胖的中年人就领我们到了那里,有人碰断了那地方的一根木栏杆的尖。断下来的 那段木片还在那儿耷拉着。福尔摩斯将它彻底折断,认真地查看着。

  “你觉得这会是昨晚被碰断的吗?这痕迹看起来可不怎么新,是吧? ”

  “是啊,说不定是这样。”

  “这里似乎也没有由栅栏这边跳去外边的足印。不,我不觉得在这儿能发现什么线索, 咱们回卧室好好商量一下吧。”

  波西?费普思在他未来姻兄的搀扶下走得很慢。福尔摩斯和我则快速地从草坪穿过,返 回到卧室中打开着的那扇窗前,那两个人还在后面落得很远。

  “哈里森小姐,”福尔摩斯十分严肃地说道,“你切记要一直在这儿守着不动。无论什么 事发生你都别离开这儿。这是非常重要的。”

  “福尔摩斯先生,要是你觉得我该这么做,我一定会去做的。”姑娘有些惊讶地说道。 “在你回屋睡觉之前,请在外面锁上屋门,自己拿好钥匙。请照着我说的去做。”

  “但波西呢? ”

  “他会与我们一起到伦敦去。”

  “那我必须留在这儿吗? ”

  “完全都是为了他。你能帮他一个很大的忙。快点吧丨快点答应吧! ”

  她坚定地点点头,表示答应了,此时那两人刚刚好走进了屋。

  “你干吗要一脸愁容地在这儿坐着,安妮? ”她哥哥大声喊道,“出去晒一会儿太阳吧! ” “不了,约瑟夫,谢谢你。我的头有点痛,这屋子蛮凉爽的,很合我意。”

  “现在你作何打算呢,福尔摩斯先生?”我们的委托人问道。

  “是啊,我们才不会因为调查一件小事而将主要的调查目标丢掉呢。要是你可以随我们 一同去伦敦,那可是帮了我很大的忙了。”

  “立即就走吗? ”

  “是的,倘若你方便,就尽快,你觉得一小时够吗?”

  “我觉得自己的身体相当硬朗了,我真的能帮你吗? ”

  “当然能了。”

  “今晚,你也许会让我在伦敦住吧?”

  “我正要和你说这事儿呢。”

  “也就是说,倘若那位夜里的朋友再来找我,他肯定就扑空了。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完 全听凭你吩咐,你务必要和我们说你到底想怎么做。说不定你也想让约瑟夫与我们一同去, 方便照料我呢? ”

  “啊,没这必要,你也知道,我有个医生朋友华生,他一定能照顾你的。要是你同意这 么做,那咱们午餐就在这儿吃了,吃完饭,三人再一起进城。”

  遵照他的建议,一切都准备妥当,唯有哈里森小姐在福尔摩斯的建议下,编了个借口在 这卧室中留下了。我也不清楚我的朋友到底想干些什么,难道他是想让那个姑娘从费普思身 边离开?

  费普思正由于已然康复并对参加行动期望甚高,就非常兴奋地与我们一同在餐室中吃了 午餐。可是,福尔摩斯却有另外一件让我们更加感到吃惊的事情,因为在随我们一起去了车 站并将我们大家送上车之后,他却慢悠悠地声明道,他决定留在瓦金了。

  “在我离开之前,我还要弄清楚一两件小事。”他说道,“你离开这里,费普思先生,对我 来说,从某个角度是更加有利的。华生,等你们抵达伦敦,你必须答应我,马上与我们 的朋 友一起坐车去贝克街,直到你们再和我见面为止。不过你们两人反正是同学,肯定有很多能 聊到一起的话题。今天晚上,费普思先生就在我的那间卧室中睡一晚。明天早上 我会坐八点 钟的火车去滑铁卢车站,倉能赶上与你们一同吃早餐。”

  “但我们在伦敦做的那些调查怎么样了呢? ”费普思有些沮丧地问道。

  “明天我们就能做你说的这些事了。我认为留在这儿对此刻的我来说是相当有必要的。” “等到了布拉布雷后,你可以和他们说,我会在明晚回去的。”我们乘坐的列车刚刚启动 , 从月台离开时,费普思喊道。

  “我可没说一定会去布拉布雷。”福尔摩斯回答说,就在我们的列车即将离站时,他高高兴兴地朝我们挥手作别。

  一路上,费普思都在和我讨论这件事,但谁都没能对他的这个新行动给出一个让人满意的解释来。

  “我认为,他的目的是要把昨天晚上盗窃案的线索找一找,要是真有什么盗贼的话。倒是我自己,我可完全不相信那会是个平常的盗

贼。”

  “那你对此又有什么意见呢? ”

  “说实话,无论你是不是将其归结到我的神经脆弱上,但我相信,我正处在某个十分隐秘的政治阴谋中,而且,因为某种我无法理解的原因,那些阴谋家打算要了我的命。乍一听起来,这也许有些难以想象的夸张,但请好好想想事实吧丨何以盗贼会想把本就无物可盗的卧室窗子撬开呢?他为什么又会手持长刀呢? ”

  “你确定那不会是一根撬门用的棍子吗? ”

  “啊,不是,一定是刀。我可是明白无误地看到刀光闪了一下。”

  “但到底为什么会有如此深的仇恨要来谋杀你呢?”

  “是啊,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了。”

  “很好,要是福尔摩斯也持有这样的看法,那么他采取这样的行动就好理解了,对不 对?要是你的想法没有问题,他可以把昨晚那个威胁你的人抓住,那他就向找到那个偷了海 军协定的人物这个目标前进了一大步。假设你有两个仇敌,一个把你的东西偷了,另一个却 来要你的命,那可真是有些过于荒谬可笑了。”

  “但福尔摩斯说他不会去布拉布雷。”

  “我对他的了解了可不是一天半天,”我说道,“他没有充分理由就去做一件事情,这种 情况我还从没遇到过。”说到这儿,我们渐渐转到了别的话题上。

  但我已经被这一天弄得非常疲惫了。费普思因为久病仍然很虚弱,他的那些不幸让他更 力喀易发怒,更加紧张、躁动。我绞尽脑汁地讲那些我在阿富汗和印度的事情,或者其他社 会问题,以及一切能让他的愁闷有所消解的事,以便让他开心一些,但毫无效果。他总是对 那份丢失的协定念念不忘,他时而惊异,时而猜测,想着福尔摩斯此刻正在做一些什么 ,贺 德赫斯特勋爵会采取怎样的措施,明早我们会得到怎样的消息。夜色渐渐深了,他的激动开 始转为痛苦不堪。

  “你对福尔摩斯是非常信赖的吧? ”

  “我曾亲眼见过他办的很多离奇的案子。”

  “但他也许从没侦破过如此头绪混乱的案子吧? ”

  “啊,也不是,我见他破过比这个案件线索更少的案子。”

  “可是,不是关系这么重大的吧? ”

  “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但我知道有件案子,他是为欧洲的三家王室办的。”

  “你的确非常了解他,华生。他是个这么杰出的人物,我一直都不清楚该怎样去理解他。 你觉得他成功的希望大吗?你觉得他想把这件案子侦破吗? ”

  “他也没说什么。”

  “这个兆头可不好。”

  “完全相反。我曾注意过他的一点,要是没了线索他总会直说没了线索。可是当他查到 一些线索却不太有把握时,他就会非常沉默。现在,我亲爱的朋友,为了这件事而让自己心 神难宁,根本没什么用处,我劝你早点上床睡觉吧,这样,无论明早的消息是好是坏,都可 以精力充沛地去处理。”

  我的同伴终于被我的劝告所说服,但在他那激动的神态里,我就能看出他一定没法安 睡。的确,我也被他的情绪影响,在床上辗转难眠,久久无法入睡,为这个离奇的问题做无 数次的盘算和推论,但总都无法成立。福尔摩斯何以要留在瓦金呢?他何以要让哈里森小姐 整天独自留到病房中呢?他为什么要如此小心谨慎,没有让布拉布雷的人得知他依旧留 在他 们身边呢?我费尽心机地寻找与这一切事实相合的答案,这才渐渐进入梦乡。

  早上醒来时,已然七点钟了,我马上起床去了费普思的房间,就见他一脸憔悴,昨晚肯 定没有睡过。他一见我就问我福尔摩斯是不是回来了。

  “既然他答应了回来,”我说道,“就肯定会按时回来。”

  我的话很快得到应验,刚到八点,一辆疾驰的马车就停在了门前,我的朋友打车里跳了 下来。我们在窗前站着,见他左手包着绷带,神情严肃,脸色苍白。他进到宅子里,过了一 会儿才走到楼上来。

  “他看起来已经筋疲力尽了。”费普思叫道。

  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话。“也许,”我说道,“只有在城里才能发现这案子的线索。”

  费普思发出一声呻吟。

  “我不清楚为什么会是这样,”他说道,“但我还是对他带回好消息抱有很大的希望。但 昨天他的手似乎并不像现在这样缠着。这到底是咋回事呢? ”

  “福尔摩斯,你是受伤了吗? ”我的朋友刚进屋,我就问道。

  “是的,都是因为我笨手笨脚的,这才擦伤了一块皮,”他一边对我们点头问候,一边回 答说,“这件案子,费普思先生,和我以前办过的那些案子比,的确是最为隐秘的了。”

  “我很怕这案子让你力不从心。”

  “确实是一次相当奇怪的经历。”

  “你遇到危险了吧,你手上的绷带就是证明,”我说道,“可不可以和我们说说到底发生 了什么事? ”

  “亲爱的华生,等用过早饭再说不迟。不要忘了,我今天早上是从萨里跑了三十英里路 回来的。也许,我还没得到那份寻马车广告的回应吗?就这样吧,不错了,我们也不能指望 一点波折都没有。”

  餐桌已然备好了,我刚准备去按铃,赫德森太太就送来了茶点与咖啡。几分钟之后,她 又把三份早餐送了上来,我们一同坐下来,福尔摩斯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我有些奇怪地 瞧着他,费普思垂头丧气,一脸郁闷。

  “赫德森太太可是非常善于应急的,”福尔摩斯打开一盘咖喱鸡的盖子,对我们说道,“她 只会做有限的菜,但和所有苏格兰女人一样,这是很妙的一份早餐。华生,你的菜是什 么? ”

  “火腿蛋。”我回答说。

  “真好啊丨费普思先生,你想要吃点什么,咖喱鸡,或者火腿蛋?否则,就只好请你吃 你的那一份了。”

  “很感谢你,我什么都不想吃,”费普思说道。

  “啊,好吧!你就吃点你面前的那份吧。”

  “很感谢你,我真的不想吃。”

  “好吧,可是,”福尔摩斯顽皮地眨了下眼睛,说道,“我想你对我的这份好意一定不会 拒绝的。”

  费普思把盖子打开,盖子刚一掀开,他就发出了一声喊叫,脸色像菜盘那么白,坐在那 儿愣愣地瞧着盘子。原来盘里面放了一个灰蓝色的小纸卷。他一下把它抓起来,两眼直勾勾 地瞧着,接着就把那纸卷按到胸前,兴奋得高声喊叫,在屋子里疯狂地跳起舞来,最后在一 张扶手椅上倒了下来,因为过分的激动,他已经筋疲力尽了。我们往他嘴里灌了一点白 兰地, 让他不至于晕过去。

  “好吧!好吧! ”福尔摩斯轻轻摩挲着费普思的背,安慰他道,“将这东西像这样一下 放在你面前,的确不是什么好主意,但华生会和你说,我总有种让事情变得更加戏剧化的 癖好。”

  费普思拉着福尔摩斯的手不停吻着。

  “谢天谢地! ”他高声喊道,“是你把我的荣誉挽救了回来。”

  “还好啦,你也知道,这和我自己的荣誉也息息相关,”福尔摩斯说道,“如果我破案失 败,与你受托失信没什么分别,都会让人失望的。”

  费普思将那份异常珍贵的文件装进了他上衣贴身的袋子里。

  “尽管我不想影响你用早饭,但我仍然希望知道你是如何找到它的,到底是在哪里。”

  夏洛克?福尔摩斯把一杯咖啡喝完,又吃掉了火腿蛋,这才站起身,把烟斗点上,平静 地坐在了椅子上。

  “我说说我都做过些什么,以及后来我又怎样去做的吧。”福尔摩斯说道,“在车站与你们 分开后,我就慢悠悠地徒步向回走,我穿过美丽的萨里风景区,进入一个名为里普利的 小村 子,我在小酒馆里吃了茶点,然后把水壶灌满,袋子里揣了一块夹心面包,这一切都做好之 后,一直等到太阳西坠,我才回到瓦金,当我抵达布拉布雷边上的公路时,夜幕 已经降临。

  “嗯,我继续等着,直到公路上再也看不到人影一我猜,那条公路上本来也没有多少 行人的一所以我就从栅栏上爬过去,来到屋后的宅地。”

  “那大门可是黑天白天都开着啊。”费普思突然说道。

  “是的,但我尤其喜欢这么干。我选了那个长了三棵枞树的地方,因为有这些枞树的遮 掩,我就直接走了过去,屋子里也没人看得到我。我在边上的灌木丛里蹲着,由一棵树匍匐 着到达另一棵你们能看到我裤子的膝盖都破成这样了,直到爬到了你卧室窗子对面的那 一丛杜鹃花边上。我就在那里蹲了下来,静候事情的发展。

  “你房间的窗帘并没拉下,我能看到哈里森小姐就在桌边坐着看书。她把书合上,关好 百叶窗,从卧室退出来时,已经是十点一刻了。

  “我听见她关门,然后是清楚的拿钥匙锁门的声音。”

  “什么?钥匙? ”费普思突然叫道。

  “是的,我之前对哈里森小姐吩咐过,等到她睡觉时,在你的卧室外锁上门,而且自己拿 好钥匙。她十分严格地遵照我的命令执行了,严格地说,如果少了她的合作,你是不大可 能 找回你上衣袋子里的那文件了,之后她就走开了,把灯熄掉,我仍然在杜鹃花丛里蹲着。

  “夜色很好,但等待总是让人觉得厌烦。不过,因为心情激动,我仍像一个在河边躺着 守候鱼群的渔夫。但是,时间真的相当久,华生,差不多就像咱俩在调查‘斑点带子案’的 一个小问题时,守在那间毫无生气的屋子中等待的时间那么长。时间在瓦金教堂的钟声里一 刻钟一刻钟地逝去,我多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有什么事发生了。但终于在快到凌 晨两 点的时候,忽然有门闩打开和钥匙转动的响声传了过去。随即用于仆役进出的门打开了,在 月光下,约瑟夫?哈里林先生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约瑟夫! ”费普思猛地喊道。

  “他头光着,但肩膀上披了一件黑色的斗篷,应该是为了在遭遇紧急情况时,他能马上 蒙上自己的脸。他悄悄走到墙壁的阴影底下,靠近窗户,插进窗框里一把长薄的片刀,然后 把窗闩拔掉,撬开窗子,又将刀子插到了百叶窗缝里,打开百叶窗。

  “屋子里的情况以及他的一举一动我都能在藏身的地方看到。他把壁炉台上的那两支蜡烛点 上,动手把门旁边的地毯一角卷起。过了一会儿,他又弯下腰拿了一小块方木板下来, 管子工 修煤气管道接头时常常会用到这东西。那木板就在丁字形的煤气管接头上盖着,有一条管子是 通向楼下厨房的,专门供给厨房的煤气。就在这个隐蔽的地方,约瑟夫拿了 一小卷纸出来,重 新盖好木板,又将地毯铺好,把蜡烛吹灭,因为我就在窗外站着等他,他一下撞到了我怀里。

  “哈,约瑟夫先生可是比我想象的要更加凶恶得多丨他持刀朝我扑过来,我只好再次把 他抓住,我立即就控制住他了,但我的指节却被他用刀划伤了。等到我们搏斗结束,他就只 能用一只眼睛看人了,那样子看起来很像个凶犯,但他在我的劝告下,还是将文件交出来 了。我把文件拿到手,就把他放了。但今早我已经拍了封电报给傅比士,将事件的详情都 和他说了。要是他动作够快,能把他要抓的人抓住,那可真是太好了。但要是如我预料的 那般,他赶去那儿的时候人都逃走了,呃,那就是政府所希望的了。我觉得,肯定有贺德 赫斯特勋爵,当然,波西?费普思先生也希望警署法庭不会对这件案子有所插手才好呢。” “上帝哪! ”我们的委托人痛苦地呻吟道,“那是不是说,在我如此痛苦的这十个星期 里, 我竟然始终都和这份失窃的文件在同一间屋子里! ”

  “完全没错。”

  “约瑟夫,这个可恶的恶棍和盗贼! ”

  “是啊丨相比于他的外表,约瑟夫可是个更加阴险的人物。今天早上我听了他说的话, 就推测出他一定是在股票交易里赔了血本,为了能时来运转,他真是什么坏事都想去干。 他就是个如此自私的人,只要遇到了机会,他是从不会考虑他妹妹的幸福和你的名誉的。” 波西?费普思颓然坐倒在椅子里。“我头都要晕了,”他嘟囔道,“你的话让我更晕了 。” “你的案子中最大的困难,”福尔摩斯说教味十足地说道,“就是线索过多。那些不相 干的迹象将极重要的线索都遮掩住了。我们掌握了相当多的情况,但其中只有一部分 是必 要的,我们要做的就是按顺序串起它们来,以重现这件怪事的所有环节。最初我之所以开 始怀疑约瑟夫,是因为失窃的当天晚上你曾想与他一同回家,我就顺便想到他肯定 要来找 你,因为你说他对外交部十分熟悉,而且还顺路。后来我又知道有人想进入你的那间卧室。 我就想,能将那东西藏进那间卧室中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约瑟夫一你告诉过 我们那天 你和医生一同回卧室时,是如何让约瑟夫从卧室搬出来的一那时我就已经非常肯定我的 猜测了。尤其是你第一天晚上一个人住,就有人想要进到你的卧室,这说明那位 不速之客 对这间房子非常熟悉。”

  “我可真是有眼无珠啊! ”

  “我是这样再现这案子的过程的:约瑟夫?哈里森是通过朝向查理街的那个小门进入外 交部的,由于他对路十分熟悉,因此在你打办公室离开后,他就马上闯了进去,发现屋子里 空无一人,随即马上按了电铃,就在按铃的时候,他扫了一眼桌上的文件。就在这一瞥间,他猛地意识到自己面前有一个多么好的机会,轻易就能拿到一份非常有价值的国家机密文 件,他就将它揣到自己的袋子里离开了。就像你回忆的那样,几分钟之后,刚刚醒来的看 门 人才提醒你那个铃声,对于窃贼逃走来说,这点时间已经够了。

  “他坐了第一班车回瓦金,查看赃物,发觉它的确非常珍贵,就将这份协定藏到他觉得 最为安全的地方,并计划在一两天中取出,送去法国大使馆或是别的他认为能够出高价的地 方。但你忽然回到家中。他的计划没能实现,而且被迫由那间卧室里搬了出来。从那往后, 那间屋子里始终都至少有两个人,这让他没法把他的珍宝取出来。他已经被这种情况逼 得快 发疯了。但他终于发现了机会。他想办法进入室内,但你未曾睡熟,他的计划还是失败了。 你也许还记着呢,当天晚上你并没吃平时吃的那种药。”

  “我记着呢。”

  “我猜,那药肯定被他做过手脚,所以他相信你肯定没有任何知觉了。当然,我也明白, 无论何时,只要他认为能够没有风险地重新再干,他绝对还是想去试试的。你从卧室离开 自 然给他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但我让哈里森小姐一直在屋里待着,就是想让他没法趁我们 离开时下手。我一面让他错认为没了危险,一面就像我刚刚说过的,监视着屋子里 的一举一 动。我早就清楚文件极有可能就在卧室里藏着,但我并不想把全部地板和壁脚都拆掉来搜寻 它。我会让他自己在隐藏的地方把它拿出来,这样能省掉很多麻烦。请问还 有什么问题是我 没能解决的吗? ”

  “他第一次本就能从门那儿走进去,可为何要偏偏撬窗户呢? ”我问我的朋友道。

  “要是从门那儿进去他必须要绕过七间卧室,而且,走窗户的话他还能毫不费力地从草 坪溜走。还有其他问题吗? ”

  “你不觉得,”费普思问道,“他可能是要行凶吗?他可是拿着一把刀子那样的凶器啊。” “说不定是这样的,”福尔摩斯耸了耸肩膀,回答说,“我唯一能确定的是,约瑟夫? 哈 里林先生一定不是什么愿发善心的君子。”

  我与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尽管很早就相识了,并且十分亲密,可是关于他的亲属我却 知之甚少,他自己以前的生活我也很少耳闻。他总是沉默寡言,这多少让我觉得他有些不近 人情,甚至在有些时候我会将他看成是一个十分孤僻的怪人,有头脑却没情感,尽管他有着 超群的智力,但对人类的感情而言,他确实相当缺乏。

  他对于女人总是敬而远之,不喜欢结交新朋友,这些都可算是他不轻易动感情的证明, 不过最为让人觉得无情的是他几乎从不提及他的家人。所以我总觉得他应该是个孤儿,在世 上已经没有亲戚了。但有一天,出乎我的意料,他竟然和我说起他的哥哥。那是个盛夏的傍 晚,用过晚饭后,我们闲着无事,就东拉西扯地聊了起来,无论是高尔夫球倶乐部,还 是黄 赤交角变化规律,甚或是返祖现象以及遗传适应性,最后讨论转移到了这样一点:一个人的 卓越才能到底是否出于遗传,或者受自身所受训练的影响。

  “就拿你自己来说吧,”我说道,“根据你和我说过的那些情况,一切都很明显,是后天 的自身训练才培养了你的观察才能及独到的推理能力。”

  “某个角度来说确实如此,”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说,“我的先辈们都是乡绅,他们过的应 该是那个阶级的普通生活。但是,我的血统中却固有这种癖性。也许这种血统源自我的 祖母, 因为她的哥哥就是法国美术家梵尔耐。某种遗传说不定就注定了血液中的这种艺术成分。”

  “但你又凭什么确定是遗传呢? ”

  “因为就推理艺术而言,我哥哥麦考夫掌握的程度要比我更高。”对我而言,这完全可算 是一件新闻。要是在英国还有其他人也掌握如此奇异的推理才能,怎么警署与公众竟然会 对 他一无所知呢?

  我说这不过是我朋友谨慎的说法,因此他才觉得他哥哥更强一些。对于我的说法,福尔 摩斯只是一笑了之。

  “亲爱的朋友,”福尔摩斯说道,“我并不觉得有些谦虚就是美德。逻辑学家总是认为, 所有事物都应当以其真实面貌存在,低估或是夸大自身的才能都一样违背了真理。因此, 我 认为麦考夫的观察力要强于我的说法完全是没有丝毫夸张的。”

  “你哥哥大你几岁呢? ”

  “大我七岁。”

  “可是他怎么没什么名气呢? ”

  “哈,除了一个地方,第欧根尼?倶乐部。”

  我对这个地方从未耳闻过,我脸上的神情应该也明白无误地显示了这一点,因此,夏洛克?福尔摩斯看了看表,说道:“全伦敦最为古怪的倶乐部就是第欧根尼倶乐部,而我哥哥就是其中最古怪的人。通常,他在下午四点三刻直到七点四十分之间的时间里都会在那儿待着。

  现在快到六点了,要是在这宜人的夜晚你想出去转转,我很愿意带你去见见这两个‘古怪,。”

  五分钟之后,我们就在街上走着了,朝瑞琴圆环的方向走去。

  “你肯定相当奇怪吧,”我的朋友和我说道,“为何拥有如此才能,麦考夫却没有干侦探 工作呢?事实上,他是没法做侦探的。”

  “但我觉得你是想说一”

  “我的意思是他只在观察与推理上更加高明些。要是侦探这种工作只在扶手椅上进行推 理就行,那我哥哥绝对是个无与伦比的伟大侦探。但他既没有做侦探工作的那种愿望,也并 无足够精力。即便是去证明一下自己的论断,他都颇嫌麻烦,宁愿被人指摘为谬误,也不想 花时间证明自己是正确的。我常和他请教一些问题,从他那儿获得解答,结果证明都是 无误 的。但是,法官或陪审团在审判一件案子之前,是需要确凿有力的证据的,对此他几乎无能 为力。”

  “也就是说,他的职业并非侦探了? ”

  “完全不是。我以侦探业务为生,但这对他而言,不过是小小的业余癖好罢了。他对数 学非常精通,经常为政府各部门查账。麦考夫就在帕尔街?住,拐个弯就是白厅。每天他都 走着上班,早出晚归,从无例外,没有别的活动,也从不去别的地方,唯一的落脚点就是他 居所对面的第欧根尼倶乐部。”

  “我对这名字的倶乐部儿没有一点印象。”

  “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伦敦有不少怪人,有的性格羞涩,有的对世道不满,他们不愿 和普通人为伍,但他们对去舒适的地方坐坐,扫一眼最新的杂志,却并不反对。第欧根尼 倶 乐部就是为了这样的目的而诞生的,现在,它那里有整个城市最孤僻和最不愿交际的 人。会员们不可以彼此搭话,除非是在会客室。绝对不能交谈,要是犯规达到三次,倶乐?第欧根尼:希腊犬儒学派哲学家。

  ②帕尔街:伦敦的一条大街,以俱乐部出名。

  部委员会就会注意,谈话者往往会被开除。这个倶乐部的发起人就有我哥哥,我也认为这个倶乐部有着很棒的气氛。”

  我们走着谈着,打詹姆斯街街尾转过去,就到了帕尔街。夏洛克?福尔摩斯停在了距离卡尔登大厅_?很近的一个门口,嘱咐我别再说话,这才领我进了大厅。透过门上的玻璃,我能看见一间又宽大又豪华的房间,其中的不少人都在坐着看报,从不交头接耳。福尔摩斯把我领进一个小屋,在这儿能瞧见帕尔街,之后他就离开了一小会儿,过不多时就领了一个人回来。我知道这个人肯定就是他哥哥。

  相比他弟弟,麦考夫?福尔摩斯要壮实很多。

  他的身体可算是相当肥胖,尽管他的面部有些宽大,不过某些角落却依旧有他弟弟那种轮廓分明的味道。

  他淡灰色的眼睛水灵灵的,十分有神,似乎总是凝神深思,这样的神情,我也只在夏洛克聚精会神时见过。

  “见到你很高兴,先生,”他说道,随即一只像海豹掌似的又宽又肥的手伸了过来,“因为你为夏洛克作传,他才能如此知名。顺便提一点,夏洛克,我还以为上星期你会来找我研究庄园主住宅那件案子呢。我总觉得你有些力不从心。”

  “不,它已经被我解决了,”我朋友一脸笑容地说道,“当然,亚当斯干的。”

  “是的,就是亚当斯干的。刚刚开始的时候我就十分确信这一点。”他们二人在倶乐部的 凸肚窗边坐了下来。“要是一个人打算研究人类,这里一定是绝妙的地方,”麦考夫说道 ,“瞧, 就说说那两个正朝咱们走来的人吧!这可是多妙的典型啊! ”

  。你说的是那个弹子记分员及他身边的那个人吗? ”

  。没错,你对那人有什么看法呢?”这时那二人就在窗子对面停了下来。我能看到,其 中一人的背心上擦了些粉笔的痕迹,这应该是弹子戏的标志了。另一个则又黑又瘦,帽子在 后脑门上戴着,胳膊下面夹了很多个小包。

  。我觉得他是个老兵。”夏洛克说道。

  。而且是退伍没多久的。”他哥哥说道。

  “而且,应该是在印度服的役。”

  。是个军士。”

  。我认为,他应该是皇家炮兵队的。”夏洛克说道。

  ?卡尔登大厅:英国保守党总部。

  “是侧夫。”

  “但却有个孩子。”

  “可还不止一个呢,亲爱的弟弟,一定不止一个孩子。”

  “好啦,”我笑着打断他们,。在我看来,有些过于玄乎了。”

  “能确定的是,”夏洛克答道,。他的神情带着那么一股威武之气,皮肤已经风吹日晒, 很显然他是个军人,并且不像是很普通的士兵;他从印度回来也没多长时间。”

  。他还在穿着他们那双所谓的炮兵靴子,这说明他退役没多长时间。”麦考夫说道。

  。他没有一点骑兵的走路姿态,而且他总是歪戴帽子,你瞧,他有一侧眼眉上的皮肤是 比较浅的。对于工兵来说,他的体重显然超标了。因此他应该是个炮兵。”

  。而且,他表情很是悲伤,这说明他最近失去了某个亲人。再加上他是自己出来买东西 的,所以他丧失的应该是妻子。继续看,他给孩子们都买了东西。其中的一个是拨浪鼓,说 明他的孩子很小,也许他的妻子是产后去世的。他胳膊还夹了一本小人书,说明他心里还想 着另外一个孩子。”

  这我才终于知道,夏洛克?福尔摩斯何以会认为他哥哥的观察力比他要敏锐一些。夏洛 克瞧了瞧我,笑了一下。麦考夫则在一个玳瑁匣子中拿出鼻烟,并把落在身上的烟末用一块 大红丝巾拭去。

  。还有,夏洛克,”麦考夫说道,“我这儿有件事情很合你的心意,这问题可是相当不寻 常的,我就在对这事进行分析。但我怕我的精力不足以支持我彻底解决它。不过对于我的 推 理来说,它确实是个好机会。要是你想听听情况一”

  。亲爱的麦考夫,我当然想。”

  我朋友的哥哥就打笔记本上扯了一页纸下来,匆匆写了几个字,按铃,将这张字条交给 了侍者。

  。麦拉士先生我已经派人去请了。”麦考夫说道,。他就在我的楼上住,我和他相熟后, 他遇到什么疑难时,就会下楼找我。就我所知的,麦拉士先生有希腊血统,对数国语言都 十 分精通。他生活的主要来源,一半是在法院里当译员,另一半则是为那些在北桑伯兰街旅馆 住的东方人阔佬们做向导。我觉得最好让他自己和你们说说他那怪异的遭遇吧。”

  几分钟过后,一个粗壮的人进来了,他有着橄榄色的脸和黑色的头发,这都说明他是个 南方人,但一说起话来,却和一个受教育的英国人无异。他热情地和夏洛克?福尔摩斯握手 。 听说这位知名人士对他的奇遇很感兴趣,喜悦的光芒就闪现在他那双黑眼睛里。。恐怕警察 都不会相信我说的事儿,”他伤心地说道,。就因为他们过去从没听说过这种事。 但我却知道, 只要我没弄清那个脸上贴着橡皮膏的不幸的人后果如何,我的心里永远不会感到轻松的。”

  “那就说给我听吧。”夏洛克?福尔摩斯说道。

  。已经到了星期三晚上了,”麦拉士先生说道,。是啊,那件事应该发生在星期一晚上, 你知道,就是两天前发生的这事儿。我是干翻译的,可能我的邻居已经和你们说了:所有 的 语言我都能翻译一或者是几乎一切语言一但由于我在希腊出生,并且拥有一个希腊名, 因此希腊语是我翻译的主要对象。这么多年来,在伦敦的所有希腊译员中,我都首屈一 指,每家旅馆差不多都知道我的名声。

  “夕卜国人有了困难,或者旅游者很晚到达,在许多关键的时候,他们往往都找我做翻译,这种事情比比皆是。所以星期一的晚上,一位衣着光鲜的小伙子蓝泰模先生找到我家里,让我随他一起乘坐门口候着的马车外出时,我根本不感到奇怪。他和我说,他有位希腊朋友会因事来拜访他,但除了母语外,他自己对任何外国话都一窍不通,所以想请一位译员。他和我说他家距离这儿还有相当一段路,在肯辛顿那边。他看起来十分着急,我们刚刚走到街上,他就将我一把推到了马车里。

  。坐到了车里,我才产生了怀疑,我发觉我乘坐的这辆车有些旧了,不过却十分讲究,这和伦敦那些寒酸的普通四轮马车有很大区别。蓝泰模先生就在我对面坐着,我刚打算提醒他说:去肯辛顿走这条路有些绕远了,但这想法却突然被我的同伴一种怪异的举动打消了。

  “他打怀中取了一根样子骇人、灌了铅的大头短棒出来,前前后后这么挥动了几下,看起来是想试试这家伙的分量与威力,然后又沉默着将它放到了身旁的座位上,接着他关好了两旁的窗子。让我感到吃惊的是,我看见窗子上都被纸蒙着,那样子好像存心让我瞧不见外面。

  “‘非常抱歉,把你的视线挡住了,麦拉士先生,’他和我说道,‘我不太想让你知道我们将去的那个地方。要是你能顺着原路找回来,那可是我不想看到的。’

  “你们应该能想见,听了这话让我有多么吃惊。和我同车的这个人膀大腰圆,十分强壮,哪怕他没带武器,我和他也绝不是一个重量级的选手。

  “‘这可真是种相当不好的行为,蓝泰模先生,’我磕巴着说道,‘你要知道,你做的事情 可并不合法。’

  “‘确定无疑,这很失礼。没错,’他说道,‘但是你会得到我们的补偿的。不过,我不得 不事先警告你,麦拉士先生,今晚不管怎样,只要你打算报警或是做一些其他对我不利 的事 情,你的处境会很危险的。有一点得对你声明,现在你身处何地可是没有任何人知道的,而 且,只要在这辆马车中或是我家里,你都没法跑出我的手心的。’

  。他说话时十分平静,但话音刺耳,完全是一副恫吓的架势。我沉默着坐在原地,心里 打着鼓,他到底为什么会用这么一种方式来绑架我呢?但无论如何,有一点我很清楚,抵抗 毫无用处,只能听天由命。

  “马车差不多走了有两小时,我还是对要去哪里一无所知。马车时而发出咯噔咯噔的希腊语的翻译员动静,说明走到了石路上,时而却平稳无声,这说明在柏油路上走。除了这样一些声音的变化外,没有任何其他因素能让我猜出我们去了什么地方。有纸遮着,车窗透不进半点亮光,前边的车窗上也拉着蓝色的窗帘。我们从帕尔街离开时大约七点一刻,而我看了看表,我们终于下车时已经到了八时五十分。我的同伴打开了窗玻璃,进入我视线的是一个低矮的拱形门,门上点了一盏灯。我赶紧从马车上跳下来,之后门打开,我就进了院里。依稀记得进来后就见到一大片草坪,草坪两边都长着树木。我没法确定,这究竟是私人庭院,还是到了乡下。

  。大厅中点了一盏彩色玻璃的煤油灯,火焰很小,我只能瞧出房间很大,其中还挂了很多幅画,其余的什么都瞧不见。灯光暗淡,我能瞧出开门的那个人身材不高,举动猥琐,已到了中年,双肩微微往前佝偻着。他转身朝向我们,亮光闪过,我才发觉他戴了眼镜。

  “‘哈利,这就是麦拉士先生吗?,他问道。

  “‘是的。,“‘这事办得可真棒,非常漂亮丨麦拉士先生,我们毫无恶意,要是少了你,我们的事儿就办不成了。要是你对我们足够诚实,你肯定不会后悔的,若是你打算耍什么花招,那就请上帝帮帮你吧!,他说话的时候神情不安、声音抖动,还咯咯地干笑,但不知道怎么,我却总觉得他要比那个年轻人更加可怕。

  “‘你想让我干什么?,我问他说。

  “‘不过是拜托你向那位来找我们的希腊绅士问一些问题,并让我们获得答复罢了。但最好完全按照我们让你说的去说,不可以多嘴,要不然……,接着又是一串干笑,‘要不然,你会希望自己从没来过这世上。’

  。说完,他把门打开,带我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的陈设极其华丽,但室内却仍然靠盏火焰拧得极小的灯照明。这个屋子很大,我刚进屋,两只脚踩在地毯上,很软,这说明它一定相当高级。

  我又发现了一些丝绒面的软椅,以及一个十分高大的大理石制白壁炉台,一旁好像是一副日本铠甲,对着灯的下方则是一把椅子,那个有些年纪的人对我打了个手势,让我坐下。那个年纪轻一些的人走了出去,又忽然从另一道门回到屋子里,他的后面跟着一个穿着不合身睡衣的人,慢吞吞地朝我们走来。直到他走进昏暗灯光的照射范围,我才稍稍看得清他,但我马上被他的那副样子吓了个够呛。他脸色蜡黄,极其憔悴,两只明亮的眼睛向前凸出,能够看出他的体力虽然不是很好,但精力却相当充沛。除了注意到他那孱弱的 身体外,他脸上贴着的横七竖八的怪模怪样的橡皮膏更加让我震惊,其中的一大块纱布 还被 橡皮膏粘在了他的嘴上。

  “‘拿来石板了吗,哈利? ’刚进来的那个怪人颓然在椅子上坐倒,那个有些年纪的人随 即喊道,‘松开他的手了吗?好的,拿支笔给他。麦拉士先生,你现在就向他发问吧, 写下 他的回答。第一个问题,他愿不愿意在这份文件上签字?,“那个人的眼睛随即冒出了怒火。‘不可能丨’他用希腊文写在石板上。

  “‘一点都没得商量吗? ’我照着那个恶棍的吩咐继续问道。

  “ ‘只要不是我亲眼瞧见她在我认识的希腊牧师证明下结婚,否则别无商量。,“那个有些年纪的家伙恶狠狠地狞笑着对他说道:‘那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在等你吗? ’

  “‘我不在乎任何东西。,。这些问答仅仅是我们这场有说有写的怪异谈话的一部分,我只能多次反复地问他是不 是能做些让步,在这份文件上签字;但得到的同样是多次反复的愤怒的回答。不过很快我头 脑中就有了一种很怪的想法。于是,在每次提问的时候我都加一些自己想问的话,最初是一 些问题不大的话,为的是试试旁边那两个家伙能不能听懂。然后我发现他们一点反应都 没有, 就问了一些更为大胆的问题。我们的谈话差不多就是这样的:

  “‘如此固执可是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是?,“ ‘我什么都不在乎。在伦敦我没有认识的人。,“‘你现在还能决定你的命运。你来这儿多长时间了?,“ ‘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有三个星期了。,“‘这些产业不可能会永远属于你。他们是怎么折磨你的? ’

  “ ‘但它却绝不能属于恶棍。他们一直饿着我。,“‘只要你签字,你马上就能重获自由。这座宅子在哪?,“‘我是不会签字的。我也不清楚。,“‘你难道一点都不替她着想吗?你的名字是? ’

  “ ‘我一定要听她亲口说才信。克拉蒂得斯。,“‘要是你签字,你就能和她重见。你从哪里来的? ’

  “‘那我只能不见她了。雅典。,“只要再多五分钟,福尔摩斯先生,我就肯定可以当着他们的面探听清楚全部的事实。 只需要问一个问题这件事就能在我脑中形成思路,却没想到这时房门打开了,一个女人走了 进来。她的容貌我瞧不清楚,只能看到她身材修长,体态曼妙,头发乌黑,穿了一件相当肥 大的白睡衣。

  “‘哈利,,那女子用一口并不很标准的英语说道,‘我没法在这儿多待了。我在这儿太孤 单了,只能一天哪,那个人是保罗吗?,“后面的这两句话说的是希腊语,话还没完,那人就将封在嘴上的橡皮膏使劲扯下,大 声喊道:‘苏菲丨苏菲丨’就直接扑进女人的怀里。可是,他们的拥抱只持续了片刻,年轻人就把那女人抓住,推到门外去了。有些年纪的那个人很轻松地控制住了那瘦弱的受害者,从另一道门把他拖了出去。转瞬间,屋子里就只剩了我一个人,我赶紧站起来,心里想着:

  我可以想办法找一些线索,看我到底是在什么地方。然而,幸亏我并没这么做,因为我刚刚抬起头就见那个有些年纪的人堵在了门口,一脸敌意地瞧着我。

  “‘得了吧,麦拉士先生,,他对我说道,‘你瞧这里没谁把你当外人,我们的私事都让你参与了。我们最开始是有一位会说希腊语的朋友帮我们和他谈判的;可是因为急事,他已经回了东方,要不然我们也不用麻烦你了。我们急需有个人能替代他,听说你在伦敦翻译界的大名,认识你,我们为此都很荣幸。,。我点头附和了他的话。

  “‘这是五英镑,,他朝我走了过来,说道,‘我觉得这当作谢礼,已经很足够了。但请一定记住,,他对着我的胸膛轻轻拍了拍,咯咯笑着说道,‘要是这事在你口中传出去一当心,只要任何一个活人知道了一你就祈祷上帝保佑你吧!,。我没法和你们描述这个容貌猥琐的人是如何地让我感到厌恶和惊骇的。这时灯光打在他的身上,我才能更清楚地看清他。他的脸色憔悴枯槁,一小撮细且稀的胡子,说话的时候他的脸就向前面伸着,嘴唇和眼睑常常颤动着,恰似一个舞蹈病的患者。我不禁想到他的神经病症状,也包括那接二连三的怪异笑声。可是,他那双眼睛却更体现出他面目的可怖,铁青,灰白,冷漠、狠毒和残暴的光在其中闪烁。

  “‘要是这事被你宣扬出去,我们肯定能知道的,’他说道,‘我们获得消息的办法有很多。现在外面已经有辆马车在等你了,我的伙伴会送你走的。,“我赶紧从前厅穿过,上了马车,又回头瞧了一眼宅子里的树木与花园,蓝泰模先生则盯着我,沉默着坐到我面前。我们再次沉默相对,走了一段相当漫长的路,车窗还是挡着的,最后,差不多半夜时分,车才终于停下。

  “‘你就在这儿下车吧,麦拉士先生,,蓝泰模先生说道,‘非常抱歉,这里距你家可不近,但我没有其他办法。要是你想跟着我们的马车,我只能说你会害了自己的。,。他说着,就把车门打开,我刚从车上跳下,车夫就赶着马疾驶走了。我又惊又怕地向四周看去,才知道我已经置身荒野,周围都是黑色的灌木丛。远处有一排房屋,窗户都亮着灯光;另外一边则是铁路的信号灯。

  “载着我来到这儿的马车早就跑得不见了踪影。我站在原地,呆呆地瞧着四周发愣,很想弄明白自己身在何处,这时黑暗中突然有人朝我走来。等他来到我面前时,我才认出他是个铁路搬运工。

  “‘请你和我说说,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我问他说。

  “ ‘这里是华兹泊斯公地。,他回答道。

  “‘从这儿有火车去城里吗?,“‘要是你愿意走一英里去克莱班车站,,他说,‘说不定还能赶上前往维多利亚车站的最 后一班车。,。至此,我这段奇怪的经历就结束了。福尔摩斯先生,除了我刚刚和你说的事情外,我 对当时身在何地一无所知,也不清楚是谁和我谈话的,而且并不知道别的一些情况。但我确 定那里正酝酿着某个肮脏的交易。请允许我请你帮帮那个可怜的人。第二天早上时,我把所 有的情况都和麦考夫说了,福尔摩斯先生,接着又向警察报了案。”

  在得知了这段离奇怪异的故事后,我们所有人都沉默着坐在原地。之后夏洛克瞧了瞧他 哥哥。

  。你都做了些什么呢? ”夏洛克问道。

  麦考夫随即把桌上的一张《每日新闻》拿了过来,上面载着:

  今有希腊雅典来的绅士保罗?克拉蒂得斯,不谙英语;及另一名为苏菲的希腊人, 均告失踪,倘有人知其下落,定当重酬。X二四七三号。

  。各大报纸今天都刊载了这样一条广告。但一点回音都没有。”麦考夫说道。

  。希腊使馆呢?有消息吗? ”

  “我已经问过,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可以发个电报给雅典警察总部。”

  麦考夫转过身对我说道:“在我们家,夏洛克是精力最旺盛的,好吧,你可要想尽办法 查清这案子。要是有了什么好消息,就马上和我说。”

  “没问题,”我的朋友立即站起身来说道,“我肯定会通知你,麦拉士先生也会收到通知 的。麦拉士先生,要是我是你,在这段时间里,我肯定会严加戒备的,因为这些广告被他 们 发现后,就肯定知道是你把他们出卖了。”我们一同走着回家时,福尔摩斯在途中的电报局 拍了几封电报。

  。你瞧,华生,”福尔摩斯对我说道,。今晚我们可真是不虚此行。很多我办理的重要案 件都是经由麦考夫才给我的。刚刚咱们听到的问题,尽管解答只能有一种,但还是具备一 定 的特色。”

  。你有希望把它解决吗? ”

  。是啊,我们知道的情况已经够多了,要是还不能查清剩下的问题,那倒奇怪了呢。我 觉得你其实对于解答我们刚刚听到的那些情况也有一定的设想的。”

  “是的,只不过相当模糊。”

  “说说,你的想法是怎样的呢? ”

  “要我来看,显然那个名为哈利?蓝泰模的英国小伙把那位希腊姑娘给骗了。”

  “你觉得应该是在什么地方骗来的? ”

  “可能是雅典。”

  夏洛克?福尔摩斯摇了摇头,说道:“那个男青年对希腊话毫无所知。可是那个女子的英语却还不错。如此说起一她应该在英国待了有一段时间了,而那个青年压根没去过希腊。”

  “好吧,那我们就彳假设她早就来了英国,哈利不过是诱骗她与自己一同逃走。”

  “这个可能性倒是不小。”

  “之后她的哥哥一我觉得他们应该是亲属一由希腊来这里干涉。结果他冒失地闯进了那个青年与他的老同伙手里。这两个人把他抓住,用武力威胁他,逼他签署一些文件,目的就是将那姑娘的财产转给他们二人。而这笔财产最终的受托管理人就是她哥哥。他不同意签字。为了能与他继续谈判,那个青年与他的老同伙只能再找一个译员,于是他们选中了麦拉士先生,说不定之前还有其他译员。他们并未和那姑娘说他哥哥来找她的事,纯粹是因为偶然的机会,这姑娘才见到她哥哥的。”

  “非常棒,华生,”福尔摩斯声音很大地说道,“我对你说的完全同意,这离事实已经相距不远了。你瞧,胜利的天平已经向我们倾斜了,唯一的担心是他们会动用暴力。只要他们给我们足够的时间动手,我们一定就能将他们给抓回来。”

  “但我们怎么才能把那住宅的具体地点查清呢? ”

  “啊,要是我们推测无误,而且那个姑娘之前或者现在的名字确实叫苏菲?克拉蒂得斯,那我们找到她其实并不难。这可算是我们最主要的线索,因为在伦敦,她哥哥基本是空白的。

  显然哈利并非和那姑娘才刚刚相识一至少认识有几星期了,所以她的哥哥在希腊得知消息才赶来这里的。而这段时间中,要是他们并没有搬过家,那麦考夫的广告就肯定有人回答。”

  一路上我们说着话,没过多长时间就回到了贝克街的寓所。福尔摩斯上了楼,他刚把房门打开,就禁不住吃了一惊。

  我由他的肩上望进去,也感觉相当奇怪,原来在扶手椅上,他的哥哥麦考夫已经在抽烟了。

  “进来吧,夏洛克。请进吧,先生,”麦考夫瞧见我们一脸惊异的神情,亲切地和我们笑笑说,“你可是不具备我这样的精力的,对不对?夏洛克。但不知怎么了我对这案子特别感兴趣。”

  “你怎么来这儿的? ”

  “我的双轮马车比你们快一些。”

  “是有新进展了吗? ”

  “没错,广告终于有回音了。”

  “啊! ”

  “是啊,那时你们刚刚离开有几分钟。”

  “结果如何? ”

  麦考夫?福尔摩斯把一张纸拿出来。“在这儿,”他说道,“应该是个中年人使用宽尖的 钢笔,在淡黄色的印刷纸上写的,写信人的身体并不好。”

  先生:今读贵处广告,现复如下。我对此女情况甚是了解,如肯枉驾莅临敝舍, 定当详告此女之事。我现居于贝肯罕的马特斯宅第。

  您忠诚的杰?戴文波特“这封信是在下布瑞克斯发出来的,”麦考夫?福尔摩斯说道,“夏洛克,现在我们为什 么不坐车去他那里拜访一番呢? ”

  “亲爱的麦考夫,了解那妹妹的故事可远没有救那哥哥的性命更迫切。我觉得去找苏格 兰场的格莱森探长比直接前往贝肯罕会更好些。你也知道,那个人的性命正遭受极大的威胁 , 千钧一发啊! ”

  “最好将麦拉士先生也顺路一起请去,”我建议说,“我们说不定会需要一个翻译。”

  “这个建议很好,”夏洛克?福尔摩斯说道,“让仆人赶紧去找辆马车吧,我们这就出发。” 他一边说话,一边把桌子的抽屉打开,我见他将手枪塞进了袋子里。“很好,”他发 现我正在 瞧着他,就说道,“我应该说,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我们的对手是一个相当危险的匪帮。” 等我们赶到帕尔街麦拉士先生的家里时,夜幕已经降临。有位绅士刚刚来 了他家,并带 他离开了。

  “你可以和我们说说他去哪儿了吗? ”麦考夫?福尔摩斯问道。

  “我也不清楚,先生,”为我们开门的妇女说道,“我就见他是与那位绅士坐同一辆马车 离开了。”

  “那位绅士有说过自己叫什么吗? ”

  “没说,先生。”

  “那他是个年轻而英俊的黑大个吗? ”

  “啊,不太像,先生。他个子不高,戴了一副眼镜,面容枯瘦,但性格爽快,因为他一 边说话一边笑个不停。”

  “赶紧跟我来!”夏洛克?福尔摩斯突然叫道。“事情已经相当危急了,”就在我们赶往 苏格兰场途中,他说道,“那几个家伙又带走了麦拉士。前天晚上我们就知道麦拉士很没 胆 量,肯定和那恶棍一照面,他就被吓傻了。那几个人应该是需要他的翻译,可是等到翻译完 了,消息的走漏完全会要了他的命。”

  我们都想坐火车尽快去往贝肯罕,能比马车早到一些。可是,等我们抵达苏格兰场,找 警长格莱森又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将能够进入私宅的法律手续办好。九点三刻,我们赶到伦敦桥,十点半的时候,我们一行四人抵达贝肯罕火车站,之后又坐车走了半英里,这才赶到马特斯宅第一一这是一座非常阴沉的大宅子,背靠着公路。我们打发走了马车,沿着车道一同向前走去。

  “窗子都黑了,”警长说道,“看起来这宅子并没有人居住。”

  “我们的鸟儿都飞了,鸟巢看起来早就空了。”夏洛克?福尔摩斯说道。

  “你为何这么说呢? ”

  “一辆满载行李的四轮马车刚从这里离开还不到一个小时。”

  警长笑笑说:“门灯照到的地方,我能看到车辙,但是这些行李又作何解释呢?”

  “你见到的应该只是那辆车子往另外方向去的车辙。但这朝外走的车辙却相当深一一所以我们能肯定的是,车上载了非常沉重的东西。”

  “我还是没你看得细啊,”警长耸耸肩膀,说道,“我们从门进入很难,但应该可以试试,要是咱们叫门没有回应的话。”警长使劲捶打着门环,然后又用力按铃,但却什么效果都没有。

  夏洛克?福尔摩斯走开了一会儿,几分钟后又回来了。

  “我已经把一扇窗子打开了。”夏洛克?福尔摩斯说道。

  “所幸你也同意破门而入,而并没反对这个建议,福尔摩斯先生。”警长见福尔摩斯如此机灵地拉开了窗闩,说道,“好吧,既然情况如此,我们也只能不邀而入了。”于是,我们就冲进了室内。这是一间很大的屋子,看情形应该就是麦拉士先生之前来过的地方。警长点上提灯,借着灯光,我们见到了麦拉士描述给我们的那两个门、窗帘、灯以及那副日本铠甲。

  桌上放了两个玻璃杯,一个白兰地的空酒瓶及一些残羹冷炙。

  “这是什么声音?”夏洛克?福尔摩斯忽然问道。

  我们都在原地站着静静地倾听。一阵微细的呻吟声从我们头顶的某个地方传了过来。夏洛克?福尔摩斯赶紧往门口跑去,进了前厅。这无助的声音是打楼上传下来的。他跑到了楼上,警长和我跟在他后面,尽管迈兑罗夫特块头不小,但也尽快赶了上来。声音就在一扇门后面传出来,时而如呓语般低,时而却高声哀号。

  门已经锁了,但钥匙却留在了外面。福尔摩斯马上把门打开冲了进去,但紧接着就双手按着喉咙退了回来。

  “屋里正在烧炭,”夏洛克?福尔摩斯喊道,“再等一下,等毒气散了。”我们朝屋里张望着,就见屋子的正中央的一个小铜鼎发出暗蓝色的火焰,地板上也因此而投射出一小圈灰青色的光芒,在暗影里,我们瞧见两个十分模糊的人在墙边蜷 缩着,打开门,一股恐怖的毒气就冒了出来,让我们很难透过气来,不停地咳嗽。夏洛 克? 福尔摩斯跑到楼顶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之后跑回到室内,把窗户打开,将铜鼎丢 进了花园里。

  “再等等吧,过一会儿我们就能进去了,”夏洛克?福尔摩斯又跑了出来,喘着粗气说道, “蜡烛哪去了?我瞧这样的空气是没法划得着火柴的。麦考夫,你现在去门口那儿拿灯 ,我 们进去救他们出来! ”我们随即跑到那两个中毒昏迷的人身边,将他们俩拖进灯光亮一些的 前厅。他们都没了知觉,嘴唇青色,面部因为充血而肿了起来,眼睛向前凸出着 。他们的容 貌已经变得相当大了,要不是看到那黑胡子与肥胖的身材,我们根本看不出来其中的一个就 是那个希腊译员,也就是那个几个钟头前才和我们在第欧根尼倶乐部分开 的人。他的手脚都 被人狠狠地捆着,一只眼睛上有遭人打过的痕迹。

  另外那个人与他一样捆着手脚,但他虽身材高大,却已经非常枯瘦了,一些橡皮膏十分 奇怪地贴在他脸上。我们放下了他,他已经不再呻吟了,我一眼就瞧出,我们的救援对他而 言已经太迟了。但麦拉士先生还没死,我们灌了一些阿摩尼亚和白兰地给他,一小时左右, 我很欣慰地看到他的眼睛睁开了,知道他应该已经从死亡的厄运中闯了回来。

  麦拉士简单地和我们说了一下经过,这基本证实了我们之前的推断。那个有些年纪的 人去找他,进了屋里,就从衣袖里拿了一根护身棒出来,并用杀死他来威胁他,麦拉士不 得 不再次被人抓了去。事实上,对于我们这位语言专家来说,那个不停奸笑的暴徒的威慑 力几乎是不可抗拒的,当时,他就被吓得浑身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很快,他再次 被带去了贝肯罕,充当第二次会谈的译员,而第二次会谈要比第一次还更加有戏剧性,这 两个英国坏蛋威胁那个希腊人,要是他不按照他们说的办,他们马上就会杀死他。但他一 直都没屈服,他们没办法,只能继续囚禁他。之后,他们就对麦拉士不停责难,斥责他登 广告的行为把他们出卖了,他们就用棒子打晕了他,麦拉士就不知道后来的事了,直到被 我们救醒为止。

  这件希腊译员的奇案就是这样,直到今天依然没能解开。后来,我们拜访了那位答复 我们广告的绅士,得知那位年轻的女子出自希腊富裕家庭,来英国访友。在英国结识了这个 名为哈利?蓝泰模的小伙子,并被他掌握,被他说服一起逃走。她的朋友知道这件事后,就 赶紧通知了她在雅典的哥哥,以便表明与自己并无干系。她的哥哥赶来英国,却相当冒 失地 闯进了蓝泰模与他那名为威尔森?坎普的同伴手里。坎普是个名声相当差的坏家伙。他们俩 见他语言不通,人生地不熟,就囚禁了他,用毒打与饥饿威胁他签字,以得到他与 他妹妹的 产业。他们将他关进宅子里,那姑娘却什么都不知道,为了让那姑娘就算见到她哥哥也没法 一眼认出来,他的脸上就被贴了很多橡皮膏。可是因为女性的敏感,就在译 员来访时,她一 和她哥哥见面,就一眼瞧出了伪装。但是这不幸的姑娘自己也已经被软禁了,在这座颇大的 宅子里,除了那对马车夫夫妇外,就再没有其他人了。而明显那对马 车夫夫妇也是这两个恶 棍的爪牙。后来见自己的秘密已被拆穿,囚徒又毫不屈服,这两个恶棍只好带着姑娘逃走了。 而这座家具齐全的大宅子不过是他们租来的。他们最先要报 复的就是这个公然对抗他们的人以及那个把他们出卖了的人。

  大约在几个月后,我们接到了一段从布达佩斯报上剪下的奇怪的新闻,上面说两个英国 人带了一个妇女同行,遭到杀害,两个男人都被刺死。匈牙利警署将此认定为因争风吃醋, 两人互相残杀致死。可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却对这个解释不以为然,直到今天,他还觉得, 只有找出那位希腊姑娘,才能知道她到底是如何为自己与哥哥报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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