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一行人推着自行车走出家门。四婶伟婶陪杨杨,为的是杨杨犯浑。这小婆媳俩应变能力快,凭把个死人说活了的嘴也不怕杨杨开小差。杨宽则有大妈领队去相亲地。
出了村口往芦花村去,前几年新修的公路。路两边是果树林,片片果园在高坡地凹陷处起伏绵延。很静默的伸张着没有绿叶陪衬的苍灰瘦削的枝节。路两旁枯黄的草。往芦花村的岔道上有一面村街墙,写着标语: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种树。另一面是:只生一个好。
花香村紧挨着芦花村,杨杨脚踩着自行车,烦烦的看着天。彤红的太阳,天晴空美丽,蓝天上这里一条那里一条飘着洁白光润的白云。北风呼啦一刮,那云化作长长柔美的纱巾,缕缕飘向远方的天际。渐渐的隐去了。如天使光顾眼前扇动着如诗如画,如倾如诉洁白的美翅。带着悄悄的爱的痕迹,些些带着丝恨的感伤。杨杨看着天际间远去的白云,轻轻的哎了声。不一会到了芦花村,适逢芦花村逢年集。集市里人群簇拥,满集的人都在备年货。人在晴天的阳光下活动。买的卖的,都在急匆匆的。看着看着,杨杨想,不知人群里面有急匆匆忙着寻死的不?有像他这样心情里去相亲的没有?背阴的窄道里走过,阳光与夹道间折进一条橙红的光束,那光束里浮动着许多极小的发亮的游尘,象是千万颗旋转的星星,在杨杨眼前飞来飞去,杨杨伸手去抓那细小的星点,手极处只看到五指。那星点如油滑的精灵,不是他能俘获的。如同他无法把握的生活。他抬头看那日头,光射进眼里化作千万条金光,他眩晕。
街面一角摆满了年画,对联。花炮,二踢脚,红纸包裹的长串小鞭一盘一盘的墩放在那里。有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手拿呱嗒板在一卖对联摊前挥动竹板咵嗒嗒唱道:
“竹板一打呀,先给你拜早年,您财源进得门,福也进了门。一年顺,事事顺——”
他打着板子唱着,身后围拢一圈子身上沾满泥土,铁皮着小脸,吸溜着鼻涕的孩子。他净在那里唱耽误了摊主做生意,摊主从口袋里掏出一元钱给他。那人不要,接着说:
“一块钱太少,烧饼都吃不饱。你再多给几块,我给您来下跪。”
那叫花子真就单膝跪下,竹板举在头顶,口里还在念叨。
摊主又从口袋里拿出几张一元纸票来,很为难的说:
“再给你两块,真就这些了。我这买卖还没开张呢!你再到别处看看。”
啪啦啦,啪啦啦一串鞭炮响,一家门前贴着大红喜字,像是刚刚娶过亲。
四婶手紧拉着杨杨进得一户人家。伟婶同这家人寒暄着进屋,一会儿有人领进个磨磨羞羞低着头的女孩进得屋来,几个娘们说了几句话起身说是看这家人新买的洗衣机去,这四婶也立起身来,对杨杨说:
“杨杨你照顾着点姑娘,你俩说会话。我去集上买点东西去。噢,那个丫头你别光坐着,吃点瓜子,糖——”
四婶说着给那丫头剥了块糖。丫头忙推让着说自己来。
这屋子里只剩下了杨杨和那姑娘。屋里一下子静下来,杨杨不开口,那姑娘也不言语。哑着场子干坐在哪里。姑娘好像身上有芒刺在身,浑身那里都不自在。她怯怯的向杨杨看去,但见眼前人眉头紧蹙,眉宇间透出丝丝倔强。那神态让人想起了《士兵突击》里的伍六一。她忽然脸红起来,她很喜欢电视里的伍六一。
三十三
这一天六七场相看下来,把个伟婶腿溜细了不说,脚心也累疼了。四婶虽嘴上不说,也是筋疲力尽。一行人灰头土脸的回到家里,四婶,伟婶坐炕沿上就喝水,伟婶嘴里喝着水也不住的叨唠着:
“我看老窝村的那姑娘就满对得起你。那长相,身板,看着就顺眼。这娶媳妇不就图个身子骨结实,能做活。过日子要的就是实际。不要看那杨柳细腰,走路都没个精神气的,看着病歪歪的。那样子的看着顺眼,不中用。画上的好看,那样子的过不来日子。”
四婶子也说:
“我说杨杨,我那么个侄子,咱们就别乱挑了,挑花了眼,看得眼发了生了,到时呀非得娶个看不上眼的媳妇。我觉得伟婶说的那个姑娘满配得上你。”
这会子杨宽也跟大妈回到家里。看得出他们也是一天无果。但见杨大妈满脸的疲惫。进得屋来直奔了水壶而来。她这一天也是又累又渴。杨宽也是迷迷糊糊的。他是愣嗑嗑的走进屋里的。自打昨天答应相亲以来,他就没有了思绪。他看着他的希望,那个不知从何时起,或许在小学始就在胸中燃烧的梦想,他的希望在这一天的相亲里就那么迷迷忽忽的往下坠,带着晶亮的串铃哗啷哗啷的响,闪着金色往渊里跌落。落进无底的深坑里。他麻木的走进里屋坐在炕上瞅着墙壁,他不想说话。
这是个沉默的夜晚,各人怀着心事。杨杨爸妈为没有相定下合适的人焦心。杨宽为年少的梦碎迷茫。杨杨心给呕住,连一丝丝缝也没留出来。哥俩躲在炕
上睡不着也没有叹气,就那么闷着呆着。冷不丁的帘布给掀开一角,老爹走进坐在了炕沿。他嘴里抽着自制的烟卷,巴嗒巴嗒深吸了两口,烟卷下去了一半,他吐出大口的烟雾,咂摸着嘴。老爹现在在两儿子面前变得有点卑微,他小心翼翼的开口:
“明天腊月二十三了。要是再定不下来,年前办不了婚事了。既是年前媳妇进不得门,就谈不上分钱分宅子地。你哥俩既是同意的相亲,就要积极点。我不多说了,你俩合计合计。”
老爹一语惊醒梦中人,这是个严峻的现实,使得哥俩不得不在爹走后去想这件事。杨宽沉默着,杨杨自言自语:
“为结婚而结婚,因本能去制造生命。一代一代的人如同复印机复印。满街泥块似的孩子,脏稀的手咬在嘴里,希冀木呆的眼里塞满怯意。”
杨宽则脸,眼里满是凝思的看杨杨。杨杨见哥哥看着他,满眼的纳闷,知哥哥想多了。道:
“哥,我没有说胡话。我只是想起来我们的童年。躲在妈妈劳累的臂弯里渴盼父亲回家。父亲出外做活回来了我们怯怯的看着等着。”
听得杨杨说这个,杨宽眼里黯然,他又何偿不明白呢。他虽是柔和,一直不曾激烈的表达想法,却是努力刻苦的学习,想用知识换取另类的生存。“哎!”
杨宽叹了口气说:
“我刚是一直在为你担着心。你没回家的头天晚上妈给我说了好多话,焦心焦肝的说你让那个柳丝丝给弄魔障了。要不是为她你早就结婚了。”
听哥哥说到柳丝丝。杨杨心底给揪痛。是呢!那是他心里的疤痕,让人一揭很难受的。沉默了会,杨杨道:
“哥,你别信妈说的。没有那么严重的。不过是岁月累积的记忆罢了。”
是吗?岁月累积的记忆结了疮疤是否就是痊愈呢?不提及是不是就消失掉了呢?好像没有那么简单的。它好像是在一切思想的背后,伤迹依在。
三十四
小学五年级的教室里正在讲课。有一桌的两学生在为桌面画分地盘。杨杨墩在长条板凳上翻着眼一脸的得意。柳丝丝满脸的不耐烦。老师回转过身手中的粉笔扔过来:
“柳丝丝回答刚才的问题,一池水分成五份放出三份后又给——”
柳丝丝起立,墩在凳子一则的杨杨把长条凳像翘翘板给坐了下去,效果不如翘翘板好,杨杨给摔下凳子,长条凳顺势也躺倒。注意力一下子集中这边来。本来绷着脸的丝丝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杨杨满脸的难堪,脸孔飞红瞪了眼柳丝丝。
又一节课里,柳丝丝给老师叫起回答问题时,因为后背有一股力让她措手不及,一根像皮筋弹打在脸颊上,脸颊火辣辣的痛。扭脸一看杨杨满脸得意。下课时,杨杨的脸给飞来的书本狠狠砸中,眼角也出了一条红。散学时柳丝丝给门外的物件绊倒,磕痛了膝盖,书包里的钢笔给折了。她看到个身影迅速跑开。
杨杨散学玩了会肚子饿了,兴冲冲的回家直奔馍筐,听得妈说:
“闺女,你忙回家吧!老不回家你爸妈要焦急了。他一会回家来我给你打他。”
听得另一个声音说:
“不行,我看着你打他。他老是这欺负我。你光说打他打他,我走了我知你打不打他!”
杨杨妈笑着央告道:
“悄闺女你说的。你不看着打我也照打他。我早就给他气得发了恨。我是没地找他去,要是找到了他这会我就恨不得抽他。”
杨杨听到这里则脸往这边看,柳丝丝也正看到了他,忙说:
“他回来了,那不就在那里呢。我看着你打。”
杨杨妈乐着说:
“我的那个闺女,这小脾气真是辣呢!我要是看到——”
杨杨妈正切着白菜,听得柳丝丝这么说抬起头来,正看到杨杨往她们这里看,拿起手里的菜根疙瘩扔了杨杨去,菜疙瘩刚巧打在杨杨身上,杨杨回身忙跑,一溜烟不见了。杨杨妈口里骂着追杨杨,没追到又回来,对丝丝:
“你看婶子打他了,他跑了我又没追上他。你就忙回家吧!”
柳丝丝不依饶:
“那白菜根子打不疼人,那里是打他了。”
杨杨妈保证说:
“真是给他要气死了。要不这样,赶明儿你叔回家,我让你叔打把他逮到你家里让你看着打,让你把这气给出了,这样行不?”
杨杨怕给老爹打。找机会同柳丝丝讲合。这日里因到自家的油菜地里去,他看到丝丝背着妹妹也去她家的油菜地。潜过去。那个小妹妹给杨杨逗引过去,丝丝因忙活没在意到,她是家里的老大,散学后要哄妹妹也要帮妈妈做事情。油菜花开得正烈,地里引来野蜂嘤嘤歌唱,小妹妹开心的笑。等到丝丝起身准备回家找不到妹妹,急得要哭时,但见杨杨抱着小妹妹头戴油菜花环在那里乐。
在那个蜂嘤嘤,蝶翩翩,开满油菜花的田地里,杨杨向丝丝拉钩起誓变个好学生,好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