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9年12月13日 13:49
她的孩子们,眼又直直的看我,她那会已说不出话来。我知她是有话要说,也明白她想说的话。看着她在那里大张着嘴只有往外出没有往里进的气了,真受罪呀!我就凑到她耳根对她说,妹子你就别受这份罪了,闭眼吧!我知你是舍不得他们,放心不下,我全明白。往后有我,我——”
杨二奶奶说着,泪流出了眼窝,哭出了声,给杨二奶奶这么一哭,大伙也跟着掉泪。杨杨爹先就抽泣出声来,杨杨奶奶死的那会他还小,那会也就是数他最无助。想想现在,还是他最无助。大哥,二哥的儿子都成了家,有了孙子。他呢!?儿子不听话,不肯随了他的愿结婚。这儿子一日不结婚,他的任务就一天没有完成,他的义务就没有尽到。他的日子苦呀!他熬煎呢!这过得不如人呢!这倒是个啥命呢?这老天对我就是不公,让我早早没了妈,还嫌作弄我不够,还让我的儿子不听我话。自认这辈子做人勤肯,碰到事情总是宁肯自己受委屈从不让他人吃亏,不亏心呢?咋就老让我摊上这作难的事呢!?特别是让我养了脑子不转轴,缺筋,缺魂的逆子。我这是上辈子作了什么孽了?老天爷要这么罚我?他越想越委屈,越是觉得冤得慌,拿眼看杨杨,心底怒恨——,心说你个孽种,拧种。”
杨杨被二奶奶的话弄得心里难受,鼻子酸酸的,喉咙发哽。二奶奶怜惜的抚摸着杨杨的的头,对杨杨说:
“杨杨,傻孩子,咱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哭。奶奶对你说这个,是让你知你爹他活得多不容易。小时就没了妈,他心里苦呀!你看看你爹他现在都哈模样了!”
二奶奶话说到这里,扭脸去看坐在坑沿上的杨杨爹。杨杨爹愁苦交加的脸画着悲怆两字,他的双鬓已染上白,额头横刻着道道深沟,眼皮发泡。她继续往下说:
“就你爹现在的模样像是六十岁的,算算他今年——他是属马的,虚数才四十三。你再看看你大伯,你二伯,他们的模样看起来比你爹面嫩多了。就看面像没人认承你爹小,你大伯二伯是哥哥。就现在你爹那面皮看着像是给吸干了水份的茄子,你再看看你妈,”
杨二奶奶又把头扭到杨杨妈那边,杨杨妈这会正用手擦眼角的泪。
“就你妈,我就不说她的面像了,你就看她那正擦着泪的手,那是个什么样子。要是不看别处,单看那只手。根本就不像是人的手!越看越像那皱裂的榆林皮!你爹妈呀他们这些年为你们几个是太累太苦了!你哥念大学,每年的学费咋攒出?咱村的地能喂饱人就不错了。那是他们扎紧裤腰牙缝里省,没黑夜没白日的在工地做小工玩命的挣巴得来的。便是这般的苦你爹妈没说苦,心乐呵。没有像现在这么没盼头过,偏是你们长大了,他们乐不了了,觉得日子没盼头了。没有盼头不是说为他们做活没力气,手头没钱。是因为他们的儿子大了,他们管不了了。他们现在觉得家里的这副担子担着吃力。可是呢不担着这副担子又觉得还不成,还不是时候。因为他们的儿子还没有成家立业,他们这担子还不能从肩头上给撂挑子下来,那本是千斤的担子给撂搁在肩头上立在半道上,走不得前,向不得后。这千斤变成了万斤了。他们呀——就要扛不住了呢!我的孙子那!”
杨二奶奶半立身喝了口水又坐下:
“杨杨呀!你呢现在长大了,你得为他们着想呢!这往后你得替他们把家的担子挑起来,替他们分担。啥叫分担呀!?那就是做事得替他们考虑。得让咱村的人不能看低了咱家。你说奶奶说的这话对不对?要是奶奶说的那里不对,你说出来,奶奶我改。别看奶奶老了,我自认绝不糊涂。我不学那有的老人做错了事,说错了话还不让人说话。那是专制,是霸权,是不讲道理,是不想让人心服。你二奶奶我绝对的讲民主。我不学你爹,有事没事的先发脾气,骂人。他那里是想解决事,他那是想把事给弄热闹了。就是自己的孩子也得好好说呀!再说了,我们杨杨这都成大人了,一点自尊心脸面都不给,我在这里骂他。但你不能给你爹翻脸,他是你爹,到什么时候也是你爹。往后,你爹他要是让你受了委屈,你就来找我,有话呀就跟我说,二奶奶我替你说他吓唬他。但是呢咱不能有事不说出来,把事鳖闷在心里,把正事给撂了挑子,把个挑子撂在哪里不上不下的也不是个事呀!再说我们杨杨也不是这么不懂事的孩子。”
二奶奶的话,让杨杨很有些无地自容,想想自己真是无用又无能。再过十天虚岁也是二十三的人了,一直也没能给父母做过些什么。这一刻,他心里的愧疚无以言表,真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为一直让父母过着这种为衣食劳顿,为自己的婚事烦忧的日子。哎,自己真是让父母杀一千次也不为过。他明白自己似乎该说点啥,可是真是不知该说啥,真就是啥话不说的僵在这里,冷着场子,那自己也确是太不懂事。太枉费二奶奶的一番口舌之累,这满屋子的叔伯婶子大妈们用他们最朴实,朴素,敦厚如门外的黄土地般的心来对他,那是心里有他。是对他爹妈的一份顾念。那是黄土地上一方水土的人情厚重,这份情,这份厚重太深遂,也太沉重了,沉重得让他承载不起,沉重到他不敢呼吸。他不敢抬头,不能说话,他用力的握拳,心里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杨杨——说话——给自己勇气!开口说。老天——给我勇气,让我学会承担,让我不辜负我的亲人们。可是怎样才算是承担和不辜负呢?!”
十六
杨二奶奶见杨杨低着头在哪里,知她的话进了杨杨的心,她不急逼着杨杨表态,她心里有数,小孩子么就像刚学拉磨的小毛驴子,得摩挲,摩挲顺溜了他就上套了。她拿眼踅摸了一圈屋里人,没踅摸到,便问:
“杨宽,我那杨宽去哪里了。这光顾得与杨杨说话了,把我那杨宽给忘了,”
杨宽戴着深度眼镜斯斯文文的走到杨二奶奶跟前坐下。
二奶奶眼乐成了一条缝:
“我就待见我这大孙子。打小乖,懂事,从不多说话,大人说啥没见他犟过嘴。学习成绩在咱们族里数头份。从上小学起,年年拿三好,得奖状。进你家串门,一眼看到的是墙上满屋子的奖状。那时候咱本家里的这些个叔伯婶子大妈的就叨念说将来咱家得出个出息的,出个做官将来管别人的人。咱家里祖祖辈辈净让别人管着了,你考上大学那年是咱这族里人一大家子的骄傲,——”
杨宽听得二奶奶如是说,脸上有点抹不开,木讷着虔诚地回望满屋子的叔伯婶子大妈后对二奶奶说:
“这些年让奶奶大伯叔婶们为俺家费心了。我长到二十四岁了从没给家挣过钱,出过力。家里的事全仰仗大家帮着,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激。真的!我一直是用颗带着感恩的心在心里默记,我的亲人们!但我现在无一回报,我愿通过我的努力来回报你们,我的家人。”
“哎哟哟,你就说这上过学的人就是说话让人中听,文绉绉的,要说是感恩,说的有点重了。
别这么说,这么说就外道了。咱们是一大家子人,家里有事互帮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大妈手拍大腿,带着半是嗔半是喜的表情说。大伯脸色凝重接下大妈的话往下说:
“这你二奶奶说了你哥俩也是一个下午了,这也算是苦口婆心了。你就看奶奶口都说干了,目的不外乎就是说呢让你哥俩年前把婚事给办了,了却了你父母的心愿。至于你刚说回报,我们不图这个,你有这份心我们心里就知足了。说实在话,老人为小孩做事也没想那么多,只是盼望着后辈过得好,过得比他们好,一辈比一辈的好。他们就开心,知足,心里就有了安慰。杨宽,你是哥,你先表个态。”
杨宽扶了扶眼镜,侧脸看了看低头不语的二弟杨杨,想着从他的脸上寻找到回答问题的答案,他此刻很无助,他希望二弟侧过脸给他一个眼神也好,这样他就有勇气断定自己的回答是否可以,即便是不对,那至少心里也有点底。他长这么大,除了上学就是上学,从没有决定上学以外的事。父母要求他做的事,他实在是从没对父母说过不可以。他是个憨厚,孝敬的孩子,即便是心里委屈,从来也是先顾及父母感受,从来没敢让自己的行为给父母伤心。可是他现在真的是想说不可以。他那么想着,目光也一直没从弟弟身上挪开。
杨杨感觉到哥哥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他知哥此时的无奈,可他同样的无奈。但是面对满屋的族人,长辈,就算是他有千百万种理由想说这么做太荒唐,但他不敢开口。
杨宽见弟不回头看他。也不说话。他思忖着,重又扶了扶眼镜说:
“这件事对我来说太突然,我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能不能——容——我想想。”
情急之下,杨宽想用拖延术来解决。
“想想?你说得倒是怪轻巧,我的那个傻侄子!事情容工夫想不?这事要是容工夫想用得着大伙坐在这里对你哥俩说这些?这临年下的,谁家没个事。忙着呢!这过年的东西,洗的衣物,扫房——,这事多了去了。难不成这一大家子人吃了傻药,来你家里胡闹活来了!容你想想!说实在话,我们也想着事情能容工夫容你想想,也不想做让你哥俩不乐意的事。但是呢我们说了它不算数。说话算数的是县政府,乡政府,村支部。那政策是从上面往下传下的。要说想不通,我还想不通呢!就说这分宅基地,不按年龄按年前结婚算也是让人想不通。要我说按到了结婚年龄算才对。可人家村支部说你没结婚成家要宅基地有用吗?我们说话不能这么说,现在不结婚也不能说以后不结婚。以后结婚也得有房住不是!人家负责事的人说到了那会也给宅子地,就地段偏点。你想想,年前要是不结婚好地段就都让了别人,真成了冤大头了。再说这个按人头补助金,人家也说了,你就是再到结婚年龄,你没有媳妇放在哪里也说不过去。村里的老光棍一辈子没有媳妇,你能说他没到结婚年龄?说不过去。这方案是上面定下来的,觉得这样还算合理。”
听得杨宽这样的表态,一直不言语的二伯蹦了起来说。
给二伯这么一急,杨宽嗫哧道:
“我也不是说不同意。这,这——么短的时间就——又是相亲又是结婚的,是不是太草率。总得有个过程了解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