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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书名:麦琪的礼物:欧 亨利中短篇小说选 作者:亨利 著,南宫雨 译 本章字数:19442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8:18


第三章

  婚姻手册

  "我"在偶然之中读到了一本知识手册,学会了许多科学知识。于是"我"决定利用这些知识去追求一位身份高贵的寡妇,到底能不能成功呢?

  

  作为本文的作者,我桑德森?普拉特有理由相信本国的教育体系理应交由气象局统一管理。对此,我的理由非常充足,但你却提不出拒大学教授们于气象局门外的理由。教授们全都是有文化的人,要读懂早报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他们将早报上的天气预报用电报的方式打回气象局总部。至此,该问题的第二面已经阐述完毕,接下来,我要向大家表明,爱达荷?格林与我是怎样由气象之中得到了完善的教育。

  那时候,我们两个去蒙塔纳地区寻找有开采价值的金矿,于是便抵达了苦根山。有个长着络腮胡的沃拉市男子,认为在当地根本找不到什么矿藏,想打道回府,遂将自己的食物和设备全都卖给了我们。这些食物简直可以喂饱一支处在休养生息阶段的军队,我们俩就在山下停留下来,一步一步缓慢地寻觅。

  后来有一日,有个邮差骑着马从卡洛斯赶了过来。从我们这边经过时,邮差停下来休息了一阵子,吞下了三盒青梅罐头,还把一份挺新的报纸留给了我们。报纸上刊登着天气预报,有关苦根山地区的天气,上面写着:"天气晴暖,微有西风。"

  当晚下起了雪,并伴有狂烈的东风。当时才11月份,爱达荷和我都觉得这场风雪不会持久,于是只能搬到了海拔稍高的山上一间旧木屋里去暂作躲避。哪知后来眼见大雪足足累积了3英尺的厚度,却仍继续下个不停。到这时候,我们两个才意识到要被大雪围困了。不过我们两个倒没有多么担忧,因为我们有足足可以吃上两个月的食物,而且早在雪还没有累积得太厚之时,我们就已备好了充足的柴火。所以,不管风雪如何愈演愈烈,甚至最后将整座山都封锁了,对我们而言都无所谓。

  不过,谁要是想叫两个人互相残杀的话,便可以将他们囚禁在一个长20英尺、宽18英尺的小房间里,囚禁的时间不用很长,一个月便足够了。这样的环境,换成是任何人都承受不了。

  一开始的时候,爱达荷?格林和我还整天有说有笑的,在将我们称为"面包"的那玩意儿倒出锅来的时候,还能说上几句赞美之词。然而,三周过后,爱达荷却对我说出了这样一番话:"装在玻璃瓶里的酸奶在滴到铁锅里时会发出怎样的声音,我并没有听过,不过我相信那种声音在与一样东西做出比较之时,一定会被反衬得像天籁一样美妙。而那样与之对比的东西就是从你的嘴巴里吐出来的这些枯燥乏味的言语。每天你都会这样啰里啰唆地说个不停,简直跟一头正在反刍的牛没什么两样。你甚至还不如一头牛,牛好歹还知道不要骚扰人家,可是你呢?"

  我说:"格林先生,大家好歹相识一场,要向你宣布以下这件事,我还真有些抹不开面子--要是将你跟一条只有三条腿的小狗摆在一起,让我遵从自己的意愿,从中挑选出一个更为理想的同居者,我想我一定会挑选那个会摇尾巴的朋友陪我一起留在这间小木屋里。"

  在接下来的两三日内,我们两个连一句话都没说过。我们将炊具分配了一下,一个在火炉这边煮饭,一个在火炉那边煮饭。我们全天都让炉火烧着,因为这时雪已堆积到窗户那么高的位置了。

  爱达荷跟我都没读过什么书,我们两个只学过认字,至于数学方面,则只学到"约翰拿着三个苹果,詹姆斯拿着五个苹果"这种级别的习题。不过,我们并不觉得读大学是非常有必要的,因为我们两个长期在现实生活中摸爬滚打,并从其中学到了很多东西,将这些东西慢慢累积起来,已足以应付各种突发事件。然而,当我们在苦根山遭遇大雪封山,被困在小木屋中时,却首次产生了这样的念头:要是先前我们曾经历过较深层次的学习,其中包括阅读荷马的巨着,学习希腊文,还有掌握分数之类的数学知识,那么在面对这种单调的生活现状时,脑海中就可以产生足够多的思想用于解闷了。我曾在西部地区见到很多在牧场工作的年轻人,他们都毕业于东部的大学,可谁能想到,他们曾接受过的高等教育竟然成了他们事业上的一大阻碍。下面这个例子能证明这一点。有一回,安德鲁?迈克威廉斯骑的马在蛇河之畔被一种名叫马蝇幼虫的寄生虫感染,他于是叫人驱车去请一个传说中的植物学家来给马治病。可是,最后那匹马并没有逃脱死亡的噩运。

  爱达荷与我暂住的小木屋里有个不大的木架子,高度却是不低,单单只是伸手的话还摸不着架子上头的东西。这天早上,爱达荷忽然将一根木棒伸到上头拨拉起来,两本书随即被他拨落下来,跌在了地上。我纵身跃起,打算将它们捡起来,这时爱达荷瞧了我一眼。他已经一周没有说过话了,这会儿却忽然对我说道:"住手。虽然你的水准跟那些整天呼呼大睡的乌龟差不多,但是我并不想占你的便宜。你要记住,我对你的照顾甚至超越了你的父母,尽管他们为了把你这个脾气恶劣得像毒蛇,睡起觉来像根冻坏的萝卜一样的家伙抚养成人,可谓费尽心机。现在我跟你用纸牌来打个赌,谁赌赢了就能优先挑书,从这两本书中挑出自己喜欢的那一本来。"

  结果是爱达荷赢了。他将他喜欢的那本书挑走了,剩下的那本归我。我们躲回自己的地盘,读起书来。

  爱达荷在看自己那本书时,开心得就像个孩子得到了棒棒糖一样。而我这会儿就算得到一块重达十盎司的金矿石,也不会比阅读手头上这本书更开心。

  我得到的书名叫《荷基莫重要知识手册》,长约6英寸,宽约5英寸。我觉得这是一本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巨着,或许我这个观点并不准确。直到现在,我依然保存着这本书。只要我将书中解答的问题稍微提及那么一小部分,便足可以叫任何人在5分钟内张口结舌50回。跟荷基莫比起来,所罗门和《纽约论坛报》算得了什么。要知道为了搜集资料写成这本书,荷基莫足足耗费了50年,行程高达1万里。从这本书里,你可以了解到骆驼有多少颗牙,每座城市有多少口人,女性的年龄该如何确定。从荷基莫这里,你可以知道哪条隧道的长度是世界第一,天上星星的数量为多少,水痘在冒头之前有多长时间的潜伏期,上层社会的女士的颈围为多少才最合适,州长要否决一项决议时具体应该如何去做,罗马人究竟是在何时修好了引水渠道,从三杯啤酒中摄取的养分相当于吃掉了多少大米,地处缅因州的奥古斯塔市的气温年平均值为多少,若是借助条播机播种,那么要想种一英亩胡萝卜,事先应该准备的种子数量为多少,金发女郎的头发数量为多少,保存新鲜鸡蛋的方法,世间一切战争发生的时间,一切高山的高度,中了各种各样的毒以后该如何施救,人溺水之后的急救措施,人中暑之后的急救措施,在病人病发后,直至医生赶到前的这段时间,该怎样对其进行急救,一磅平头钉的个数为多少,炸药的制造方法,养花的方法,铺床的方法,等等,数不胜数。可能世间有的事连荷基莫也不懂,但是我从这本书中找不到这"有的事"究竟是哪件事。

  我接连坐了4个钟头,一直在读这本书。书中囊括了所有通过接受教育便可以创造出来的神奇事物。我沉浸在这本书中,完全不记得下雪那回事了,也不记得我跟爱达荷所闹的矛盾。爱达荷坐在凳子上头,也已经全身心沉浸于书中,连动都不动一下。有种柔情脉脉之中却又含着些许不可捉摸的情绪从他棕黄色的胡须中流露出来。

  我问他:"爱达荷,你看的书叫什么名字?"

  爱达荷用一种非常友善的口吻答道:"这可能是一个名叫荷马?嘉?莫的人写的一本书。"听他的语气,想必他也已经不记得我们先前的矛盾了。

  我追问道:"那他姓什么呢?"

  爱达荷说:"这上面只写着荷马?嘉?莫,没有姓。"

  我说:"胡说八道。"我有点生气了,我觉得爱达荷肯定是在骗我。"有哪个作者会在自己写的书上只写上名字的缩写呢?肯定会加上自己的姓氏啊,他要么叫荷马?嘉?莫?司庞蓬代克,要么叫荷马?嘉?莫?迈克斯文尼,要么叫荷马?嘉?莫?琼斯。牛犊子喜欢把人家晾晒的衬衣下摆给咬下来,你为什么要跟它们一样,把人家最后头的姓氏吞进肚里,难道像个人一样对你来说就这么难吗?"

  爱达荷并未有丝毫怒气,他平静地说道:"桑德森,我并没有欺骗你。这是荷马?嘉?莫写的一本诗集。我刚开始读的时候,什么也没读出来,不过,在往下读的过程中,我就跟发现了矿脉一样。这会儿,就算有人肯用两条毯子跟我交换这本诗集,我都会断然拒绝的。"

  我说:"你爱怎样就怎样啦。反正我现在想看的是那些客观存在的科学知识,让我能一边看一边不断思考。我这本书里写的似乎就是这样的内容。"

  爱达荷说:"你从中读到的不过是天下间最基本的知识,一些经过调查研究得出来的数据而已。这些数据会控制你的头脑。相比而言,我对嘉?莫写的这本书更为欣赏。看起来,他好像是给酒产品做代理的。每次跟别人举杯共饮时,他都会说一句'什么都是梦一场啊'.他这个人似乎一直在抱怨,但是他的抱怨却被酒水浇灌得异常优美,就算他的怨天尤人达到顶点之时,也跟邀请对方饮酒没什么两样。简而言之,他活得简直太有情趣啦。至于你正在读的那本书,简直让我打心底里反感,居然给人类的智慧界定了衡量的标准,简直一派胡言。不管是在什么领域,条播机,大量的数据,无数的事例,胸围的尺码,以及每年的平均降水量,只要其中涉及的哲学道理需要运用艺术的语言来进行阐述,那么嘉?莫都要比你那本书的作者更胜一筹。"

  接下来的日子,爱达荷跟我一直都是这样熬过来的。读书成了我们仅有的消遣,从早到晚,我们一直沉浸在书的世界中。无论是我还是爱达荷,都因为这次受困于风雪,学到了很多知识。等到雪融化之后,要是有人忽然向我提出这样的问题:"桑德森?普拉特,如果屋顶要拿宽20英尺、长28英尺的铁皮铺设,每箱铁皮的价格是95美金,那么要铺设1平方英尺的屋顶需要花费的美金数额为多少?"闪电可以在铁铲柄上以每秒192万英里的速度移动,而我说出答案的速度也将会与之等同。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天下间能数出几个?要是你随意选择一个熟人,在夜深人静之时忽然将他唤醒,叫他立即答出在内布拉斯加州,议会要想推翻某项决议,反对票必须要占总票数的百分之多少才行,或是要求他马上说出人体除牙齿以外,总共有多少块骨头。你不妨尝试一下,他究竟能不能说出答案。

  我并不知道从那本诗集之中,爱达荷有什么收获。我觉得他的收获应该不大,虽然他现在一说话肯定会牵涉到那个给酒产品做代理的家伙,把他就快要吹上天了。

  我认为那个名叫荷马?嘉?莫的家伙跟狗没啥区别,这是我根据爱达荷提及的那些诗推测出来的。生活对嘉?莫而言,就像是在尾巴上绑了一只瓶子。他拖着这只瓶子跑了很久,最后累得快不行了,就伸长了舌头坐下来,瞧着那只瓶子说道:"哎,这只瓶子既然无论如何都要跟着我,那我便去街尾那家店去买酒,将它灌得满满的,跟着,我们再来一起举杯畅饮好啦!"

  不止如此,他好像还是个波斯人。除了土耳其地毯以及马耳他猫以外,波斯还有什么名贵的特产?我并不知晓。

  第二年的春季,爱达荷跟我终于找到了一处值得开采的矿苗。我们两个一向行动敏捷。矿权很快就被我们转手卖了出去,然后爱达荷跟我各自分得8 0美元。接下来,我们决定给自己放个假,就来到了位于萨蒙河边的一座叫做洛萨的小镇,准备在这里刮刮脸,享用一些美食。

  洛萨位于山谷之中,没有矿藏,但是非常安静,而且没有疫病流传,跟那些乡下的小镇如出一辙。小镇附近有一道电车线路,长度为3英里。爱达荷跟我只有在晚间才会返回旅店睡觉,白天的时候就搭乘电车到处转悠,就这样度过了一个礼拜。我们两个很快就融入了洛萨镇的上层社会,成了最顶尖的宴会上的常客,原因就是我俩现在已是今非昔比,不仅读过书,而且行过路。德?奥蒙德?桑普森夫人是洛萨的社交女王,我们首次跟她见面是在一场钢琴演奏会暨吃鹤鹑大赛上,那是市政厅为了帮消防员们筹款募捐而举行的。

  桑普森夫人的丈夫已经去世了,她是全镇仅有的一座两层楼房的主人。那是一座非常醒目的房子,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都是如此,因为楼房的外表被刷上了黄漆,这使它看上去醒目,一如爱尔兰人在周五的斋戒日中吃蛋黄粘到了胡须上。洛萨镇上想要占有这栋黄色楼房的男人总共有22个,当然,这其中还没算上爱达荷跟我。

  在钢琴演奏会和吃鹤鹑大赛结束以后,市政厅又举行了一场舞会。想邀请桑普森夫人做自己舞伴的男士多达23人。但是,我并没有加入其中,我向她提出的请求是,将今晚送她回家的重任交由我,结果顺利得到了她的应允。

  送她回家的路上,她说:"普拉特先生,你瞧今天晚上的星星多么明亮多么漂亮啊!"

  我说:"这些星星的确是尽了全力才能发出这样的光亮。你瞧,那一颗很大的星星距离我们足有660亿英里,它发出的光芒要历经36年的时间才能抵达这里。如果使用长18英尺的望远镜,你能观察到的星星的数量为4 3万,连13等星也能看到。在一颗13等星殒灭之后,你仍然能够继续观察到它的星光,这种光芒直到27年之后才会消失。"

  桑普森夫人说:"啊,有这样的事情,我之前从未听说过。今天的气温真高啊!我满身是汗,都湿透了,一定是刚才跳舞的时候活动太激烈了。"

  我说:"这种现象并不难理解,你身体中的汗腺数目高达2万,每条汗腺的长度为025英寸,要是将它们连接成一条线,足有7英里那么长,而这些汗腺全都一起分泌汗水。"

  桑普森夫人惊叹道:"上帝啊!普拉特先生,照你这种说法,人的汗腺几乎能跟浇田的水渠相媲美了。这么多的知识,您是如何了解到的?"

  我说:"桑普森夫人,秘诀就是'观察'两字,我非常喜欢观察事物,无论我走到世界上的哪个地方都会这样做。"

  桑普森夫人说:"普拉特先生,对于那些学识渊博的人,我向来都尊敬有加。不过这种人在洛萨城中非常罕见,这里到处都是一些愚蠢恶劣的家伙。真开心能跟您这样有涵养的先生交谈。如果您有时间的话,欢迎来我家做客,不管什么时间都行。"

  我便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成了黄色楼房的座上宾。我会在每周二、周五的晚间时分到黄房子中拜访,向桑普森夫人讲述我从荷基莫那里学到的宇宙之中的种种奥妙。除此之外的时间,才能轮到城中其他有意追求桑普森夫人的男士们,爱达荷也包括在内。

  爱达荷居然会将嘉?莫那一套求爱的方式用于追求桑普森夫人,这一点是我始料未及的。我察觉到这件事是在一天下午,那时我带着一篮子李子打算送给桑普森夫人。我在通往黄色房子的小路上看到了她,只见她歪戴着一顶帽子,帽子底下露出燃烧着怒火的眼睛,似乎想跟什么人大吵一架。

  她说:"普拉特先生,那位姓格林的先生跟你是旧相识吗?"

  我答道:"我跟他已经交往9年啦。"

  她说道:"那人人品低劣,你不应该跟他继续交往下去了。"

  我说:"夫人,出什么事了?他不过就是在山里出生的平民百姓,没错,他身上是有很多缺陷,凡是流浪汉和行骗的家伙有的缺陷,他一样不缺。但是,我绝不会认为他人品低劣,无论如何都不会这样认为。的确,爱达荷的衣着品位很差,又没礼貌又爱炫耀,可能很多人都看不惯他这样的人。但是,我绝不相信他会故意做出过分卑劣的举动。桑普森夫人,我与爱达荷之间的友谊已经维持了整整9年,我自己不会诋毁他,也不想听到别人诋毁他。"

  桑普森夫人说:"普拉特先生,你维护朋友的名誉自然没错,然而你不能否认一个事实,那就是他的确对我产生了某种卑劣的非分之想,无论对哪位尊贵的女士而言,这都是奇耻大辱。"

  我说:"天哪!老爱达荷居然连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简直太出乎我的意料了。他的心被一样东西给迷惑了,说起来都怨那场大雪。那一回,大雪封山,将我俩困在其中,就在那段时间,他读了一些蛊惑人心的恶劣诗歌,他的品格估计就是因此遭到了侵蚀。"

  桑普森夫人说道:"一定是这样的。他从第一次见到我开始,就不停地在我面前念叨一些下流的诗句。他告诉我那些诗的作者名叫卢比?奥特,她一定不是什么好女人,好女人哪能写出那样的诗呢?"

  我说:"照你的说法,看来爱达荷正在读一本新诗集呢。我记得他先前一直在读一个叫嘉?莫的男人写的诗。"

  桑普森夫人说:"他最好专心致志地读一个人写的诗就行了。您知道吗,他今天实在太过分了。他把一束花送过来给我,还在其中放了一张字条。我在洛萨人心目中的形象如何你是了解的。对于整个上层社会的女性,普拉特先生也有了清晰的认识。你说,我这样的人会带上面包和酒,与某个男人跑到树林的阴凉里,跟他一起唱歌跳舞吗?没错,我在用餐时会喝少量葡萄酒,可是如他所言,带着整整一瓶酒跑到树林中又唱又跳简直太荒谬了,我断然不会这样做的。除此之外,他还说会将那本诗集也带过去。这么丢脸的野餐留给他自个儿享用去!他要是不满足,就叫他那个卢比?奥特去陪他。只要他带了足够多的酒,我认为那位女士应该会欣然应允的。说到这里,普拉特先生,你怎么解释你那位人品正直的朋友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呢?"

  我说:"夫人,爱达荷可能只是受了诗的启发,才会对您提出这样的邀约,不过他的本意并不恶劣。他读的诗可能是想象的成分太重了,不过诗跟人的真正思想并不是等同的,那些诗尽管与法律或道德不符,却依旧广泛流传开来。要是您能原谅爱达荷这一举动的话,我代表他多谢您的宽容。"跟着,我转移话题说,"好了,不要再谈论这些档次低劣的诗歌了,是时候谈论一些高档次的思想与现实了。桑普森夫人,这个午后多么美好呀,为了配合这种环境,我们应该说些优雅的话题。尽管我们这边的气候非常温和,但是在赤道上海拔15万英尺的高度以上的积雪却终年不化,而到了纬度为40度的地方,这个数据就变成了海拔9 0英尺,到了纬度49度,只要海拔达到4 0英尺,便会常年积雪了。这些数据我们都应当有所了解。"

  桑普森夫人说:"普拉特先生,真高兴能听你说说这些美好的现实,特别是在听完那个名叫卢比?奥特的野女人写的那些歪诗之后,就更是如此了!"

  我说:"忘了那些粗鲁的诗句吧,来,让我们坐到道旁的那根木头上去。世间美好的事物全都包含在度量衡的准确数据以及那些被证实准确无误的事实之中。夫人,你瞧我们现在坐着的这根木头,这其中包含的数据远比诗歌更为奇妙。这棵树已经存活了60年,通过它的年轮您就能推断出来。如果将它埋在地下两英尺深的地方,那么30年之后,它便成了煤炭。临近纽卡斯尔市的吉林沃斯煤矿是全世界埋藏最深的煤矿。一吨煤的体积相当于一个长4英尺、宽3英尺、高28英尺的箱子的容积。要是您不慎割伤了动脉,一定要按住伤口以上的位置才能止血。人腿上的骨头总共有31根。1841年的时候,伦敦塔曾发生过严重的火灾。"

  桑普森夫人说:"请继续往下说吧,普拉特先生,你所说的这些极富创造力的事实,简直太迷人了。在我看来,这些根据统计得出的数据实在是世间最美妙动人的好东西。"

  不过我从荷基莫的书中的获益还远不止这些,两周过后的一天,我终于对此有了深刻的体会。

  那天夜里,我忽然从梦中被人吵醒,听到外面好多人正在大叫"失火".我急忙下床将衣服穿好,匆匆自旅店之中跑出去,想要瞧瞧究竟发生了何事。原来是桑普森夫人那栋黄色的楼房失了火。我发出一声惊叫,不到两分钟就疾奔到了火灾发生地。

  房子的一楼已经被大火完全包围了。消防队员正在救火,但是城里所有的人和狗全都聚集在这里叫个不停,给消防工作带来了不少麻烦。其中有6名消防员正在阻止爱达荷闯入失火的楼房之中,爱达荷拼命挣扎。消防员们于是告诉他,眼下一楼已经全部着了火,一旦进去就是死路一条。

  我问:"桑普森夫人在哪里?"

  有位消防队员说:"她还在二楼,还没找着她。我们没有配备云梯,虽然我们很想上去救她,但是办不到。"

  我靠近熊熊燃烧的烈火,借着火光,将我的手册从衣兜里取出来。我可能是太紧张了,简直已经失去了正常的神智,当看到手册时,居然有种想笑的冲动。

  我使劲翻找着手册,口中不停地念叨着:"荷基莫,我的好兄弟,你对伦敦塔的介绍如此真实详尽,它位于伦敦东部,泰晤士河畔,起初用作皇宫,后来一度成为监禁过多位举世闻名的国王、王后的监狱,如今已变成了一座博物馆。你的表现一直令我很满意。好兄弟,现在告诉我该如何处理这样的情况,究竟该如何处理!"

  我一直翻到了第117页,在上面指指点点地寻觅着,"该如何处理突发火灾?"终于被我找着了。老荷基莫真是包罗万象,简直神了!只见上面写道:人体在吸进过量二氧化碳或煤气造成窒息时,最好用几颗亚麻籽放到其眼角处。

  看到这里,我便将手册重新放回衣兜,随即将一个奔跑的孩子捉了过来。

  我给他两美金,吩咐他说:"快,快去药店,用其中一美金买亚麻籽,另外一美金作为你的跑腿费。赶紧去,快跑!"跟着,我又冲着那帮围观者高叫一声:"一起去救桑普森夫人出来!"说话间,我已经把外套脱下来,并摘掉了帽子。

  有4个人将我拦下,他们之中既有普通居民,也有消防队员。他们这样劝我,火太大了,烧得楼板眼看都要掉下来了,我若是在这时候进去,肯定没活路了。

  我感觉自己似乎有种想笑的冲动,但是又展露不出丁点笑容,我高声道:"去你的!我要用亚麻籽施救,首先得见着被施救者的眼睛啊!"

  两位消防队员的面孔都被我的手肘顶开了,另有一人被我一脚踢伤了小腿,最后那家伙则被我一脚绊倒了。我终于突破阻碍,飞奔到了房中。眼下这座房子里的情形跟地狱相比,哪个更叫人不堪忍受?我死后一定会写封信将答案告诉大家。不过,既然我还没死,我现在说出的结论自然非常不可信。但我的确是快要被烤糊了,胜过那种在饭店里快速烧烤的鸡。我两度被浓烟和烈火击倒,差点叫老荷基莫颜面无存。好在消防队喷射出的水柱将火浇小了一些,我趁着这个机会,终于抵达了桑普森夫人所在的那间房中。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她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了,被我拿被子包裹着,扛到肩头上就往外逃。还好楼板没真应了那些人的话,就快要掉下去了,否则我要想逃出去,真是难如登天。

  我带着桑普森夫人一直冲到距离房子50码开外的地方,我将她安顿在草地上。她那其余的22名追求者这时也手持水瓢纷纷挤上前来,要对她展开营救。那个受我的命令去药店买亚麻籽的孩子恰好也飞奔回来了。我将蒙在桑普森夫人脸上的被子敞开,她张开双眼问道:"普拉特先生?"

  我说:"先别说话了,来,我先帮你敷点药。"

  我小心地撑起她的颈部,将她的头抬起来,随后撕烂了亚麻籽的包装袋,然后缓缓俯身,将三四颗亚麻籽放到了她的眼角处。

  大夫这时候也赶过来了。他一面为桑普森太太把脉,一面询问我这是在做什么。

  我答道:"这是亚麻籽,虽然我不是什么大夫,但是我这样做是有依据的,现在就拿给你看。"

  我叫人帮我把外套拿过来,从中取出了那本手册。

  我对那个大夫说:"这里面提到了当一个人吸入过量的二氧化碳导致窒息时该如何施救,请您翻到第117页看个清楚吧。里面提到这个时候要将亚麻籽敷到病人的眼角处。亚麻籽究竟是可以消除浓烟中的毒素还是有其他作用,我并不清楚,但是荷基莫的的确确就是这样写的,而且也是这样做的。不过,我当然也不会反对您再为她诊脉问药。"

  那名年纪老迈的大夫于是接过手册,在消防队的灯和眼镜的帮助下,开始看起来。

  他说:"普拉特先生,恕我直言,你明显是看岔了行。当眼睛里进了灰时,才要用到亚麻籽,在这一行的下面才写着窒息时该如何施救:'迅速把病人转移到可以顺畅呼吸的地方。'但是--"

  这时,桑普森夫人忽然说道:"有关该如何诊治,我也想说几句话。我认为在所有的救助方式中,亚麻籽对我的帮助无疑是最大的。"说着,她便将头部抬起来,倚靠着我的胳膊,并对我说:"亲爱的,在我的另外一只眼睛的眼角处也放一些亚麻籽吧。"

  要是你哪天能来洛萨走一遭,你一定会见到有一栋漂亮的黄色楼房,刚刚盖起来不久。正在照管它的就是过去称为桑普森夫人的那位女士,当然了,现在要改称她为普拉特夫人才是。走进这所房子,你会发现有本《荷基莫重要知识手册》就摆放在大厅中央的大理石桌上,书皮上包裹着崭新的红色摩洛哥皮。无论你有什么方面的问题,只要与人类相关联,都可以在其中找到答案。

  失败的假设

  小说讲述了一个律师为了谋求利益拆散别人的家庭,最后却弄巧成拙,一无所获的故事。

  

  古奇律师把所有的精力全部放在他的那个行业所需要的技艺上

了,可是经常会有一些奇怪的想法出现在他的头脑之中。他喜欢发挥想象,把办公室的套房想成一艘船上具有三个房间的底舱,每一个房间都有一扇与另外两个房间相通的门。人们可以把这些门关上。

  古奇律师说:"出于安全考虑,船在建造时都会在底层建防水密封舱室,它们是隔离的,就算某一间舱室出现了裂缝,水流了进去,也不会影响那艘船继续航行。如果没有相互隔离的密封舱,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如果某个舱室出现一道裂缝,那么整艘船就会沉入水中。现在经常会发生这种事:有时候我正在与一位客人谈事,此时又有几位客人来访,他们与我们谈论的事情有关,是先来找我的客人的对手。我只好在一个很有前途的办公室勤杂员阿基博尔德的帮助下,先稳住这股涌进来的危险急流,之后安排他们前往那几个相互分隔的舱室。安顿好后,我用我的法律测量锤对每一间舱室入水的深度进行探测。如果有必要,我们可以把水舀入走廊里,让水从楼梯--我们把它叫做背风排水孔--流走。这样就能够保证这艘生意船平稳地漂浮在水面上。如果让将船只托起来的水进入底舱,那水就很可能把我们淹没--哈哈!"

  法律十分无聊,很少有引人发笑的事情。毫无疑问,古奇律师可以用这种幽默的方式来使他对烦琐又无聊的法律程序、对民事侵权行为及对辩护的厌恶之情得到缓解。

  处理不幸的婚姻问题是古奇律师所办案件的主要内容。如果双方因纠纷而导致婚姻出现问题,那么他就会对当事人进行安慰、调解,做出公正的决断。如果因为其他事情导致婚姻难以为继,那么他就会做出调整,极力扞卫。如果婚姻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那么他就会竭尽全力,使法官轻判他的当事人。

  不过,古奇律师并不总是足智多谋、机灵敏锐而武装起来的交战一方,他随时都会用他的双刃剑将婚姻的枷锁斩断。大家都知道,他不是以拆散而是以撮合,不是以对家庭的破坏,而是以促进家庭和睦,不是以让两夫妻分离而是以使因头脑发热而误入歧途的人改过自新为宗旨的。他经常使用具有说服力的动人言辞让势如水火的夫妻流着眼泪拥抱在一起。在启发孩子方面,他也非常有办法。他经常让孩子在最合适的时候喊一句"爸爸,回到妈妈和我身边来吧",这一句哀求就获得了胜利,让那个将要分崩离析的家庭重归于好。

  公正客观的人承认那些重归于好的当事人支付给古奇律师的高额酬金,与古奇律师在法庭里进行辩护从当事人那里收到的钱一样多。有偏见的人看到那些重归于好的夫妻最后又后悔了,再次来找古奇律师办离婚手续而公开说,古奇律师收了两份酬金。

  6月里的某个时期,古奇律师的法律船只(按照他自己的话说)遇到了麻烦,几乎快要因为没有风而停止航行了。6月是许门希腊神话中的婚姻之神。和丘比特的季节,离婚的人比较少。

  在没有顾客光临的办公室里,古奇律师无聊地坐着。这间套房与走廊之间由一间小传达室连接起来--或者说分隔会更贴切。阿基博尔德坐在那间小传达室里接待来访者,听他们报上姓名,或者等他们递上名片,然后他说去通报老板,请他们稍等。

  一天,最外面那扇门被人用力敲响了。

  阿基博尔德把门打开,来访者竟然毫无礼貌地把他推向一边,就像他是一个多余的人似的,之后,那个人向古奇律师的办公室走去,来到律师对面那把舒适的椅子前,既轻狂又随和地坐了下来。

  来访者用既是提问,又是肯定,同时还有些指责的语气问道:"你就是斐尼斯?C古奇律师吧?"

  古奇律师敏锐地看了来访者一眼,判断着他的身份。

  来访者身材魁梧、举止大胆、性格开朗活跃,属于那种吸引别人眼球的人。由此可以判断,他是一个爱慕虚荣,生活清闲,毫无拘束的人。他的衣着打扮十分讲究,但是显得有些过分。他来到这里,分明是要找律师帮他做一件让人不太高兴的事,可是毫无畏惧的神态和他眯在一起的笑眼把他的烦恼掩藏起来了。

  "没错,我姓古奇。"律师回答说。如果来访者继续追问的话,他也许会把名字斐尼斯?C讲出来的。可是他认为不应该主动把信息告诉给别人。他用略带责备的语气说:"您没有把名片交给我,因此我……"

  "这我知道,我现在也不会交给你,"来访者用冷漠的语气说,"要不要抽一支?"他抽出一支雪茄烟,扔到写字台上。对于雪茄的品牌,古奇律师十分熟悉,因此态度不像刚才那样严肃了。他把烟接了过来。

  没有名片的来访者说:"你是一名专门办理离婚案件的律师。"这次他的语气不是询问,也不是肯定,而只是指责,就像一个人指责一条狗说"你是一条狗"那样。面对着如此严重的诋毁,古奇律师以沉默作答。

  来访者继续说道:"解决各种各样的婚姻破裂问题是你工作的主要内容。你也算得上是一名外科医生了。有些时候,丘比特把箭射到一对根本就不般配的人身上,你就会拔出那支箭。如果哪家许门的火把燃烧得不够旺,无法点着雪茄,你就专门负责把他家的火拨得旺一些。古奇先生,我说的对吗?"

  "您所比喻的那类案子我的确受理过,"律师小心翼翼地说,"您是有什么专业问题要向我请教吗?请问您怎么称呼……"律师讲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

  "先不要着急,"对方边用雪茄烟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边说,"先不要着急,有一种问题我们需要先谨慎地探讨一下。这种谨慎的态度本来应该用在开始的行动上,这个行动使得我们有必要聚在一起协商。我的意思是,现在出现了一个婚姻混乱的问题,我必须要先讲清楚。不过,在我把真实姓名说出来之前,我要你从最起码的职业角度诚恳地谈谈你对婚姻的看法。这是一起大的灾难,我想让你从理论上对它进行估计,你懂吗?我只是一个没有名气的人,我想先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听过之后把你的看法讲给我听。我的意思你明白没有?"

  古奇律师问道:"我觉得您打算讲一个假设的案例,是这样吗?"

  "我想找的词就是它。我头脑之中能够想到的最好的词就是'配一个药方'.'假设'这个词也很合适。我现在就讲这件事。比如说,一个颇有姿色的娘们儿将她的家庭和老公抛弃,从家里跑了。她爱上了另外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是从其他地方来到她居住的城镇做房地产生意的。那个女人的老公的真实姓名是托马斯?R别林斯,所以现在我们也这样称呼他吧。老实说,那个女人爱上的那个男人叫亨利?K杰斯普,一个贪图女色的家伙。别林斯一家住在离这里有好几里路远的苏珊韦尔镇上。杰斯普在两个星期前离开了苏珊韦尔镇,别林斯太太第二天就去追他了。她疯狂地不顾一切地爱上了杰斯普,关于这一点,你可以用你房子里的全部法律书籍来打赌。"

  这位来访者油腔滑调的谈论,使得一向冷漠的古奇律师感到厌恶。他这时从这位愚蠢的来访者身上看到了一个自私自利却又很吃得开的浪荡子弟的傲慢,以及一个以勾引女人为乐的家伙的洋洋得意。

  "此时,"来访者继续往下讲,"假设这位别林斯太太与她的丈夫没有共同语言,在家里过得十分压抑,他们两个已经走到必须分手的地步,根本无法继续相处下去了。她喜欢的东西别林斯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就像商店里的赠券那样,有人免费把赠券送给别林斯,别林斯都不会要。他们夫妇之间存在着严重的分歧。她既受过文化教育,也受过科学教育,聚会的时候会大声朗诵诗歌,而别林斯对那些东西毫无兴趣。伦理学、方针塔这些东西没有一样是别林斯喜欢的。当别人谈到这些东西时,别林斯那个老东西除了眨眼之外,什么也不会做,因为他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他的太太比他要高明得多。律师,现在,这样一个女人把别林斯甩掉,追随那个懂得欣赏她的男人是应该获得准许的,一场合理的是非安排不就是这样吗?"

  古奇律师回答说:"夫妻双方无法和睦相处,无法过幸福的生活,根源就在于不和谐。如果的确是那样的话,那么公平的解决办法无疑就是离婚了。您就是--恕我直言--那位太太追随的那个男人杰斯普吧?"

  "哦,你完全没有必要担心杰斯普,他是一个很不错的人,"来访者一边说,一边自信地摇晃起脑袋来,"他是一个负责任的人。真的,不让人们对别林斯太太议论纷纷正是他离开苏珊韦尔镇的原因。可是她跟着他一起离开了,因此杰斯普必然要与她在一起了。等别林斯太太按照法定的程序办完离婚手续后,杰斯普绝不会拖延,他会立即做他应该做的事。"

  古奇律师说:"如果您愿意的话,那现在就让我们继续假设吧。如果需要我在这件事上出力的话……"

  来访者情绪激动地跳了起来。

  "不要再这样假设了!"他气急败坏地嚷道,"让它见鬼去吧!现在我们不如实话实说。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我要出钱让那个女人办理离婚手续。你如果能够帮忙,使得别林斯太太重新恢复自由,我会立即拿出5块钱感谢你。"

  为了显示自己的慷慨,古奇律师的这位来访者用拳头狠狠地砸着桌子。

  "要是这样的话……"律师说。

  "先生,外面有个女人想见你。"阿基博尔德离开他的接待室,跑到古奇律师面前大声说。古奇律师要求他不管遇到什么顾客,都要立即赶来通报。谁也不想把生意推掉。

  古奇律师立即拉着前一位顾客的胳膊,亲切地把他推到隔壁的一间小屋里。律师说:"先生,麻烦您帮个忙,先在这里待一会儿,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就会来这里与您继续谈的。现在有一位大富婆来找我,与我商量办理遗嘱的事。我很快就好,不会让您等太久的。"

  那位性格开朗的绅士立即同意了,他坐下来开始看杂志。古奇律师回到中间的办公室,小心谨慎地把那扇连接着两间屋子的门关起来。

  "阿基博尔德,请那位太太来这里见我吧。"他对那个等待着命令的勤杂员说。

  一个端庄漂亮、风姿绰约的高个子女人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宽松的长袍--不是套装,灵魂和天才的火焰在她的目光中闪烁着。她拿着一把宽松的如同套着一件袍子的雨伞,拎着一只绿色的手提包,这个包的容量为一蒲式耳一种定量容器,一蒲式耳在英国相当于36268升,在美国相当于35.238升古奇律师请她坐下,她坐在了一把椅子上。

  "律师斐尼斯?古奇就是你吗?"她一本正经地说,语气中并没有流露出讨好的意味。

  "是的。"古奇律师回答说。他与女人打交道时从来都是这样干脆。女人说话则爱啰里啰唆,没完没了。双方如果在辩论时采用延误战术,那么时间就会被浪费掉。

  那个女人开口说:"先生,你是一名律师,你一定熟悉人的心灵吧?在那些愚蠢而又可怜的男人之中,一个女人的心灵历尽千辛万苦,才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伴侣。在你看来,这样一颗纯洁的心灵,应该因为这个虚假的社会里那些狭隘而卑微的习俗而止步不前吗?"

  古奇律师用他那专门用来与女顾客周旋的口吻说:"夫人,这里是专门负责处理法律事务的办公室。我不是一名哲学家,也不是一家报纸专门回答失恋者提问的编辑,我只是一名律师。还有其他顾客在等着我呢!您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请您简单地说一下吧。"

  "你没有必要用这种强硬的态度来对待我,"她一边说一边眨了一下她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还出人意料地把那把伞旋转一下,"我来这里找你,当然有正事要谈。我这里有一桩离婚诉讼案,我想听听你的看法。这种事在普通百姓嘴里就叫做离婚诉讼,他们之所以这样叫,只不过是要对那种不体面的虚假局面进行重新调整,那种局面是人类鼠目寸光的法律插进来对一颗充满深情的心灵进行干预的……"

  古奇律师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就把她的话打断,说:"夫人,抱歉,我再次强调一下,这里是法律事务所。或许韦尔科克斯夫人埃拉?韦尔科克斯,美国女诗人,写过《欢乐诗集》、《激情诗集》等很多通俗的作品。……"

  "很好,韦尔科克斯夫人,"那位夫人用略带威严的语气将律师的话打断,"此外,还有托尔斯泰、欧玛耳?海亚姆、格特鲁特?阿瑟顿、爱德华?布克等知名作家,也都非常好。我读过他们的作品。这个社会是一个狭隘的缺乏公正的社会,存在着各种束缚,使得人们无法获得自由。只有心灵才具有与这个社会,这个让人们无法获得自由的社会相对抗的权利,而这也正是我要与你讨论的问题。可是,下面我会与你先谈正事。我更愿意在这种价值获得你的承认后,再以一种超出个人的方式向你提出那件事。也就是说,我在叙述这件事之前,要先把它当成一个假设的例子,没有……"

  古奇将她的话打断,说:"您的意思是,您想讲一个假设的事例吗?"

  "没错,我的意思就是这样,"那位太太刻薄地说,"现在假设有一位女士,她一直希望自己能够获得一个完整的人生。这位女士的丈夫,无论是在趣味方面,还是智力方面,又或者在其他方面都与她存在着相当大的差距。我呸!他简直就是一个混蛋!他瞧不起文学,世界上那些伟大的思想家的杰出思想总是遭到他的嘲笑。他娶了一个有灵魂的女人做妻子,他根本不配受到上天如此的眷顾。有一天,这个不幸的妻子遇到了一个有身份有地位有力量的男人--他正是她心目中理想的男人。她深深地爱上了他。那个男人因为刚刚找到一个与他心灵相通的女人而异常激动,可是他高尚的灵魂、正派的作风使得他没有立即向她表白。他离开了他的意中人,她立即去追赶他,毫不在乎这个黑暗的社会制度对她的束缚。你能告诉我,现在办理离婚手续需要花多少钱吗?据我所知,锡卡默尔山峡的女诗人艾丽莎?安?蒂明思只花了340块钱就办好了离婚。我也能--不,我说的是那位女士--也能只花那么多钱就办好离婚吗?"

  古奇律师说:"夫人,听到您最后那三句话,我感到十分欣慰。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把那个假设放弃,用真实的姓名来谈论一下正事呢?"

  "这是我应该说的,"那位女士用令人高兴的实事求是的态度大声地说,"那个下流胚子叫托马斯?R别林斯,他的妻子只是他法律上的妻子,而不是精神上的。他阻止她和亨利?K杰斯普走上幸福的道路。那位杰斯普是一个高贵的人,是上天赐予她的伴侣。"那位女士最后极其诡异地说,"而我,就是别林斯太太!"

  "先生,外面有位先生找您。"阿基博尔德再次冲了进来,他的动作简直就像在翻跟头。古奇律师听后站了起来。

  "别林斯太太,"他非常有礼貌地说,"现在我这里来了一位有钱的老爷,他要与我谈论有关遗嘱的事,因此我想领您到旁边的一间屋子里休息一会儿。您请放心,我处理完这件事后,立即会回来与您继续谈刚才的事。"

  那位重视灵魂的顾客被古奇律师用他那长久以来形成的潇洒风度推到了旁边的一间小屋子里。之后,古奇律师小心地关上门。

  一位瘦削的中年人在阿基博尔德的带领下走了进来。那个人面带愁容,显得有些神经质,手里拎着一个小的手提包。古奇律师请他坐下,他把手提包放在椅子旁,坐到椅子上。他穿着十分讲究的衣服,但是衣服的样式并不显眼,看起来不太整洁,沾满了灰尘。

  "办理离婚案子是你的专长吧。"来访者用略显不安又非常干脆的口气说。

  古奇律师回答说:"也许我应该说,我并不是完全不接这类案子……"

  "你专门负责给别人办理离婚案件,这我知道,"第三名来访者将律师的话打断,说,"不要再说了,我听说过你办理的所有案件。我想跟你谈论一件事,当然了,我没有必要对我可能与这件事有什么联系进行说明--事情是这样的……"

  古奇律师说:"我明白了,您是希望说一件并不存在的假设的事例。"

  "这样说也没什么问题。我是一个普通的生意人。我会尽量把话说得简单明了。还是先谈论一下那个假设的女士吧。她虽然嫁给了她的丈夫,但是他们的趣味完全不同。她是一个在很多方面都让人刮目相看的女人,外表也算漂亮。她对散文啦、诗歌啦这些她称之为文学的东西有着浓厚的兴趣。而她丈夫只是一个普通的生意人。做丈夫的尽管尽自己所能,想要使这个家庭其乐融融,可是这个家庭一直无法幸福美满。他们做一些不动产生意,居住在一个安静的小城镇里。前段时间,一个陌生的男人来到那里,那个女人看到他后,便出人意料地爱上他了。她把自己对他的爱慕之情公开表露出来,使得他觉得不能继续在那个小镇待下去了,于是就选择了离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那个女人竟然将她的家庭、她的丈夫抛弃,去追逐那个男人。她把那个带给她安稳的生活的家庭放弃,去追随那个激起她情感涟漪的男人,"来访者最后用颤抖的声音说,"一个娘们儿作出的轻率决定,使得一个家庭破碎了,除了这件事外,世界上还有更让人伤心的事吗?"

  古奇律师小心翼翼地表示,这的确是世界上最让人伤心的事。

  来访者继续说道:"她去追随的那个男人,一定无法让她幸福。她头脑中有一种愚蠢而又草率的想法,正是这种想法让她认为那个家伙可以让她幸福。尽管诸多分歧横亘在那对夫妻之间,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体谅她那种敏感而又诡秘的脾气的人,就是她的丈夫。可是,她直到现在仍然不明白这一点。"

  "在您刚才所说的那个事例中,您是否认为从逻辑上来说,能够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离婚呢?"古奇律师觉得他们的谈话已经离题万里,因此这样问道。

  "离婚?"来访者惊叫道,险些哭出来,"不,我并不想那样。古奇先生,我看过很多关于你处理的案例报道,你的善意的关怀,你的同情心使得你能够让无法沟通的夫妻和好如初。那个假设的案例就让它见鬼去吧!我也没有必要再隐瞒自己的身份了,我就是这件不幸之事的受害者,我叫托马斯?R别林斯,我妻子爱上的那个男人叫亨利?K杰斯普。"

  激动的神情出现在那个当事人因为担忧而变得憔悴的脸上,他把手搭在古奇律师的胳膊上,兴奋地说:"这件事把我搞得焦头烂额,看在上帝的分上,帮助我一下吧。请你帮我找到别林斯太太,劝她不要再继续执迷不悟,继续做蠢事了。古奇律师,请你告诉她,她的丈夫非常想念她,真心希望她能够回到家中--只要她回家,她丈夫会答应她提出的任何要求。据我所知,办理这类案子是您的拿手好戏。别林斯太太一定就在附近。我走了一路,非常疲惫,再加上内心的不安,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我在追逐她的过程中曾两次看到她,可是我并没有获得与她面谈的机会。古奇律师,如果您肯帮助我,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

  来访者最后两句话使得古奇律师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眉,可是,善意的表情很快又回到他的脸上,他说:"在这类案件上,我的确曾获得过几次成功,劝说那些准备离婚的夫妇不要因为轻率的念头而做出傻事,最后使得他们和好如初。可是,我必须要指出,这种事办起来非常麻烦,这需要不停地劝说。老实说,这还需要一套让你目瞪口呆的雄辩的口才。不过,您这件事我不会袖手旁观的。先生,我非常同情您的不幸遭遇,如果能够看到你们夫妻两人和好如初,我一定会非常开心。可是,"就在这时,律师看了一下时间,像是突然想到的还有事情要做似的说,"我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的时间非常宝贵!"

  来访者回答说:"我明白,如果你愿意帮助我,劝说别林斯太太不要再做傻事,继续追逐那个家伙--她回家那天,我会立即拿出1 0块钱答谢你。最近,苏珊韦尔镇的房地产正值旺季,我赚了一些钱,我是不会在乎这笔钱的。"

  "请您坐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古奇律师边说边站了起来,再次看了一下时间,"我险些把隔壁房间的那位客人给忘了。她等了我很久,您请放心,我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

  越复杂、纷乱的结局,就越能让古奇律师感兴趣。目前这种情况充分满足了他的心理。这个案件具有多种可能性,这使得古奇律师觉得非常有意思。这三个人的幸福和命运掌握在他的手中。想到这一点,他便洋洋得意起来,那三人就坐在他的附近,每个人对另外两个人的存在毫不知情。那艘船的形象再次出现在他的头脑之中,可是很快就消失了,因为水把一艘真船的每个间隔舱都充满后,那么那艘船就会十分危险;但是他对这里的间隔舱十分放心,就算每个间隔舱都被装满,他的这艘生意船仍会不受影响地继续向前航行,驶向胜利的港口,为他赚取一笔丰厚的酬金。现在,将最为丰厚的报酬从最需要货的人手中夺过来是他的当务之急。

  于是,首先他让那个接待室勤杂员将外面的那扇门锁上,不放任何人进来。之后,他悄悄地向一号顾客停留的那个房间走去。那位先生将双腿放在桌面上,嘴里叼着雪茄烟,正在慢条斯理地翻阅画报。

  当看到律师走进去后,那位顾客兴致勃勃地问道:"你决定没有?我支付给你5块钱,你帮我办理那位女士的离婚,你觉得行吗?"

  古奇律师态度和蔼地问道:"您是说支付那笔钱作为聘用定金吗?"

  "不,那笔钱是全部费用。难道您认为不够吗?"

  "这个案件的全部费用是1 5块钱,"古奇律师说,"先交5块做定金,离婚办成后再把余下的钱全部付清。"

  这位一号顾客把两只脚放在地上,用力吹了一声口哨。

  "我认为我们无法合作了,"他站起来说,"我在苏珊韦尔镇做小房地产生意,只赚了5块钱。如果能够让那位女士获得解脱,我愿意尽我最大的努力。可是,你的要价实在太高,远远超出了我的能力。"

  "1 2块如何?"律师用商量的口吻问。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最多出5块。看来我得去找一个要价低一些的律师了。"来访者把帽子戴上。

  "请走这边。"古奇律师一边说一边把通往门厅的那扇门打开。

  那位先生从那个隔间走了出来,下了楼梯。古奇律师的脸上挂着得意的神色,微微地笑了一下。"杰斯普下场了。"他小声嘀咕道,同时把耳边那缕亨利?克雷亨利?克雷,美国政治家,辉格党领袖。式的头发拨弄了一下。"现在去看一下那位被抛弃的丈夫吧!"他回到中间的办公室,摆出一副处理公事的姿态。

  "我知道,"他对三号顾客说,"如果我帮助您或者我自己将别林斯太太带回家,劝说她将那个疯狂地爱着的男人放弃,您就会拿出1 0块钱作为酬金,对吗?"

  "是的,"那人马上答道,"而且我接到通知后两个小时内就会把那笔钱付清。"

  古奇律师把身子站直,瘦削的身体像膨胀起来那样,两个大拇指插到坎肩的袖孔里,一副充满了同情的和蔼表情洋溢在脸上。这种表情是他在办理这类事情时固有的表情。

  "先生,既然如此,"他用平和的语气说,"我想我可以保证你早一天从烦恼的纠缠之中解脱出来。我对人类心灵向善的天性,对自己的劝说能力,对一个丈夫忠贞不渝的爱心所能够产生的影响充满了信心。先生,我告诉你吧,别林斯太太就在我的法律事务所里,就在那个房间里……"律师用长胳膊向那扇门指去。"我立即请她过来,我和你一起请求她……"

  那位三号顾客像弹簧似的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马上抓起他的手提包。古奇律师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愣在那里。

  "你到底想干什么?"那位顾问大声吼了起来,"原来那个娘们儿就在这里!我还以为她已经被我甩在四十里外的地方去了。"

  他向那扇敞开的窗户跑了过去,向下看了一眼后将一条腿从窗台上迈了出去。

  "别走!"古奇律师大惑不解地喊道,"别林斯先生,你想干什么?来,去见您那个天真无邪、做出愚蠢事情的妻子吧!我和你一起请求她,一定能够成功……"

  "别林斯个屁!"那位气急败坏的顾客嚷道,"你这个老糊涂虫,去见鬼吧!"

  他转过身,气愤地把手提包扔向律师的脑袋。手提包不偏不倚地击中了那位呆若木鸡的和事佬的额头,使他站立不稳,向后退了一两步。古奇律师恢复知觉后,看到那位顾客已经不见了。他立即跑到窗口,探出身子向外望去。只见那个胆小鬼从二楼窗口跳到一个棚顶上,正在爬起来。他无暇顾及自己的帽子,再次向下跳去,从3米多高的地方落到一个胡同里,之后立即以惊人的速度飞奔起来,很快就消失在周围的楼房里。

  古奇律师用手摸了一下眉毛,以此来整理一下思维,这是他的惯用的方式。他这样做,也许是因为觉得刚才被坚硬的鳄鱼皮手提包砸中的地方有些疼,因此用手揉一下。

  那个鳄鱼皮手提包就掉在地上。它敞开着,里面的东西全都掉了出来,散落在地上。古奇律师本能地弯下腰去,打算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他最先捡起来的是一个衣领。这位洞悉万物的律师发现衣领上绣着三个字母,它们是HKJHKJ是亨利?K?杰斯普的缩写此后,他又捡起来一把刷子、一把梳子、一块肥皂、一张折叠起来的地图,最后是一沓寄给亨利?K杰斯普先生的商务信纸。

  古奇律师把手提包合起来,放到桌子上。他停顿了一下,之后将帽子戴上,来到阿基博尔德那间接待室,一边将那扇通向门厅的门打开,一边和蔼地说,"阿基博尔德,现在我出去一下,去高等法院审判室看看。5分钟后,你去最里面那个房间,对等候在那里的女士说,没戏了!"--古奇律师讲了一句大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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