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8:11
个法官除了极端尽责地执行法律,除了极机巧地解释他业务上的诡计以外,难道还不该做一枚可以探测心脏的钢针,一块可以测验出灵魂中含多少杂质的试金石吗?"
"阁下,"维尔福说,"老实讲,您驳倒我了。我从来没听到别人
象您这样说过。""因为您总是逗留在一个平凡的环境里,从不敢振翅高飞,冲进上
帝安顿那些不可见的特别人的领域。""那末您认为,阁下,那种领域确实存在,这些不可见的特别人确
实是和我们混杂在一起吗?""他们为什么不呢?您没有空气就一刻都不能生存,但您能看得见
您所呼吸的空气吗?""那末我们是无法看见您所指的那些人了?""不,我们可以看见的,当上帝高兴让他们以实体的形式出现的时
候,您就能看见他们了。您可以摸到他们,和他们接触,跟他们讲话,
而他们也会回答您。""啊!"维尔福微笑着说,"我承认,当这种人来和我接触的时候,
我倒很希望能事先得到一个警告。""您的愿望已经达到了,阁下,因为您刚才已经得到警告,而我现
在再警告您。""那末您就是这种杰出的人物了?"
①基督教《经外书》中的人物。
①古代匈奴人的国王。
"是的,阁下,我相信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哪一个人的地位可以与我相比。国王的领土都是有限制的,或限于山脉河流,或限于风俗习惯的改变,或限于语言的不同。我的王国却只以世界为界限——因为我不是意大利人也不是法国人,不是印度人也不是美国人,也不是西班牙人,我是一个宇宙人。没有哪一个国家可以说它看到我的降生,而只有上帝才知道哪一个国家会看见我死。我能适应各种风俗习惯,会各种语言,您相信我是一个法国人,因为我说法语能象您一样流利纯粹。可是,阿里,我的黑奴,相信我是阿拉伯人,伯都西奥,我的管家,把我当作罗马人,海蒂,我的奴隶,以为我是希腊人。所以您大概可以明白了吧,由于没有国籍,不要求任何政府的保护,不承认谁是我的兄弟,因此,凡是那可以阻止强者的种种顾忌或可以麻痹弱者的种种障碍,都不能麻痹阻止我。我只有两位敌手——我不愿意说是两位征服者,因为只要坚忍不屈,甚至连他们我也可以克服——他们就是时间和空间。还有第二个敌手,那是最可怕的,就是,我也是一个要死的人。只有这才能阻止我的行动,使我无法达到我预定的目标,其余的一切我都算定了。凡是人所谓命运机遇的那些东西——就是破产,变迁,环境——我都已预料到了,假如这些因素突然来袭击我,它们决不会使我一蹶不振。除非我死了,否则我是永远不会改变宗旨的,所以我敢说出这些您从来没有听到过的事情,这些事情您即使从国王的口里也听不到的——因为国王需要您,其他的人怕您。因为在我们这样一个组织不健全的社会里,人人都免不了要对自己说:’或许有一天我会有求于检察官的吧?‘"
"但您难道一定不会说那句话吗,阁下?因为您一旦成了法国的一个居民,您自然就得遵从法国的法律。"
"我知道的,阁下,"基度山答道,"但当我去访问一个国家的时候,我就开始用各种可能利用的方法来研究那些我可能有所希求或感到畏惧的人,直到我把他们认识得清清楚楚,象他们认识自己一样,或许比他们自己认识得更清楚。基于这种想法,所以不论检察官是谁,假如他要对付我的话,他一定会发觉他自己的情形比我更不妙。"
"那就是说,"维尔福吞吞吐吐地答道,"人类的本性是有缺点的,据您的标准看来,每一个人都是犯了——过失的。"
"过失或是罪。"基度山带着很随便的神气回答。
"您刚才说,您不承认人类中有你的兄弟,那末,在全人类中,"维尔福多少带点儿犹豫地说,"只有您是十全十美的了。"
"不,并不是十全十美,"伯爵回答说,"只是无法看穿而已。假如这种格调使您不高兴的话,我们还是停止这一场舌战吧,先生,您的法律并没有打扰到我,正如我的第二视觉并没有打扰您一样。"
"不,不,决不,"维尔福说,他象怕放弃他的优势似的。"不,您这一篇光辉而且几乎可以说崇高的谈话已把我抬举到普通的水准以上。我们已不再是谈天了,我们是在讨论。但您知道,那坐在大学交椅里的神学家,和那些坐在辩论席上的哲学家,偶然也会说出残酷的真理。我们暂且算是在讨论社会神学和宗教哲学吧,下面这几句话看来虽似粗鲁,但我还要对您说:’兄弟,你太自负了,你或许比别人高明,但在你的上面还有上帝呢。‘"
"在我们大家的上面,阁下。"基度山这样回答,其语气是这样沉
重,使维尔福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我对人是自负的——赤练蛇每看见有人经过它的旁边总是昂起头来攻击他,即使那个人并没有踩到它。但在上帝的前面,我放弃了那种自负,因为上帝把我从一无所有提到现在这样的地位。"
"那末,伯爵阁下,我钦佩您,"维尔福说,在这篇奇异的谈话里,截至目前为止,他还是第一次对这位神秘人物加以贵族的称呼,以前他是只称"阁下"的,"是的,而且我要向您说,假如您真的高强,真的优越,真的神圣——或是真的无法看穿,您把无法看穿和神圣等同起来,这一点的确说得很对——那末,尽管骄矜吧,阁下,因为那是超人的特征。但您毫无疑问也是有些野心的吧。"
"我有一种野心,阁下。"
"是什么?"
"我,也象每一个人在一生中可能会遇到那样,曾被撒旦带到世界最高的山顶上,在那儿,他把世界上所有的王国都指给我看,并且象他以前对人说过的那样对我说:’大地的孩子呀,你怎么样才会崇拜我呢?‘我想了许久,因为我早就抱着一种刻骨的野心,于是我回答说:’听着:我常常听人说到救世主,可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也没有看见过和他相象的东西,也不曾遇到过任何事物可以使我相信他的存在。我希望我自己能变成救世主,因为我觉得世界上最美丽,最高贵,最伟大的事情,莫过于报善和惩恶。‘撒旦低头呻吟了一会儿。’你错了,‘他说,’救世主是存在的,只是你看不到他,因为上帝的孩子象他的父母一样,肉眼是看不到的。你没有看见过他象什么样子,因为他赏罚无形,来去无踪。我所能办得到的,只是使你成为救世主的一个使者而已。‘那场交易就结束了。我或许已丧失了我的灵魂,但那有什么关系?"基度山又说,"要是这种事情再发生,我还是会这样干的。"
维尔福非常吃惊地望着基度山。"伯爵阁下,"他问道,"您有什么亲戚吗?"
"没有,先生,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是孤零零的独自一个。"
"那就坏了。"
"为什么?"基度山问。
"因为那样您就得目睹一场有伤于您的自负心的情景。您不是说,您什么都不怕,只怕死吗?"
"我并没有说我怕它,我只是说,只有它才能阻止我。"
"老年呢?"
"我的目的在我年老以前就可以达到的了。"
"疯狂呢?"
"我几乎发过疯,您知道有一句格言叫’一事不重现‘。这是一句犯罪学上的格言,您当然充分了解它的意义。"
"阁下,"维尔福又说,"除了死,老,疯以外,世界还有一些可怕的事情。譬如说,中风——那是一种闪电般的袭击,它只打击您,并不毁灭您,可是经它打击以后,一切也就完了。您的外貌一点都没有改变,但您已不是以前的您了;您以前象是吃过灵芝草的羚羊,这时却变
成了一块冥顽不灵的木头,象是那受了酷刑的卡立班①,这种病,是在人的舌头上,正如我所告诉您的,不折不扣的正叫做中风。伯爵阁下,假如您愿意的话,随便哪一天,只要您高兴见到一个尚能解事而且急于想驳倒您的敌手的话,那末,请到舍下来继续这一篇谈话,我要介绍您和家父见面,就是诺梯埃?维尔福先生,法国革命时期一个最激烈的雅各宾党徒——那就是说,一个最目无法纪,最果敢勇毅的人,他或许不曾象您那样看见过世界上所有的王国,但却曾帮忙颠覆了世界上一个最强有力的国家,您相信您自己是上帝和救世主的使者,他,象您一样,也相信他自己是万神之主和命运的使者。可是,阁下,脑髓里一条血管的破裂就摧毁了这一切——没用一天,没用一个钟头,而只在一秒钟之间。诺梯埃先生在前一天晚上还是老雅各宾党徒,老上议员,老烧炭党党徒,嘲笑断头台,嘲笑大炮,嘲笑匕首,诺梯埃先生,他玩弄革命,诺梯埃先生,在他,法国是一面大棋盘,他使小卒,城堡,骑士和王后一个一个地失踪,以致使国王被困——诺梯埃先生,这样可畏的一个人物,第二天早晨就变成了’可怜的诺梯埃先生‘,变成了孤苦无助的老头子,得受家里最软弱无力的一员,就是他的孙女凡兰蒂的照顾。事实上,他只剩了一具又哑又僵的躯壳,只是无声无臭地活着,只是让时间慢慢地腐蚀他的全身,他自己却不觉得它已在腐朽。"
"唉,先生!"基度山说,"这种事情我都看到和想到过了。我可以算是一个医生,我曾象我的同行那样几次三番搜求活人和死者的灵魂,而象救世主一样,我的肉眼虽看不到它,但我的心却能觉察到它的存在。自苏格拉底①,塞内加②,圣奥古斯丁③和高卢④以来,成百个作家在诗或散文里写下过您所作的那种对照,可是,我很能明白,一个父亲的痛苦或许会使一个儿子的头脑发生很大的转变。您既然吩咐我为了我的自负心着想该去看一看那种可怕的情景,那末我一定来拜访您,先生,这种可怕的事情一定已使府上布满了忧郁的气氛吧。"
"要不是上帝给了我一个极大的补偿,本来当然是如此的。眼看着老人家自己在向坟墓里走,却有两个孩子刚巧踏上了生命的道路——一个是凡兰蒂,是我前妻丽妮?圣?米兰小姐所生的女儿,一个是爱德华,就是今天您救的那个孩子。"
"您从这个补偿上得出什么结论,阁下?"基度山问道。
"我的结论是,"维尔福答道,"家父在热情激动之下,曾犯过某种过失,那种过失人类的法庭不知道,但上帝的法庭却已经看到了,而上帝为了只想惩罚一个人,所以只降祸于他本人。"
基度山的嘴上虽带着微笑,可是他的内心里却发出了一声怒吼,要是维尔福听到了这个声音,他一定会飞也似的逃走。"再会了,阁下,"法官站起身来说,"我虽然离开您,可是我总会记得您的,而且是以一种尊重的心情。我希望,当您和我相知较深的①莎士比亚名剧《暴风雨》中的人物。
①苏格拉底(公元前 470—399),希腊哲学家。
②塞内加( 2—65),西班牙学者。
③圣奥古斯丁( 354—430),英国主教。
④高卢( 1758—1828),德国著名医生。
时候,您不会讨厌我这番情谊的,因为您将来会知道,我不是一个爱打扰朋友的人。而且,您和维尔福夫人已结成永远的朋友了。"
伯爵鞠了一躬,亲自送维尔福到他的书斋门口,那检察官作了一个手势,两个听差就恭恭敬敬地护送他们的主人到他的马车里。他走了以后,基度山从他那郁闷的胸膛里吐了 一大口气,说,"这贴毒药真够受了,现在且让我来找一服消毒剂吧。"于是他敲响铜锣,对进来的阿里说,"我要到夫人的房间里去了,一点钟的时候,把马车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