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8:11
当他们出城两百码的时候,因为那个法国人多少未免有点过份了,所以俾波就摸出一支手枪抵住他的脑袋。车夫勒住车子,也照样来了一套。同时,那躲在阿尔摩河岸边的两个队员也出来把马车包围住。那个法国人抵抗了一下,几乎勒死了俾波,但他是无法抗拒五个武装的人的,只能屈服了。他们把他拖出来,沿着河岸走,带他到德丽莎和罗杰那儿,他们正在圣?西伯斯坦的陵墓里等他。"
"哦,"伯爵转过去对弗兰士说,"据我看,这倒是一个非常美丽的故事。您以为如何?"
"嘿,我会觉得这个故事非常有趣,"弗兰士答道,"假如它的主角是别人而不是可怜的阿尔培。"
"老实说,假如您在这儿找不到我,"伯爵说,"这一件风流奇遇就得使您的朋友大大地破钞了。但现在,放心吧,他惟一严重的后果只是受一场虚惊而已。"
"我们要不要亲自去找他?"弗兰士问。
"噢,当然罗。他现在所在的地方风景非常美丽。您知不知道圣?西伯斯坦的陵墓?"
"我从来没有进去过,但我总想去玩一次。"
"好了,这就是一个送上门来的机会,而且也很难找到一个更好的时机了。您的马车在不在?"
"不在。"
"那没有关系,我总是准备着一辆的,不论日夜。"
"总是准备着的?"
"是呀。我是一个心思非常活动的人,我告诉您吧,有的时候,我刚起身,或是用过午餐以后,或是在半夜里,我忽然决定动身到某一个地方去,于是我就去了。"伯爵拉一拉铃,一个跟班应声而至。"吩咐备车,"他说,"把枪袋里的手枪取掉。不必唤醒车夫,叫阿里驾车好了。"
一会儿就听到车轮的声音,马车在门口停了下来。伯爵掏出表来一看。"十二点半,"他说。"我们本来在五点钟动身也来得及的,但迟去会使您的朋友一夜不安,所以我们还是赶快去把他从异教徒的手里救出来吧。您还是决心要陪我去吗?"
"决心更大了。"
"好,那末,走吧。"
弗兰士和伯爵一同下楼,庇庇诺跟着他们。马车已在门口。阿里高踞在座位上,弗兰士认出他原来就是基度山岩洞里的那个哑奴。弗兰士和伯爵钻进车厢里。庇庇诺坐在阿里的旁边,他们就以快步出发了。阿
里已得到他的指示,他驱车经高碌街横越过凡西诺广场,穿到圣?格黎高里街,直达圣?西伯斯坦门。到了那里,守城门的兵很找了一些麻烦,但基度山伯爵拿出一张罗马总督的特许证,凭证可以在日夜不论何时出城或入城,所以铁格子的城门闸吊了上去,守城的兵得到一个路易作酬劳,于是他们继续前进。马车现在所经的路就是古代的阿匹爱氏大道,两旁都是坟墓。月亮现在已开始升起来了,在月光之下,弗兰士好象时时看到一个哨兵从废墟中挺身出来,但庇庇诺一做手势,便又突然退回到黑暗里去了。快要到卡拉卡拉竞技场的时候,马车停住了,庇庇诺打开车门,伯爵和弗兰士跳下车来。
"十分钟之内,"伯爵对他的同伴说,"我们就可以到那儿了。"
于是他把庇庇诺拉到一边,低声吩咐了他几句话,庇庇诺就拿着一支马车里带来的火把走开去了。五分钟过去了,这时,弗兰士眼看那个牧羊人顺着一条小径在罗马平原高低不平的地面上向前走,在长长的红色的牧草中消失了,那些牧草似乎象是一只大狮子背颈上竖起的鬣毛。"现在,"伯爵说,"我们跟他走吧。"弗兰士和伯爵于是也顺着这条小径前进,走过一百步,他们就到了一片通到一个小谷底去的斜坡上。他们发觉有两个人在阴影里谈话。
"我们应不应该再向前走?"弗兰士问伯爵,"或是停一停再说?"
"我们向前走吧,庇庇诺大概已把我们要来的事通报了哨兵。"
那两个人之中一个就是庇庇诺,另外那个是一个望风的强盗。弗兰士和伯爵向前走,那个强盗向他们敬礼。
"大人,"庇庇诺对伯爵说,"请跟我来,陵墓就到了。"
"那末走吧。"伯爵答道。
他们走到一丛灌木后面,在一堆石块中间,有一个仅可容身的进口。庇庇诺第一个从这条石缝里进去,但走了几步以后,地道就开阔了。然后他停下来,点着他的火把,转身看他们有没有跟进来。伯爵先钻进一个四方形的空间,弗兰士紧跟着进来,这条狭径微微向下倾,愈走愈宽;但弗兰士和伯爵依旧不得不弯着腰前进,而且恰恰只能容两个人并排走。他们这样走了一百五十步,然后就有一声"是哪一个?"喝止了他们。同时,火把的反光之中,他们看到了一支马枪的枪铳。
"一个朋友!"庇庇诺应声回答,他独自向那个哨兵走上去,向他低声说了几句话,于是象那第一个一样,他也向两位午夜的访客敬礼,并做了一个手势,表示他们可以继续前进。
那个哨兵的后面有一座二十级的台阶。弗兰士和伯爵拾级而下,发觉他们已站在一个坟场的交叉路口。五条路象一颗星的光芒似的散射出去,墙壁上挖有棺材形的壁龛,表示他们终于已到了陵墓里面。有一处凹进去的地方非常深,也看不见里面有什么光。伯爵把他的手扶到弗兰士的肩头上。"您想不想看一座在睡梦中的强盗营?"
"当然罗。"弗兰士回答。"那末,跟我来。庇庇诺,把火把弄熄吧。"
庇庇诺遵命,于是,弗兰士和伯爵突然陷入了极端的黑暗之中。但在他们前面五十步的地方,墙上似乎有一种暗红色的光在抖动,自从庇庇诺把火把熄灭以后,那个光就比较看得清楚了。他们默默地前进,伯爵扶着弗兰士,好象他有一种奇特的本领,能在黑暗里看见东西似的。
但弗兰士自己也能把那光当作他的向导,而且愈向前走,也就愈看得清楚。他们的前面是三座连环的拱廊,中间那一座就作了出入的门户。这三座拱廊一面通到伯爵和弗兰士来时的那条地道,一面通到一间四方形的大房间,房间的四壁布满了我们以前所说过的那种同样的壁龛。在这个房间的中央,有四块大石头,这以前显然是当祭坛用的,因为那个十字架依旧还在上面。廊柱脚下放着一盏灯,它那青白色的颤抖的光照亮了这一幕奇特的场面,把它呈现在这两位躲在阴影里的来客眼前。房间里坐着一个人,用手肘靠着廊柱,正在看书,他的背向着拱廊,并不知道有两位新来者,正透过拱廊的门洞在注视他。这个人就是队里的首领罗杰?范巴。在他的四周,可以看到二十多个山贼,都裹在他们的披风里,横七竖八一堆堆地躺在地上,或用背靠着这墓穴四周的石凳。在远远的那一堆,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哨兵,默默地,象一个幽灵似地,在一个洞口前面踱来踱去,至于何以能辨别出那里有一个洞口,是因为那个地方的似乎更黑暗。当伯爵认为弗兰士已看够了这一幅生动的活图时,他就用手在嘴唇上掩了一掩,警告他不要出声,然后走下那通入墓穴去的三阶踏级,从中间的那座拱门进入房间,向范巴走近去,后者看书看得这样出神,以致竟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
"是哪一个?"哨兵没有他的首领这样出神,他在灯光之下看到一个人影向他的首领走近去,就吆喝起来。听到这一声吆喝,范巴立刻站起来,同时并从他的腰带里拔出一支手枪。一霎时,所有的强盗都跳了起来,二十支马枪平举着对准伯爵。"喂,"他说,他的声音十分镇定,脸上的肌肉一丝都没有颤动,"喂,我亲爱的范巴,我看,你接待朋友的礼节倒很隆重呀!"
"枪放下!"首领一面喊,一面作了一个威严的手势,并和其余那些人一样恭恭敬敬地除下他的帽子,然后转向造成这幕场面的那位奇人,说,"请您恕罪,伯爵阁下,我因为绝没想到大人光临,所以没有认出您。"
"你的记忆力在一切事情上似乎都是同样的短暂,范巴,"伯爵说,"你不但忘记了人的脸,而且也忘记了你和他们订定的诺言。"
"我忘记了什么诺言,伯爵阁下?"那强盗问,神色很惶恐,象是一个人做错了事急于想加以补救的样子。
"我们不是约定,"伯爵问道,"不但我个人,而且我的朋友,你也应该加以尊敬的吗?"
"我哪一件事破坏了这个条约呢,大人?"
"你今天晚上把阿尔培?马瑟夫子爵绑票绑到这里来。■,"伯爵用一种使弗兰士发抖的语气继续说。"这位青年先生是我的一个’朋友‘。这位年轻的先生和我同住在一家旅馆里,这位年轻的先生曾坐了我的私家马车在高索街来来去去的兜了八天圈子。可是,我再向你说一遍,你把他绑票绑到这儿来了,并且,"伯爵从他的口袋里拿出那封信,又说,"你还向他勒索一笔赎金,好象他是一个毫无关系的人似的。"
"你们为什么不把这些事告诉我——你们?"匪首转身问他的部下,那些人都被他的目光逼得往后倒退。"你们为什么让我对象伯爵这样一位我们的性命都捏在他手里的先生食言?凭基督的血发誓!我要是晓得你们哪一个知道那位年轻的先生是大人的朋友,我就要亲手把他的
脑髓打出来!""是吧,"伯爵转身对弗兰士说,"我告诉您这件事是误会的。""您不是独自来的吗?"范巴不安地问。"我是和接到这封信的人一起来的,我想向他证明,罗杰?范巴是
一个克守诺言的人。来吧,大人,这是罗杰?范巴,他会因这次误会亲自向您表示他深切的歉意的。"
弗兰士走过去,首领也走前几步来迎他。"欢迎光临,大人!"他说,"您已经听到伯爵刚才所说的话,也听到了我的答复。让我再说一句,我是不愿意为了我对您朋友所定的那笔四千毕阿士特的赎金而发生这样一件事的。"
"但是,"弗兰士不安地环顾着四周说,"子爵在哪儿呀?我没有
看见他。""我希望他没有什么事吧?"伯爵皱着眉头说。"肉票在那边,"范巴指着前面有强盗把守着的那个凹进去的地方
回答,"我当亲自去告诉他,他已经自由了。"首领向他所指的那个作为阿尔培的牢房的地方走去,弗兰士和伯爵跟在他的后面。"肉票在干什么?"范巴问那个哨兵。
"说实话!队长,"哨兵答道,"我不知道,我有一个钟头没有听
到他的动静了。""请进来,大人。"范巴说。伯爵和弗兰士跟着那个强盗头儿走上七八阶踏级,后者拔开门闩,
打开门。于是,在一盏和照亮前面那个墓穴同样的油灯的微光之下,他们看见阿尔培裹着一件一个强盗借给他的披风,躺在一个角落里呼呼地大睡。
"嗨!"伯爵带着他那种奇特的微笑说,"一个明天早晨七点钟就要枪毙的人,大睡一觉倒实在不错呀!"范巴带着一种很钦佩的神色望着阿尔培,对于这样勇敢的表现,他显然是很感动的。"您说得不错,伯爵阁下,"他说,"这位一定是您的朋友。"于是,他走到阿尔培面前,摇一摇他的肩头,说,"请大人醒一醒。"
阿尔培伸了一个懒腰,擦擦他的眼皮,然后睁开眼睛。"啊,啊!"他说,"是你吗,队长?你应该让我睡觉的呀。我做了这样有趣的一个梦:我正在托洛尼亚府里和 G伯爵夫人跳极乐舞呢。"于是他从口袋里掏出表来看了一看,这只表他倒是保存着的,为的是可以知道时间究竟飞驰得多快。
"才一点半!"他说,"你见了什么鬼,竟在这个时候来喊醒我?""来告诉您已经自由了,大人。""我的好人哪,"阿尔培十分镇定地答道,"要记得拿破仑的那句
格言,’除非报告坏消息,切勿吵醒我‘,要是你能让我多睡一会儿,我就可以把我的极乐舞跳完,那我就要对你终生感激不尽啦。哦,那末,他们把我的赎金付清了吗?"
"没有,大人。""咦,那末我怎么会自由呢?""有一个我万事都不能拒绝的人来向我讨您来了。"
"来这儿吗?""是的,来这儿。""真的!那个人可算是一个最最慈悲的了。"阿尔培四面环顾,看
到了弗兰士。"什么!"他说,"是你吗,我亲爱的弗兰士,谁还曾对
朋友表示过这样真挚的友谊呢?""不,不是我,"弗兰士答道,"而是我们的邻居,基度山伯爵。""啊,啊!伯爵阁下,"阿尔培高兴地说,并理一理他的领结和衣
袖,"您真的太好啦,我希望您能知道我是永远感激您的——第一,为了马车,第二,为这件事。"于是他把他的手伸给伯爵,伯爵在把他的手伸出来的时候,全身打了一个寒颤,但他终于还是把手伸了出来。那个强盗呆瞪瞪地望着这一个场面,感到非常惊奇。他显然是看惯了他的俘虏在他的面前发抖的,可是这个人却一刻都不曾改变他那愉快幽默的态度。至于弗兰士,他看到阿尔培在强盗面前能保持法国的光荣,心里非常高兴。"我亲爱的阿尔培,"他说,"假如你肯赶快走,我们还来得及到托洛尼亚府上去过夜。你可以结束你那一曲被打断的极乐舞,那样,你心里就不会再怨恨罗杰先生了,他在这件事上,实在是从头到尾都干得很有绅士风度的。"
"你说得对极了,我们或许可以在两点钟到达公爵府。罗杰先生,"
阿尔培继续说,"我在离开尊驾以前,还有什么手续要办吗?""一点都没有了,先生,"那强盗答道,"您是象空气一样自由的
了。""哦。那末,祝你生活幸福愉快!走吧,诸位,走吧。"于是,阿尔培在前,弗兰士和伯爵在后,大家一同走下台阶,越过
那个正方形的房间,全体强盗都在那个房间里站着,帽子都拿在手里。
"庇庇诺,"那个强盗头儿说,"把火把给我。""你这是干什么?"伯爵问道。"我要亲自送您出去,"队长说,"略表我对大人的敬意。"于是,
他从那个牧羊人的手里接过那支点燃了的火把,在他的来宾前面引路,他的态度不象是一个殷勤送客的仆人,却象一位为各国大使引路的国王。到了门口,他微微鞠了一躬,"现在,伯爵阁下,"他又说,"允许我再道歉一次,我希望您不会为了刚才那件事有所不释于心。"
"不,我亲爱的范巴,"伯爵答道,"而且,你补救错误的态度是这样得体,简直使人觉得要感激你犯了那些错误了。"
"二位,"首领又转过去对那两个青年说,"或许我的提议你们不
会十分感觉兴趣,但假如你们再来看我一次,则不论什么时候,不论我
在哪儿,你们总是受欢迎的。"
弗兰士和阿尔培鞠躬道谢。伯爵第一个出去,其次是阿尔培。弗兰
士逗留了一下。"大人有什么事要问我吗?"范巴微笑着说。"是的,我想问一件事,"弗兰士答道,"我很想知道,我们进来
的时候,你这样用心研究的那本书是什么大作?""《凯撒历史回忆录》 ①,"那强盗说,"这是我最爱读的书。""喂,你来不来?"阿尔培问道。
①是罗马凯撒写的一部描写高卢战争的历史回忆录。
弗兰士答道:"我就来。"于是他也离开了那个洞。
他们在平原前进。"啊,对不起!"阿尔培转过身来说,"借个火好吗,队长?"于是他在范巴的火把上点燃了他的雪茄。"现在,伯爵阁下,"他说,"我们尽最大的速度走吧。我极其想到勃拉西诺公爵府去过这一夜呢。"
马车还是在他们离开它的那个地方。伯爵对阿里说了一个阿拉伯字,那几匹马就飞快地奔跑起来。这两位朋友走进舞厅的时候,阿尔培的表上恰巧是两点钟。他们的回来轰动了全场,但因为他们是一同进去的,所以关于阿尔培的一切不安都立刻停止了。
"夫人,"马瑟夫子爵走上去对伯爵夫人说,"昨天蒙您垂顾,允许和我跳一次极乐舞,我现在来请求这个厚意的许诺实在有点太迟了,但我的朋友在这儿,他为人的诚实您是知道得很清楚的,他可以向您保证,这次的迟到并不是我的错。"这时,音乐已奏起华尔兹的舞曲来,阿尔培就用他的手臂抱住伯爵夫人的腰,和她一同消失在舞客的漩涡里了。这时,弗兰士却在思考基度山伯爵那一次奇怪的全身寒颤,他伸手给阿尔培的时候,象是出于不得已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