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8:11
死在牢里,不是关死的,还能为了什么呢?"卡德罗斯抹一抹在他的额头上聚结起来的大滴汗珠。"但最奇怪的是,"长老重新拾起话头说,"甚至在他临终的时候,
在他已吻到基督的脚的时候,邓蒂斯仍凭了基督的名义发誓,说他并不知道自己入狱的原因。""这是真的,这是真的!"卡德罗斯喃喃地说,"他是不能知道的。唉,长老阁下,那个可怜的人所告诉您的是真话。"
"他求我设法解答这个他自己始终无法解开的谜,并求我替他的过去恢复名誉,假如他的过去落有任何污点的话。"说到这里,长老的目光愈来愈坚定了,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卡德罗斯脸上所现出的那种近乎忧郁的表情。
"他在患难中有一个同伴,"长老继续说,"是一个英国富翁,但在第二次复辟的时候,就从狱中放了出来。这位英国富翁有一粒极其值钱的钻石,在出狱的时候,他把这粒钻石送给邓蒂斯,作为一种感谢的纪念,以报答他的友爱和兄弟般的照顾,因为有一次他生重病,邓蒂斯曾尽心看护他。邓蒂斯并没有用这粒钻石来贿赂他的狱卒,老实说,要是他这样做,狱卒大概会老实不客气的接受下来,然后再到堡长面前去出卖他,他只是把它小心地藏了起来,以备他一旦出狱,还可以靠它过活,因为卖掉那粒钻石,他就可以发财。"
"那末,我想,"卡德罗斯带着热切的神色问,"那是一粒极其值钱的钻石罗?""一切事物都是相对的,"长老答道。"在处于爱德蒙那种地位的人看来,那粒钻石当然是很值钱的了。据估计,它大概值五万法郎。""天哪!"卡德罗斯喊道,"多大的一笔数目!五万法郎!它一定是大得象一颗胡桃罗!""不,"长老答道。"倒也没有那样大。但您可以自己来判断,我把它带了来。"
卡德罗斯的尖利的目光立刻射向教士的衣服,似乎象要发现那宝物似的。长老不慌不忙地从他的口袋里摸出一只黑鲛皮的小盒子,打开盒子,在卡德罗斯的欢喜的两眼前露出一粒精工镶嵌在一只戒指上的光彩夺目的宝石。"而这粒钻石,"卡德罗斯喊道,他的热切的羡慕使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您说要值五万法郎吗?"
"是的,还不算托子,那也是很值钱的。"长老一面回答,一面把盒子关上,放回到他的口袋里,而钻石的灿烂的光芒似乎依旧还在望得出神的客栈老板的眼前跳跃着。
"但这粒钻石怎么会到您手里的呢,长老阁下?难道爱德蒙请您做他的继承人了吗?"
"不,我只是他的遗言执行人而已。在临终的时候,那不幸的青年人对我说,’除了和我订婚的那位姑娘以外,我以前还有四个亲爱忠实的朋友。我相信,对于我的死,他们都是真心哀痛的。我所指的四位朋友,其中有一个就叫卡德罗斯。‘"
客栈老板打了一个寒颤。
"’另外一个,‘"长老似乎没有注意到卡德罗斯的情绪,继续说,"’叫邓格拉司;而那第三个,虽然是我的情敌,却也是非常诚意地爱我的。‘"
卡德罗斯的脸上现出一个阴沉的微笑,他想插话进来,但长老摆摆手,说,"先让我说完了,然后,假如您有什么意见的话,那时再说好了。’我的第三个朋友,虽然是我的情敌,却也是非常爱我的,他的名字叫做弗南,我的未婚妻是叫——‘等一等,等一等,"长老继续说,"我忘记他叫她什么名字了。"
"美茜蒂丝。"卡德罗斯急切地说。"不错,"长老带着一声抑制的叹息说,"是美茜蒂丝。""说下去呀。"卡德罗斯催促说。"给我拿一瓶水来。"长老说。卡德罗斯急忙完成了客人的吩咐。长老在杯子里倒了一些水,慢慢
地喝完了它,又恢复他往常那种沉着的态度,一面把他的空杯放到桌子
上,一面说:"我们刚才说到什么地方?""爱德蒙的未婚妻叫美茜蒂丝。""一点不错。’你到马赛去,‘——说这话的是邓蒂斯,你懂吗?""完全懂得。""’把这粒钻石卖了,把卖得的钱平分做五份,世界上仅有这几个
人爱我,请你每人送他们一份。‘""但为什么分成五份呢?"卡德罗斯问,"您才提了四个人呀。""因为我听说那第五个人已死了。爱德蒙的遗物的第五个分享者是
他的父亲。""唉,是啊!"卡德罗斯失声说,各种情绪在他内心交战着,几乎使他窒息,"可怜的老人是死了。"
"这些我都是在马赛听来的,"长老竭力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回答说,"但自老邓蒂斯死后,又过去了这许多年月,所以关于他临终时的详细情形我却探听不到。您知不知道那位老人最后那些日子是怎么过的?"
"哦!"卡德罗斯说,"谁还能比我知道得更清楚呢,我差不多就和那可怜的老人同住在一层楼上。啊,是的!他的儿子失踪还不满一年,那可怜的老人就死了。"
"他是生什么病死的呢?""哦,我相信,医生称他的病是一种内脏发炎症。他相识的人说他
是愁死的。但我,我几乎是看着他死的,我说他致死的原因是由于——"
"由于什么?"教士急切地问。
"由于饥饿。"
"饿死!"长老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喊道。"什么,最卑贱的畜生也不该饿死。即使那些在街上徬徨无依,无家可归的狗也会遇到一只怜悯的手投给它们一口面包,而一个人,一个基督徒,竟会让他饿死,而周围又都是自称为基督徒的人!不可能,噢,这太不可能了!"
"我所说的可都是实话。"卡德罗斯答道。
"你错啦,"楼梯头上有一个声音说。"你何必要干预与你无关的事呢?"两个人转过头去,看到病容满面的卡康脱人斜靠在楼梯的栏杆上。她因为被谈话的声音所吸引,所以有气无力地把她自己拖下楼梯,坐在最下面的踏级上,把前此的谈话都听了去。
"你自己为什么也要来干预呢,老婆?"卡德罗斯答道。"这位先生向我打听消息,根据普通的礼貌讲,是不允许我拒绝的。"
"不错,但审慎需要你拒绝。你怎么知道那个人叫你讲话是什么用意呢,傻瓜?"
"我用我的圣言向您保证,夫人,"长老说,"我绝无任何想伤害您或您的丈夫的用意。您的丈夫只要能坦白地回答我,他是什么都不必怕的。"
"什么都不怕,是的!你开始是甜言蜜语的许这个许那个,接着就说到’什么都不怕‘了,再后,你就走了,把你所说的话都忘记了,而碰到一个倒霉日子,祸事就落到可怜虫的头上,他们甚至还不知道这祸事是从哪儿来的呢。"
"好心的女人,您尽可放心,祸事决不会因我而到你们身上来的,我向您保证。"
卡康脱人自言自语地说了几个听不清楚的字,然后,她那因谈话的兴奋而抬起的头,又落到她的围裙上,继续发她的寒颤,让那两个谈话人重新拾起话头。她依旧坐在那儿,仍可听到他们所说的每一个字。长老不得不再吞下一口水,以镇定他的情绪。当他已充分恢复常态的时候,他说:"那末,您告诉我的那个可怜的老人既然是那样死法的,一定是为人人所舍弃的了?"
"他倒并没有完全被人舍弃,"卡德罗斯答道,"因为那个迦太兰人美茜蒂丝和摩莱尔先生待他都非常好,但那个可怜的老人不知怎么极其厌恶弗南,——那个人,"卡德罗斯带着一个苦笑又说,"就是您刚才称为邓蒂斯的忠实而亲爱的朋友之一的那个家伙。"
"难道他不是这样吗?"长老问。
"葛司柏!葛司柏!"坐在楼梯上的妇人低声埋怨地说,"想想你在说什么话!"
卡德罗斯虽然分明很不高兴他的话被打断,但却不予答复,只是对长老说,"一个人想把别人的老婆夺为己有,还能称为对他忠实吗?邓蒂斯,他有一颗黄金似的心,只要人家自称和他要好,他就会相信。可怜的爱德蒙!但他幸而始终不曾发觉,否则,在临终的时候要宽恕他们,就太难了。而不管旁人怎么说,"卡德罗斯用他那种充满庸俗的诗意的乡谈继续说,"我却总觉得死人的诅咒比活人的仇恨更可怕些。"
"傻瓜!"卡康脱人喊道。"那末,您知道弗南是怎么害邓蒂斯的吗?"长老问卡德罗斯。"我?谁都不如我更清楚啦。""说出来吧,那末,说是怎么害的!""葛司柏!"卡康脱人大声说,"随你的便,——你是家主,但假
如你听我作主,你对于这件事就不要说。""好吧,好吧,老婆,"卡德罗斯回答,"我相信你是对的。我听
从你的劝告。""那末您决定不把您刚才要讲的事情讲出来了吗?"长老说。"唉,讲出来又有什么用呢?"卡德罗斯问。"假如那个可怜的孩
子还活着,亲自来求我,我就会坦白地告诉他,谁是他的真朋友,谁是他的假朋友,那时或许我倒不会犹豫。但您告诉我,他已经不在了,他已不再能怀恨或复仇的了,所以还是让这一切善善恶恶都与他一起埋葬了吧。"
"那末您愿意,"长老说,"我把那本来预备用来报答忠实的友谊的东西,赐给你所说的那些虚伪和奸恶的人吗?"
"这句话的确不错,"卡德罗斯答道。"您说得对,而且可怜的爱德蒙的遗产,现在对于他们还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沧海之一粟而已。"
"你倒不想想看,"妇人说,"那两个人只要动一动,就可以把你压得粉碎。""怎么会呢?"长老问道。"那末,难道这些人竟是这样有钱有势
吗?""您不知道他们的身世吗?""不知道。请你讲给我听听!"卡德罗斯想了一想,然后说,"不,真的,说来话可太长了。""好,我的好朋友,"长老回答说,语气间表示这件事和他绝无关
系,"说不说是您的自由,尽可随便。我尊敬您的隐恶扬善,钦佩您的多情,这件事就算了吧。我只能凭良心尽我的责任,履行我对一个临终的人所许的诺言。我的第一件任务是处置这粒钻石。"说着,长老又从他的口袋里摸出那只小盒子,打开盒子,故意拿成这样的一种角度,以致那灿烂的光芒直射到卡德罗斯的眼前,使他看得眼花缭乱。
"老婆,老婆!"他喊道,他的声音被紧张的情绪几乎弄得嘶哑了,"到这儿来看看这粒值钱的钻石呀!""钻石!"卡康脱人一面喊,一面站起身来,用一种相当坚定的步伐下到房间里来,"你说的是什么钻石?"
"咦,我们说的话你难道没有听到吗?"卡德罗斯问。"这粒钻石是可怜的爱德蒙?邓蒂斯遗留下来的,要把它卖了,把钱分给他的爹爹,他的未婚妻美茜蒂丝,弗南,邓格拉司和我。这粒钻石至少要值五万法郎呢。"
"噢,多漂亮的一粒钻石!"妇人喊道。"那末,这粒钻石所卖得的钱,五份之一是属于我们的了,是不是?"卡德罗斯问,一面仍用他的眼睛贪婪地凝视着那闪闪发光的钻石。"是的,"长老答道,"另外还有本来预备给老邓蒂斯的那一份,
我想,我可以自由作主,平均分配给还活着的四个人。""而为什么要分给我们四个人呢?"卡德罗斯问。"因为你们是爱德蒙的四个朋友。""那些出卖你,使你倾家荡产的人,我是不把他们叫做朋友的。"
做妻子的用一种自言自语的口吻低声说。
"当然不,"卡德罗斯立刻接上来说,"我也不会。我刚才对这位先生所说的就是这一点,我说,我认为以德来报答那些奸恶,或许甚至有罪的人,是一种污渎神灵的行为。"
"要记得,"长老一面回答,一面把宝石连盒子都藏进他的法衣口袋里,"假如我这样做,这可是您的错,不关我事。请您告诉我爱德蒙那几位朋友的地址,以便我执行他临终时的愿望。"
卡德罗斯真是激动到极点了,大滴汗珠从他那火热的额头上滚下来。当他看到长老站起身来,走向门口,象是去看看他的马究竟有没有恢复精力使他能够继续上路的时候,卡德罗斯和他的老婆互相交换了一个含有深意的眼色。
"这粒漂亮的钻石可能完全给我们。"卡德罗斯说。"你相信吗?""做他这种神圣职业的人当然是不会骗我们的!""好吧,"卡康脱人回答说,"你爱怎么就怎么吧。至于我,这件
事我可洗手不管。"说着,她重新爬上那座通到她的房间去的楼梯,浑身痛苦地寒颤着,牙齿格格地互相交战——虽然天气是非常的热,走到楼梯顶上以后,她回过头来,用一种警告的口吻对她的丈夫大声说,"葛司柏,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做呀!"
"我已经决定了。"卡德罗斯答道。
卡康脱人于是走进她的房间,当她脚步踉跄地向她的圈椅走去的时候,她房间的地板吱吱格格地叫起来,她倒在圈椅里,象是已精疲力尽了似的。
"您决定了什么?"长老问。"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您。"他回答。"我认为您这样做是很聪明的,"教士说。"倒不是因为我想知道
您想对我掩饰的事,我可丝毫没有这种意思,只是因为假如您能帮助我可以依照遗言人的愿望来分配遗产,嗯,那就好了。""我希望我能够。"卡德罗斯回答,他的脸上闪耀着希望和贪欲的
红光。"现在,那末,请您开始吧,"长老说,"我等着呢。""等一下,"卡德罗斯答道,"说不定当我说到最有趣的那部分的
时候会有人来打扰我们,那就太可惜了。而且您这次光临,应该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才好。"他一面说这些话,一面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把门关了,为了更加小心起见,并把门闩闩上,象他每天晚上所做的一样。这时,长老选了一个可以舒舒服服地听讲的地位。他把他的座位搬到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在那儿,他自己躲在浓厚的阴影里,而光线却可全部照射到讲话人的身上,于是,他低了头,握着手,或更正确地说,是把双手紧绞在一起,以备全神贯注地倾听卡德罗斯说,卡德罗斯则坐在他对面的一张小矮凳上。
"要记得,我可并没有逼你这样做呀。"卡康脱人用颤巍巍的声音说,她象是能穿透她房间的地板,可以看到楼下所进行的事似的。"够啦,够啦!"卡德罗斯答道,"这件事不必多说了。一切后果由我来负责好了。"于是他开始讲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