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8:11
耀得我眼睛都花啦。假如你真能逃走,要记得那可怜的长老,全世界都说他疯,但他并没有疯。赶快到基度山去,去享用那宝藏吧,——因为你实在受苦得够久啦。"
一阵剧烈的颤动打断了老人的话。邓蒂斯捧起他的头,看到法利亚的眼睛已充满了血,似乎一阵血浪已从胸膛冲到了头部。
"再会!再会!"老人痉挛地紧捏住爱德蒙的手,低声地说,"再
会了!"
"噢,不,不!不能!"他喊道,"别舍弃我!噢,来救他呀!救命呀!救命呀!"
"嘘!嘘!"垂死的人低声地说,"假如你能把我救过来,不能让他们使我们分离了!"
"你说得对。噢,是的,是的!相信我吧,我一定会把你救过来!而且,虽然你很难过,但是你似乎还没有上次那样痛苦。"
"别弄错!我所以没有那样难过,是因为我已经没有那样的气力来忍受了。在你这种年龄,对生命是有信心的。自信和希望是青年的特权,但老年人对死看得比较清楚。噢!来了!来了——完了——我的视觉丧失了——我的理智消失了!你的手呢,邓蒂斯!再会!——再会了!"于是他集中所有的力量,作了最后的一次挣扎抬起身来,说,"基度山!别忘了基度山!"于是他倒到床上。这一场发作真厉害。在那张痛苦的床上,只见扭曲的四肢,肿胀的眼皮,带血的白沫和一个毫无动作的躯体,——再看不到刚刚还躺在那里的那个聪明人了。
邓蒂斯拿起那盏灯,把它放在床头一块凸出的石头上,颤动的火苗把它那稀奇古怪的光芒倾泻到那失了常态的面孔和那一动不动的僵硬的身体上。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等待那施用救命良药的时机到来。
当他相信那时刻已经到了的时候,他拿起小刀去撬牙齿,这一次没有象以前那样咬得紧,他一滴一滴地数,直数到十二滴,然后等着。瓶子里大概还有两倍于滴下去那样多的数量。他等了十分钟,一刻钟,半点钟,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浑身发抖,毛发直竖,额头上挂满了冷汗,借他的心跳来计算的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然后他想到作最后一试的时间到了,他把瓶子放到法利亚那紫色的嘴唇上,这一次不必再去撬牙关,因为它还是开着的,他把全部药水都倒进了他的喉咙。
药水产生了一种象电击似的效力。老人的四肢开始猛烈地抖动。他的眼睛渐渐地瞪大,使人看了感到害怕。他发出一声象尖叫似的叹息,然后颤动的全身又渐归于静止,眼睛依旧大张着。
半个钟头,一个钟头,一个半钟头过去了。这时,悲痛万分的爱德蒙斜靠在他的朋友的身上,用手按住他的心脏,觉得那身体在逐渐变冷,心脏的跳动愈来愈迟钝,终于完全停止。心脏最后的跳动一停止,脸就变成了青灰色,眼睛依旧开着,但目光无神。这是早晨六点钟,天刚刚亮,衰弱的晨曦穿入黑牢,使那将熄的灯光变成了苍白色。死人的脸部本来浮动着奇怪的阴影,使人有时看上去还有点生气,现在连这种阴影都消失了。在这日夜交接的时刻,邓蒂斯依旧还有点疑惑,但一到白天完全来到的时候,他发觉自己原来是和一具尸体在一起。于是,一种无法克服的极端恐怖抓住了他,他不敢再去握那挂在床沿外面的手;不再敢去望那一对一眨不眨的,茫然的眼睛,——他曾多次想使它合上,但没有用,它始终还是开着。他吹熄灯,小心地把它藏了起来,然后他就走了,尽可能的把他进入秘密地道的那块大石头盖好。
真是千钧一发,因为狱卒正好过来了。这一次,他先到邓蒂斯的地牢,离开邓蒂斯以后,就向法利亚的黑牢走去,手里端着早餐和一件衬衣。从各方面看,那个人显然还不知道已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径自走去。
邓蒂斯的心里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焦急情绪,迫切想知道在他那
不幸的朋友的黑牢里,究竟会发生一种怎么样的情形。于是他回到地道里,当他到达那一端的时候,恰巧听到那狱卒连声惊喊,在喊人来帮忙。另外有几个狱卒来了,接着又听到那种均匀的步伐,一听便知是来了兵,他们即使不在值班的时候也是习惯地踏着那种步伐的。他们的后面来了堡长。
爱德蒙听到床上发出吱吱格格的声音,这是他们在搬动那尸体,又听到堡长的声音,他叫人洒水到犯人脸上,看到这种办法并没有使犯人苏醒,就派人去请医生。然后堡长走了,邓蒂斯的耳朵里听到了几句怜悯的话,还夹着残酷的哄笑。
"好了,好了!"有一个说,"这疯子去找他的宝藏去啦。祝他一
路顺风!""他虽富有百万,可是还不够来买件寿衣!"另一个说。"噢,"第三个接上一句,"伊夫堡的寿衣可并不贵!""或许,"先前说过话的两个人之中有一个说,"因为他是一位长
老,他们说不定会为他多破钞一些。""他们或许会赐他一只布袋。"爱德蒙一个字都没有漏过,但对于他们所说的话却听不大懂。话声
不久就停止了,那些人似乎都已离开了地牢。但他依旧不敢进去,说不定他们会留下一个狱卒看守尸体。所以他依旧一声不响,一动不动,甚至屏住了他的呼吸。一小时以后,他听到一阵轻微的声音,渐渐愈来愈响。这是堡长带着医生和随从回来了。房间里沉寂了片刻,显然是医生在检查那尸体。不久,问话就开始了。
医生分析犯人所得的病症,宣布他已经死了。接着就传来了一篇漠不关心的问答,使邓蒂斯听了非常气愤,因为他觉得全世界都应该象他那样怜爱那可怜的长老。
"我听了您的话觉得非常遗憾,"在医生断言那老人真的死了以后,堡长回答说,"他是一个不声不响,安份守己,傻里傻气地自寻开心的犯人,简直用不着看守。"
狱卒接着说:"完全不用看守,我敢说,他在这儿住上五十年也不会逃走。"
"可是,"堡长说,"我相信这还是应该办的,并不是说您诊断得不确实,也不是因为我怀疑您的医学,只是为了我们的责任,我们应该对于犯人的死亡断定得十分确实。"
房间里又鸦雀无声地沉默了一会儿,邓蒂斯依旧在偷听,他推测这
是医生在第二次检查尸体了。"您放心好了,"医生说,"他是死了。这一点我敢担保。""您知道,阁下,"堡长坚持说,"这种事情,我们是不能单凭检
验就算满足的。不论外表看上去怎么样,还是请您按照法律所规定的正
式手续办理来了结您的责任吧。""那末,把烙铁去烧来,"医生说,"但这一着实在是不必的。"这个烧烙铁的命令使邓蒂斯打了一个寒噤。他听到匆忙的脚步声,
门的格格声,人们的来去声。过了几分钟,一个狱卒进来说:"火盆来了,烧着啦。"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听到了烙肉的声音,那种令人作呕的怪
味甚至穿透了墙壁,传到惊恐地偷听着的邓蒂斯的鼻孔里。一闻到这种人肉被烧焦的气味,青年的额头挂满了冷汗,他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了。"您看,阁下,他真是死了,"医生说,"烧脚跟最厉害。这个可
怜虫这一来倒把他的傻病医好了,他从监狱生活里解脱出来啦。""他的名字不是叫法利亚吗?"一个陪堡长同来的官员问道。"是的,先生。据他的说法,这是一个古人的名字。他倒很有学问
的,而且只要不提他的宝藏,理智也够清楚,但一提到那件事,他就固
执得要命。""这种病我们叫做偏执狂。"医生说。"你没有听到他抱怨什么事吗?"堡长对那负责管理长老的狱卒
说。
"从来没有,大人,"狱卒回答说,"那是从来没有的事,相反的,他有时还讲故事给我听,有趣极了。有一天,我的老婆生了病,他给我开了一张药方,果然把她医好了。"
"哦,哦!"医生说,"我倒不知道这儿还有一位与我竞争的同行呢,但我希望,堡长阁下,您尽可能从优给他办理后事。""是的,是的,您放心吧。我们尽可能找一只最新的布袋来装他。这该使您满意了吧?""我们是否必须当着您的面把最后的手续办好,大人?"一个狱卒问。
"当然罗。但要快!我可不能整天留在这儿。"于是又响起了人们进进出出的脚步声。一会儿以后,一阵揉蹭麻布的声音传到了邓蒂斯的耳朵,床格吱格吱地作响,地上响起一个人举起一样重物的脚步声,然后床又受压咯吱地叫了一声。
"就在今天晚上。"堡长说。"要举行弥撒吗?"随从之中有一个人问。"那可办不到了,"堡长回答。"堡里的神父昨天向我请假,要到
耶尔去旅行一星期。我告诉他,在他离职的期间,我会照顾犯人的。要是这可怜的长老不是这末忙着要去,他是可以享受安灵祭的。"
"啐,啐!"医生说,干他这一行的人大多是不信鬼神的,"他本来就是当神父的。上帝会尊重他的职业,不会派一个神父来给他送葬,和他开这么一个鬼玩笑的。"这一个残酷的玩笑后面接着发出了一阵大笑。这时,包缝尸体的工作仍在继续着。
"就在今天晚上。"堡长在工作完结的时候说。"几点钟?"一个狱卒问。"十点或十一点钟。""我们要看守尸体吗?""那又何必呢?只要把牢门关上,就算他还活着就得了。"于是脚步声退去了,声音渐渐去远。门链格格地响了一声,接着是
上锁的声音,以后就没有声音了,跟着来了一片比任何孤独的环境里更萧肃的寂静,——死的寂静,它拥抱了一切,甚至拥抱了那青年的冰冷了的灵魂。然后他小心翼翼地用头顶起那块大石,谨慎地环顾室内。室内没有人。邓蒂斯于是离开地道,跳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