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8:10
憾,而他又不愿意让他的同伴看出他脸上的这种表情。说老实话,这个青年人的心里现在只有欢喜的份儿,因为他发觉他在监牢里已不再孤独,不再冷清清地没有人共患难了。
长老在爱德蒙床上休息,而爱德蒙还是站着。他以前从来不曾想过要逃走。有些事情看来实在是不可能的,以致那种念头在脑子里一刻儿都不会逗留。在地底下掘一条五十呎的地道,尽三年的时间来致力于一种工作,即使成功,也不过是把自己带到一个临海的悬崖边上,从五十呎,六十呎,或许甚至一百呎的高处向下跳,冒着在岩石上粉身碎骨的危险,而即使那逃亡者能有幸逃过哨兵毛瑟枪里的铅丸,逃过了一切危险,也还得再游三哩路的海面,——这一切困难在邓蒂斯看来是这样的可怕,这种计划他甚至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他只是听天由命。但看到一个老年人竟这样大胆不怕死的在寻求活路,他就有了一个新的方向,他的勇气和精力也被激励起来。已经有别人做过他甚至连尝试一下都没有想过的事,那个人,还没有他这样年轻,这样强壮,也不如他这样灵敏,却凭着耐心和技巧给自己配齐了做那桩惊人的工作所必要的一切工具,只是因为测量上的一个错误而变成一场空。那个人把这一切都做到了。那末,邓蒂斯就没有做不到的事了!法利亚从他的牢房里掘通了五十呎地道,邓蒂斯决定掘通两倍于那个距离。年已五十的法利亚,尽了三年的时间来致力于那件工作,还没有前者一半年龄的他,却虚度了六年。做教士和哲学家的法利亚,不怕冒生命的危险游一段三哩路的距离来达到大魔岛,兰顿纽岛,或黎玛岛,难道象他这样一个强壮耐劳的水手,一个经验丰富的潜泳者,竟怕完成一件同样的工作吗?难道象他这样常常只为了好玩而投身到海底去折取珊瑚枝的人,竟会迟疑不决,怕游一段三哩路的距离吗?三哩路他在一小时内就可以游到,而以前,纯粹是为了消遣,他曾多次在水里游过两倍多那样长的距离!邓蒂斯下决心要学习这位大无畏的同伴的勇敢榜样,并牢牢地记住,曾做成过一次
的事,是可以重演的。
青年继续沉思默想了片刻,宣布说,"我想出你所寻求的办法了!"
法利亚吃了一惊。"真的吗?"他赶紧抬起头来喊道,"请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
"你从你住的地牢挖过来的地道,是不是和外面这条走廊朝一个方向的?"
"是呀。"
"而走廊离你的地道不过十五步左右?"
"最多也不过如此。"
"那末好,我来告诉你我们所必须做的工作吧。我们必须在地道的中部开一条象丁字形那样的路。这一次你测量得准确一些。我们可以跑出到你讲过的那条走廊边上,把看守走廊的哨兵杀了,就此逃走。要保证成功,我们所需要的只是勇气,那个你是有的,还要气力,这个我也不少,至于说忍耐,你已经够多的了,——你现在只等瞧我的吧。"
"等一下,我的好朋友,"长老回答,"你显然还不明白我的勇气是属于哪一类的,而我是凭了那种勇气才有了气力的。至于说忍耐,我因为做那种日以继夜,夜以继日的工作,倒也锻炼得够了。但在那个时候,小伙子,——听我说,——在那个时候,我以为使一个无罪的人,一个没有犯法,不应当受罪的人归于自由是不会使万能的主不高兴的。"
"难道你的观念改变了吗?"邓蒂斯问。"难道遇见我以后你认为自己是有罪的了吗?"
"不,但是我是不希望变成这个样子的。到目前为止,我始终以为是在对环境作战,但现在你却提出一个和人作战的计划。我能够挖通一道墙,或拆毁一座楼梯,但我却不愿意刺穿一颗心,或夺掉一条命。"
邓蒂斯微微露出一点惊异之色。"当前面就是你的自由的时候,"他说,"你就为了那样的一个理由而踌躇不前吗?"
"请告诉我,"法利亚答道,"有谁阻止过你拆一根床脚下来,打倒你的狱卒,穿上他的衣服,然后设法逃走?"
"只是因为我从来不曾想到过这样的一个计划罢啦!"邓蒂斯回答。
"那是因为,"老人说,"上天不允许人犯这样的罪,所以阻止了这个想法钻入你的脑中。凡是一切简单易行的事情,我们天生的本能自会阻止我们不离正道。譬如说老虎吧,它的本性喜欢喝血,所以只要用鼻子一嗅,就可以知道它的牺牲品已经闯入它所及得到的范围里来了,它扑到那牺牲品的身上,把它撕得粉碎。那是它的本能,它服从了那种本能。但是人,却正巧相反,人是怕见血的。谋杀不但为社会的法律所反对,而且也是自然的法则所不容。"
邓蒂斯默默无言地听着这一番解释,觉得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了,因为这种想法一向就曾活跃在他的脑子里,或者,说得准确些,曾活跃在他的心里,因为有些想法是从脑子里想出来的,而有些想法是从心里流露出来的。
"自从我入狱以来,"法利亚说,"我把所有那些有名的越狱案都在我的脑子里想过了。那些成功的人,都经过长期的计划和小心安排的,——举些例来说,如波福公爵之逃出万森堡,杜布古长老之逃出伊微克堡,拉都特之逃出巴士底狱。但存心要逃脱而成功的例子是很稀少的。
机会常常会不意地到来,那是我们连想都想不到的。所以,让我们耐心地等待一个有利的时机吧,信赖时机吧,你将来会知道,我抓时机是不会比你差的。"
"唉!"邓蒂斯说,"你大概很能等待。这件长期的工作给你规定
了作业,而当你厌倦于劳动的时候,你还有你的希望来鼓励你,使你重
新振作起来。"
"我老实跟你说,"老人答道,"我不是单靠这个。""那末你做些什么事呢?""我或是写作,或是研究。""那末难道还允许你使用笔,墨水和纸张吗?""噢,不!"长老回答说,"我除了自己制造以外,还有谁会给我。"邓蒂斯惊呼道:"你已经制造成纸张,笔和墨水了吗?""是的。"邓蒂斯钦佩地望着他。但他的脑子里却依旧留着一些疑惑,长老的
慧眼一下子就看了出来。
"你到我的地牢里去的时候,"他说,"我可以给你看一篇有头有尾的文章,那是我反省我一生的心血结晶,——是在罗马斗兽场的废墟里,在威尼斯,圣?马克古宫的圆柱脚下,在佛罗伦萨的阿尔诺河边推敲而成的。我想不到竟有一天我的狱卒会让我在伊夫堡的牢墙之内有余暇把它们写出来。我说的那篇文章的题目是叫做论建立意大利统一王国,印出来可以成为一册四开本的大书。"
"这些文章你写在什么东西上面呢?""写在我的两件衬衫上。我
发明了一种药剂,可以使布片写起来象写在羊皮纸上一样的光滑流利。""那末,你是一位化学家罗?""勉强可算,我认识拉瓦锡①,而且是卡巴尼斯②的至交。""但是写这样的巨著,你一定需要书籍作参考,你有书吗?""在我罗马的书房里,我将近有五千本书。但把它们读了许多遍以
后,我发觉,一个人只要有一百五十本精选过的书,对人类一切知识都可齐备了,至少是够用或把应该所知道的都知道了。我把我生命中三年时间来致力于研究这一百五十本书,直到我把它们完全记在心里才罢手。所以我入狱以后,只要略微回忆一下,我就可以清楚它们的内容,就象把书本摊开在我面前一样。我可以把休昔的底斯③,萨诺芬④,普罗塔克,塔都司?李浮斯⑤,塔西佗⑥,史德拉达,约南特斯⑦,但丁⑧,蒙田⑨,莎士比亚⑩,斯宾诺莎(11),马基维里和布苏亚(12)的书全部背给
①拉瓦锡( 1743—1794),法国化学家。
②卡巴尼斯( 1757—1808),法国哲学家,医生。
③休昔的底斯(公元前 460—395),希腊历史家。
④萨诺芬(公元前 427—355),希腊历史家。
⑤塔都司?李浮斯(公元前 59—?),罗马历史家。
⑥塔西佗( 200—276),罗马皇帝。
⑦约南特斯,六世纪的历史家。
⑧但丁( 1265—1321),意大利诗人。
⑨蒙田( 1533—1592),法国哲学家。
你听。我这还只是举出几个最有名的作家而已。"
"那末,你一定是懂得好几种语言的了?"
"是的,我可以讲五种近代语言,就是德语,法语,意大利语,英语和西班牙语。我还靠了古代希腊文学会了现代希腊语,我还不能说得非常流利,但我现在还在不断地研究呢。"
"你在研究?"
"是的,我把我所知道的字组成了一套词汇,把它们翻来复去的组织起来,所以我已经能用它们来表达意思。我大约知道一千个字,那一千个字是绝对必须的,虽然我相信字典里将近有十万个字。我不能希望说得非常流利,但我能够使我的意思让人听得懂,那也够了。"
邓蒂斯愈来愈觉得奇怪了,他觉得面前这个人具有超凡的能力。可是,他还是希望能发现他某种缺陷,于是他说:"但假如你没有笔,你怎么能把你所说的那本巨著写出来呢?"
"我自己制造了几支绝妙的笔,这个办法要是一旦流传出去,大家一定很乐于使用。你知道,我们逢到斋日是有大鳕鱼吃的。我就选用了这种鱼头部的几条软骨来用,你简直想象不到每到星期三,星期五和星期六我是多么的欢喜,多么的欢迎它的到来,来更多的供给我做笔的材料,——因为我坦白地承认,我这种历史著作是我最大的安慰。当我在追述过去的时候,我忘掉了目前。当我自由自在地在历史里驰骋往还的时候,我不再记得我是一个囚徒了。"
"但墨水呢?"邓蒂斯说,"那个你又怎么弄到的呢?"
"我告诉你,"法利亚答道。"我的黑牢里以前原有一只壁炉,但在我住进这间牢房以前,早就已经不用。可是,它一定用过许多年,因为它上面盖着厚厚的一层煤烟,这种煤烟,我把它溶解在每星期天给我拿来的酒里面,我可以向你保证,你再别想找到一种更好的墨水了。至于极其重要的记录,想引起特别注意的,我就刺破一只手指,用我的血来写。"
"你什么时候可以把这些东西拿给我看呢?"邓蒂斯问。
"随便你什么时候都行。"长老答道。
"噢,那末立刻给我看吧!"青年恳求说。
"那就跟我来。"长老说着就重新钻进地道里,一会儿就不见了。邓蒂斯跟了进去。
⑩莎士比亚( 1564—1616),英国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