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8:10
听听声音有没有再来,渐渐地对那个犯人的审慎感到不耐烦起来,而那个犯人却猜不到打扰他的原来也是一个象他自己那样切望着自由的囚徒。
三天过去了,要命的七十二个钟头,是一分钟一分钟的数过去的呀!
最后,有一天晚上,正当狱卒来作了他最后一次的查看以后,当邓蒂斯第一百次把他的耳朵贴到墙上去的时候,他仿佛听到石块之间有一种几乎察觉不出的动作。他缩身离开墙,在他的斗室里踱来踱去,以便集中思想,然后又把他的耳朵贴到老地方去。
不用怀疑,那一边一定在做一件什么事,而犯人已发觉了危险,已比以前更小心地在继续他的工作,已用凿子代替了铁杆。
在这个发现鼓舞之下,爱德蒙决心要帮助那个不屈不挠的劳动者。他第一步是搬开他的床,因为据他看来,那工作是在床后面那个方向进行着的。他用眼睛搜索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穿透墙壁,挖掘水泥,以便搬开一块石头。
他什么都没有看到。他没有小刀或尖利的器具,只有他窗上的栅栏是铁做的,但它是那样结实,他已领教过多次了。他的全部家具包括一张床,一把椅子,一张桌子,一只提桶和一个瓦壶。床上有铁档子,但却是旋紧在木架子上的,要有一只螺丝刀才能把它们取下来。桌子和椅子上没有可用之物,提桶是有柄的,但那柄已经被拆掉。剩下的只有一种来源了,就是把瓦壶打破,挑一块锋利的碎片来挖墙。他让瓦壶掉到地上,碎成片片。他把两三块最锋利的藏到床上,其余的留在地上。打破瓦壶是一件极其自然的小意外,绝不会引起疑心的。他有整夜的时间可以工作,但在黑暗之中,他做不了多少事,他不久就觉得他的工具已碰上了某种坚硬的东西。他把床推回去,等待天亮。一有了希望,忍耐心也跟着回来了。
他整夜都听着那个隐蔽的工作者,那个人在继续开他的路。白天来了,狱卒也进来了。邓蒂斯告诉他,说他在喝水的时候把瓦壶从手里滑跌了下去,狱卒一边埋怨一边又给他去另外拿一个,也懒得去打扫那些打烂的碎片。他很快的就回来了,叮嘱犯人以后要小心,就走了。
邓蒂斯欢喜地听到钥匙在锁眼里格勒地一转。他一直听到脚步声完全寂灭,然后,急忙拉开他的床,凭着穿进他的地牢里来的那一点微弱的光线,看出昨天晚上他原来是在攻石头而不是在挖除石头四边的石灰。由于牢内潮湿,石灰一碰就碎。他很高兴地看到它竟会自己剥落,——当然,只是一些碎片,但在半小时以后,他已刮下了满满一把。一位数学家大概算得出,这样挖下去,在两年之内,假如不计那些石头,就可以掘成一条二十呎长,二呎宽的地道。犯人自怨自艾,责备自己不曾把那些在祷告和绝望中度过的光阴用到这上面来。在六年——据他算
来,已有这么久了——的囚禁期中,还有什么事完成不了呢?
邓蒂斯接连工作了三天,以最大的小心挖掘水泥,使石头暴露出来。墙壁是用碎石筑成的,为了使它更其坚固,还用粗糙不平的大石嵌住其间的空隙。他所挖到的就是这些大石之一,他必须把它从石窝里挖出来。他勉强用他的指甲去挖,但指甲太软了;至于那瓦壶的碎片,嵌进石缝里一撬就碎了,经过一小时白费气力的辛苦以后,他住手了。难道他就此一开头就停止,只是一事不做地等着,等他那疲倦而或许有工具的邻居来完成一切吗?一个想法突然窜入他的脑子里,他微笑起来,额头上的汗也干了。
狱卒给邓蒂斯拿汤来的时候,总是盛在一只铁的平底锅里的。这只平底锅还盛着另一个犯人的汤,——因为邓蒂斯曾注意到,它有时是很满的,有时则是半空的,这得看狱卒是先送给他还是先送给他的同伴而定。这只平底锅的柄是铁的,邓蒂斯情愿以他十年的生命来和它交换。
狱卒每次把这只平底锅里的东西倒入邓蒂斯的盆里以后,邓蒂斯就用一只木匙把他的汤喝了,把盆子洗干净,留待第二次再用。当天晚上,邓蒂斯把他的盆子放在近门的地面上。狱卒进门时踩着了盆子,把它踩破了。这一次他不能怪邓蒂斯了。他固然有错,不应该把它放在那里,但狱卒却也不该走路时不看看清楚。
所以那狱卒只咕噜咕噜地抱怨了几声也就算了。他周围四顾,看有什么东西可以盛汤,但邓蒂斯的餐具只有一只盆子,——再无其他可以代替的东西。
"把锅留下来吧,"邓蒂斯说,"你给我拿早餐来的时候再带去好了。"这个建议对上了狱卒的心意,这可以使他不必上下再多跑一次。他就把平底锅留了下来。
邓蒂斯乐得手舞足蹈起来。他急忙吃了他的食物,又等了一个钟头,唯恐狱卒会改变主意又回来,然后,他搬开他的床,把平底锅的柄头插进墙上大石和碎石的缝里,把它当作一条杠子用。轻轻一摇就向邓蒂斯证明他的计划很不错。一小时以后,那块大石头就从墙上挖了出来,露出一个呎半见方的穴洞。
邓蒂斯小心地把石灰都集拢来,捧到地牢的一个角落里,用泥土把它盖上。现在他手里有了这样宝贵的一样工具,这是碰巧得来的,或更正确地说,是他用计谋得来的,他决定要尽量利用这一夜功夫,就毫不停顿地继续工作。天一亮,他就把石头放回原地,把他的床推回去靠住墙壁,在床上躺下来。早餐只有一片面包,狱卒进来把面包放在桌子上。
"咦,你没有另外给我拿一只盆子来。"邓蒂斯说。
"没有,"狱卒回答说,"你把什么东西都弄坏。先是你打烂了你的瓦壶,然后你又让我踩破你的盆子,要是所有的犯人都学你的榜样,政府就要破产啦。我就把锅留给你,就用这个给你盛汤,那样,省得让你再打烂碟子了。"
邓蒂斯举眼向天,在被单下面合起他的双手。他对于能保有这一片铁器比给他留下什么都更感激。但他已经注意到,那一边的那个犯人已停止工作了。这没有什么关系,为了这,他得更加紧工作,假如他的邻居不来就他,他可以过去就他。他毫不疲倦地整天工作,到傍晚时分,他已经挖出了十把水泥、石灰和碎石片。当他的狱卒快要来的时候,邓
蒂斯扳直那条锅柄,把铁锅放回原处。狱卒向锅里倒了一些老一套的肉汤,不,说得确实些,是鱼汤,因为这一天是斋日,犯人每星期得斋戒三次。要不是邓蒂斯早就忘了计算日期,这本来倒也是一种计算日期的方法。狱卒倒了汤就走了。邓蒂斯很想确定他的邻居究竟是否真的已停止工作。他听了一听,一切都是静静的,就象过去的三日来一样。邓蒂斯叹了一口气,这显然是他的邻居不信任他。但是,他依旧毫不沮丧地整夜工作。两三小时以后,他遇到了一样障碍物。铁柄碰上去毫无影响,只是在一个平面上滑了一下。邓蒂斯用他的手去摸,发觉原来是一条横梁。这条横梁挡住了,或更贴切地说,封锁了邓蒂斯所挖成的洞,所以必须在它的上面或下面从头再挖起。那不幸的青年料不到会遇到这种障碍。"噢,上帝!上帝呵!"他轻声地说,"我曾这样诚心诚意地向您祷告,希望您听到我所祷告的话。但你既剥夺了我的自由,又拒绝给我死的安息,提醒我再活下去,——我的上帝呵!可怜可怜我,别让我绝望而死吧!"
"谁在把上帝和绝望放在一块儿说呢?"一个象是来自地下的声音说,这个被距离所窒息的声音传到那青年人的耳朵里,是那样的飘渺恍惚,象是从坟墓里发出来似的。爱德蒙头发都竖立了起来,他身体一缩,跪在地上。
"啊!"他说,"我听到一个人的声音了。"这四五年来,除了他的狱卒以外,他简直没有听到其他任何人和他讲过话,而在一个犯人看来,狱卒并不是一个人,——他是橡木门以外的一扇活的门,铁栅栏以外的一道血和肉的障碍物。
"看老天面上,"邓蒂斯喊道,"请再说话吧,虽然你的声音吓了我,你是谁?"
"你是谁?"那声音问。
"一个不幸的囚徒。"邓蒂斯回答,他答话的时候毫不犹豫。
"哪一国人?"
"法国人。"
"叫什么名字?"
"爱德蒙?邓蒂斯。"
"干哪一行的?"
"是一个水手。"
"你到这儿有多久了?"
"是一八一五年二月二十八日来的。"
"什么罪名?"
"我是冤枉的。"
"但冤枉你什么罪名?"
"说是参加造反,帮助皇帝回来。""什么!皇帝回来!那末皇帝不在位了吗?"
"他是一八一四年在枫丹白露逊位的,以后就被押到爱尔巴岛去了。但你在这儿多久了呢,怎么这些事情都不知道呀?"
"一八一一年来的。"邓蒂斯打了一个寒颤,这个人已比他自己多关了四年牢。"不要再挖了,"那声音说,"只告诉我你的洞有多高就得了。"
"和地面齐平。""这个洞是怎么遮起来的呢?""在我的床背后。""你关进来以后,你的床搬动过没有?""没有。""你的房间通什么地方?""通一条走廊。""走廊呢?""通天井。""糟糕!"那声音低声地说。"哦,怎么样?"邓蒂斯喊道。"我上当啦,我计划里的这一点缺陷把一切都毁了。设计图上只错
一条线,实行起来就等于错了十五呎。我把你所挖的这面墙当作城堡的
墙啦。""但你那不是挖到海边去了吗?""那就是我所希望的。""假如你成功了呢?""我就跳到海里,登上附近的一个岛上,——大魔岛或是狄波伦岛,
——那时我就安全了。""你能游得那么远吗?""上天会给我力量的,而现在全都完了!""全都完了?""是的,你小心别再挖了。别再工作了。听我的消息再说吧。""至少请告诉我你是谁呀。""我是——我是二十七号。""那末你不信任我罗?"邓蒂斯说。他好象听到从那个无名客那儿
传过来一阵苦笑。
"噢,我是一个基督徒,"邓蒂斯大声说,他本能地猜想到这个人是有意要弃他而去。"我凭基督的名义向你发誓,我情愿让他们杀掉我也不会向你和我的刽子手们吐露一丝真情,但看老天爷的面上,别躲开不和我见面,别不和我说话,不然我向你发誓——因为我已经到了我忍耐的最后关头了——我就要对准墙壁把我的脑髓撞出来了,而我死了以后,你心里会懊悔的。"
"你多大了?听你的声音象是一个青年人。"
"我不知道自己几岁,因为到了这里以后,我就不曾数过年月。我所知道的只是当我被捕的时候,我刚满十九岁,那时是一八一五年二月二十八日。"
"还没有满二十六!"那声音轻轻地说,"在这种年龄,是不会做奸细的。""不,不,不!"邓蒂斯喊道。"我再向你发誓,就是他们把我剁成肉酱也不会出卖你的!""幸亏你对我这样说,这样请求我,因为我就要另外去拟一个计划,
不顾你了,但是你的年龄使我放了心。我会再到你这儿来的。等着我吧。""什么时候?""我必须得算算我们的机会再说,我会打讯号给你的。"
"但你不会不顾我的吧,请你到我这儿来,要不就让我到你那儿去。我们一同逃走,假如我们不能逃走,我们就谈谈天,——你谈你所爱的那些人,我谈我所爱的那些人。你一定爱着什么人的吧?"
"不,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
"那末你会爱我的。假如你年纪轻,我就做你的朋友,假如你年纪大了,我就做你的儿子。我有一个父亲,要是他还活着,就有七十岁啦,我只爱他和一个名叫美茜蒂丝的青年姑娘。我爹还没有忘记我,这个我是可以肯定的,但她还爱不爱我,那就只有上帝知道了。我将来就象爱我爹的那样爱你。"
"很好!"那声音答道,"明天。"
这几个字的语气无疑是出于诚意的。邓蒂斯站起身来,还是象先前那样小心地埋藏了从墙上挖下来的碎石和残片,把床推回去靠住墙壁。于是他让自己沉醉在他的幸福里,他将不再孤独了,他或许快要重新获得自由了。退一步说,即使他依旧还是做一个囚徒!他也至少有了一个伴侣,而囚徒生活一经与人分尝,其苦味也就减少一半了。
邓蒂斯整天地在他的斗室里踱来踱去,心里充满了欢喜。他有时竟欢喜得发呆,他在床上坐下来,用手按住他的胸膛。每有极轻微的响动,他就一跃跳到门口去。有一两次,他脑子里发生一种恐惧,唯恐他会被迫和这个他已经爱上了的无名客分离。假如发生这种事情,他也已下了一个决心,当狱卒移开他的床,弯下身来检查那洞口时,他就用他的瓦壶击死他。他会被处死,但他本来已经是快要忧虑绝望而死的了,只是这个神妙不可思议的声音又把他救活了过来。
傍晚时分,狱卒来了,邓蒂斯已上了床。他觉得这样似乎可以把那未完成的洞口保护得更安全一点。他的眼里无疑的露出了一种奇异的表情,因为那狱卒说,"喂,你又疯了吗?"
邓蒂斯没有回答。他怕他的声音会把自己的情绪泄漏出来。狱卒一路摇着头退了出去。夜来了,邓蒂斯希望他的邻居会利用这寂静来招呼他,他却错了。但第二天早晨,正当他把床拖离墙壁时,他听到了三下叩击声,他赶紧跪下来。
"是你吗?"他说,"我在这儿。"
"你的狱卒走了吗?"
"走了,"邓蒂斯说,"他不到晚上是不会回来的。我们可以有十二小时的自由。"
"那末,我可以动手了?"那声音说。
"噢,是的,是的,马上动手吧,我求求你!"
邓蒂斯这时半个身体埋在洞口里,在一刹那间,他撑手的那一块地面开始陷了下去。他缩回身来,一大堆石头和泥土落了下去,而就在他自己所挖成的这个洞下面,又露出一个洞来。接着,从那个无法知道深浅的洞底里,他看到最初露出一个头,接着露出了肩膀,最后露出了一个人的身体,那个人轻轻地跳进他的地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