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7:38
家外交家的惯技,报纸上随时看得见.——他们却还得钩心斗角的"做姿态",大概不装不成其为政治家外交家罢?
装欢笑,装悲泣,装嗔,装恨,装惊慌,装镇静,都很难;固然难在象,有时还难在不象而不失自然."小心陪笑"也许能得当局的青睐,但是旁观者在恶心.可是"强颜为欢",有心人却领会那欢颜里的一丝苦味.假意虚情的哭泣,象旧小说里妓女向客人那样,尽管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也只能引起读者的微笑.——倒是那"忍泪佯低面",教人老大不忍.佯嗔薄怒是女人的"作态",作得恰好是爱娇,所以《乔醋》是一折好戏.爱极翻成恨,尽管"恨得人牙痒痒的",可是还不失为爱到极处."假意惊慌"似乎是旧小说的常语,事实上那"假意"往往露出马脚.镇静更不易,秦舞阳心上有气脸就铁青,怎么也装不成,荆轲的事,一半儿败在他的脸上.淝水之战谢安装得够镇静的,可是不觉得意忘形摔折了屐齿.所以一个人喜怒不形于色,真够一辈子半辈子装的.
《乔醋》是戏,其实凡装,凡做作,多少都带点儿戏味——有喜剧,有悲剧.孩子们爱说"假装"这个,"假装"那个,戏味儿最厚.他们认真"假装",可是悲喜一场,到头儿无所为.成人也都认真的装,戏味儿却淡薄得多;戏是无所为的,至少扮戏中人的可以说是无所为,而人们的做作常常是有所为的.所以戏台上装得象的多,人世间装得象的少.戏台上装得象就有叫好儿的,人世间即使装得象,逗人爱也难.逗人爱的大概是比较的少有所为或只消极的有所为的.前面那些例子,值得我们吟味,而装痴装傻也许是值得重提的一个例子.
作阿姑阿翁得装几分痴,这装是消极的有所为;"金殿装疯"也有所为,就是积极的.历来才人名士和学者,往往带几分傻气.那傻气多少有点儿装,而从一方面看,那装似乎不大有所为,至多也只是消极的有所为.陶渊明的"我醉欲眠卿且去"说是率真,是自然;可是看魏晋人的行径,能说他不带着几分装?不过装得象,装得自然罢了.阮嗣宗大醉六十日,逃脱了和司马昭做亲家,可不也一半儿醉一半儿装?他正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而有一向当时人多说他痴,他大概是颇能做作的罢?
装睡装醉都只是装糊涂.睡了自然不说话,醉了也多半不说话——就是说话,也尽可以装疯装傻的,给他个驴头不对马嘴.郑板桥最能懂得装糊涂,他那"难得糊涂"一个警句,真喝破了千古聪明人的秘密.还有善忘也往往是装傻,装糊涂;省麻烦最好自然是多忘记,而"忘怀"又正是一件雅事儿.到此为止,装傻,装糊涂似乎是能以逗人爱的;才人名士和学者之所以成为才人名士和学者,至少有几分就仗着他们那不大在乎的装劲儿能以逗人爱好.可是这些人也良莠不齐,魏晋名士颇有仗着装糊涂自私自利的.这就"在乎"了,有所为了,这就不再可爱了.在四川话里装糊涂称为"装疯迷窍",北平话却带笑带骂的说"装蒜","装孙子",可见民众是不大赏识这一套的——他们倒是下的稳着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