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还未西下,断肠人找不到天涯。沙夏摇着倾扇的骨扇,奋力扇着裙裾衣角马车溅起的烟尘,她本是闲极无聊应雪释王爷的邀请出来晒晒太阳,路上招惹了两条尾巴已是不幸,却没想更不幸的是她难得要买只糖葫芦消遣消遣,步子还没迈到马路对面,就险险被一辆疾驰马车撞飞了魂魄,亏得释王爷身手利落将她拨到了一边,不然现下那马蹄下踩着的就不是她那三寸天蚕丝白绫,而是她千娇百媚的脑袋瓜子。
雪释百忙之中扫下她发上木簪,低喊:“闭眼。”沙夏顿时了悟低了头,云鬓疏散飞扑而下遮了她大半的脸,雪释捡起那白绫置于袖中,拧眉望着马车。
马蹄高高扬起嘶鸣一声,踏起卷卷烟尘。有人勒了缰绳匆匆跨下马车,布衣小厮深深做了一揖歉然道:“多谢公子相助,惊扰了各位,我家主人甚是过不去,若是不嫌弃的话,一起到这八仙桌坐上一坐如何?”
沙夏从发丝缝里往旁看了看,果然在她右手边五步之外就是一座三层楼高的酒馆,檀香木牌匾上字迹遒劲龙飞凤舞“八仙桌”。沙夏收了扇子丢给倾扇,闭眼抓了雪释一点头:“我刚好饿了。”
店小二殷勤的跑过来将马车引到后院安置,领着他们六人入了二楼的包厢。沙夏眼闭不能视物,只听得兽皮靴子踩木板上温钝的声音,叮咚若泉水落石的嗓音从她左侧响起:“姑娘,当心脚下。”说话间,已有一双温热的手掌伸过来虚虚扶了她手肘,沙夏顿了顿,侧过头,雪释正在楼下与掌柜处说话,抬头与她道:“你先随他们进去,我稍稍就来。”沙夏蹙了眉,任由那马车的主人引着她进了包厢。
倾扇与毕羽与她并不怎么说话,她自认为毕羽跟了来纯粹是瞧上了释王爷的美色,而那倾扇大抵也是恋上了毕羽的美貌,他们你追我,我追他,倒真是热闹的紧,却完全与她无关。八仙桌确然是个不错的酒馆,他们还未点菜,店小二就很快的送上了三叠炒花生米和花糕及这麟国最负盛名的莲蓉酥饼。清甜的香气扑入她辘辘饥肠,勾起一股子饥渴的难耐意味。沙夏单手撑着下巴脸朝着进风的窗口,百无聊赖。倾扇与马车主人已经热络的闲聊了起来。
这马车主人叫介子栖,原是药材商人,常年于各国边境中奔跑,倒卖一些稀有药材,有时也做些布匹皮革生意,此番他来麟国却是钻了麟国与森罗开战的间隙子,运了些伤药与军队赚取利润。沙夏不是皇皇族,对这些商人不爱国的势力行为连薄怒也谈不上。身为弱女子的毕羽却似乎对这行当很是兴趣十足,热切的扒着介子栖问了一个又一个的问题,那介子栖想必也是爱好美女的主儿,自然言无不尽。沙夏大概喝到第三杯茶的时候,介子栖方结束和毕羽关于胭脂品种质量的探讨,把半碟莲蓉酥饼推到沙夏跟前柔声细语道:“姑娘看来甚是欢喜这些甜食,介子栖虽不富豪,却在这麟城也置了几处园子中了些果树,开了几件糕点坊,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改日介子邀了你三人到敝舍品尝一番,何如?”
沙夏嘬了一口热茶,将剩下半碟酥饼吃得只剩一两块,撕下衬衣袖口的一块白色布帛束于眼上,方睁开眼慢悠悠的望过去道:“我与这二人不熟,阁下若是寂寥了找她二人便是,不必捎上我了。”男人一身绮罗绫觳内袍,罽衣外褂,袖子两团火红狐裘甚是稀罕,倒是不辱没商人这个身份。只是那清俊的眉眼怎么看都更贴近书堆里翻滚的书生。完全没有商人的奸猾味儿。
毕羽捏茶盏的动作僵了一僵,更添柔弱,倾扇继续握了那把骨扇挡了鼻下脸,一双细长的眉眼勾人的盯着她,似笑非笑。
介子栖将他们三人望上一圈,咳了一咳道:“相识一场即是缘分,姑娘何必这般疏远,东西大家一起吃才最美味。”
沙夏挑眉:“啊,是么?”依然不甚有兴致的语气,眼睛从窗口投出去放在楼下正与掌柜相谈甚欢的男子身上,长眉深皱,雪释耽搁的太久了。
毕羽半合了眼,有些幽怨:“毕羽还是不去了吧,夏姑娘身份高贵,岂是我们这些下民可以攀附的。”
沙夏眼分微扫,勾起了半边唇角:“姑娘到甚有自知之明。”
毕羽脸色立马青白红
黑交错又交错。
倾扇骨扇一开,把整张脸完全埋了进去,只余一双直耸直耸的肩膀。介子栖又做作的咳了咳,眉眼含笑。
楼下雪释蹙眉往上望了望,终是辞了那掌柜。沙夏打了个哈欠,扬手招小二:“上菜。”
“马上来,客观客官稍等。”说完便呲溜溜的往灶台奔。八仙桌的小二也是极上档次的,一颦一笑皆是恰到好处,不冷漠也不过分热忱,叫人心中舒坦。沙夏默默看着,突然想起那勾栏小倌,其人大抵也是这副模样吧。
雪释推门进了包厢,手指还拎了一把包裹,他看着沙夏脸上那不伦不类的布帛,一阵挤眉弄眼后不顾围观者众,径自把她拨过来换了个干净的绸带。
沙夏愣愣的摸着那滑腻柔软的触感,微微惊奇:“你什么时候去买的?”
雪释正打开包裹,闻言动作未止道:“我束发的带子,还没用过,你便暂且凑合着吧。”
沙夏乐呵呵一笑:“无妨无妨,我甚欢欣它。”
包裹里面卧着的却是一支上好的金绿猫眼石宝玉簪子,脉络细长密集,雕工细致,簪尾一株孔雀翎栩栩如生,形状姣美。沙夏对宝玉研究不深,端看这成色却已是极品。
雪释将那簪子握于手心,绕着指尖转了一圈,碧色如剑,扎人眼。
介子栖抚掌赞道:“兄台这支簪子怕是要比一座城池还要来的贵重。”
毕羽抽气。倾扇公子状似淡定。
沙夏奇妙的咬咬舌头,呜呜道:“您这是打算去贿赂谁呢?”
雪释展颜一笑,摸了她脑袋:“夏尔果然聪慧,这都叫你猜到了。亏得我之前还忧心你是否误以为这是送你而白高兴了一场。”
沙夏颇为嫌弃的努努嘴,不屑的哼唧哼唧。
倾扇拿着扇尖抵着下巴扬眉道:“在下倒是好奇哪位高人能有幸得了兄台你的贿赂?”
介子推仰头灌下一杯女儿红,喒喒嘴道:“莫不是那城北卖油翁的独女?据说他有一闺女,容色倾城,至今尚未出阁,兄台有心,这簪子确然易得女儿心。”
雪释侧头一笑:“非矣,却也差不远了。”
一顿饭吃的众人皆欢,除了沙夏。她饭前吃了太多酥饼,待那主食上桌之后,她却是一点胃口也无了。
饭后她正预备拖了雪释去往此行目的地——丝春楼。介子栖却摇头晃脑直言那里不好,真真不如去城东海棠苑赏花。据他所说今年正是五年一度的寒菊节,世界各地各种品种的菊花聚于一处,那景观无限雅致销魂。雪释似乎对那如何销魂法极是好奇,抓了沙夏义无反顾的奔去了。
这寒菊节果真并非浪得虚名,沙夏将将步入那海棠苑,便见得姹紫嫣红的菊花密密麻麻的铺了满目,有单瓣型、卷散型、舞环型、球型、莲座型、龙爪型、托桂型、垂珠型、垂丝型、毛刺型无数形态的花朵,琳琳琅琅的布了一院子,有扶墙蜿蜒而上的,有海棠春睡般斜卧的,有交颈而依的,甚或还有簇成一团相拥而抱的,可谓千姿百态,真比皇帝老儿那后宫三千佳丽还要来的蔚为壮观。沙夏看的颇是傻眼。
介子栖得意洋洋捧了两朵波斯菊与毕羽和沙夏一人一朵,顺便还附赠了一言:“鲜花赠美人”,沙夏甚是受用。
今日来海棠苑的人比市集上看毕羽卖身葬父的人多上几多,这满眼除了菊花便是人口,可谓不分伯仲,却也相得益彰。沙夏在看到一园子的姑娘都捧了把菊花之后便无趣的把手中那朵丢到了花丛中,等其开春化作春泥更护花去了。介子栖对此只是笑笑,并不置可否。只有毕羽还把那残花当宝,仔细护在怀里,生怕被拥挤的人群碰掉了一片花瓣。
待行到处一处四岔路口,倾扇顿了顿,捏着扇子指了一指解释道:“往左是文人骚客在对菊行辞令,往右是民间杂耍兼游戏,我们往哪走?”
毕羽纤指扎向左,沙夏步子踏向右。向人相顾无言泪千行,真真尘满面鬓如霜。
雪释抚额微笑,站到了沙夏这边。介子栖踟蹰片刻只道:“要不我们分两路?”
沙夏和雪释点头,毕羽却收回了手,也踏向了右。于是沙夏知道这姑娘果然觊觎雪释觊觎的厉害,厉害的连人生方向都没有了。情爱果真叫人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