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食色性也。阿月曾与她说其中意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彼时他正咬了满满一口新鲜荔枝怀里还抱了一篮子站在山庄院内水塘上架着的廊桥之上,绛紫色的对襟短袍,墨黑的束脚长裤配着同紫色的锦靴,态度很不可一世且带了丝炫耀的意味,仿佛正在说:想知道么?想的话就给我磕三个响头,兴许大爷心情舒畅就给你说说皮毛。正逢她心情不错端了一个木盆子蹲在门口洗头发,闻言很顺手的把盆子砸了过去,幸好阿月不会水,硬生生的在寒冰冻水中泡了半盏茶的时间,待到院外聚众打牌的奴仆们赶过来时他已是一脸青紫,与那身华裳越加的匹配。至此她每每见了紫色总会想起“食色性也”,并立下毒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这毒誓却是真的毒,她在十五月圆的那天对着天上圆月说若是不能通晓此意,便终生终世都取不得自由!她便是这样一个人,在很多攸关生命的时刻都能淡定从容不急不迫似是失了性命也无关紧要,然在某些时候又固执的拿了性命去赌那结局。为此她特地挑了一个楼天罡带着护卫去祭祖的时候,默默掩了众人的耳目潜入了山庄最大的藏书阁内,把所有带“子”字的书籍都翻了一遍,然后顿悟。
所谓食色与男子性喜渔色都是指异性之间那种暧昧朦胧且禁忌的关系,古往今来众多青楼勾栏院都是为了提供此方面的便利而存在的,这是暗里。明里自然更多,比如三妻四妾,比如皇帝那浩浩荡荡的后宫佳丽美人。沙夏在藏书阁待了三日,直到楼天罡归来的前一日,自以为有些地方仍旧成谜,遂不计前嫌的去请教阿月,阿月坐在美人榻上端出一副更加傲然的神情来指了指面前石桌上的一壶桃花醉,她耳聪目明殷勤的送到他手里,阿月甚是满意,将一壶桃花醉喝掉一半,在她险险被那酒香熏倒之前终是开了口:“你说这三日一直迷茫为何那些画册书卷中皆是男女成双成三成群却不见男男互拥,是也不是?”
他能将沙夏支支吾吾颠三倒四抛砖引玉阐述的疑惑一语道出,委实是个人才,沙夏不由的点头做尊崇状:“正是。”
楼月抿嘴含蓄的微微笑:“男男相抱自是有的,只是那有悖伦常,为当世所不耻,是以这事便藏的极是隐蔽,但即使隐蔽若是有心还是能寻得的,比如那些官宦富贵人家枕头底下藏着的房中术,当然,最精彩的当数吾皇搁奏章的花楠木底下的漆金彩本。据说……其乃举世珍品啊~”话语间已扔了一本通体金黄的镶金卷轴与她。
一片生机盎然的翠竹从中,花黄紫红的紫菀花密密麻麻的扎满了竹林间隙,楼月白面上的一朵嫣红云彩衬着这大片扶疏花木倒显得清雅又高洁。
沙夏默默打开那五彩斑斓的卷轴,入目皆是形状扭曲的光裸肢体,她蓦然间想起与云娘有奸情的书生。“果真是珍品。”
沙夏自以为她这一生怕是都与这风月孽情之事扯不上关系,时而意趣到了便翻两本花花卷轴瞧上一瞧。然世事总是多变的叫人难以揣测,正如这江南的天气,一忽儿雾气蒙蒙,一忽儿便能晴空万里皎云朵朵。此时沙夏正揣着从阴雨天步入暖阳日的少女情怀任由雪释摸着她下巴欢快的调着情。她千千万万年以来从未遭人调戏过,此番果真新鲜又有趣。
雪释一把挑下她脸上白绫,墨黑凤眸一寸一寸逡巡她全身,似要从她脸上寻找什么,她微微疑惑的挑了半边长眉,心里紧张又期待。
“你难道不是肉长的么?从那百丈的城墙上跌下来,身上还压了一个人,竟半点不觉疼痛么?”他相当失望的从她颈脖处收回视线,那方寸肌肤上白皙光滑,不见丝毫瑕疵,竟更甚于深闺之中长大的千金小姐。
沙夏这才恍然,他方才是找伤疤去了。白日那一摔她后脑脊背咯吱的骨断声清晰可闻,内里必定断了几根骨头,但这于她而言不过是镜花水月,一触即散的幻象罢了,她终究是那既可倾国又能振国的琥珀,若是连这点伤痛都无法耐住的话,之前的千百年怕早发了疯。她淡薄的笑了笑,牙齿搁在他肩膀下,口鼻间皆是他冷冽的清甜香气,恍惚的眯了眯眼:“反正又不会死。”
牙齿下的肩膀明显一僵。
他身上有她渴望的血腥味,与别人身上的恶臭完全不同,是能诱出她尖利牙齿的腥甜,若不是有青原后来随着那封信一块送来的血丸子,此刻她怕是已经忍不住要咬了下去。楼天罡的叮嘱近在耳边,那是她夺取自由的唯一筹码,如若她犹豫了,便真的要死在这渊栖大陆了。
“你说若是有人为了自己的性命,将待她甚好的人背叛了,那个人可以理解么?”
雪释倾身将更多的重量压在她身上,不答反问:“若是你,能原谅么?”
沙夏想了想:“我必将其抽筋剥皮剔骨了去的。”
雪释下巴搁在她头顶上笑声震得她头脑发晕,他正待说些什么,屋外宫奴的窃窃声便传来过来。
只听那宫奴道:“青大夫,这边请。”
沙夏剧烈抖一抖,血色瞳孔雾气蒙蒙的瞪着门扉,推开雪释道:“这可如何是好?”声音不见慌乱,只是茫然。
这情景却叫沙夏想起了捉奸在床这个词,委实新鲜的紧。呜,她今儿一整日过的都很新鲜,似是将她过去被蒙蔽了的人生精彩全都补了回来,一时之间竟叫她受宠若惊。
雪释微微一笑,伏在她身上,于她耳侧道:“我帮你打发了他,你应我一事如何?”
在危机关头尚能思筹谋计策的人向来被阿月誉为冰雪聪明的奇才,是将来必要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的人。沙夏琢磨着这雪释公子估摸着也在此人之列,她虽一向对此类人赞誉有加,然当她自己成为那杯筹谋的对象时,她却却是高兴不起来的,于是悲摧了一通凛然道:“说。”
他沉沉的闷笑声擂着她耳鼓:“我还没想好,,想清楚了再告诉你罢。”
这真是一张巨大且危险的欠条,沙夏壮士断腕:“你莫不是要我嫁了你罢?”
雪释闻言欢畅的不行,恶狠狠的揉了一把她脑袋:“你想多了。”
门外宫奴许久未听见回应,又喊了声:“姑娘,睡了么?”
沙夏一跳,使劲推雪释:“我应了,你快点想办法。”她虽大度的将生死置之度外很久,然阿月毕竟还在隔壁那水深火热的宫殿里对着鹿其那头饿狼战战兢兢生不如死,她俩好歹青梅竹马一场,若是救不了他,死后便更没脸相见了。是以,此时万般屈辱都是可以忍得的,何况只是一事呢,她思虑畅通,不再挣扎。
雪释想的办法极是青春活泼,差点叫她咬舌自尽。然某种程度她虽觉刺激了些,但最深沉的想法中却是欢喜这个刺激的。
只见雪释长臂一扬,扯下帷幔,伸手剥了她外衣,一个翻身叫她跨坐在他身上,顺便拉低了她脑袋,鼻尖抵着她的,哑着嗓子对门外人道:“进来。”炙热的呼吸染了他口中清冽的冷香喷在她脸上,沙夏晕了晕,有些招架不住。
门外宫奴似乎顿了顿,方轻轻推开了门,引着那太医步了进来又将门仔细关好。两人的脚步声停在屋子中央的桌子前,月光照进来模糊成两团影子,看不真切。
“皇上关心姑娘伤势,特遣了太医过来看看。”
沙夏将那两个影子扫了扫,又低头瞧瞧雪释,不知如何说法。
雪释将她一头长发拨到里侧,搬出了一个名门公子该有的气势道:“把灯点了。”
沙夏绷紧了皮,就待发生点突变好让她把这一身的憋屈给泄了。
煤灯燃起时,窗幔上两个纠缠的人影便清晰的现了出来。
宫奴啊的一声,手中持的宫灯掉到了地上,烛光几个明灭,彻底的熄了火光。
太医见状,轻咳道:“看来姑娘今夜很忙,那青君将一些接筋续骨的伤药置于这案几上,明日再来探望。若是夜间身子不适可叫下面那公子伸一把援手。如此,便就不打扰了。”说着将那灭了的宫灯拾起放在那宫奴手中往外退,“小顺,我们走罢。”
沙夏听得青君二字眼皮跳了跳,喊道:“慢着。”作势便要忘帐外扑。
她这一番动作突然又激烈,胳膊肘一个不留意戳到了身下的人,雪释不禁拽了她衣裳要将她掀下去,却不想那布料太不结实,亵衣不堪拉扯生生裂开来,露出肩部大片雪白肌肤,往外爬行的姿势一歪砸到了他肩颈,雪释再一声闷哼,干脆翻了身把她压在了身下,掩住了那乍泄的春光。
青君手里的药箱子哐当坠地,瓶瓶罐罐散落四处蹦蹦哒哒。
沙夏在此惊心动魄的时刻尚能记得先办正事,委实比那裸书生强大,她侧了头看过去:“你可是栖陵村的那个青君?”语气镇定泰然不见一丝慌乱。
“正是,不知……”青君正蹲在地上拾掇一地的瓶子,闻言动作停了一刻便又拾掇起来。
沙夏双瞳血色蔓延,晕染了琉璃美色,嘴角咧开笑意来,只是这笑却未达眼底:“乾戟叫我若是路上遇到一位栖陵的青君,定要帮他讨一味药材,只是不知你是否就是他说的那个青君。”
“何药?”
果然。“还生草。”
沙夏清楚的看见那蹲伏的身影僵了僵,连拾东西的手都抖的厉害。
青君思索半晌,点了头,指着身旁那宫奴道:“明日我便让小顺送来与你。”
待屋里屋外的人都走了个干净,沙夏方理了理衣衫悠悠然的从床上爬起来,披了件外衣踱到桌子前坐定倒了两杯凉茶,一杯递给跟着走过来的雪释,一杯送到了自己嘴边。
雪释将唇搁在杯沿上却不喝,只是拿了那双乌墨的眼睛直直看着她。
沙夏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却还是故意将话题扯偏开来:“你这方法确然有用,然这男女奸情之事若是叫皇帝知道了,他必然是要琢磨个秽乱后宫的名头将咱捕了的,到时可改如何是好?”
雪释洒然一笑,似是胸有成竹:“若不如此,怎能离了这宫闱?莫不是你舍不得了罢?”
沙夏难得白了他一眼,冷颜严肃道:“我是担心这奸夫之事。俗话说捉奸要么在床要么成双。我琢磨着你大抵是不愿与我一起浸猪笼的,是以该拉谁与我凑成双去做这个垫背的呢?我很是茫然。”
雪释趴在桌上抖得跟雷劈样的,良久才将一双变形的脸从胳膊弯里抽出来,似笑不笑道:“你可知道这世上最不缺的要数什么?”
沙夏抬起一边眉毛,表示疑惑。
“男人。男子既不缺,奸夫自然也不会缺。”雪释从怀里摸出一把扇子打开来扇了两扇。
沙夏默默撇了头望着窗外绿油油的芭蕉叶,等它抽芽与她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