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破庙,应不对,这应该只是间废弃的寺庙,空间不大,正堂上雕放着的是一座庄严、慈祥的佛像。佛像右手作拈,盘坐于莲座上。许是年久失修,佛像已有几处破损,且布满了蜘蛛网,庙堂右边房顶破了个不太大的洞,微弱的光线伴着雨丝流泄入内。就着那细微的亮光,依稀可见佛像上那透视人心的微笑。
双目下垂,唇角微扬,整个佛像就是那种笑拈天下的智慧和禅意,告诫众生,远离贪、嗔、痴。
然这种不为世俗所伴所累的淡然,须得历过多少沧桑劫难方可沉淀?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那是怎么的一个心境?
“在看什么?”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直入耳底。
回首看着浑身湿透的轩辕墨,我忙摇首应道:“没,没什么。”
“不要站在这里,雨水会打进来的。”轻轻推着我,他打量了下庙堂,便牵着我行至左边墙角,那里有着一片干燥,而可喜的是竟还有一堆稻草,地面有着一摊颇有时日的火堆旧迹,料想应是猎人所留。
只见他先是动手清掉地上本有的残砖碎瓦,将一叠稻草摊放在地上,然后抬眸示意我坐下。
看着他那默然的动作,我不禁又想起了昨日的那段小插曲——
进入上一小镇时,大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各行各业商贩密密集集的随处摆摊,有小吃,有饰物,有纸扇,有风筝,有泥偶,还有其他很有民间风情的小玩意。讨价还价,欢声笑语,真可谓人声鼎沸。
因人太多,所以我们早早就下了马,一边仔细地避过人潮,一边探寻着客栈。好不容易挤过了一波人流,又感觉到前方有了一阵骚动,接着便是笙箫鼓乐,丝竹震天。正纳闷间,身旁仰头窥望的交谈为我们解了惑,原来前方不远就是城隍庙了,今天正值庙会,前方正是活动的高潮了。
我们相视一眼,会心一笑,还真会挑时间。
因人流不动,我们只好待在原地,等着人潮的散去,因问得一老者,最近的客栈都要在那城隍庙之后。
闲闲无聊,我便随手翻看起身旁一小摊上的泥偶,小贩想也是让前方的热闹吸引了,快乐地说声‘姑娘您慢慢看’,就一个劲儿专注去了,我莞尔,他竟丝毫不担心我拿了人偶便跑。
轩辕墨也靠过了这边,看了眼我手转玩着的人偶,笑问道:“喜欢这个?”
我回首轻扬唇瓣,“做得挺精致的。”
“这些人基本上都是祖传的手艺,对于他们来说,这都不过是信来拈来般简单。”
“哦?”我好奇地睁大眼,“这看起来好复杂的呀,你看这些纹理、衣服、颜色啊什么的,光看着就好可爱了。”
他温和一笑,“熟能生巧。”
我又改拿起两只人偶,这对人偶较之其他的来得简单,没有鲜明的人物特征,没有威风凛凛的战袍锦衣,均只是普通的朴素服饰,男的缠着一方头巾,女的扎着蓬松发髻,眉目半带羞怯,男的双手作揖,女的稍欠身姿,两者都扬着一抹幸福的微笑。
“老板,就要这两个,多少钱?”正当看得出神之际,我听到轩辕墨向那小贩问道。
“客倌,这位姑娘好眼力,这是夫妻对拜,好意头呐!”天下的商人都似乎深谙奉承之道,他谄媚笑着,“承惠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这也太贵了吧,虽说我很喜欢它们,但毕竟不是必须之物,出门在外,能简则简才是,遂道:“不用了,我们不买了。”
“没关系,你喜欢就行了。”他轻笑,然后向那小贩付了银两。
我紧紧握着手中的人偶,我没有动作,我依然迷惑于他那笑容中的宠溺,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他的那份宠溺。只是,这是不对的。我不应该拥有这些,我也不应该让它进驻心田,我应该心如止水,即便没有如厮境界,有牵扯的也不该是他。
可是,他真的对我很好。一路上,他虽不多言,却总会替我适时递上清水;进入小镇,总是替我挡去拥挤的人潮;赶路时,他会很有耐性地与我并骑;在先前步行时,他也就那样,总会站在向阳的那一边,每每看着那地上高大的日影,我总掩不住心底的颤动……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尽心?
“不舒服吗?”就在我一个劲儿看着他时,他直起了身,低沉的嗓音带着我已熟悉的关切。
茫然摇摇头,我盯着他那顺着发鬓直向下滑的水珠,说不清就雨水或汗水,我试着平静开口:“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真的就只是萍水相逢吗?
他怔了怔,然后微微一笑,“需要理由吗?”
我又就一阵惘然,为他的理所当然,也为他笑容中的苦涩,心弦似被某种熟悉的感觉撩动,我没有去理睬,只就声音轻颤,“不需要的吗?”
默默注视我一会,他摇头,“你想太多了。”说完也不管我有没有反应,便一把将我拉坐到草堆上。
静坐着,我依然试着去寻找一个解释。
如果我愿意承认,我明白我的心可以被他轻易影响,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我总把他的身影与记忆中的影子
重叠,然而,这种可能性有多大?倘若事情真是巧合如厮,为何他却拒不相认?是……忘了我?忘了那一段小如尘埃的往事吗?
思及此,我蓦感一阵寒意,这一切,不过是我在作茧自缚?
“冷吗?”突然,轩辕墨关切地问。
看着我不知何时抚上双臂的手,我掩饰一笑,“刚淋了点雨,衣服有些湿而已,并无大碍。”
“你等会,我去找点柴火。”他说完便起身。
“不用!”聆听着壮观的雨声,我忙拉住他。
察觉到他低垂的视线,我脸‘嚓’地一热,忙放开他的手,道:“你的衣裳也湿了,外面的雨挺大的,不会有干柴可拾的,我们休息一会便行,不用生火。”
“放心,我知道哪些地方会有干柴,”他微微一笑,“等我。”丢下两个字,便转身走出破庙。
“真的——”
咽回到口的话语,我静看着庙门出神。昏暗的天色无法让人窥探时辰,现在应该是晌午了吧?
雨点拍打在瓦背上的声音清清脆脆敲入心头,似寺院的晚钟,空旷而悠远,一如飘飞的思绪,没有一个着边点,没有一丝倚侣,一任晚风吹送,茫然复茫然。
他到底是什么人?
没多久,轩辕墨果然捧了一梱柴回来,背着光,我看不太清楚他的脸,只见他三两下放下柴火,就着稻草,低首用火摺子专心引燃。
我坐在一旁,被他一如寻常百姓的举动勾去了思绪,此时的他再也找不到半点对阵玉姨时那睥睨天下的气势。
看着那已有迹象的火苗,我好奇问道:“你打哪找来的柴?下这么大的雨。”
参差摆好几块干柴,他拍拍手上的木屑,坐到我身旁,微微一笑,“行走江湖,少不了在外头夜宿,这种基本的技巧和常识还是有的。”
一阵滋滋声,柴草表面上的一层雨水被蒸发后,当下冉冉自然,熊熊的火光带来浸人心头的暖意,驱走了雨水的阴冷。
听了他的话,我莞尔一笑,“身为御剑阁主,你也会在外夜宿?”印象中那些大门大派大人物不都是去到哪里都会先由下面的人事先打点好一切,就等着他的大驾光临吗?
“你以为阁主就很风光的吗?”笑看了我一眼,他又往火堆添了一块柴。
“哦?难道不是?”
“不是。”他微笑摇头,却一副不打算深谈的样子。
看那轻扬的唇角,我感觉到,这人,又变了,不再是先前那个冷淡的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也不是那个一双写满欲言又止的御剑阁主,这时的他,随和多了,也许,他也不是个难相处的人。这样的人,当是个有担待的人,不知怎么样的女子才能进驻他善变的心?思及此,我蓦地一惊,我在想什么?
诗情……一个名字掠过,我秉承了玉姨的初衷,试探着开口:“轩辕阁主——”
“我叫轩辕墨。”没等我说下文,他旋过脸,一双眼睛黑亮有神。
“呃……”我一抹呆愣,这我知道啊,可这有什么联系吗?
又看了我一眼,他的声音似有苦涩,“你,还是唤我‘公子’吧。”
“哦,好。”我愣愣地点点头。
“你想说什么吗?”
“呃?”想说什么?气氛如此一搅,我不禁两难,我该如何去开口探问他对婚约的态度。
正犹豫间,他也不言语,只是注视着火堆,双手摊放在篝火上,我这才注意到他衣袖下摆都已湿透,是刚才找柴火时弄湿的吧。
火光映红了他戴着面具的侧脸,他道:“你要待在游家多久?”
微微一怔,他何出此问?
虽不解其意,我终是诚实回道:“应该不会太久,待跟诗情她们道别后便继续上路。”
“一个人吗?”
“是的,一个人。”或许到时还有一个霜霜,因她那爱粘人的性子,只是不知对她视如己出的蝶姨会不会放人。
好一会,他才又出声,“你要找的人很重要吗?”
先前已回过他,为何他又再发问,这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但这两天相处下来,我发觉他人并不坏,且他的细心照顾,我实在不好再相瞒,反正又不是什么不可言的秘密,遂道:“嗯,我的家人。”
“家人?”他拉起晶亮的星眸,疑惑道。
“是啊!”我微微一笑,“我逃家的小妹。”
他又道:“为何就你独自一人?”听那声音,不知那面具底下是否伴有一个挑眉。
微摇头,我想太多了。
“爹娘年事已高,不便出门,便交托于我。”直觉的,我不敢对他说真话,并不是会造成生命威胁,而是一种没由来的心慌,那种直扑心底的惊扰。
“需要帮忙吗?”他又道。
“不了,我可以应付得来。谢谢。”微微一笑,我直觉婉拒。
“嗯。”
又静默了一会,我们都专注在燃烧的火堆上,偶尔他会添上一两根木柴,耳边的雨声风声经过了一大番折腾后竟仍没有稍缓的姿势,依然以着狂放的舞姿去跳动于宁静的天地。
大雨过后,想必又是一地残红败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