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29日 19:24
,他那种和蔼可亲的样子,至今还常在我脑中。
我在学堂时,把教习口授的,写在一个副本上,书上“固囊”二字,许多同学不解,问我:是何意义?我说:并无意义,是随便写的。这固囊二字,我自己不说明,恐怕后来的考古家,考过一百年,也考不出来。“固囊者,脑是一个囊,副本上所写的,皆囊中固有之物。”题此二字,聊当座右铭。
池永先生教理化数学,开始即讲水素酸素,我就用“引而出之”的法子在脑中搜索,走路吃饭睡觉都在想,看还可以引出点新鲜的东西否,以后凡遇他先生所讲的,我都这样地工作,哪知此种工作,真是等于王阳明之格竹子,干了许久许久,毫无所得。于是废然思返,长叹一声道:“今生已过也,再结后生缘。”我从前被八股束缚久了,一听见废科举、兴学堂,欢喜极了,把家中所有四书五经,与夫诗文集等等,一火而焚之,及在学堂内住了许久,大失所望。有一次,星期日,在成都学道街,买了一部《庄子》,雷民心见了诧异道:“你买这些东西来做什么?”我说:“雷民心,科学这门东西,你我今生还有希望吗?它是茫茫大海,就是自己心中,想出许多道理,也得器械来试验,还不是等于空想罢了。在学堂中,充其量不过在书本上得点人云亦云的知识,有何益处,只好等儿子儿孙,再来研究,你我今生算了。因此我打算仍在中国古书寻一条路来走。”他听了这话,也同声叹息。
我在高等学堂的时候,许多同乡同学的朋友,都加入同盟会,有个朋友,名叫张列五,曾对我说:“将来我们的事,定要派你带一支兵。”我听了非常高兴,心想古来当英雄豪杰,必定有个秘诀,因把历史上的事,汇集拢来,用归纳法,搜求他的秘诀,经过许久,茫无所得。宣统二年,我当富顺中学堂监督(其时校长名曰监督)。有一夜,睡在监督室中,偶想到曹操、刘备、孙权几个人,不禁捶床而起曰:“得之矣!得之矣!古之所谓英雄豪杰者,不外面厚心黑而已!”触类旁通,头头是道,一部二十四史,都可一以贯之。那一夜,我终夜不寐,心中非常愉快,俨然像王阳明在龙场驿大彻大悟,发明格物致知之理一样。
我把厚黑学发明了,自己还不知道这个道理对与不对,我同乡同学中,讲到办事才,以王简恒为第一,雷民心尝呼之为“大办事家”.适逢简恒进富顺城来,我就把发明的道理,说与他听,请他批评,他听罢,说道:“李宗吾,你说的道理,一点不错。但我要忠告你,这些话,切不可拿在口头说,更不可见诸文字,你尽管照你发明的道理,埋头做去,包你干许多事,成一个伟大人物。你如果在口头或文字上发表了,不但终身一事无成,反有种种不利。”我不听良友之言,竟自把它发表了,结果不出简恒所料。诸君!诸君!一面读《厚黑学》,一面须切记简恒箴言。
我从前意气甚豪,自从发明了厚黑学,就心灰意冷,再不想当英雄豪杰了。跟着我又发明求官六字真言、做官六字真言及办事二妙法。这些都是民国元年的文字。反正后来许多朋友,见我这种颓废样子,与从前大异,很为诧异,我自己也莫名其妙,假使我不讲厚黑学,埋头做去,我的世界,或许不像现在这个样子,不知是厚黑学误我,还是我误厚黑学。
《厚黑学》一书,有人读了,慨然兴叹,因此少出了许多英雄豪杰。有些人读了,奋然兴起,因此又多出了许多英雄豪杰。我发明厚黑学,究竟为功为罪?只好付诸五殿阎罗裁判。
发明厚黑学的时候,念及简恒之言,迟疑了许久,后来想到朱竹垞所说:“宁不食两庑豚肩,风怀一诗,断不能删。”奋然道:“英雄豪杰可以不当,这篇文字,不能不发表。”就毅然决然,提笔写去,而我之英雄豪杰的希望,从此就断送了。读者只知厚黑适用,那知我是牺牲一个英雄豪杰调换来的,其代价不为不大。
其实朱竹垞删去风怀一诗,也未必能食“两庑豚肩”,我把厚黑学秘为独得之奇,也未必能为英雄豪杰,于何征之呢?即以王简恒而论,其于吾道算是独有会心,以他那样的才具,宜乎有所成就,而孰知不然。反正时,他到成都,张列五委他某县知事,他不干,回到自流井。民国三年,讨袁之役,熊杨在重庆独立,富顺响应,自流井推简恒为行政长,事败,富顺廖秋华、郭集成、刁广孚,被捕到泸州,廖被大辟。郭、刁破家得免,简恒东躲西藏,昼伏夜行,受了雨淋,得病,缠绵至次年死,身后非常萧条,以简恒之才具之会心,还是这样的结果,所以读我厚黑学的人,切不可自命为得了发明人的指点,即便自满。
民国元年,我到成都住童子街公论日报社内,与廖绪初、谢绶青、杨仔耘诸人同住,他们再三怂恿我,把《厚黑学》写出来,绪初并说道:“如果写出来我与你作一序。”我想:“绪初是讲程朱学的人,绳趋矩步,朋辈呼之为’廖大圣人‘,他都说可以发表,当然可以发表。”我就逐日写去。我用的别号,是独尊二字,取“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之意,绪初用淡然的别号,作一序曰:“吾友独尊先生,发明厚黑学,成书三卷,上卷《厚黑学》、中卷《厚黑经》、下卷《厚黑传习录》,嬉笑怒骂,亦云苛矣,然考之中外古今,与夫当世大人先生,举莫能外,诚宇宙至文哉!世欲业斯学,而不得门径者,当不乏人,特劝先生登诸报端,以饷后学,他日刊为单行本,普度众生,同登彼岸,质之独尊,以为何如?民国元年,×月×日,淡然。”哪知一发表出来,读者哗然。说也奇怪,我与绪初同是用别号,乃廖大圣人之称谓,依然如故,我则博得李厚黑的徽号。
绪初办事,富有毅力,毁誉在所不计。民国八年,他当省长公署教育科科长,其时校长、县视学(县视学即后来之教育局长)任免之权,操诸教育科。杨省长对于绪初,倚畀甚殷,绪初签呈任免之人,无不照准。有时省长下条子,任免某人,绪初认为不当者,将原条退还,杨省长不以为忤,而信任益坚。最奇的,其时我当副科长,凡是得了好处的人,都称颂曰:“此廖大圣人之赐也”;如有倒甑子的、被记过的、要求不遂的、预算被核减的,往往对人说道:“是李厚黑干的”,成了个“善则归廖绪初,恶则归李宗吾”.绪初今虽死,旧日教育科的同事诸人,如侯克明、黄治畋、杜小咸等尚在。请他们当着天说,究竟这些事是不是我干的?究竟绪初办事,能不能受旁人支配?我今日说这话,并不是卸责于死友,乃是举出我经过的事实,证明简恒的话是天经地义:“厚黑学三字,断不可拿在口中讲。”我厚爱读者诸君,故敢掬诚相告。
未必绪初把得罪人之事,向我推卸吗?则又不然,有人向他说及我,绪初即说道:“某某事是我干的,某人怪李宗吾,你可叫某人来,我当面对他说,与宗吾无关。”无奈绪初越是解释,众人越是说绪初是圣人,李宗吾干的事,他还要代他受过,非圣人而何?李宗吾能使绪初这样做,非大厚黑而何?雷民心曰:“厚黑学做得说不得。”真是绝世名言哉!后来我也挣得圣人的徽号,不过圣人之上,冠有厚黑二字罢了。
圣人也,厚黑也,二而一,一而二也。庄子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圣人与大盗的真相,庄子是看清楚了的。跖之徒问于跖曰:“盗有道乎?”跖曰:“奚啻其有道也?夫妄意关内,中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时,智也;分均,仁也。不能此五者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无有。”圣勇义智仁五者,本是圣人所做的,跖能窃用之,就成为大盗。反过来说,厚黑二字,本是大奸大诈做的,人能善用之,就可穷大圣大贤。试举例言之:胡林翼曾说:“只要于公家有利,就是顽钝无耻的事,我都要干。”又说:“办事要包揽把持。”所谓顽钝无耻也,包揽把持也,岂非厚黑家所用的技术吗?林翼能善用之,就成为名臣了。
王简恒和廖绪初,都是我很佩服的人,绪初办旅省叙属中学堂,和当省议会议员,只知为公二字什么气都受得,有点像胡林翼之顽钝无耻;简恒办事,独行独断,有点像胡林翼之包揽把持。有天我当他二人说道:“绪初得了厚字诀,简恒得了黑字诀,可称吾党徒者。”历引其事以证之。二人欣然道:“照这样说来,我二人可谓各得圣人之一体了。”我说道:“百年后有人与我建厚黑庙,你二人都是有配享希望的。”
民国元年,我在成都公论日报社内写《厚黑学》,有天绪初到我室内,见案上写有一段文字:“楚汉之际,有一人焉,厚而不黑,卒归于败者,韩信是也。胯下之辱,信能忍之,面之厚可谓至矣。”朋辈子资质偏于厚字者甚多,而以绪初为第一。够得上讲黑字者,只有简恒一人。近日常常有人说:“你叫我面皮厚,我还做得来,叫我黑,我实在做不来,宜乎我做事不成功。”我说:“就怕你厚得不彻底了,无往而不成功。你看绪初之厚,居然把简恒之黑打败。世间资质偏于厚字的人,万不可自暴自弃。”
相传凡人的颈子上,都有一条刀路,刽子手杀人,顺着刀路砍去,两刀就把脑壳砍下。所以刽子手无事时,同人对坐闲谈,他就要留心看你颈子上的刀路。我发明厚黑学之初,遇事研究,把我往来的朋友,作为实验品,用刽子手看刀路的方法,很发现些重要学理。滔滔天下,无在非厚黑中人,诸君与朋辈往还之际,本我所说的法子去研究,包管生出无限趣味,比读四书五经二十四史受的益更多。老子曰:“邦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老夫髦矣,无志用世矣,否则这些法子,我是不能传授人的。
我遇着人在我名下行使厚黑学,叨叨絮絮,说个不休。我睁着眼睛看着他,一言不发,他忽脸一红,叹一声笑道:“实在不瞒你先生,当学生的,实在没法子,只有在老师名下,行使点厚黑学。”我说道:“可以!可以!我成全你就是了!”语云:“内行不对货。”奸商最会欺骗人,独在同业前不敢卖假货。我苦口婆心,劝人研究厚黑学,意在使大家都变成内行。假如有人要使点厚黑学,硬是说明了来干,施者受者,大家心理安顺。
“及为齐王,果从蒯通之说,其贵诚不可言,独奈何惓惓解衣推食之私情,贸然曰:’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卒至长乐钟室,身首异处,夷及九族,谓非咎由自取哉。楚汉之际,有一人焉,黑而不厚,亦归于败者,范增是也。……”绪初把我的稿子读一遍,转来把韩信这一段,反复读之,默然无语,长叹一声而去。我心想道:这就奇了,韩信厚有余而黑不足,范增黑有余而厚不足,我原是二者对举,他怎么独有契于韩信这一段?我心下细思之,才知绪初正是厚有余而黑不足的人,他是圣德天子,叫他忍气,是做得来,叫他做狠心的事,他做不来。患寒病的人,吃着滚水很舒服,患热病的人,吃着冷水很舒服,绪初所缺乏者,正是一黑字,韩信一段,是他对症良药,故不知不觉,深有感触。
光绪三十三年丁末,下期,我在高等学堂毕业,次年当富顺中学教习,简恒当监督,三十四年下期县立高小校长选臣因事辞职,县令王炎备文请简恒兼任,绪初适任富顺县视学。有天简恒笑向我说道:“我近日穷得要当衣服了,高小校长的薪水,我很想支来用,照公事说,是不生问题,像富顺这一类人,要攻击我,我倒毫不睬他,最怕的是廖圣人酸溜溜说道:’这笔款似乎可以不支吧!‘你叫我脸放在何处,只好仍当衣服算了。”我曾对人说:“此虽偶尔谈笑,而绪初之令人敬畏,简恒之勇于克己,足见一斑。”后来我发明了厚黑,才知简恒这个谈话,是厚黑学上最重要的公案。
我把厚黑学发明过后,凡人情冷暖,与夫一切恩怨,我都坦然置之。有人对我说:“某人对你不起,他如何如何。”我说:“我这个朋友,他当然这样做,如果他不这样做,我的厚黑学还讲得过吗?我所发明的是人类大原则,我这个朋友,当然不能逃出这个原则。”
辛亥十月,张列五在重庆独立,任蜀军政府都督,成渝合并,任四川府都督,嗣改民政长。他设一个审计院,拟任绪初为院长,绪初再三推辞,乃以严仲锡为院长,绪初为次长,我为第三科科长,其时民国初成,我以为事事革新,应该有一个新学说出现,乃把我发明的厚黑学发表出来。及我当了科长,一般人都说:“厚黑学果然适用,你看李宗吾公然做起科长来了。”相好的朋友,劝我不必再登,我就停止不登,于是众人又说道:“你看李宗吾,一做了科长,厚黑学就不登了。”我气不过,向众人说道:“你们只羡我做官,须知奔走官场,是有秘诀的。”我的发明求官六字真言、做官六字真言,每遇着相好的朋友,就尽心指授,无奈那些朋友,资质太钝,拿来运用不灵,一个个官运都不亨通,反是旁观窃听的和间接得闻的,倒还很出些人才。
在审计院时,绪初寝室与我相连,有一日下半天,听见绪初在室内,拍桌大骂,声震屋瓦,我出室来看,见某仓皇奔出,绪初追而骂之:“你这个狗东西!混账!……”直追至大门而止。(此君在绪初办旅省叙属中学时,曾当教职员。)绪初转来,看是我,随我入室中坐下,气忿忿道:“某人,真正岂有此理!”我问何事?绪初道:“他初向我说,某人可当知事,请我向列五介绍,我唯唯诺诺应之。他说:’事如成了,愿送先生四百银子。‘我在桌上一巴掌说道:’胡说,这些话都可拿来向我说吗?‘他站起来就走,说道:’算了!算了!不说算了。‘我气他不过追去骂一顿。”我说:“你不替他说就是了,何必为此气甚。”绪初道:“这种人,你不伤他的脸,将来不知还要干些什么事,我非对列五说不可,免得用这种人出去害人。”此虽寻常小事,在厚黑学上,却含有甚深的哲理。我批评绪初“厚有余而黑不足,叫他忍气是做得来,叫他做狠心的事做不来”.何以此事忍不得气?其对待某君,未免太狠,竟自侵入黑字范围,这是什么道理呢?我反复研究,就发现一条公例。公例是什么呢?厚黑二者,是一物体之两方面,凡黑到极点者,未有不能厚,厚到极点者,未有不能黑。举例言之:曹操之心至黑,而陈琳作檄,居然容他得过,未尝不能厚。刘备之面至厚,璋推诚相待,忽然举兵灭之,则未尝不能黑。我们辈中讲到厚字既公推绪初为第一,所以他逃不出这个公例。
古人云:“夫道一而已矣。”厚黑二者,根本上是互相贯通的,厚字翻过来,即是黑,黑字翻过来,即是厚。从前有个权臣,得罪出亡,从者说道:“某人是公之故人,他平日对你十分要好,何不去投他?”答道:“此人对我果然很好。我好音,他就送我以鸣琴,我好佩,他就送我以玉环,他平日既见好于我,今日必以我见好于人,如去见他,必定缚我以献于君。”果然此人从后追来,把随从的人,捉了几个去请赏,这就是厚脸皮变而为黑心子的明证。人问:“世间有黑心子,变而为厚脸皮的没有?”我答道:“有!聊斋上马介甫那一段,所说的那位太太,她是由黑心子一变而为厚脸皮。”
绪初辱骂某君一事,询之他人,迄未听见说过,除我一人而外,无人知之,后来同他相处十多年,也未听见他重提。我常说:“绪初辱骂某君,是见其人刚正,虽暗室中,亦不可干以私,事后绝口不提,隐人之恶,又见其盛德。”但此种批评,是站在儒家立场来说,若从厚黑哲学上研究,又可得出一条公例:“黑字专长的人,黑者其常,厚者其暂。厚字专长的人,厚者常,黑者其暂。”绪初是厚字专长的人,其以黑字对付某君,是暂时的现象,事过之后,又回复到厚字常轨,所以此后十多年,隐而不言。我知他做了此等狠心事,必定于心不安,故此后见面,不便向他重提此事。他办叙属学堂的时候,业师王某来校当学生,因事犯规,绪初悬牌把他斥退,后来我曾提起此事,他道:“这件事我很痛心。”这都是做了狠心的事,要恢复常轨的明证。因知他辱骂某君,一定很疚心,所以不便向他重提。
绪初已经死了十几年,生平品行,梓然无疵,凡是他的朋友和学生,至今谈及,无不钦佩。去岁我做一篇《廖张轶事》,叙述绪初、列五二人事迹,曾登诸《华西日报》,绪初是国民党的忠实信徒,就是异党人,只能说他党见太深,对于他的私德,仍称道不止。我那篇《廖张轶事》,曾列举其事,将来我这《厚黑丛话》写完了,莫得说的时候,再把他写出来,充塞篇幅。一般人呼绪初为廖大圣人,我看他,得力全在一个厚字。我曾说:“用厚黑学以图谋公利,越厚黑人格越高尚。”绪初人格之高尚,是我们朋辈公认的,他的朋友和学生存者甚多,可证明我的话不错,即可证明我定的公例不错。
世间的事,有知难行易的,有知易行难的。唯有厚黑学最特别,知也难,行也难。此道之玄妙,等于修仙悟道的口诀,古来原是秘密传授。黄石老人,因张良有仙骨,半夜三更传授,张良言下顿悟,老人以王者师期之,无奈这门学问太精深了,所以《史记》上说:“良为他人言,皆不省,独沛公善之,良叹曰:沛公殆天授也。”可见这门学问,不但明师难遇,就是遇着了,也难以领悟。苏东坡曰:“项羽百战百胜,而轻用其锋,高帝忍之,养其锋而待其弊,此子房教之也。”衣钵真传,彰彰可考。我打算做一部《厚黑学师承记》说明授受渊源,使人知道这门学问,要黄石公这类人才能传授,要张良刘邦这类人才能领悟。我近倡厚黑救国之说,许多人说我不通,这也无怪其然,是之谓知难。
刘邦能够分杯羹,能够推孝惠鲁元下车,其心之黑还了得吗?独至韩信求封假齐王,他忍不得气,怒而大骂,若非张良从旁指点,几乎误事。勾践入吴,身为臣,妻为妾,其面之厚,还了得吗?灭吴之役,夫差遣人痛哭求情,勾践心中不忍,意欲允之,全亏范蠡悍然不愿,才把夫差置之死地。以刘邦勾践这类人,事到临头,还须军师临场指挥督率,才能成功,是谓之行难。
苏东坡的《留侯论》,全篇是以一个厚字立柱。他文集中,论及灭吴之役,深以范蠢的办法为然,他这篇文字,是以一个黑字立柱。诸君试取此二文,细细研读,当知鄙人不谬。人称东坡为坡仙,他是天上神仙下凡,才能揭出此种妙谛。诸君今日,听我讲说,可谓有仙缘。噫,外患迫矣,来日大难,老夫其为黄石老人乎,愿诸君以张子房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