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公版经典 > 厚黑学

厚黑随笔①

书名:厚黑学 作者:李宗吾 本章字数:10524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29日 19:24


厚黑随笔①

  着者于满清末年,发明厚黑学,大旨言一部二十四史中的英雄豪杰,其成功秘诀,不外“面厚心黑”四字,引历史事实为证。民国元年,揭登成都《公论日报》。这本是写来开玩笑的,不料从此以后,厚黑学三字,竟洋溢于四川,成一普通名词,我也莫名其妙,每遇着不相识的朋友,旁人替我介绍,必说道:“这就是发明厚黑学的李某。”几于李宗吾三字,和厚黑学三字,合而为一。等于释迦牟尼,与佛教合而为一,孔子与儒教合而为一。

  有一次宴会席上,某君指着我,向众人说道:此君姓李名宗吾,是厚黑学的先进。我赶紧声明道:你这话错了,我是厚黑学祖师,你们才是厚黑学的先进。我的位置,等于佛教中的释迦牟尼、儒教中的孔子,当然称为祖师,你们亲列门墙,等于释迦门下的十二圆觉,孔子门下的四科十哲,对于其他普通人,当然称为先进。

  厚黑学,是千古不传之秘,我把它发明出来,可谓其功不在禹下。每到一处,就有人请我讲厚黑学,我身抱绝学,不忍自私,只好勤勤恳恳地讲授,随即笔记下来,名之曰厚黑丛话。

  有人驳我道:面厚心黑的人,从古至今,岂少也哉!这本是极普通的事,你何以安窃发明家之名?我说:所谓发明家,等于矿师之寻出煤矿铁矿。并不是矿师拿些煤铁嵌入地中,乃是地中原来有煤有铁,矿师把上面的土石除去,煤铁自然出现,这就谓之发明了。厚黑本是人所固有的,只因被四书五经宋儒语录和感应篇、明骘文、觉世真经等等蒙蔽了,我把它扫而空之,使厚与黑,赤裸裸地现出来,是谓之发明。

  牛顿发明万有引力,这种引力,也不是牛顿带来的,自开辟以来,地心就有吸力,经过了百千万亿年,都无人知道,直到牛顿出世,才把它发现出来。厚黑这门学问,从古至今,人人都能够做。无奈行之而不着,习焉而不察,直到李宗吾出世,才把它发明出来。牛顿可称为万有引力的发明家,李宗吾当然可称为厚黑学的发明家。

  有人向我说道:我国连年内乱不止,正由彼此施行厚黑学,才闹得这样糟,现在强邻压迫,亡国在于眉睫,你怎么还在提倡厚黑学?我说:正因为亡国迫在眉睫,更该提倡厚黑学,能把这门学问研究好了,国内纷乱的状况,才能平息,才能对外。厚黑是办事上的技术,等于打人的拳术。诸君知道:凡是拳术家,都要闭门练习几年,然后才敢出来与人交手。从辛亥至今,全国纷纷扰扰者,乃是我的及门弟子,和私塾弟子,实地练习,他们师兄师弟,互相切磋,迄今二十四年,算是练习好了。开门出来,与人交手,真可谓:“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攻不克。”我基于此种见解,特提出一句口号曰:“厚黑救国。”请问居今之日,要想抵抗列强,除了厚黑学,还有什么法子?此厚黑丛话,所以不得不作也。

  抵抗列强,要有力量,国人精研厚黑学,能力算是有了的,譬如射箭,箭是射得很好,从前是开着门以父子兄弟,你射我,我射你,而今以列强为箭垛子,支支箭向同一之垛子射去,我所谓厚黑救国,如是而已。

  厚国救国,古有行之者,越王勾践是也。会稽之败,勾践自请身为吴王之臣,妻入吴宫为妾,这是厚之诀。后来举兵破吴,夫差遣人痛哭乞情,甘愿身为臣,妻为妾,勾践毫不松手,非把夫差置之死地不可,这是黑字诀。由此知:厚黑救国,其程序是先之以厚,继之以黑,勾践往事,很可供我们的参考。

  项羽拔山盖世之雄,其失败之原因,韩信所说:“匹夫之勇,妇人之仁”两句话,就断定了。匹夫之勇,是受不得气,其病根在不厚。妇人之仁,是心有所不忍,其病根在不黑。所以我讲厚黑学,谆谆然也以不厚不黑为大戒。但所谓不厚不黑者,非谓全不厚黑,如把厚黑用反了,当厚而黑,当黑而厚,也是断然要失败的。以明朝言之,不自量力,对满洲轻于作战,是谓匹夫之勇。对流寇不知其野性难驯,一意主抚,是谓妇人之仁,由此知明朝亡国,其病根是把厚黑二字用反了。有志救国者,不可不精心研究。

  我国现在内忧外患,其情形很与明朝相类,但所走的途径,则与之相反。强邻压境,熟思审虑,不悻悻然与之角力,以匹夫之勇为戒。对乎国中匪徒,放手剿去,不务姑息,力反妇人之仁,这是很可喜的。明朝外患愈急迫,内部党争愈激烈,崇祯已经在煤山缢死了,福王立于南京,所谓志士者,还在闹党争。福王被满清活捉去了,辅立唐王桂王鲁王的志士,还在闹党争。我国迩来则不然,外患愈急迫,内部党争愈消灭,许多兵戎相见的人,而今欢聚一堂。明朝的党人,忍不得气,现在的党人,忍得气,所走的途径又与明朝相反,这是更可喜。厚黑先生曰:“知明朝之所以亡,则知民国之所以兴矣。”我希望有志救国者,把我发明的“厚黑史观”,下一番仔细研究。

  昨日我回到寓所,见客厅中坐一个相熟的朋友,一见面就说道:“你怎么又在报上讲厚黑学?现在人心险诈,大乱不已,正宜提倡讲道德,以图挽救,你发出这些怪议论,岂不把人心愈弄愈坏吗?”我说:“你也太过虑了。”于是把我全部思想,原原本本,说与他听,直谈到二更,他欢然而去,说道:“像这样说来,你简直是孔子信徒,厚黑学简直是救济世道人心的妙药,从今以后,我在你这个厚黑教主名下,当一个信徒就是了。”

  梁任公曾说:“假令我不幸而死,是学界一种损失。”不料他五十六岁就死了,学术界的损失,真是不小。古来的学者,如程明道、陆象山,是五十四岁死的。韩昌黎、周濂溪、王阳明,都是五十七岁死的。鄙人在厚黑学的地位,自信不在梁程陆韩周王之下,讲到年龄,已经有韩周王三人的高寿,要喊梁程陆为老弟,所虑者万一我一命呜呼,则是曹操刘备诸圣人,相传之心法,自我而绝,厚黑界受的损失,还可计算吗?所以我急急忙忙地写文字---岂好讲厚黑哉,余不得已也。

  马克思发明唯物史观,我发明了厚黑史观。用厚黑史观,去读《二十四史》,则成败兴衰,了如指掌,用厚黑史观,去考察社会,则如牛渚燃犀,百怪毕现。我们用厚黑史观,攻击达尔文强权竞争的说法,使迷信武力的人,失去理论上的立场。我希望读者耐心读去,不可先存一个心,说:“厚黑学,是诱惑人心的东西”,更不可先存一个成见,说“马克思达尔文是西洋圣人,李宗吾是中国坏人,从古到今,断没有中国人的说法,会胜过西洋人的”.如果你心中这样想,就请你每日读《华西副刊》的时候,看见《厚黑丛话》一栏,就闭目不视,免得把你诱坏。

  有天我去会一个朋友,他是讲宋学的先生,一见我,就说我不该讲厚黑学,我因他是个迂儒,不与深辩,婉辞称谢。殊知他越说越高兴,简直带出训斥的口吻来了,我气他不过,说道:你自称孔子之徒,据我看来,只算是孔子之奴,够不上称孔子之徒,何以言之呢?你们讲宋学的人,神龛上供的是“天地君亲之位”,你既尊孔子为师,则师徒犹父子,也可说君臣,古云:“事父母几谏”又云“事君有犯而无隐”,你为什么不以事君父之礼事孔子?明知孔子的学说,有许多地方,对于现在不适用,不敢有所修正真是谮臣媚子之所为,非孔子家奴为何?古今够得上称孔子之徒者,孟子一人而已,孔子曰:“我战则克”,孟子曰:“善战者服上刑”,依孟子说法,孔子是该处以极刑的。孟子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又把管仲说得极不堪,曰“功烈如彼其卑也”,而《论语》上明明载:孔子曰“齐桓公正而不谲”,又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革,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又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孟子的话,岂不与孔子冲突吗?孔子修春秋,以尊周为王,称周王曰“天主”,孟子游说诸候,一则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再则曰:“大国五年,小国七年,必为政于天下”,未知置周王于何地,岂非孔教叛徒?而其自称,则曰:“乃所愿则学孔子也。”孟子对于孔子,是脱了奴性的,故可称之曰孔子之徒。汉宋诸儒,皆孔子之奴也。至于你吗,满口程朱,对于宋儒,明知其有错误,不敢有所纠正,反曲为之疵,真是家奴之奴,称曰:“孔子之奴”,犹未为过誉。说罢,彼等不欢而散。阅者须知:世间主人的话好说,家奴的话不好说,家奴之奴,更难得说,中国纷纷不已者,孔子家奴为之也,并且是家奴之奴为之也,与主人何干!

  我不知有孔子学说,更不知有马克思学说和达尔文学说,我只知有厚黑学而已。问厚黑学何用?用以抵抗列强。我敢以厚黑教主之资格,向四万万人宣言:“勾践何人也,予何人也,凡我同志,快快的厚黑起来!何者是同志?心思才力用于抵抗列强者,即是同志;何者是异党?心思才力用于倾陷本国人者,即是异党。”从前张献忠祭梓潼文昌帝君曰:“你姓张,咱老子也姓张,咱与你联宗吧。”我想,孔子在天之灵,见了我的宣言,一定说:“咱讲内诸夏,外夷狄,你讲内中国,外列强,咱与你联合罢。”

  梁任公曰:“读春秋当如读楚辞:其辞则美人香草,其义则灵修世,其辞则齐桓晋文,其义即素王制也。”呜呼,知此者可以读厚黑学矣!其词则曹操、刘备,其义则十年灭吴之勾践、八年血战之华盛顿也。师法曹操刘备者,师厚黑之技术,至于曹操之目的为何,不必深问,斯义也,恨不得起任公于九泉,而一与讨论之。

  我着《厚黑学》,纯用春秋笔法,善恶不嫌同辞,据事直书,善恶自见。同是一厚黑,用以图一己之私利,是极卑劣之行为,用以图众人之公利,是至高无尚的道德,所以不懂春秋笔法者,不可以读厚黑学。

  民国六年,成都国民公报社,把《厚黑学》印成单行本。宜宾唐倜风作序,中江谢绶青作跋。绶青之言曰:“厚黑学,如利刃,用以诛叛逆则善,用以屠良民则恶。善与恶,何关于刃。故用厚黑以为善,则为善人,用厚黑以为恶,则为恶人。”绶青这种说法,是很对的,与所说春秋笔法,同是一意。

  倜风之言曰:“宗吾此书,真不啻聚千古大奸大诈于一堂,而一一议定其罪,吾人熟读此书,即知厚黑中人,比比皆是,庶几出而应世,不为若辈所愚。”倜风此说,固有至理,然不如绶青所说,尤为圆通。

  庄子曰:“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呜呼,若庄子者,始可与言厚黑矣!禅让一也,舜禹行之则为圣人,曹丕刘裕行之,则为逆臣。宗吾曰:舜禹之事,倘所谓厚黑,是耶非耶,余甚惑焉。倜风披览状子不释手,而于厚黑学,犹一间未达,惜哉。倜风晚年从欧阳竟无,讲唯识学,回成都,贫病而死。夏斧私挽以联,有云:“有钱买书,无钱买米。”假令倜风只买《厚黑学》一部,而以余钱买米,虽至今生存可也,然而倜风不悟也,悲夫!悲夫!

  我宣传厚黑学,有两种意思:

  甲、即倜风所说:“聚千古大奸大诈于一堂,而一一议定其罪。”民国元年发布的《厚黑学》,与夫传习录所说的求官六字真言、做官六字真言和办事二妙法等等,皆属于甲种。

  乙、即授青所说:“用厚黑以为善。”此次所讲的《厚黑丛话》,即属于乙种。

  阅者诸君,对于我的学问,如果精研有得,以后如有人对于行使厚黑学,你一入眼就明白,可直告之曰:“你是李宗吾的甲班学生,我与你同班毕业,你那些把戏,少拿出来耍些。”于是同学与同学,开诚相见,而天下从此太平矣,此则厚黑学之功也。有人说:“老子云:‘邦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你把厚黑学公开讲说,万一国中的汉奸,把它翻译成英法德俄日等外国文,传播各界,列强得着这种秘诀,用科学方法整理出来,返而施之于我,等于把我国发明的火药,加以改良,返而轰我一般,如何得了?我说:唯恐其不翻译,越翻译得多越好,宋朝用司马光为宰相,辽人闻之,戒其边吏曰:“中国相司马公矣,勿再生事。”列强听见中国出了厚黑教主,还不闻风丧胆吗?孔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可行也。”我国对外政策,历来建筑在一个诚字上。今可明明白白告诉他:“我国现遍设厚黑学校,校中供的是‘大成至圣先师越王勾践之神位'.厚黑教主,开了一个函授学校,每日在报上发讲稿,定下十年灭吴的计划,这十年中,你要求什么条件,我国就答应什么条件,等到十年后,算账就是了。”我们口中如此说,实际上即如此做,决不欺哄他。但要敬告翻译的汉奸先生,译《厚黑学》时,定要附译一段,说:“勾践最初对于吴王,身为臣,妻为妾,后来吴王请照样的身为臣,妻为妾,勾践不允,非把他置于死地不可,加了几倍的利钱。这是我们先师遗传下来的教条,请列强于本钱之外,多预备点利钱就是了。”从前王德用守边,契丹遣人来侦探,将士请逮捕之,德用说:“不消。”明日,大阅兵,简直把军中实情,拿与他看。侦探回去报告,契丹即遣人来议和。假如外国人知道我国朝野上下,一致研究厚黑学,自量非敌,因而敛其野心,十年后不开大杀戒,而厚黑学造福于人类者,宁有暨耶?此汉奸先生翻译之功也。彼高谈仁义者,乌足知之。传曰:“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厚黑先生者,其我佛如来之化身欤。

  友人雷民心,发明了一种最精粹的学说,其言曰:“世间的事,分两种,一种是做得说不得,一种是说得做不得。例如夫妇居室之事,尽管做,如拿在大庭广众下说,就成为笑话,这是做得说不得。又如两个朋友,以狎语相戏谑,抑如骂人的妈和姐妹,闻者不甚以为怪,如果认真实现,就大以为怪了,这是说得做不得。”民心这种学说,凡是政治界学术界的人,不可不悬诸座右,厚黑学是做得说不得的,读者不可不知。

  “

做得说不得”这句话,是《论语》“民可以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注脚;“说得做不得”这句话,是《孟子·井田章》和《周礼》一书的注脚。假令王莽、王安石,聘民心去当高等顾问,决不会把天下闹得那么坏。

  辛亥年成都十月十八日兵变,全城秩序,非常之乱,杨莘友出来任巡警总督,捉着扰乱治安的人,就地正法,出的告示,模仿张献忠七杀碑的笔调,连书斩斩斩,大得一般人的欢迎。全城男女老幼,提及总督之名,歌颂不已。后来秩序稍定,他发表了一篇《杨维(莘友名)之宣言》说:“今后实行开明专制。”于是物议沸腾,报章上指责他,省议会也纠举他,说:“而今是民主时代,岂能再用专制手段。”殊不知莘友从前的手段,纯粹是蛮专制,后来改行开明专制,在莘友是进化了,只因把专制二字,明白说出,所以大遭物议。民心说:“天下事有做得说不得的。”莘友之事,是很好的一个例证,关于莘友之事,孔子所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就算得到了注解。

  我定有一条公例:“用厚黑学以图谋一己之私利,是至卑劣之行为;用厚黑以图谋众人公利,是至高无上之道德。”莘友野蛮专制,其心黑矣,而人反歌颂不已,何以故,图谋公利故。

  厚黑救国这句话,做也做得,说也说得,不过学识太劣的人,不能对他说罢了,我这次把厚黑学公开讲说,就是把它变成“做得说得”的科学。

  胡林翼曾说:“只要有利于国,就是顽钝无耻的事我都干。”相传林翼为湖北巡抚时,官文为总督,有天总督夫人生日,藩台去拜寿,手本已经拿上去了,才知道是如夫人生日,又将手本索回,折身转去,其他各官,也随之而去。不久林翼来,有人告诉他,他听了,伸出大拇指说道:“好藩台!好藩台!”说毕,取出了手本递上去,自己红顶花翎去拜寿。众官听说巡抚都来了,又纷纷转来。次日官文妾来巡抚衙门谢罪,林翼请他的母亲十分优待,官文妾就拜在胡母膝下为义女,林翼为干哥哥。此后军事上有应该同总督会商的事,就请干妹妹从中疏通,官文稍一迟疑,其妾聒其耳曰:“你的本事,哪一点比我们胡大哥,你依着他的话做就是了。”因此林翼办事,非常顺手。官胡交欢,关系满清中兴甚巨。林翼干此等事,其面可谓厚矣,众人不唯不说他卑鄙,反引为美谈,何以故?心在国家故。

  严世蕃是明朝的大奸臣,这是众人知道的,后来皇上把他拿下,丢在狱中,众臣合拟一奏折,历数其罪状,如杀杨椒山沈炼之类,把稿子拿与宰相徐阶看,徐阶看了说道:“你们是想杀他,还是想放他?”众人说:“当然想杀他。”徐阶说:“这奏折一上去,皇上立即把他放出来,何以故呢?世蕃杀这些人,都是巧取上意,使皇上自动的要杀他,此折上去,皇上就会说:’杀这些人明明是我的意思,怎么诬到世蕃身上。‘岂不立即把他放出来吗?”众人请教如何办;徐阶说:“皇上最恨倭寇,说他私通倭寇就是了。”徐阶关着门把折子改了递上去,世蕃在狱中探得众人奏折内容,对亲信人说道:“你们不必担忧,不几天我就出来了。”后来折子发下,说他私通倭寇,大惊道:“完了!完了!”果然把他杀了。世蕃罪大恶极,本来该杀,独莫有私通倭寇,可谓死非其罪,徐阶设此毒计,其心不为不黑,然而后来都称他有智谋,不说他的阴毒,何以故?为国家除害故。

  李次青是曾国藩得意门生,国藩兵败靖港祁门等处。次青与他患难相共,后来次青兵败失地,国藩想学孔明斩马谡,叫幕僚拟奏折严办他,众人不肯拟,叫李鸿章拟,鸿章说道:“老师要办次青,门生愿以去就争。”国藩道:“你要去,很可以,奏折我自己拟就是了!”次日叫人与鸿章送四百银子去,“请李大人搬铺。”鸿章在幕中,有数年的劳绩,为此事逐出。奏折上去,次青受重大处分。鸿章出来,无所事事,只得托人疏通,仍回曾幕。国藩此等地方手段狠辣,逃不脱一个黑字,然而次青仍是感恩知遇,国藩死,哭以诗,非常恳挚。鸿章晚年,封爵拜相,谈到国藩,感佩不已。何以故?以其无一毫私心故。

  上述胡徐曾三事,如果用以图谋私利,岂非至卑劣之行为?移以图谋公利,就成为最高尚之道德。像这样的观察,就可把当事人的秘诀寻出,也可说把救国的策略寻出。现今天下大乱,一般人都说将来收拾大局,一定是曾国藩、胡林翼一流人,但是要学曾胡,从何下手?难道把曾胡全集,字字读句句学?这也无须,有个最简单的法子:把全副精神,集中在抵抗列强上面,目无旁视,耳无旁听,抱定厚黑两字,放手做去,得的效果,包管与曾胡一般无二。如嫌厚黑二字不好听,你在表面上,换两个好听字眼。切不要学杨莘友把专制二字说明。你如有胆量,就学胡林翼,赤裸裸地说道:“我是顽钝无耻”,列强其奈你何?是谓之厚黑救国。

  我把世界外交史,研究了多年,竟把列强对外的秘诀发现出来,其方式不外两种:一曰劫贼式,一曰娼妓式。时而横不依理,用武力掠夺,等于劫贼之明火抢劫,是谓劫贼式的外交。时而甜言蜜语,曲语结欢心,等于娼妓媚客,结的盟约,全不生效,等于娼妓之海誓山盟,是谓娼妓式的外交。

  人问:日本以何者立国?答曰:“厚黑立国。”娼妓之面最厚,劫贼之心最黑,大概日本军阀的举动,是劫贼式,外交官的言论,是娼妓式。劫贼式之后,继以娼妓式,娼妓式之后,继以劫贼式,二者循环互用,而我国就吃亏不小了。娼妓之面厚矣,毁弃盟誓,则厚之中有黑。劫贼之心黑矣,不顾唾骂,则黑之中有厚。一面用武力掠夺我国土地,一面高谈中日亲善,娼妓与劫贼,融合为一,是之谓大和魂。

  人问:我国当以何者救国?答曰:“厚黑救国。”日本以厚字来,我以黑字应之,日本以黑字来,我以厚字应之。娼妓艳装而来,开门纳之,但缠头费,丝毫不能出,如服侍不周,把衣饰剥了,逐出门去,是谓以黑字破其厚。日本横不依理,以武力压迫,我们用张良的法子对付他,张良圯上受书,老人种种作用,无非教他面皮厚罢了。楚汉战争,高祖用张良计策,睢水之战败了,整兵又来,荥阳成皋败了,整兵又来,卒把项羽迫死乌江。我们用这个法子,对于日本,是谓以厚字破其黑。黑厚与救国,融合为一,是之谓中国魂。

  《史记》载:项王谓汉王曰:“天下汹汹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汉王笑谢曰:“吾宁斗智不斗力。”笑谢二字,非厚而何?后来鸿沟划定,楚汉讲和了,项羽把太公吕后送还,引兵东归,汉王忽然毁盟,以大兵随其后,把项王逼死乌江,非黑而何?故厚黑救国者唯一之妙法也,有越王勾践之先例在,有刘邦之先例在。

  有人问我道:你的厚黑学,怎么我拿去实行,处处失败?我问:我着的《厚黑丛话》,你看过没有?答:没有。我问:《厚黑学》单行本,你看过没有?答:没有。我只听见人说:做事离不了面皮厚,心子黑,我就照这话行去。我说:你的胆子真大,听见厚黑学三字,就拿去实行,仅仅失败,尚能保全生命而还,还算你的造化。我着《厚黑学》,是用厚黑二字,把一部《二十四史》,一以贯之,是为“厚黑史观”.我着《心理与力学》,定出一条公例:“心理变化,循力学公例而行。”是以厚黑哲理来改良政治经济外交与夫学制等等,是为厚黑哲理之应用。你连书边边都未看见,就去实行,真算胆大。

  厚黑学这门学问,等于学拳术,要学就是学精,否则不如不学,安分守己,还免得挨打。若仅仅学得一两手,甚或拳师的门也拜过,一两手都未学得,远远望见有人在学拳术,自己就出手伸脚地打人,焉得不为人痛打?你想:项羽坑降卒二十万,其心可谓黑了,而我的书上,还说他黑字欠了研究,宜其失败。吕后私通审食其,刘邦佯为不知,后人诗曰:“果然公大度,容得辟阳侯。”而皮厚到这样,而于厚字还欠研究,韩信求封齐王时,若非他人从旁指点,几乎失败。厚黑学有这样的精深,仅仅听见这个名词,就去实行,我可以说越厚黑越失败。

  人问:要如何才不失败?我说你须先把厚黑史观、厚黑哲理、与夫厚黑哲理之应用,彻底了解,出而应事,才可免于失败。兵法:“先立于不败之地。”又曰:“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厚黑学亦如是而已。

  孙子曰:“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处世不外厚黑,厚黑之变,不可胜穷也。用兵是奇中有正,正中有奇,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处世是厚中有黑,黑中有厚,厚黑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厚黑学,与孙子十三篇,二而一,一而二。不知兵而用兵,必致兵败国亡。不懂厚黑哲理,而去实行厚黑,必致家破身亡。闻者曰:你这门学问太精深了,还有简单法子没有?我答曰:有。我定有两条公理,你照着实行,不须研究厚黑史观和厚黑哲理,也就可以为英雄、为圣贤,如欲得厚黑博士的头衔,仍非把我所有作品,穷年累月地研究不可。

  就人格言之,我们可下一公例曰:“用厚黑以图谋一己私利,越厚黑,人格越卑污;用厚黑以图谋众人之公利,越厚黑,人格越高尚。”就成败言之,我们可下公例曰:“用厚黑以图谋一己私利,越厚黑越失败;用厚黑以图谋众人之公利,越厚黑越成功。”何以故呢?凡人皆以我为本位,为我之心,根于天性,用厚黑以图谋一己之私利,势必妨碍他人之私利,越厚黑则妨害于人者越多,以一人之身,敌千万人之身,焉得不失败;人人既以私利为重,我以厚黑以图谋公利,即是替千万人图谋私利替人行使厚黑,当然得千万人之赞助,当然成功。我是众人中之一分子,众人得私,我当然得利,不言私利而私利自在其中。例如曾胡二人,用厚黑以图国家之公利,其心中无丝毫私利之见存,后来成功了,享大名、膺厚赏,难道私人所得的利还小吗?所以用厚黑以图谋国家之利,成功固得重报,失败亦享大名,无奈目光如豆者,见不及此。从道德方面说:掠夺他人私利,以为我有,是为盗窃行为,故越厚黑,人格越卑污。用厚黑以图谋众人之公利,则是牺牲我的脸、牺牲我的心,以救济世人,视人之饥,犹己之饥;视人之溺,犹己之溺,即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故越厚黑,人格越高尚。

  人问:世间很多人,用厚黑以图谋私利,居然成功,是何道理?我说这即所谓“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耳”.与他相敌的人,不外两种:一种是图谋公利而不懂厚黑技术的人,一种是图谋私利而厚黑技术不如他的人,故他能取胜。万一遇着一个图公利之人,厚黑之技术与他相仿,则必败无疑。语云:“千夫所指,无疾而死。”因为妨害了千万人之私利,这千万人中只要有一个见着他的破绽,就要乘虚打他。例如《史记》载:项王谓汉王曰:“天下汹汹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其时的百姓,个个都希望他两人中死去一人,所以项王迷失道,问于田父,田父骗曰左,左乃陷大泽中,至被汉兵追及而死。如果是救民水火之兵,田父方保护之不暇,何至会骗他呢?我们提倡厚黑学救国,这是用厚黑以保卫四万万五千万人之私利,当然得四万万余人之赞助,当然成功。

  昔人云:“文章报国”,文章非我所知,我所知者,厚黑而已,自今以往,请以厚黑报国。厚黑经曰:“我非厚黑之道,不敢陈于国人之前,故众人莫如我爱国也。”叫我不讲厚黑,等于叫孔孟不讲仁义,试问:能乎不能?我自问:生平有功于世道人心者,全在发明厚黑学,抱此绝学而不公之于世,是为怀宝迷邦,岂非不仁之甚乎?李宗吾曰:“鄙人之厚黑者也,夫天未欲中国复兴也,如欲中国复兴,当今之世,舍我其谁,吾何为不讲厚黑哉。”

  昔人诗云:“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众人都说饭好吃,哪个知道种田人的艰难,众人都说厚黑适用,哪个知道发明人的艰难,我那部《厚黑学》,可说字字皆辛苦。

  我这门学问,将来一定要成为专科,或许还要设专门大学来研究。我打算把发明之经过,和同我研究的人写出来,后人如仿宋元学案、明儒学案,做一部厚黑学,才寻得出材料。抑或与我建厚黑庙,才有配享人物。

  旧友黄敬临,在成都街上遇我说道:多年不见了,听说你要建厚黑庙,我是十多年以前,就拜了门的,请把我写一段上去,将来也好配享。我说:不必再写,你看论语上的林放,见着孔子,只问了“礼之本”三个字,直到而今,还高坐孔庙中吃冷猪肉。你既有志斯道,即此一度谈话,已足配享而有余。敬临又说:我今年已经六十二岁了,因为钦佩你的学问,不惜拜在门下。我说:难道我的岁数比你小,就够不上与你当先生吗?我把你收列门墙,就是你莫大之幸,将来在你的自撰谱上,写一笔“吾师李宗吾先生”,也就比“前清诰封某某大夫”光荣多了。

  往年同县罗伯康,致我信说道:“许多人说你讲厚黑学,我逢人辩白,说你不厚不黑。”我复信道:“我发明厚黑学,私淑弟子遍天下,谥我曰’厚黑先生‘,与我书用以作上款,我复书以作下款,自觉此等称谓,较之文成公、文正公,光荣多矣。俯仰千古,常以自豪。不谓足下乃逢人说我不厚不黑,我果何处开罪足下,而足下乃以此报我耶?呜呼伯康,相知有年,何竟自甘原壤,尚其留意尊胫,免遭尼山之杖。”近日许多人劝我不必讲厚黑学,磋呼!滔滔天下,何原壤之多也。

  从前发表的《厚黑传习录》,是记载我与众人的谈话,此次的丛话,是把传习录扩大之,我从前各种文字,也许外人都未看过,今把它全行拆散来,与现在的新感想,混合写之。此次的丛话,是随笔体裁,内容包含四种:(1)厚黑史观;(2)厚黑哲理;(3)厚黑学之应用;(4)厚黑学发明史。我只随意写去,不过未分类罢了。

下载APP看小说 不要钱!
(←快捷键)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快捷键→)

类似 《厚黑学》 的 公版经典 类小说:

游戏二维码

扫描二维码 下载畅读书城

下载APP 天天领福利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