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29日 19:20
后之世家不察,以为是实民权。
夫彼民则何权欤?周厉无道,流之于彘,而共和执政。国朝入关以前,太宗与七贝勒朝会燕飨皆并坐,饷械虏掠皆并分,谓之八公。此等事谓之君权欤,则君之权诚不能专也;谓之民权欤,则民权究何在也。故启超以为此皆多君之世,去民主尚隔两层。此似与先生议院在权之论复相应。先生以为何如?地学家言土中层累,皆有一定。不闻花刚石之下有物迹层,不闻飞大鸟世界以前复有人类。惟政亦尔。既有民权以后,不应改有君权。故民主之局,乃地球万国古来所未有。不独中国也,西人百年以来,民气大伸,遂尔浡兴。中国苟自今日昌明斯义,则数十年其强亦与西国同,在此百年内进于文明耳。故就今日视之,则泰西与支那,诚有天渊之异,其实只有先后,并无低昂,而此先后之差,自地球视之,犹旦暮也。地球既入文明之运,则蒸蒸相逼,不得不变,不特中国民权之说即当大行,即各地土番野猺亦当丕变。其不变者即澌灭以至于尽,此又不易之理也。南海先生尝言,地球文明之运,今始萌芽耳。譬之有文明百分,今则中国仅有一二分,而西人已有八九分,故常觉其相去甚远。其实西人之治亦犹未也。然则先生进种之说至矣。匪直黄种当求进也,即白种亦当求进也。先生又谓何如?
来书又谓教不可保,而亦不必保。又曰保教而进,则又非所保之本教也。读至此则据案狂叫,语人曰:不意数千年闷葫芦,被此老一言揭破。不服先生之能言之,而服先生之敢言之也。国之一统未定,群疑并起,天下多才士;既已定鼎,则黔首戢戢受治,然无人才矣。
教之一尊未定,百家并作,天下多学术;既已立教,则士人之心思才力,皆为教旨所束缚,不敢作他想,窒闭无新学矣。故庄子束教之言,天下之公言也。此义也,启超习与同志数人私言之,而未敢昌言之。若其著论之间,每为一尊之言者,则区区之意又有在焉。国之强弱悉推原于民主,民主斯固然矣。君主者何?私而已矣。民主者何?公而已矣。然公固为人治之极,则私亦为人类所由存。譬之禁攻寝兵,公理也,而秦检之议和,不得不谓之误国。视人如已,公理也,而赫德之定税则,不能不谓之欺君。《天演论》云:克己太深,而自营尽泯者,其群亦未尝不败。然则公私之不可偏用,亦物理之无如何者矣。今之论且无遽及此,但中国今日民智极塞,民情极涣,将欲通之,必先合之。合之之术,必择众人目光心力所最趋注者,而举之以为的,则可合。既合之矣,然后因而旁及于所举之的之外以渐而大,则人易信而事易成。譬犹民主,固救时之善图也。然今日民义未讲,则无宁先藉君权以转移之。
彼言教者,其意亦若是而已。此意先生谓可行否,抑不如散其藩篱之所合为尤广也。此两义互起灭于胸中者久矣,请先生为我决之。
南海先生读大著后,亦谓眼中未见此等人。如穗卿言,倾佩至不可言喻。惟于择种留良之论,不全以尊说为然,其术亦微异也。书中之言,启超等昔尝有所闻于南海,而未能尽。
南海曰,若等无诧为新理。西人治此学者,不知几何家几何年矣。及得尊著,喜幸无量。启超所闻于南海,有出此书之外,约有二事:一为出世之事,一为略依此书之义而演为条理颇繁密之事。南海亦曰,此必西人之所已言也。顷得穗卿书,言先生谓斯宾塞尔之学,视此书尤有进,闻之益垂涎不能自制。先生盍怜而饷之。
以上所复各节,词气之间有似饰非者,有似愎谏者。实则启超于先生爱之敬之,故有所疑辄欲贡之以自决,不惟非自是之言,抑且非自辨之言也。对灯展纸,意之所及,即拉杂书之。未尝属稿,故不觉言之长。恐有措语不善,类于龂龂致辨也者,不复省察,以负先生厚意。知我爱我如先生,其亦必不以其见疑也。侪辈之中,见有浏阳谭君复生者,其慧不让穗卿,而力过之,真异才也。著《仁学》三卷,仅见其上卷,已为中国旧学所无矣。此君前年在都与穗卿同识之,彼时觉无以异于常人,近则深有得于佛学。一日千里不可量也,并以奉告。启超近为《说群》一篇未成,将印之《知新报》中,实引申诸君子之言,俾涉招众生有所入耳。本拟呈先生改定乃付印,顷彼中督索甚急,遂以寄之。其有谬误,请先生他日具有以教之也。又来书谓时务诸论,有与尊意不相比附者尚多,伏乞仍有以详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