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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托普西

书名:汤姆叔叔的小屋 作者:〔美〕斯托夫人 著;金水波 编译 本章字数:10143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23:25


第二十章托普西

  

  一天早晨,奥菲莉亚小姐正忙着打理家务,忽听得圣·克莱尔在楼梯脚下叫她。

  ”请你下来,姐姐,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啊?“奥菲莉亚小姐说着,一边拿着她的针线活儿,一边下了楼。

  ”我给你那儿添置了一样东西——你瞧。“圣·克莱尔说着,顺手将一个八、九岁的黑人小女孩拉过来。

  那个黑孩子的肤色可太黑了,一对明亮的眼睛闪闪发光,敏捷而又不安地扫视着房里的一切。新主人客厅里华贵的摆设让她吃惊不已,因而微微张开嘴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卷曲的头发,编成很多条长短粗细不一的辫子。脸上的表情透露出她的狡黠和机灵,可是她又装出一副沮丧的样子,像蒙上了一层庄重而严肃的面纱,两者奇怪地混合在一起。她身穿一件又脏又破用麻袋片缝制的衣裳,规矩地叉着双手站在那里。总之,她的相貌有点古怪,像个小妖精,就像奥菲莉亚小姐后来描述的那样,”太野蛮了“,因而使得这位好心的小姐惶恐不安,回头对圣·克莱尔说——

  ”奥古斯丁,你把她带到这儿来干什么?“

  ”当然是让你培养她,教育她呀。过来,托普西,“他补充说,一面像叫唤一只狗那样,打了一个口哨,”给我们唱个歌,跳个舞吧。“

  那对明亮清澈的黑眼珠闪烁着顽皮的光芒,接着,那个小家伙便尖声尖气地唱起一支滑稽的黑人歌曲来。她用手和脚打着拍子,以疯狂的速度旋转着,嗓子里发出各种喉音,将非洲音乐的特色表现得淋漓尽致。最后腾空而起翻了一个跟头,随着一声刺耳的拖腔,无声地落到地毯上,双手交叉站着,扮出一副极为庄重而驯服的假正经面孔,但是偶尔从眼角射出的狡黠目光将这副表情打乱。

  奥菲莉亚小姐惊得目瞪口呆,默默站在那里。

  圣·克莱尔一向喜欢捉弄人,看到堂姐吃惊的样子,不禁洋洋得意;然后他对那孩子说——

  ”托普西,这是你新的女主人。一定要规规矩矩的。“

  ”是,老爷。“托普西故意庄重地说,她眼里闪着狡黠的目光。

  ”托普西,你要学好,懂吗?“圣·克莱尔说。

  ”是的,老爷。“托普西又眨眨眼睛,两手恭恭敬敬地交叉于胸前。

  ”奥古斯丁,你搞得什么名堂?“奥菲莉亚小姐说。”你家里到处都是这样的小家伙。我早晨一起床就看见一个睡在门后,看见桌子底下探出来一个黑脑袋,门前的擦鞋垫上还躺着一个;还有几个在栏杆柱子之间挤眉弄眼的做鬼脸;还有的在厨房地板上翻筋斗!你现在又带回一个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要你培养她——我不是说过了吗?你经常向我宣传教育的重要性。我想一定得让你做个试验,中规中矩地训练她。“

  ”我不要她,我已经很忙了。“

  ”你们这些基督徒统统是这样!你们宁可组织一个什么社团,找上一伙贫穷的传教士在这些野蛮人中间糊弄一辈子。可是从没见过哪个人把这样的野蛮人带回家中,亲自教化他们!没有!一碰上这样的情况,就嫌他们太脏呀,太麻烦呀,太讨厌呀,等等。“

  ”奥古斯丁,你知道,我可从没有那种想法,“奥菲莉亚小姐说,她的语气显然缓和下来。”恐怕这确实需要传教士来做。“她说,一面用比较慈祥和蔼的目光看着那个小姑娘。

  奥菲莉亚小姐的良知一向很敏感,圣·克莱尔恰好一语道破了她这根心弦。”可是,“她又说道,”我确实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再买一个孩子,家里现在的这一群,足够我花费全部精力去应付了。“

  ”我说,姐姐,“圣·克莱尔把她拉到一旁说道,”我刚才说了一大堆废话,向你道歉。你是个大好人,我那些话你千万别介意。是这么一回事:这个小女孩的主人和主母是一对酒鬼,他们开了一些低档饭馆。我每天从饭店路过,都听见小女孩的哭叫声和他们的打骂声,听得我心里十分烦透了。我见她长得又机灵,又可爱,看样子还有点出息,就把她买来送给你。请给她点正规的新英格兰式的教育吧,看她能不能成才。你知道,我在这方面很无能,希望你能试试。“

  ”我尽力而为吧。“奥菲莉亚小姐说;说罢就朝那个小女孩走去。

  ”你看她太脏了,几乎一丝不挂。“她说。

  ”那就把她带到楼下吧,给她洗个澡,换件衣服。“

  奥菲莉亚小姐把小姑娘带到厨房里。

  ”我真不明白圣·克莱尔老爷为什么又买回这么一个黑鬼!“黛娜充满敌意地将那新来的小女孩上下打量一番,然后说道,”我可不让她在这里干活!“

  ”啐!“罗莎和简一起用非常鄙夷的口吻说;”让她滚开吧!我实在不明白,老爷又买这么个下贱的黑鬼干什么!“

  ”去你的吧!她不见得比你黑到哪里去,罗莎小姐,“黛娜说,她认为刚才那句话是影射她的,”你觉得自己像个白人,其实你既不是黑人,也不是白人,什么都不是。“

  奥菲莉亚小姐见这一群人里没有一个肯帮助那女孩洗澡、穿戴,只好亲自动手。简也帮了点忙,不过满脸不情愿的样子。

  我们这个世界,有成千上万的人被迫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中存活和死去。他们的悲惨境遇,对于他们的一些同类来说,简直不可思议。奥菲莉亚小姐意志坚定,决心很大,英勇顽强地把每一个令人作呕的洗浴细节都彻底完成。当然,必须要承认,她的态度并不是十分和蔼,因为她的处世准则只能达到让她容忍的地步。当她看到孩子脊背和肩膀上的条条鞭笞的血印和斑斑伤痕的时候,她震惊了,突然有了恻隐之心。

  ”看哪!“简指着那些伤痕说,”她是个多么调皮的孩子?我们也得叫她尝些苦头。我真不喜欢这些小黑鬼!讨厌死了!我不明白老爷为什么把她买回来!“

  那个小女孩以那种惯常低声下气、满脸悲伤的神情,听着这些评论;那对明亮的眼睛却在偷窥吊在简耳朵上的耳坠。最后,她穿上了一件体面又合身的衣裳,并且把头发剪得很短。这时奥菲莉亚小姐才满意地说,她的样子看起来文明多了。同时,一套培养她的计划正在奥菲莉亚小姐脑海里酝酿。

  奥菲莉亚小姐在那孩子面前坐定,开始了对她的讯问。

  ”多大啦,托普西?“

  ”不知道,小姐。“那小女孩咧嘴笑着答道。

  ”难道没人告诉你,你多大吗?你妈妈是谁?“

  ”我从来就没有妈妈。“那小姑娘答道,又咧嘴一笑。

  ”从来就没有妈妈?什么意思?那你在哪儿出生的?“

  ”从来没有出生过。“托普西执拗地回答,又咧开嘴笑一笑,要是奥菲莉亚小姐有点神经错乱的话,她肯定会想像这个小女孩是从鬼城里抓来的一个小妖精。可是奥菲莉亚小姐并没有神经错乱,她思维正常,头脑清楚;接着,她用比较严厉的口吻说道——

  ”不许你这样回答我的问题。告诉我你在哪里出生,你的爸爸妈妈是谁。“

  ”从没出生过,“这次那小家伙加重了语气重复道,”从没有爸爸,也从没有妈妈。我和一大群孩子都是一个拍卖商养大的。照顾我们的是苏大妈。“

  那孩子说的确实是实话,简扑哧一笑,说道——

  ”小姐,这种事多得很呢。拍卖商在他们小的时候,用很便宜的价钱把他们买回家,养大以后再送到奴隶市场上。“

  ”你跟你的主人和主母生活了多久?“

  ”不知道,小姐。“

  ”小姐,这些下贱的黑人他们根本说不清,他们根本没有时间概念,“简说,”他们不知道一年是多少天,他们连自己的岁数都不知道。“

  ”你听说过上帝吗,托普西?“

  那孩子依旧不知道,但照样咧嘴一笑。

  ”你知道你是谁造的吗?“

  ”谁也没造我。“那孩子咯咯笑了一声答道。

  她好像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眨一眨眼睛,补充说:”我想我是自己长出来的,谁也没造我。“

  ”你会做针线吗?“奥菲莉亚小姐心里盘算,还是问几个具体问题为好。

  ”不会,小姐。“

  ”那你会干什么?“

  ”担水,擦刀叉,洗盘子,侍候人。“

  ”你的主人对你好吗?“

  ”还行。“小女孩回答,一面瞥了奥菲莉亚小姐一眼。

  奥菲莉亚小姐觉得这段对话还算令人满意就站了起来;圣·克莱尔正站在她椅子背后。

  ”你面前是一片未开垦的处女地,姐姐将你的思想种植下去吧,而且不需要拔掉太多的东西。

  奥菲莉亚小姐的教育观点同她的其它观点一样,是一成不变的。一个世纪前,这种观点曾在新英格兰盛行,至今在不通铁路的闭塞的地区依然保存着。这种观点大致可用几句话概括:大人讲话的时候,小孩子要用心听;要教会他们教义问答,阅读和缝纫;孩子说谎话,就拿鞭子抽。当然,在教育观点层出不穷的今天,这种观点必然落后,但是在这种观点的统治下,我们的老祖母曾教育出一批十分优秀的人。恐怕这是一个无可厚非的事实,我们当中有许多人仍然记忆犹新,而且可以作证。不管怎么说吧,反正奥菲莉亚小姐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别的方法去教育她;于是她便投入了全部精力,兢兢业业地教化起那个野蛮的孩子来了。

  家里正式宣布这个孩子将是奥菲莉亚小姐的人,大家也都赞同,因为那孩子在厨房里遭人白眼,奥菲莉亚小姐决定把她的活动主要限制在她本人的卧室内。奥菲莉亚小姐的自我牺牲精神确实值得我们钦佩;她一贯自己打扫房间,铺床叠被,对侍女们要伺侍她的请求置之不理。如今她放弃了这种做法,做出牺牲,将这一套本领传授给托普西。啊,可悲啊!

  第一天早晨,奥菲莉亚小姐就把托普西带进自己的卧室,开始教她铺床叠被的技艺和诀窍。

  再来看一看托普西吧。她已经洗得干干净净,那些小辫子剪得一条不留,身穿一件洁净的长衫,系一条挺阔的围裙,恭恭敬敬地站立在奥菲莉亚小姐面前;那庄严肃穆的的表情好像正在参加葬礼。

  “听着,托普西,现在我来教你怎么铺床。我对整理床铺很讲究,你一定要学会并且做得丝毫不差。”

  “是,小姐。”托普西叹一口气说,并装出一副沮丧的严肃表情。

  “托普西,看这儿:这是床单的边儿,这是正面,这是反面,记住了吗?”

  “记住了,小姐。”托普西说,又叹了一口气。

  “下面的床单一定要遮住枕头——像这样——然后再平平整整地塞到褥子下面,这样做,明白吗?”

  “明白,小姐。”托普西聚精会神地看着说。

  “不过,上面的床单,”奥菲莉亚小姐说,“必须要这样垂下来,两边要扯得紧紧的,平平整整的。”

  “是的,小姐。”托普西像刚才一样回答道。不过就在和奥菲利亚小姐转身准备开始示范的时候,这个小女孩趁机抓起一条丝带和一双手套,用娴熟的动作塞进袖筒,然后,双手交叠,一如既往,毕恭毕敬站立一旁。

  “托普西,你来试试看。”奥菲莉亚小姐将两张床单打开,坐下来说。

  托普西十分认真而敏捷地从头到尾模仿了一遍,奥菲莉亚小姐十分满意;她把床单铺得平平整整,所有的褶都扯平了,自始至终态度认真而严肃。但是,一时大意,丝带的一端从袖子里漏了出来,引起奥菲莉亚小姐注意。她一下扑过去。“这是什么?你这个坏孩子——你敢偷丝带!”

  丝带从托普西手里被扯了出来,然而她一点也不慌张。

  “天哪!这不是菲丽小姐的丝带吗?怎么会跑到我的袖子里去了呢?”

  “托普西,不准再撒谎了。是你偷了这条丝带!”

  “小姐,我发誓我没有偷,我从来没见过这条丝带。”

  “托普西,”奥菲莉亚小姐说,“你知道撒谎是不对的吗?”

  “但我没有撒谎啊,菲丽小姐,”托普西故意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说。“我刚才说的都是实话,绝不撒谎。”

  “托普西,你要再这样撒谎的话,我要用鞭子抽你了。”

  “小姐,你就是抽我一整天,我也是这么说呀!”托普西哭丧着脸说。“我根本都没见过这条丝带。肯定是被我的袖子挂住的;要么就是菲丽小姐落在床上,卷进床单里,这样跑进了我的袖子。”

  听了这个弥天大谎,奥菲莉亚小姐非常愤怒,不由得抓住那小女孩用力摇晃起来。

  “住嘴!”

  这一晃不要紧,那双手套从袖筒里也给摇了出来,落到地上。

  “你看!”奥菲莉亚小姐说;“现在你还说没偷过丝带吗?”

  托普西立刻承认手套是她偷的,但仍然否认偷丝带的事。

  “听着,托普西,”奥菲莉亚小姐说,“如果你老老实实都承认了,我就不打你。”

  在严厉敦促下,托普西才承认手套和丝带都是她偷的,同时沮丧着脸,再三表示愿意悔改。

  “现在,告诉我吧。我知道你自从来到这个家里,还拿过其它的东西。因为昨天你乱跑了一整天。好吧,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拿了什么东西,我不会打你的。”

  “天哪,小姐!我拿了伊娃小姐戴在脖子上的那件红的东西。”

  “你竟敢这样,太淘气了!嗯,还有什么呢?”

  “我拿了罗莎那对红色的耳坠。”

  “马上把这两样东西都拿来。”

  “天哪,小姐!我拿不来,我把它们都烧掉了!”

  “烧掉了!胡说八道!去把它们拿来,不然我就要拿鞭子抽你了。”

  托普西哭泣着,大声争辩着,说她实在拿不出来,“可真的烧掉了。”

  “你为什么要把它们烧掉呢?”奥菲莉亚小姐说。

  “因为我

实在太坏了真的太坏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搞的。”

  恰在这时候,伊娃走了进来,她脖子上戴的正是那串珊瑚项链。

  “伊娃,你的项链在哪里找到的?”奥菲莉亚小姐说。

  “找到的?我整天都戴着呀。”伊娃说。

  “你昨天也戴着吗?”

  “戴着呀。我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忘记取下来了,戴了一整夜呢。”

  奥菲莉亚小姐被搞弄得莫明其妙。这时罗莎也走进来了,头上顶着一篮子刚刚烫好的衣裳,那对珊瑚耳坠正在她耳朵上摇晃呢。奥菲莉亚小姐见此情景,更摸不着头脑了。

  “我真不知道该拿这个孩子怎么办才好!”她无可奈何地说。

  “托普西,你干嘛要对我说你偷了这两件东西呢?”

  “是你逼着我招认啊。可我实在想不出可以招认什么东西了。”

  托普西一面说,一面用手擦眼睛。

  “可我不会叫你招认你没做过的事情啊,”奥菲莉亚小姐说,“这同样也是撒谎,并且跟刚才的撒谎一样坏。”

  “天哪,是吗?”托普西说,装出一副又惊奇又天真的模样。

  “这个捣蛋鬼,嘴里没有一句实话!”罗莎气愤地瞅着托普西说道。“我要是圣·克莱尔老爷的话,非拿鞭子抽她一顿不可。哼!”

  “不,不,罗莎,”伊娃认真地说,有时候这孩子也能扮出认真的气度,“罗莎,不许你这样讲话。”

  “天哪!伊娃小姐,你太好啦,不懂得该怎样对付黑人。我跟你说吧,除了狠狠地鞭打他们,没有更好的办法。”

  “罗莎!”伊娃说,“住嘴!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那孩子两眼灼灼放光,满脸涨得通红。

  罗莎被吓得不敢吭声。

  “伊娃小姐真是继承了圣·克莱尔家族的血脉,说出话来跟她爸爸一模一样。”罗莎退出去的时候自言自语道。

  伊娃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托普西。

  两个孩子代表着社会的两个极端,相对而立。一个出身高贵,头发金黄,皮肤白皙,前额清秀而有灵气,举止文雅;另外一个则是黑皮肤,狡黠,机灵,低三下四,却非常精明。她们各自代表着自己的种族。一个是撒克逊人,生长在一个享受高度文明、统治权、教育、优越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环境中;另一个则是非洲人,生长在受压迫、愚昧、劳苦、卑躬屈膝和罪恶的环境中!

  也许这样的想法正在伊娃的脑海里翻腾;然而,孩子的思想只是一些模模糊糊本能的感觉。伊娃纯洁的心灵中有很多这一类的思想在酝酿着,可她无法把它表达出来。当奥菲莉亚小姐不厌其烦地谈论托普西顽劣的行径时,伊娃脸上流露出忧郁而迷惘的神色。她天真地说:

  “托普西,你为什么要偷东西呢?这里有人很好地照顾你。我愿意把我的东西送给你,也不希望你偷东西。”那孩子的一生中,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样关心人的话,那亲切的态度和话语在那颗野性十足的心灵上产生了奇特的影响,她那闪光的圆眼睛里似乎有一颗泪珠闪烁了一下,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和往常那样咧嘴一笑。不!除了辱骂之外却从没有听过任何声音的耳朵,突然听到似乎是来自天国的亲切话语,是绝不会相信的,托普西只是觉得伊娃的话,不可解释,但她绝不相信。

  到底该拿托普西怎么办呢?奥菲莉亚小姐发现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看来她那一套教育规则是行不通了。她认为这个问题需要花费很多时间;为了赢得时间她把托普西关进了一间黑屋子里,以便自己能把这个问题好好考虑一番。

  “我不知道,”奥菲莉亚小姐对圣·克莱尔说,“这个孩子不用鞭子怎么能管得住呢。”

  “唔,那就用鞭子抽吧,你可以尽情地抽。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小孩子不打不成器,”奥菲莉亚小姐说;“我从没听说过不打可以有出息的。”

  “唔,当然,当然,”圣·克莱尔说,“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办吧。我只提一个建议:以前我见过这个孩子的主人有时候用烧火棍打她,有时候用火钳或铁锹,总之什么顺手就用什么。她既然已经习惯了这种打法,你恐怕打起来得使出浑身力气才行,否则会没有效果。”

  “那么,该拿她怎么办呢?”奥菲莉亚小姐说。

  “你提出了一个严肃的问题,”圣·克莱尔说;“我希望这个问题由你自己来回答。对于一个只有用鞭子才管得住的人,一旦鞭子失效,那又该怎么办呢?这种情况是很普遍的。”

  “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孩子。”

  “该怎样管理他们呢?”圣·克莱尔说。

  “说实话,我根本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奥菲莉亚小姐说道。

  “我也回答不了,”圣·克莱尔说。“报纸上偶尔披露的骇人听闻的残暴事件——譬如普露事件——是怎样造成的呢?在许多情况下,这是双方心肠渐渐硬化的过程——主人越来越残忍,仆人越来越麻木。我决定永远不开这个头,因为一旦开始便永还不会结束。我决定至少我得保住我的道德本性。其结果是,我家的奴隶就像被惯坏了的孩子;不过,我反而觉得这样比双方都变得残酷无情要好得多……”

  “但这是你们的奴隶制造了这样的孩子。”奥菲莉亚小姐说。

  “这我知道,但是既然他们已经被造成对他们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如果你让我来做这个试验,我并不领情。但是,这似乎是一种义务,我只好尽力而为了。”奥菲莉亚小姐说。果然,从那以后,奥菲莉亚小姐便以令人钦佩的热情和精力投身于对这个小女孩的教育之中了。她为她规定了固定的任务和时间,并手把手教她阅读和做针线活。

  前一种技艺那孩子学得很快。她飞快的学会了字母,很快就能阅读浅易书籍了;可是,做针线活却成了一大难事。那小家伙像猴子一样好动,像猫一样灵巧,要她坐着一动不动做针线,确实在些难为她;于是她把针折断,偷偷地扔到窗外或塞进墙缝;把线弄乱,弄脏或扯断,或者把整个线团扔掉。她像魔术师那般手疾眼快,而且控制面部表情的本领也丝毫不逊于魔术师。尽管奥菲莉亚小姐对这些事件感到奇怪,但是若要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就不能顾及其它事,所以一直不能能将她逮个正着。

  托普西很快成为全家的知名人物。他在做鬼脸、逗趣、跳舞、学口技、爬高、翻跟头、唱歌、吹口哨、模拟种种她喜爱的声音等方面的天赋,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做游戏的时候,家里的孩子成群结队跟随在她屁股后面,一个个张大嘴巴,对她羡慕不已。伊娃也不例外,她似乎对托普西那套奇特的魔法着了迷,就像一只鸽子也会被一条闪闪发光的蟒蛇迷住一样。奥菲莉亚小姐看见伊娃如此喜欢与托普西为伍,心里很不安,于是请求圣·克莱尔禁止她们交往。

  “不要管她!”圣·克莱尔说。“托普西对她有好处。”

  “可是,那孩子实在太坏了——你不怕她把伊娃带坏吗?”

  “她不会带坏伊娃的;也许她会教其它的孩子学坏,但是邪恶落在伊娃的心灵上,就像露水落到白菜叶上一样,立刻就滚掉了,一滴都渗不进去。”

  “不要太自信,”奥菲莉亚小姐说,“如果我有孩子,我绝不许他跟托普西一起玩儿。”

  “好的,你的孩子完全可以不跟她玩儿,”圣·克莱尔说,“但是我的孩子就可以。伊娃要学坏,早就学坏了。”

  起初,家里的人都对托普西置之不理,然而没多久大家就发现需要改变自己的看法。人们发现,谁欺负了托普西,不出几天就会得到报应——不是耳环或别的什么心爱之物丢了,就是一件衣服被糟蹋得不能要了,或者一个人冷不防碰翻热水盆,或者在他穿戴整齐的时候,一盆脏水从天而降;这些恶作剧发生的时候,你怎么也找不到真正的作案嫌疑人。家庭审判开庭之时,托普西多次被传唤到庭,但是她始终保持那一副一本正经、清白无辜的面孔,顶住任何质对。奥菲莉亚小姐想秉公执法,但没有凭据,她是不肯随便处理的。

  其次,恶作剧发生的时间也是精心挑选的,这进一步掩护了作案人。总之,托普西很快就让全家人心里明白,最好不要惹她;的确果然也就没人敢惹她了。

  托普西干起活来,手脚麻利,干劲十足,学什么,会什么,速度令人吃惊。没教几次,她就已经能把奥菲莉亚小姐的卧房收拾得整整齐齐,连爱挑剔的奥菲莉亚小姐都挑不出毛病。只要她愿意,她会样样做的有条不紊,一般人谁也比不过她。但是,她乐意的时候并不太多。奥菲莉亚小姐对她认真而又耐心地监督了三、四天之后,如果认为她终于可以不用监督了,可以放心地去忙其它事情的时候,托普西就会趁机折腾上一两个钟头。总之,正像奥菲莉亚小姐所说,简直是闹得“天翻地覆”。

  有一次,奥菲莉亚小姐正好撞见托普西把她最好的披巾裹在头上,对着镜子有模有样地表演着。奥菲莉亚小姐那次是把钥匙落在抽屉里了,她还是生平第一次这样粗心大意。

  “托普西,”她忍无可忍的时候总是这样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不知道,小姐——大概因为我太坏吧!”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托普西。”

  “天哪,小姐,你必须用鞭子抽我,我的老主母就常常用鞭子抽我。我不挨抽就不能干活。”

  “唉,托普西,我不忍心拿鞭子抽你呀。只要你愿意干,你就能够干得很好。但你为什么不呢?”

  “但是我习惯了挨鞭子抽,我觉得那对我有益处。”

  奥菲莉亚小姐试验了一下这个教育方法,托普西大哭大叫,哀哀求饶。可是半个小时后,她就蹲在阳台的台阶上,对着那些佩服她的“小家伙们”吹嘘,她才不会把这一顿打放在心上呢。

  “天哪!奥菲莉亚小姐怎么会打人呢!——她连一只蚊子都拍不死!我那老东家打起人来血肉横飞;那才叫打人呢!”

  托普西总喜欢把自己做的坏事和荒唐行为当作哗众取宠的本钱,并以此为荣。

  每逢礼拜天,奥菲莉亚小姐非常认真地教托普西教义问答。托普西对文字的记忆力非常强,上课时总是对答如流,这使奥菲莉亚小姐深受鼓舞。

  “这对孩子有什么好处吗?”圣·克莱尔问道。

  “对孩子总会有好处,这是孩子的必修课,知道吗?”奥菲莉亚小姐说。

  “他们真的懂吗?”圣·克莱尔说。

  “刚学的时候谁也不懂。长大以后,自然就明白了。”

  “到现在我也没明白,”圣·克莱尔说,“虽然我可以证明,你在我小时给我讲得十分透彻。”

  “的确,你小时候真是勤奋好学。我对你抱了很大希望。”奥菲莉亚小姐说。

  “那么,你现在对我没有希望了吗?”圣·克莱尔说。

  “你要是能像小时候那样听话就好了,奥古斯丁。”

  “我现在难道不听吗?”圣·克莱尔说。“好啦,你继续教她吧,说不定会出现奇迹呢。”

  他们谈话的这段时间,托普西两手恭恭敬敬地交叉在身前,像一尊黑雕像;这时奥菲莉亚小姐打了个手势,她便接着往下背诵——

  “由于上帝准许他们自由运用他们的意志,我们的第一代祖先便从他们最初创造的那个‘州’堕落下来了。”

  托普西眨着眼睛,困惑地望着奥菲莉亚小姐。

  “托普西,怎么啦?”

  “请问,小姐,是不是肯塔基州啊?”

  “你说什么,托普西?”

  “他们堕落下来的那个州呀。从前我听主人说过,我们是从肯塔基州来的。”

  圣·克莱尔哈哈大笑。

  “你得给她讲明白,要不她就要胡猜了,”他说。“看来这里面还涉及有关移民的学问呢。”

  “奥古斯丁,你别笑,”奥菲莉亚小姐说;“你总在那里笑,我怎么教下去呀?”

  “好啦,我保证再也不打扰你们了。”圣·克莱尔拿起报纸,走进客厅坐下看报,直到托普西的背诵结束。托普西背诵得很流利,不过有时候会把一些字句弄颠倒了,即使纠正多次她也坚决不改。尽管圣·克莱尔有言在先,但听了这些错误依然幸灾乐祸,于是不顾奥菲莉亚小姐的反对,什么时候想找乐子了,便把托普西叫到面前,让她重复那些令人哭笑不得的背诵内容。

  “奥古斯丁,你总这样胡闹,我怎么教育这个孩子?”奥菲莉亚小姐说。

  “哦,对不起,我再也不胡闹了;不过,我太喜欢听那个小东西在那些大字眼儿上翻跟斗了!”

  “这样一来,她的错误可就更难改了。”

  “这没有什么的?对她来说,这个词和那个词都一样。”

  “你想让我把她教育好,因此你必须记住,她是个有理性的人,你要注意这些对她的影响。”

  “噢,真该死!我是该注意了,用托普西的话说,我太坏了!”

  对托普西的教育大体上以这样的方式进行了一两年——奥菲莉亚小姐天天为她操心劳神。而托普西就像一种慢性病那样折磨着奥菲莉亚小姐。慢慢地,奥菲莉亚小姐习以为常了,就像某些神经痛患者逐渐习惯了自己的病痛一样。

  圣·克莱尔喜爱这个孩子,犹如喜爱一条灵巧的猎狗或一只巧嘴八哥。每当托普西的劣行惹恼别人的时候,她便跑来躲到圣·克莱尔的椅子背后,圣·克莱尔总是设法替她解围。从他那里,她得到很多五分硬币,用来买胡桃、糖果,并毫不吝惜地分给家里所有的孩子。平心而论,托普西倒是个心地善良、慷慨大方的孩子,除了保护自己的时候,对别人并不怀恶意。现在她已经被介绍进我们这个芭蕾舞团里来了,将来还会登台亮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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