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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奥菲莉亚小姐

书名:汤姆叔叔的小屋 作者:〔美〕斯托夫人 著;金水波 编译 本章字数:10859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23:25


第十八章奥菲莉亚小姐的经历及其见解

  

  我们的朋友汤姆,在他一个人想心事的时候,常把自己侥幸来到这样一个好人家为奴的命运,比作《创世记》中约瑟在埃及的境遇。事实上,随着时光流逝,他越来越赢得主人的喜爱,这种无比拟的可信度与日俱增。

  圣·克莱尔仗义疏财,挥金如土。因此,所有供应、采买之类的杂务全都要托阿道夫一手办理。然而,阿道夫也像他的主人一样,是个粗心大意、挥霍无度的人。主仆二人以飞快的速度消耗着偌大一份家业。多年来汤姆已经习惯于将照看主人的财产作为自己的职责,因此看到这个家庭的铺张浪费的样子,便压抑不住心中顾虑;他常以平和、间接的方式(这是很多黑人常有的习惯)提出自己的一些建议。

  开始圣·克莱尔只是偶而交办给他几件差使;后来见他头脑精明,办事老练,就把许多事都要托他去办,最后这个家庭所有供应、采购的事全都由他接管了。

  “不,不,阿道夫,”一天阿道夫在主人面前大发牢骚,圣·克莱尔说道,“不要打扰汤姆。你只关心自己得到多少,而汤姆懂得如何节俭办事;如果没有一个人来做这样的事,总有一天钱会花光的。”

  一向不拘小节的主人对汤姆寄予了绝对信任,交给他的钞票从来不看看数额,交回来的零钱看也不看就塞进口袋;因此汤姆很容易受到做不诚实的事的诱惑。只是因为他有始志不渝的淳朴天性,再加上虔诚的宗教信仰,才使他抵挡住了这样的诱惑。在汤姆这样的人看来,主人对他的绝对信赖本身就是一种自我约束的力量,要求他做到严于律己,心无愧疚。

  阿道夫的情况大不相同。他是个没有头脑、肆意挥霍的人,加上主人认为宽容比严管更有效果,对他听之任之,他更得意忘形,分不清他与主人之间的尊卑关系;有时候这种状况叫圣·克莱尔非常烦恼。他经常为此感到内疚,但这种负疚感并没有使他痛下狠心,这种悔恨相反却促使他对下人们更加放纵。仆人们的很多严重过错他都轻轻放过,因为他管对自己这样说,如果当初自己尽到责任,下人们就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对于这位无忧无虑、潇洒风光年轻主人,汤姆是以一种奇特的、较为复杂的心态看待的,其中既有忠诚和尊敬,也有父亲般的爱护。他从来不读《圣经》,从来不去教堂做礼拜,他以玩世不恭的态度对待一切他所能想到的事;他总是在歌剧院或剧场里度过礼拜天的夜晚;他非常频繁地出席酒会,舞会或俱乐部聚餐会。如其他人一样,这些事汤姆都看在眼里,并归结为一个原因:“老爷不是基督教徒。”不过,他不想把这个原因讲给任何人听,而只是在独自呆在自己的小屋里的时候,以简单的方式为主人祈祷。这并不是说汤姆不知道怎样向主人表达自己的意见。其实他偶而也会用黑人常用的方式说出自己的意见。例如,在我们前面讲述过的那个安息日的第二天,圣·克莱尔应邀参加一个名酒品尝会,午夜一两点钟被人送回家,那副样子一望便知是物质征服了理智。汤姆和阿道夫帮他解衣服睡觉。阿道夫兴趣十足,把这件事当作趣闻;看见汤姆那惶恐不安的模样,嘲笑他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汤姆头脑也的确简单,他大半夜没有睡着觉,一直为年轻的主人祈祷。

  “我说,汤姆,你在干什么?”第二天早晨,圣·克莱尔身穿睡衣,脚穿着拖鞋,坐在书房里问道。他刚刚交给汤姆一笔钱让他去办一件差使。“我不是把一切都讲清楚了吗,汤姆?”见汤姆仍然站着没动,他又追加了一句。

  “也许还没有,老爷。”汤姆绷着脸说。

  圣·克莱尔放下手中的报纸,又放下咖啡杯,抬头望着汤姆。

  “怎么了,汤姆,出了什么事?你板着脸的样子很难看。”

  “我很难受,老爷。我始终认为老爷对每个人都很好。”

  “怎么,汤姆,难道我对谁不好吗?说说看,你想要什么?我猜想,你肯定是想要什么东西而没有得到,所以才说这段开场白吧。”

  “老爷,你一直对我很好。在这方面,我没什么可抱怨的。但是,老爷,你对一个人不好。”

  “噢,汤姆,你这是怎么啦?说出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昨天晚上,我就这样想过。当时我就考虑了这件事。老爷对自己不好。”

  汤姆是背对着主人,手握房门把手说这句话的。圣·克莱尔感觉自己满脸通红,但他哈哈大笑起来。

  “喔,原来是这档子事呀,对吗?”他高兴地说。

  “小事!”汤姆突然转过身,双膝跪到地上说道,“噢,我年轻的主人!我担心这会毁掉你的一切——一切——肉体和灵魂。圣书上说,‘酒终究是咬你的蛇,刺你如毒蛇!’我亲爱的老爷!”

  汤姆声音哽咽,泪水从脸颊上滚落下来。

  “你这个可怜的傻瓜!”圣·克莱尔眼含热泪说道,“快站起来,汤姆,我不值得你为我流泪。”

  然而,汤姆的脸上仍然是一副恳求的神情,不肯起来。

  “好吧,我不再参与这类无聊的事了,汤姆,”圣·克莱尔说,“我发誓,再也不会做这种事了。我不知道,早就不该做的事,怎么又做了。我一直看不起这事情。好啦,汤姆,别哭了,做你的事去吧。”他又补充道,“用不着祝福。我还没有好到那个程度。”他说着,轻轻地把汤姆推出门外。“听着,我以我的名誉向你担保,汤姆,你不会再看见我这个样子。”他说完后汤姆擦着眼泪,心情愉快地走开了。

  “我一定要履行对他的诺言。”圣·克莱尔关门的时候自言自语道。

  圣·克莱尔果然兑现了诺言;因为就其本性而言,平静安稳的生活对他没有什么特别的诱惑力。

  在这期间,我们的朋友奥菲莉亚小姐已经承担起一个南方家庭女主人的职责,谁来详述她所遇到的苦恼呢?

  在南方家庭里,由于当家的女主人性格与能力不同,她们教育出来的奴仆也就有了天壤之别。

  无论在南方或北方,都有一些具备卓越的管理和教育才能的女人。她们好像毫不费劲,不同借助严厉手段,便能让她们小小庄园上的奴隶俯首贴耳,井井有条,而且气氛和谐。她们还能充分发挥每个仆人的特点,扬长避短,从而建立一种融洽而井然的秩序。

  谢尔比太太就是这样一位管家的主妇,我们在前面已经描述过了凡是她们存在的地方,她们就把那里的特殊社会环境当成自己施展家务管理才能的大好机会。

  玛丽·圣·克莱尔不是这样的主妇,她的母亲也不是。她懒惰,幼稚,生活没有规律,得过且过,也很期望她教育出来的仆人与她会有什么区别;她对奥菲莉亚小姐叙述的家里的混乱情况倒也名副其实,只不过她找错了原因。

  奥菲莉亚小姐在她开始接管的第一天,清晨四点就起了床。她把自己的卧室收拾干净之后,便准备向那些柜子、橱子发动攻击。这些柜子和橱子的钥匙现在都掌握在她的手中。

  那天,贮藏室,衣柜,瓷器柜,厨房和地窖都经过了一次严格的检查。隐藏于阴暗角落里的东西重见天日,其数量之多,让厨房和卧室的诸侯权贵们无不感到惊叹,并且在黑奴内阁中引起对“北方太太小姐们”的窃窃私语。

  老黛娜是首席厨师,也是厨房总管和权威。她认为自己的特权受到侵犯,从而十分气愤。即使是在大宪章时代,也从未有过一位封建诸侯对王室损害他的利益的举动表现出如此激烈的愤怒。

  黛娜也称得上是一个人物,她也像克劳大婶一样,是天生做厨师的材料——非洲人本来就有烹饪的天赋;而黛娜是个自学成才的典范,像所有的天才一样,自信,固执,反复无常到了极点。

  她很像现代某些流派的哲学家,根本不把任何形式的逻辑或理性放在眼里,完全依据直觉的判断。在这方面她可谓坚韧不拔。另外,她比较擅长外交手腕,当面服服帖帖,办起事来却寸步不让,所以就更容易达到上述目的了。

  黛娜熟悉各种制造借口的技艺和诀窍。确实,“厨师绝不会出错”是她的名言。南方家庭的厨师能够找到许多替罪羊来承担她的过错和失误,从而保持她自己的绝对清白。如果这顿饭的某一道菜做砸了,便能拿得出五十条不可争辩的理由来解释;不可否认,那错误要算到另外的五十个人身上;黛娜会毫不客气,对这些人严加斥责。

  然而,黛娜最后端上桌的都是近乎完美的东西。尽管她做每一件事都采用迂回曲折的方式,从不考虑时间和地点,尽管她的厨房通常看上去是那样杂乱无章,炊具随意乱放,然而,只要你能耐心等待,她会将一席美味佳肴整齐的排到桌上,其技艺之高超,连美食家也无可挑剔。

  现在正是开始备饭的时候。黛娜做事向来是慢条斯理的,有时候还要稍稍休息一下,想想心事。此时她坐在厨房地板上,抽着一根又粗又短的烟袋。她的烟瘾很大,每当她觉得做饭时需要点儿灵感的时候,她便点燃烟袋作为一柱馨香。这是黛娜乞灵于家务女神的方式。

  一群小黑奴坐在她周围,(在南方家庭中,黑人的孩子日益兴旺),一个个忙着剥豌豆,削土豆皮,拔鸡毛以及其它的准备工作。黛娜不时地中断她的沉思,拿起身边的布丁棍,对着那些干活的小黑人,这个头上戳一下,那个头上敲一下。实际上,黛娜是在用大棒政策管理着那群卷发的小黑奴。

  奥菲莉亚小姐完成了这个家里其它部门的整顿工作之后,来到厨房。黛娜通过各种管理打听到家里正在发生的事,决心坚守阵地,思想上坚决反对或消极对待每一项整顿措施,行动上则尽量避免正面冲突。

  厨房是一个以砖铺地的、宽敞的屋子,一个老式的巨大炉灶占去了一半空间。圣·克莱尔曾试图说服黛娜,为使用方便,换上一个新式炉灶,结果是徒劳无功的。这种事她才不干呢。黛娜对笨重的老古董很是偏爱,其守旧的顽固程度不亚于浦西派或任何保守派。

  奥菲莉亚小姐进门的时候,黛娜没有站起来。她依然漫不经心地抽她的烟袋,表面上假装监督她周围的人干活的样子,暗中用眼角留意着奥菲莉亚小姐的各种举动。

  奥菲莉亚小姐拉开一只抽屉。

  “这个抽屉是放什么的,黛娜?”她问道。

  “放什么都行,小姐。”黛娜说。看来的确如此。奥菲莉亚小姐从那一堆杂乱的东西里先抽出一条漂亮的绣花桌布,上面沾满血迹,显然用它包过生肉。

  “这是怎么回事,黛娜?你难道用太太最好的桌布包生肉吗?”

  “噢,天哪,小姐,不;毛巾全丢光了——我只好用它了。是打算洗洗的,所以放在抽屉里。”

  “真是胡闹!”奥菲莉亚小姐自言自语道,然后继续搜寻,把抽屉里的东西翻了个遍。里面有一个肉豆蔻磋子和几粒肉豆蔻,一本美以美教派的赞美诗集,几块马德拉斯布手帕,几件毛线编织活儿,一片烟叶和一只烟斗,几个胡桃夹子,两只金边瓷盘子里装着一点梳头油,一两只薄底旧鞋,一个用别针别住的法兰绒布包里有几只洋葱头,几块织花餐巾,数条粗布毛巾,一团线和几枚织补针,几个破纸包,各种各样的香料从包里撒出来,撒了满抽屉。

  “哪里是你放肉豆蔻的地方,黛娜?”奥菲莉亚小姐说。那表情就像恳求上帝帮助自己忍住脾气一样。

  “哪里都行,小姐,那上边的茶碗以及碗柜里都有一点。”

  “这个磋子里也有一点。”奥菲莉亚小姐说着,拾起几粒肉豆蔻。

  “对啦,是我今天早晨放在那儿的。我喜欢把东西放在方便使用的地方,”黛娜说。“杰克,你干嘛停下了!看我不揍你!那边的,别动!”她说着,拿起棍子朝那个偷懒人头上打去。

  “这是什么?”奥菲莉亚小姐拿起一只装着梳头油的盘子说。

  “哎呀,那是我的擦头油。我放在那儿用起比较来方便一些。”

  “你总用女主人最好的盘子装你的擦头油吗?”

  “天哪!我忙得要死,时间紧啊。原打算今天就换个盘子装的。”

  “还有两块织花餐巾呢。”

  “这两块织花餐巾我放在那儿,是打算有时间时洗干净的。”

  “你没有个专门的地方放要洗的东西吗?”

  “唔,圣·克莱尔老爷买了那只柜子,他说是专门放要洗的东西的;不过我喜欢在那上面做面饼,或放点其它的什么东西。再说那盖子掀起来也不方便。”

  “你为什么不在揉面的那张桌子上做面饼呢?”

  “哎呀,小姐,上面盘子、碟子一大堆,哪有地方呀。”

  “你应该把盘子、碟子都洗干净放起来呀。”

  “洗盘子!”黛娜提高了嗓门说。这时她已满脸怒容,失去平时的毕恭毕敬的态度。“我很想知道,太太小姐们对干活的事知道多少?如果我每天把时间花在洗盘子收盘子上,老爷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饭呢?况且玛丽小姐从来没有这样吩咐过。”

  “瞧,这里还有几个洋葱头。”

  “天哪!”黛娜说,“原来在这里,我怎么就不记得了。这是我留着炖鸡用的洋葱。想不到就在这个法兰绒布包里。”

  奥菲莉亚小姐拿起几张包香料用的破纸。

  “小姐千万别碰那个。我喜欢把东西放在用起来顺手的地方。”

  黛娜用非常坚定的口气说:“可是这些纸都破了呀。”

  “这样倒起来才方便。”黛娜说。

  “可是,你瞧,撒得满抽屉都是。”

  “可不是吗!要是小姐把东西翻得乱七八糟,不撒得满抽屉才怪呢。”黛娜不放心地走到柜子跟前。“请小姐上楼去吧,等我大扫除的时候,我一定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太太小姐们在这儿碍手碍脚的,我什么也干不成。你,山姆,别把糖罐子给小娃娃!你不听话,当心我敲你的脑袋!”

  “我要把厨房检查一下,把它整理得井井有条,黛娜;希望你保持原样。”

  “噢,天哪!奥菲莉亚小姐,这哪里是太太小姐们干的活。我从没见过太太小姐干这种活儿;我的老主母没干过,玛丽小姐也没干过,我看根本用不着。”黛娜气鼓鼓地大步走来走去,看着奥菲莉亚小姐把盘子分门别类地摞到一起,把散放在几只碗里的糖倒进一只容器里,把餐巾、桌布和毛巾收拾起来准备拿去洗涤;她亲自动手,该洗的洗,该擦的擦,安排得井井有条;她的动作干净利落,连黛娜见了也大吃一惊。

  “天哪!要是北方的太太小姐都这样干活,那还算是太太小姐吗?”对手下的几个人说道。“到了大扫除的时候,我干得同样好;我不喜欢太太小姐在一旁碍手碍脚

,把我的东西随便乱扔,害得我找也找不着。”

  说句公道话,黛娜也不定期地做点改革或整顿工作,只不过她用了不同的名称,把它叫做“大扫除”罢了。每逢这种时候,她便精神抖擞,把每一只抽屉、每一只橱柜都翻腾得底朝天,里面的东西全都扔到地板和桌子上,原本杂乱无章的厨房更加显得混乱不堪。然后,她便点起烟袋慢吞吞地整理起来,所有的东西都逐一清点,并且对它们品头评足,一面吩咐小黑奴用力地擦锡器。这个混乱局面总要持续数小时,如果有人询问,她便回答在“大扫除”,听者也就满意了。没过几天,奥菲莉亚小姐便将家里各部门都彻底地整顿了一番,到处整整齐齐,焕然一新。然而,她这一番苦功,在这些依赖黑人仆人合作的各部门,就像西绪福斯和丹奈斯诸女的苦役一样,徒劳而无功。她有些诅丧,有一天对圣·克莱尔发起牢骚。

  “这个家简直没办法收拾!”

  “确实没有办法。”圣·克莱尔说。

  “这样无序的管理,这样惊人的浪费,这样的混乱,我从没见过!”

  “你的确没见过。”

  “如果你是当家人,恐怕你听了就不会这样置之不理吧。”

  “亲爱的姐姐,你不妨弄清楚,我们当主人的分成两个阶级:压迫者和被压迫者。我们这些脾气好,不愿意使用严厉措施的人,只好下定决心忍受这一切。如果我们图轻松,硬要在家里养活一批邋遢、懒惰、没有教养的奴隶,那么我们就只能自食其果。我也见过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不用严厉手段,只靠非凡的才能便把黑奴管束得规规矩矩。可惜我不是那样的人。因此,我早就拿定主意,凡事顺其自然。我不愿意让那些可怜的黑鬼挨鞭子,被可得皮开肉绽。这一点他们心里也明白。因此,当然他们也就知道鞭子掌握在他们手里。”

  “可是,像这样没有秩序,没有时间观念,都没有固定位置的混乱状态持续下去怎么能行呢?”

  “亲爱的佛蒙特,你们把时间看得太宝贵了!对于一个拥有的时间太多,都不知的什么的人时间有什么用?至于制度和秩序,如果只是读一读书便无事可做,早一小时或晚一小时开饭实好像并没有太大关系。再说,还有黛娜那样的人给你准备喷香的饭菜呢——有汤,有蔬菜炖肉,有烤鸡,有点心,有冰激凌,想吃什么有什么。而这一切全是在那漆黑一团、混乱不堪的厨房里做出来的。我觉得她能做成这样,真的很不错了。但是,如果我们亲临厨房,上帝保佑!看到那里烟雾腾腾,满地蹲的都是黑人,一个个东奔西跑,手忙脚乱的,我们可能再也吃不下饭了!不要自寻烦恼了!我的好姐姐。你只会一因此气得火冒三丈,而且弄得黛娜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还是听其自便吧。”

  “可是,奥古斯丁,你真的知道厨房里有多乱吗?”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擀面棍放在她床底下,肉豆蔻磋子跟烟叶混在一起,装在她的口袋糖罐子堆满了整个墙角。总的来话,她还是做出了喷香的饭菜,煮了浓香的咖啡嘛;你应该用衡量政治家或将军的标准衡量她,要看她的成绩啊。”

  “那如何对待浪费和耗费所付出的代价呢?”

  “唔,这好办!把能锁的都锁起来,然后把钥匙装进你的口袋。每次只发放一点,太这细小的东西不必过问——但这并不是最好的办法。”

  “我很不放心,奥古斯丁。我总觉得这些佣人不够诚实。你相信他们都可靠吗?”

  奥古斯丁一见奥菲莉亚小姐提出这个问题时脸上那焦急而又严肃的表情,不禁哈哈大笑。

  “噢,姐姐,诚实!他们当然不诚实也可不靠。他们为什么要诚实?”

  “你为什么不教育他们?”

  “教育!你认为我应该怎样教育他们?我可不是那种人。

  至于玛丽,如果我让她当管家,她肯定有会很乐意地把全庄园的黑奴统统折磨死。即使那样,想让他们改掉欺诈也是不可能的。”

  “难道就没有可靠的诚实的黑人吗?”

  “当然,偶尔也会有一个两个的。他们天生老实,即使最坏的影响也不会将他们带坏。可是,你要明白,黑人的孩子在嗷嗷待哺时也许就看到了欺诈是他们惟一的出路。诈骗与欺狡变成了天生的、不可或缺的习惯。至于诚实,奴隶被奴隶主控制,不可能有什么财产概念,所以他们不明白,凡属主人的财产,就并他能拿到手,也不等于归他所有。依我所看,我看不出他们如何能够诚实。而像汤姆这样的人,简直是存在于黑人之间的一个道德的奇迹!”

  “那他们的灵魂将来会怎么样呢?”奥菲莉亚小姐说。

  “这不关我的事,”圣·克莱尔说;“我只知道这辈子的事。事实上,我们已经为了自己的利益,在阳世把整个黑人种族交给了魔鬼,至于他们到阴间以后的命运谁还会在意呢?”

  “这太可怕了!”奥菲莉亚小姐说,“你们应该对此感到羞愧!”

  “我并不这么认为。不管怎么说,还有很多人和我们一样呢,”圣·克莱尔说道;“大多数人都是随波逐流的。看一看全世界高低贵贱的人吧——为了上层阶级的利益,下层阶级的肉体、精神和灵魂都被榨干了。英国是这样;到处都是这样;就因为我们做事的方式与他们些有不同,全体基督教徒便义愤填膺,大惊小怪。”

  “可是佛蒙特就不是这样。”

  “不错,我承认,在新英格兰和各自由州,情况比我们这儿好多了。铃响了,姐姐,咱们出去吃饭吧,暂时把地区偏见扔到一边吧。”

  吃过饭奥菲莉亚小姐在厨房里的时候,几个黑孩子喊道,“普露来了,普露来了,跟平时一样,嘴里嘟哝着。”

  这时,一个头上顶着一篮子烤面包和热面包卷又高又瘦的黑人妇女走进厨房。

  “嗨,普露!你来啦!”黛娜说。

  普露愁眉紧皱,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说话的声音烦躁而沉闷。她放下篮子,蹲下来,胳膊肘撑在膝盖上,说道:

  “天哪!我巴不得死了才好!”

  “你为什么这么说呢?”奥菲莉亚小姐说。

  “死了以后什么罪都不用受了。”那个女人眼睛盯着地板,粗声粗气地回答。

  “谁让你喝得烂醉,自讨苦吃来着,普露?”一个漂亮的混血种上房侍女,摇晃着一对珊瑚耳坠说道。

  普露阴沉着脸,狠狠瞪了她一眼。

  “说不定哪 天你也会像我一样开始借酒浇愁呢,那我才高兴呢?”

  “算啦,普露,”黛娜说,“看看你的烤面包吧。这位小姐会付给你钱。”

  奥菲莉亚小姐挑出二三十块烤面包。

  “架子顶上的罐子里有几张票,”黛娜说。“杰克,把票拿下来。”

  “票——干什么用的?”奥菲莉亚小姐说。

  “我们从她东家那里买票,她凭票卖给我们面包。”

  “我回到家,他们数我的票和钱,看我的零钱够不够数;如果不够数,就会把我打得半死。”

  “活该,”那个高傲的侍女说,“谁叫你拿他们的钱去喝酒来着。她常这么干,小姐。”

  “我偏要喝——喝醉了才不会有烦恼,否则我就活不下去了。”

  “偷你东家的钱,拿去喝酒喝得烂醉如泥,”奥菲莉亚小姐说,“这样做不对,也太愚蠢了。”

  “小姐说的也许有道理;但是我还要喝。天哪!让我赶紧死吧,死了就不再受罪了!”

  那个老妇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又把篮子顶在头顶;临走之前,瞪了一眼仍站在那里摆弄耳坠的侍女。

  “你在那里摇头晃脑,摆弄耳坠,自以为是。哼,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也会变成和我一样饱受折磨与痛的苦老婆子的。你肯定会这样的。”那女人恶狠狠地说道,走出了房间。

  “这个老东西真讨厌!”阿道夫说。他正巧来给主人打刮脸用水。“如果我是她的东家也会拿鞭子使劲抽她的。”

  “你恐怕下不了这个手吧,”黛娜说。“她的脊背已经伤痕累累,惨不忍睹——连衣服都无法穿了。”

  “我认为,像这样低贱的女人,就不该让她到大户人家去,”简小姐说。“你认为呢,圣·克莱尔先生?”她说,并卖弄风情地把脑袋歪向阿道夫一边。

  必须说一句,阿道夫除了擅自动用主人的东西之外,还经常盗用主人的姓名和地址;他在新奥尔良的黑人圈子里的正式头衔是“圣·克莱尔先生”。

  “我当然赞同你的意见,贝诺瓦小姐。”阿道夫说。

  “贝诺瓦”是玛丽·圣·克莱尔娘家的姓氏,简是玛丽随身带来的一个女佣。

  “贝诺瓦小姐,请问,这副耳坠是不是专门为明天晚上的舞会准备的?太漂亮了!”

  “真不知道,你们这些男人明天会放肆到什么程度!”简一面说,一面晃动着她那漂亮的脑袋,晃得那副耳坠熠熠发光。“你要是再问的话,我整个晚上都不会跟你跳舞的。”

  “哎呀,你怎么能那么狠心呢!我真想知道,你明天晚上是穿那件迷人的薄纱裙子参加舞会吗?”阿道夫问。

  “出什么事了?”这时,一个名叫罗莎的矮个子混血女佣,连蹦带跳的下楼问道。

  “唔,圣·克莱尔先生太不像话了!”风诺白小姐撒娇似的说到。

  “这太冤枉人了!”阿道夫说;“让罗莎给评评理。”

  “他一向就是个粗鲁的家伙,”罗莎一边说,一边用她的一只小脚支撑住自己的身体,恶狠狠地望着阿道夫。“他呀,总是惹我生气。”

  “唉,小姐们,你俩合起来攻击我,我真伤心呀,”阿道夫说。“如果哪天早晨我死在床上,你们是要偿命的。”

  “这可恶的家伙!”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地放肆大笑。

  “你们快滚吧!我不能让你们在厨房里瞎闹,”黛娜说,“在这碍手碍脚的。”

  “黛娜大妈不会去舞会,她生气了。”罗莎说。

  “谁稀罕你们那舞会,”黛娜说,“打扮成白人的样子,装模作样。其实,你们跟我一样,就是个黑人。”

  “黛娜大妈天天往头上擦油,把头发擦得硬邦邦的,想把鬈头发变直呢。”简说道。

  “卷头发就是卷头发,无法改变。”罗莎说,一面故意把她光滑如丝一般的头发甩下来。

  “呸,在上帝眼里,卷头发和直头发都是一样的?”黛娜说。“我倒要听太太说一说谁能干活——是你们这样的,还是我这样的。快滚吧,不许你们待在这儿,没用的东西!”

  由于两方面的原因,谈话至此,被打断了。楼梯顶上响起圣·克莱尔先生的声音,问阿道夫是否打了刮脸水,难道准备在厨房呆整个晚上吗;奥菲莉亚小姐从餐厅走出来,说道:

  “简,罗莎,你们还待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赶快进去熨那几件衣服。”

  刚才普露在厨房里跟她们谈话的时候,汤姆也在场。他跟在那老太婆身后来到大街上。只见她往前走不了多远,就要呻吟一声。后来她把篮子放到一家门前台阶上,整理起遮住肩膀的那件旧的褪了色的披巾来。

  “我帮你提一会儿篮子吧。”汤姆同情地说。

  “为什么?”那女人说。“我自己可以的。”

  “你好像生病了,或者心情不好。”汤姆说。

  “我没病。”那女人简洁地答到。

  “我希望,”汤姆诚挚地望着她说,“我希望能说服你将酒戒掉。酗酒会毁掉你的肉体和灵魂的?”

  “我知道我会受到上天的惩罚的,”那女人赌气道。“你不用给我讲这个。我很坏,我作孽,我会下地狱的。快让我下地狱吧!”

  老太婆说这番话语的时候,神态悲怆而又非常认真,汤姆听了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喔,可怜的老人家。愿上帝饶恕你!你没听说过耶稣·基督吗?”

  “耶稣·基督!——是谁?”

  “他就是救世主呀。”汤姆说。

  “我好像听人讲过救世主、最后的审判和地狱这些事。是的,似乎听说过。”

  “难道没人给你提起过主耶稣,他为了我们这些可怜的罪人而牺牲了生命吗?”

  “我从没听说过,”那个女人说,“自从我丈夫死后,再也没有人爱过我。”

  “你在哪里长大?”汤姆问道。

  “肯塔基。有个人蓄养了我,为的是生下孩子然后送到市场上卖。孩子稍大一点就被卖出去了;然后,他们连我也卖给了奴隶贩子。我现在的东家就是从奴隶贩子手里买下我的。”

  “你是怎么喜欢上酗酒的坏毛病的?”

  “为了摆脱痛苦。我到这里以后又生过一个孩子;那时我认为我终于可以把自己的孩子养大成人了,因为东家不是奴隶贩子。那小东西可爱极了!开始太太好像也很喜欢他;那孩子长得胖乎乎的从没哭过一声,特别讨人喜欢。可是,太太生病了,我必需去侍候她;后来我也被传票了发起烧来,奶也断了,太太又不肯出钱买牛奶给他喝,那孩子日渐消瘦。我告诉太太我没有奶了,太太不信。她说别人吃什么,我就可以拿什么喂他;孩子整天黑夜哭个不停,瘦得只剩下几根骨头。太太开始讨厌他了,她说,她希望孩子早点死掉;她不允许我和孩子睡觉,她说,孩子会闹得我睡不好觉,白天就什么活也干不成了。她让我睡在她屋里;孩子只能被放在一个小阁楼上,就在那里,有一天他哭死了。他死了以后;我就开始酗酒,喝醉了就听不见孩子的哭声了!不喝肯定不行,就是把我打入地狱我也得喝!东家说我死了会被打入地狱的;我对他说,我现在就在地狱里呆着呢!”

  “唉,你的命可真苦!”汤姆叹道,“难道没有人对你说耶稣怎样爱你吗?他们没有对你说耶稣会帮助你,你会升入天国,得到安息吗?”

  “像我这样怎么能进天国呢?”那个女人说;“天国是白人去的地方。你想,我怎么会进去呢?我宁愿下地狱,这样可以舒服些。”说罢,老太婆又呻吟了几声,把篮子顶到头上,步履蹒跚地走了。

  汤姆闷闷不乐地走回了家。在院子里他碰上小伊娃,小伊娃头戴一个喇叭花花冠,一见汤姆,高兴得两眼放光。

  “喂,汤姆,你回来了。总算找到你了。爸爸说你可以带我坐那辆新的小马车出去兜风,”她说着,一把抓住他的手。“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怎么啦,汤姆?”

  “伊娃小姐,我很难过,”汤姆沮丧地说。“不过,我会马上给你备马的。”

  “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汤姆。我看见你和脾气古怪的普露讲话来着。”

  汤姆用真挚的言语向伊娃简要讲述了那个老太婆可怜的身世。她没有像别的孩子那样惊论不已,也没有歇斯底里地哭泣或喊叫。她脸颊惨白深沉而真挚的阴云在眼里浮现。她双手按住胸口,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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