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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自由人的抗争

书名:汤姆叔叔的小屋 作者:〔美〕斯托夫人 著;金水波 编译 本章字数:11848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23:25


第十七章自由人的抗争

  

  傍晚,在那个教友派教徒家中,人们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着自己手中的事。雷切尔·哈利迪悄无声息地走来走去,把储藏室里所有的旅行必需品收拾在一块儿,以便打发那几个逃亡者在当天晚上出发。在乔治夫妻住的那间小房里。乔治搂抱着孩子,拉着妻子的手。两人显得心事重重,脸颊上满是泪痕。

  “对,伊丽莎,”乔治说,“我知道你说的都是实话。你是个好姑娘——比我强多了;我一定努力按你的话去做。我要成为一个真正的自由人。我要像基督徒那样有一颗仁慈善良的心。从现在开始,我要忘记从前的一切仇怨,认真研读《圣经》,学会做一个好人。”

  “等我们到了加拿大,”伊丽莎说,“我可以给你做帮手。我有一手出色的缝纫手艺;绸缎面料衣服的洗涤和熨烫我都会;我们二人共同努力,一定能找到养家糊口的门路。”

  “你说的对,伊丽莎,只要咱们一家三口永远在一起。尽管我们一无所有,尽管我终日操劳,但是只要他们不再追捕,我就心满意足——谢天谢地了。我要拼命工作,挣钱把你和孩子赎出去。至于我的老主人,他已经得到高于我身价五倍的报酬。我一在不欠一分钱了。”

  “但是我们还没有彻底摆脱危险呢,”伊丽莎说,“我们还没有到加拿大。”

  “是的,”乔治说,“可是,我好像已经呼吸到那里的自由空气了,我的勇气现在在成倍增长。”

  这时,外间传来严肃的谈话声,不一会儿有人敲门,伊丽莎不由得一惊,起身将门打开。

  门外是西米恩·哈利迪和另外一位教友派教友;西米恩介绍说,那人名叫菲尼亚斯·弗莱彻。

  “我们的朋友菲尼亚斯发现了一件对你和你的同伴都极为重要的事情,乔治,”西米恩说,“你最好听一听。”

  “确有其事,”菲尼亚斯说,“我常说,在有些地方,你睡觉的时候也得竖起一只耳朵;这一回就证明了我这句话有用。昨天晚上我在路上的一个小酒馆里过夜。你还记得那地方吧,西米恩,去年我们在那里把苹果卖给一个戴大耳环的胖女人来着。唔,我赶了一整天的车累坏了,吃过晚饭我就伸开四肢躺在墙角里的一堆麻袋包上,拉过一张牛皮盖在身上,等候店家收拾床铺;没想到,我躺在那里就睡着了。”

  “竖起一只耳朵,是吗,菲尼亚斯?”西米恩平静地说。

  “不!连耳朵都睡着了。我实在累极了。一两个钟头以后,我睡眼朦胧地醒过来,发现有一伙人座在一张桌子旁边,边喝酒,边谈话;我心想,先别起来,听听他们在搞什么鬼;特别是因为我听见他们在谈论教友派的事。‘我看,’其中一个说,‘他们就在前面的教友村里,肯定没错。’于是我马上警觉起来,我发现他们谈论的正是你们这些人。我躺在那里一直听完了他们安排的全部计划。这个年轻人,他们说,要送回肯塔基,他的主人要拿他做例子教育其他人,看别的黑奴还敢不敢逃跑;其中有两个人想把这个青年的老婆卖到新奥尔良,钱都据为己有;他们估计她的价钱是一千六到一千八百美元。他们说,那个孩子要归还给出钱买他的奴隶贩子。还有那个名叫吉姆的男孩子和他母亲,必须分别送回在肯塔基的主人家里。他们说,前面不远的一个小镇上有两名警官要跟他们一起去抓人,然后把这个年轻女人送上法庭。这时有个个子较矮、油腔滑调的家伙高声说,他要出庭作证,说这个女人是他的财产,请求法官判给他;然后把她带到南方拍卖。他们已经弄清了我们今天晚上所走的路线;一定会追上来的。他们一共有六个到八个人。你看,现在该怎么办?”

  听完这个消息,在场的人们以各种不同的姿势呆呆地站着,雷切尔·哈利迪刚才正做饼干,急忙从面团里抽出手,赶来听消息,这时面带关切的表情,举着沾满白面的手站在那里。而西米恩似乎正在思考什么;伊丽莎扑向丈夫搂着他的脖子,抬头望着他。乔治则紧握拳头,两眼冒火;无论是谁,只要他的妻子被夺走拍卖,他的儿子落到奴隶贩子手里,而这一切又是在一个基督教国家的法律袒护之下发生的,都会表露出这样的愤怒。

  “我们怎么办呢,乔治?”伊丽莎失魂落魄地问道。

  “我知道该怎么办。”乔治说。他走进小房里,把手枪随身带好。

  “哎,哎,”菲尼亚斯对着西米恩点头示意道,“依你看,西米恩,会出什么事?”

  “我不想因为我要连其他人,”乔治说。“如果你们能借给我一辆马车并把路指给我,我自己就可以赶车去下一站。吉姆身强力壮,勇猛无比,我也一样。”

  “好吧,就这样定了,朋友,”菲尼亚斯说,“不过,你还是需要有个给你赶车的人。一旦拼杀起来,你尽可放手去做;可是说到赶车,这条路我比你熟多了。”

  “可是我愿意连累你。”乔治说。

  “连累我?”菲尼亚斯面带狡黠的表情说。“你才连累不了我呢。”

  “菲尼亚斯是个机敏能干的人,”西米恩说。“按他说的办,乔治,准没错儿;另外,”他把手亲切地搭在乔治的肩膀上,指了指手枪说道,“年轻人血气方刚——千万不要随便开枪啊。”

  “我不会主动攻击任何人,”乔治说。“我对这个国家的唯一要求是不要再纠缠我,让我安安全全地离开它,但是,”他稍作停顿,眉头紧皱,面部抽搐——“我有一个姐姐在新奥尔良奴隶市场上被拍卖了。我知道她们卖给人家做什么。上帝赐予我们一副强壮有力的胳膊,难道我们只能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妻子守走卖掉,而不保护她吗?不行!上帝保佑我!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让他们把我的妻子和儿子夺走。这能怪罪我吗?”

  “没有有权利责怪你,乔治。任何一个血性男儿都会这么做的,”西米恩说。

  “如果你,先生,也面临我这样的处境,我相信你也会像我一样做的。”

  “我宁愿不去尝试,”西米恩说。“肉体是脆弱的。”

  “我想,在这种情况下,我的肉体非常结实,”菲尼亚斯说着,伸展开两条强壮有力的胳膊。“乔治,我的朋友,如果你碰上仇家,要跟他了结仇怨,也许我还能帮你抓住他呢。”

  “如果人应该反抗邪恶,”西米恩说,“乔治这样做就应该是正当合理的。但是,凡人的怒火操挖不了上帝的公道;上帝的公道与凡人的邪恶形如水火;只有上帝肯赐予公道者才能得到公道。让我们祈祷上帝,千万别让我们受到诱惑。”

  “我也祷告,”菲尼亚斯说;“话又说回来,如果对我们的诱惑太大——哼,那就让他们自己小心吧,如此而已。”

  “显然,你不是个天生的教友派信徒,”西米恩笑呵呵地说。“你的本性在你身上仍然表现得很突出。”

  其实,菲尼亚斯原来是个身体健壮的山里人,一个勇敢的猎手,枪法百发百中;因为追求一位长相俊俏的教友派女信徒,才移居邻近的教友村。尽管他诚实、安分,办事干练,品性无可替代,但是村子里道行深的教徒却很容易发现,他在灵性修行方面不思进取。

  “菲尼亚斯教友总是很我行我素,”雷切尔·哈利迪笑着说,“不过,大家都说他是个诚实热的人呢。”

  “我看,”乔治说,“我们赶快动身逃命吧。”

  “我是四点起床,心地邪恶鞭赶到这里,如果他们按原计划动身,我们要比他们早两三个小时。天黑前出发有点儿不安全;因为前面村子里有些心地邪恶的家伙,一看见马车就会过来找茬生事,那样就会比天黑时出发更耽搁时间。我想,再过两小时出发较好。我去找麦克尔·柯罗斯,叫他骑上快马随后跟来,一见追兵马上报信儿。麦克尔的马跑得很快,一有危险他会抢先跑来。我现在就去通知吉姆和他老妈妈,让他们赶快准备,同时把马备好。我们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在他们赶上来,我们完全有机会到达下一站。所以,乔治,我的朋友,振作起来;我跟黑人共患难子已不是第一次了。”菲尼亚斯说完,关上门走了。

  “菲尼亚斯很能干,”西米恩说,“他会尽其所能帮助你。”

  “让你们承担这样的风险,”乔治说,“我心里实在难受。”

  “乔治,我的朋友,千万别这么说。这是我们的责任。喏,孩儿他娘,”他转向雷切尔说道。“抓紧时间给朋友们准备晚饭。我们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出发。”

  正当雷切尔和她的孩子们忙着准备各种晚餐食品的时候,乔治和他的妻子坐在他们的小房间里,如同即将永别一样,依偎在一起,相互说着心里话。

  “伊丽莎,”乔治说,“其它人都有亲友、土地、房屋和金钱,而我们除了彼此之外一无所有;但他们没有像我们这样爱得深切。在我们相识以前,伊丽莎,除了我那可怜的、不幸的妈妈和姐姐,没有人爱过我。那天早晨我看见奴隶贩子把亲爱的埃米莉带走了。临走时她来到我睡觉的那个角落对我说,‘可怜的乔治,你最后一个朋友要走了。你今后的命运会如何呢,可怜的孩子?’我站起来,跟她抱头痛哭;那些亲切的话语是我十年前听到的;直到我遇到你以前,我的心死了,像死尸一样冰冷。而你对我的爱——啊,简直让我起死回生了!从那时候起,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现在,伊丽莎,即使我流尽最后一滴血,也绝不容许他们把你从我怀里夺走。谁想要夺走你,他得从我的尸体上迈过去。”

  “啊,上帝,发发慈悲吧!”伊丽莎抽搐着说,“愿上帝保佑我们一同离开这个国家,我们只有这一个请求。”

  “上帝恐怕在与他们同流合污吧?”乔洽说道。“上帝能看见他们的所作所为吗?他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呢?那些人对我说,《圣经》站在他们那一边;当然啦,一切权势全都掌握在他们手中。他们富有,强壮,快乐;他们是教会的成员,盼望死后能进天堂;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活得自由自在,可以为所欲为;而另外一些贫苦、诚实、虔诚的基督徒——那些不不比他们差,甚至比他们更高尚的基督徒——却躺在他们脚下的灰尘里。他们买卖这些不幸的人,拿他们的心头血、他们的痛苦和眼泪做交易——上帝却置之不理。”

  “乔治,我的朋友,”西米恩在厨房里说道,“请听一听这首《诗篇》,也许对有所帮助。”

  乔治把椅子搬到厨房门口,伊丽莎也擦着眼泪凑到门前。只听西米恩读道:“‘至于我,我的脚几乎闪跌,我的脚险些滑落。我看见恶人享受平安,就愤愤不平。他们从不受苦,也从不遭灾。傲慢如铁链戴在他们的项上,暴虐像衣裳遮住他们的身体。他们的眼睛因体胖而凸出;他们所得的多于他们所想的。他们讥笑人,满怀恶意地说欺压人的话,他们目视甚高。所以神的民来到这里,喝尽了满杯的苦水。他们说,神怎能知道,至高者岂有知识呢。’你不是也有同感吗,乔治?”

  “是的,的确如此,”乔治说道,“就像我自己写的一样。”

  “请继续往下听,”西米恩说:“‘我思索怎能明白这事,眼看毫无办法,待我进了神的圣所,思想他们的结局。你确实把他们安在滑地,使他们掉在沉沦之中。人睡醒了怎样看梦,主啊,你醒了,也必然轻看他们的影像吧。然而我常与你同在,你牵着我的右手。你要以你的训言引导我,以后必接我到荣耀里。我亲近神是于我有益,我以主耶和华为我的避难所。’”

  那位善良的长者诵读的神圣诗篇,如仙乐般抚慰着乔治那受伤的心灵;诗篇读完之后,他坐在那里,英俊的脸上流露着宁静而温顺的神情。

  “乔治,如果人问便是永恒,”西米恩说,“你确实可以怀疑,上帝身在何处?但是,被上帝选进天堂的,常常是那些今生一无所有的人。信仰上帝吧,无论你在凡人世界里遭遇什么不幸,他以后都会给你补偿。”

  这些话如果出自一个养尊处优、放纵情欲的人之口,只能作为劝勉落难之人的华丽词藻,恐怕效果不大;然而出自一个为了上帝和人类的事业每天甘愿冒罚款和坐牢风险的人之口,就不能不让人觉得有千钧重量。那两个孤苦无告的亡命者听了这一番话,不由得从中得到启迪和力量。

  这时,雷切尔亲切地拉着伊丽莎的手,把她带到晚餐桌上。她们刚要坐下,有人轻轻敲门。进来的是鲁思。

  “我一路小跑过来,”她说,“给孩子送几双长统袜——共有三双,都是又可爱又暖和的毛线袜子。你知道,加拿大那里非常寒冷。打起精神来,伊丽莎!”她补充说,一面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到伊丽莎身边,时分她热情地握手,并把一块香子饼塞进哈里手中。“我给他买了一小包香子饼,”她一边说,一边掏那只小包。“你知道,孩子的嘴始终是闲不住的。”

  “来吧,鲁思,坐下来一起吃晚餐。”雷切尔说。

  “实在没有时间了。我把小宝宝交给了约翰,炉子上还烤着几块饼子;我一分钟都不能再呆下去了,不然约翰会把饼子全烤焦,钵里的糖也会被孩子吃进肚子的。他经常干这种事,”那位矮小的教友派女信徒笑着说。“再见吧,伊丽莎;再见吧,乔治;上帝保佑你们一路平安。”鲁思说完就着急走出门去。

  晚饭后,一辆大篷车停到门口。当晚满天繁星,菲尼亚斯从车上跳下来,招呼他的乘客。乔治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着妻子走出门来。他步伐沉稳,脸上神情庄重而坚强。雷切尔和西米恩也紧随其后走出来。

  “你们先下来,”菲尼亚斯对坐在车上的人说,“让我把后排的座位清理一下。里边的座位让给女人和孩子。”

  “带上这两张水牛皮,”雷切尔说。“要尽可能把座位铺得舒服些,要奔波整个晚上呢。”

  吉姆第一个跳下车,然后非常小心地搀扶下他的老母亲。那老人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胆战心惊地向四周张望,好像担心有人随时追来。

  “吉姆,你的手枪准备好了吗?”乔治用镇定的语气低声问道。

  “没问题。”吉姆说。

  “如果他们追上来,你知道该怎么办,是吗?”

  “绝不犹豫,”吉姆扯开他前胸衣服,深吸一口气说道,“你想我能让他们再把我老妈妈抓住吗?”

  此时,伊丽莎在跟她仁慈的朋友雷切尔告别。然后,西米恩扶她上车,并和孩子一起爬进后车厢坐到水牛皮上。接着那个老婆婆也被扶上车坐下来;乔治和吉姆坐在她们前面用粗糙木板做成的座位上。最后菲尼亚斯从车子前面跳上车。

  “一路平安,我的朋友们。”西米恩在车下说。

  “上帝保佑你。”车上的人齐声答道。

  那辆大篷车出发了,在冻土路上摇摆着,颠簸着,逐渐远去。

  由于道路不平,轮声很大。车上的人无法交谈。马车穿过大片黑漆漆的森林,穿过广阔寂静的平原,翻山越岭一路颠簸着徐徐向前。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孩子睡着了,沉甸甸地躺在母亲膝头。那位可怜的、惊慌的老婆婆,终于忘记了不安;当夜色越来越浓的时候,连忧心重重的伊丽莎也熬不住打起盹来。总的说来,菲尼亚斯要算这一车人中精力最充沛的一个了。在这漫长的路途上,他一面赶车,一面吹着完全与教友派信徒不相称的小调解闷。

  但是三点左右乔治忽然听到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从车后传来。他轻轻地碰了一下菲尼亚斯的胳膊,后者勒住马,侧耳仔细听着。

  “一定是麦克尔,”他说;“我听得出他的马蹄声。”他站起来,紧张地伸长脖子向大路上张望。

  远处小山包上一个人时隐时现,飞马急驰而来。“正是他,没错儿!”菲尼亚斯说。乔治和吉姆不约而同地一起跳下车。一个个神情紧张地,面朝报信人来的方向默默地站着。那人飞奔而来。不久消失在谷底,虽然看不见他的身影,但能听到那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了;终于他们看见那个人出现在一个离他们不

远的高坡上。

  “不错,就是麦克尔!”菲尼亚斯说,他扯开嗓子高喊:“嗨,嗨,麦克尔!”

  “菲尼亚斯,是你吗?”

  “是我,有什么消息?——他们追来了?”

  “就跟在我身后,有八个到十个人,都喝得烂醉,骂骂咧咧,唾沫四溅,像一群恶狼。”

  话犹未尽,一阵风吹过,隐约传来疾驰的马蹄声。

  “上车,伙计们,快!”菲尼亚斯说,“即使非动手不可,也得等我再往前走上一段路程。”那两人一听这话,马上跳上车。菲尼亚斯猛抽一鞭,马就飞跑起来。麦克尔策马紧跟在车后。大篷车在冰冻的路面上飞驰起来,但是背后追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了。车上的女人也听见了动静,紧张地向车后张望,只见远处的小山顶上,曙光映红的天幕下面,隐隐约约出现了一队人马。追兵又爬上一道山梁,显然已经看见了他们这辆车,因为白色的车篷十分显眼,从远处一望可见。于是顺风又传来一阵欣喜若狂的叫声。伊丽莎听了这声音直想呕吐,不由得把怀里的孩子搂得更紧了。那个老婆婆时而祷告,时而低声呻吟;乔治和吉姆则紧紧握住手中的枪。追兵很快逼近;马车突然急转弯,驶至一个陡峭的悬崖下面。只见危岩绝壁在开阔、平缓的地面上突兀崛起,直插云天,在晨曦映照下更显得阴森恐怖,恰是个藏身的好地方。菲尼亚斯当年打猎时曾来过这里,因而对这里很熟悉;他把马赶得那么快,就是为了抢占这个地方。

  “到了!”他猛然拉住马,跳下车说道。“大家赶快下车,跟我往山上爬。麦克尔,把你的马拴到车上,赶到前面阿玛赖亚家里,让他和他的伙计们来跟这些家伙争辨吧。”

  很快,大家全都下了车。

  “来呀,”菲尼亚斯一把抱起哈里,说道,“你们照顾好女人,好,拼命跑呀!”

  看来不需要谁来催促,说时迟,那时快,那一行人早已翻过篱笆,朝山上跑去;麦克尔翻身下马,把缰绳拴到车上,立刻赶而去。

  “往前走,”菲尼亚斯说。这时他们已经爬到山上,星光和曙光照亮了一条弯曲的山路,“这是当年我们打猎时的藏身之所。走!”

  菲尼亚斯在前面带路,怀抱着孩子,在山崖上跳来跳去,活像一只山羊。吉姆背着他吓得浑身发抖的老母亲紧随其后;乔治和伊丽莎走在最后。此时,一队追兵来到篱笆跟前,纷纷下马,吵吵嚷嚷地准备追上山去。那几个逃亡者很快爬上峰顶,只见那条小路穿过一道峡谷,路狭窄得只能容纳一人通过,于是大家鱼贯而行;出得峡谷,迎面是一道一码宽的石沟或裂隙,对面是一座孤岩,跟悬崖其余部分不接不靠,高度有三十英尺,四面垂直,如同一座城堡。菲尼亚斯纵身跳过石沟,把孩子放到一块长满鲜嫩苔藓的平滑石头上;那峰顶到处都是这种白色的苔藓。

  “跳过来!”他喊道,“要想活命,那就跳吧!”于是,一个接一个跳过来。山顶上的一堆乱石形成一道胸墙阻断了山下人的视线,看不见他们所在的位置。

  “好啦,人到齐了,”菲尼亚斯从胸墙上探出头,俯视着悬崖下蜂拥而上的追捕者,说道。“他们有本事,就来抓我们吧。无论谁到这儿来,都要经过那道峡谷,正好在我们手枪的射程之内。伙计们,明白吗?”

  “明白,”乔治说,“好啦,这是我们的事,我们甘冒所有风险。打仗的事全交给我们。”

  “打仗的事当然可以交给你们,乔治,”菲尼亚斯嘴里嚼着白珠树叶说;“不过,我在一边观战总可以吧。看呀,那些家伙在那里叫叫嚷嚷,四下张望,好像母鸡打算飞起来宿窝呢。在他们往上爬之前,给他们一个警告好不好?明确告诉他们,谁敢上来就会吃子弹。”

  天色大亮,山下的人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其中有我们的两个熟人汤姆·洛克和麻克斯。另外还有两名警官,以及在前面提到过的在那家酒馆里胡闹的一群匪徒,这些人只要几杯黄汤下肚,就可以跟来以追捕黑奴为乐。

  “我说,汤姆,你那些黑奴都蔽起来了。”一个人说。

  “不错,我看见他们爬上去了,”汤姆说;“这里有一条路,我坚持爬上去。他们匆忙中跑不掉,不用多久就能把他们抓回来。”

  “可是,汤姆,他们很有可能躲在岩石后面向我们开枪,”麻克斯说。“那可就危险了!”

  “呸!”汤姆傲慢地说。“你只想保命,麻克斯!不会有危险的!黑鬼们没那个胆子!”

  “保命有什么不错,”麻克斯说。“性命是最重要的。一旦逼急了,黑鬼们是豁得出去不要命的。”

  这时,乔治出现在他们上方一块岩石顶上,用镇静而响亮的声音说道,“先生们,你们是谁?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要抓捕一些逃跑的黑奴,”汤姆·洛克说。“一个名叫乔治·哈里斯,还有伊丽莎·哈里斯和他们的儿子,还有吉姆·谢尔登和一个老太婆。我们有警官跟着,还有拘捕令;我们必须把他们抓住。你听清楚了吗?你是肯塔基州谢尔比郡哈里斯先生家的那个乔治·哈里斯吗?”

  “我是乔治·哈里斯。肯塔基州有一位哈里斯先生从前确实把我看成他的财产。但是,现在我是一个自由人,站在上帝自由的土地上;我的妻子和儿子是属于我的。吉姆和他妈妈也在这里。我们带着武器,我们打算用武器保卫自己。如果你愿意,那就请上来;头一个进入我们子弹射程的人肯定会死,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最后一个。”

  “噢,慢来!慢来!”一个矮胖子一面擤鼻涕,一面走向前说道;“年轻人,这是很危险的话。告诉你,我们是执法的警官,法律、权力等等都在我们这一边。所以你们还是乖乖地投降吧;因为你们早晚得落入我们手里。”

  “法律和权力掌握在你们手里,这我看得很明白,”乔治嘲讽道。“你们打算把我的妻子带到新奥尔良去拍卖,把我的儿子像一头牛犊一样投进牛栏,把吉姆的老妈妈送给以前鞭打她、虐待她的那个老畜牲手里,就因为他抓不住她的儿子。但是,你们并没有抓住我们。我们不认可你们的法律;我们不承认你们的国家;我们站在上帝的蓝天下,像你们一样自由;我们以伟大造物主的名义起誓,我们将为自由战斗到底。”

  乔治站立在岩石上面,发表了他的独立宣言。他讲话时一只手指向天空,仿佛他在向上帝祈求正义和公道。

  如果他是一个匈牙利青年,站在某个山口上,勇敢地保护逃亡者从奥地利逃向美国,他肯定会被称为崇高的英雄;然而,他是非洲人的后代,保护逃亡的黑人从美国进入加拿大,当然,我们这些受过良好教育的爱国者是绝不会把这看成是英雄主义的。当绝望的匈牙利难民,不顾本国政府的威胁和迫害,逃亡到美国的时候,我们的新闻媒介和政坛曾响起一片欢呼之声。当绝望的非洲裔逃亡者做出同样的事情时,——那,它将如何应对?

  尽管如此,那位演说者的神情、眼神、声音和风采在场的听众目瞪口呆。他的胆识和果断有一股震慑力,有时会使最执拗的人也无言以对。麻克斯是惟一不受其感染的人。他悄无声息地扣住扳机,趁乔治演说完毕的片刻寂静,朝他开了一枪。

  “你要知道,不管是死是活,带回肯塔基报酬是一样的。”他冷漠地说,边说边在袖子上擦枪口。

  乔治向后急闪——伊丽莎尖叫一声——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差点儿擦着他妻子的脸颊,打在头顶一棵树上。

  “没什么,伊丽莎。”乔治连忙说道。

  “你对给他们说话的时候,千万别再露面了,”菲尼亚斯说。“这些家伙都是很无耻下流。”

  “嗨,吉姆,”乔治说,“把枪检查一下,跟我一起把守住那个山口。第一个人露头时,我先开枪;你射击第二个,以此类推。你知道,两颗子弹打一个人很浪费,那可不行。”

  “打不中怎么办?”

  “一定要打中!”乔治镇静地说。

  “好,这小伙子有两下子。”菲尼亚斯嘟哝着。

  麻克斯开过枪后,山下那一伙人站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我想你一定打中了一个人,”其中一人说道。“我听见有人喊叫来着。”

  “我要爬上去,”汤姆·洛克说。“我根本不怕黑鬼,无论什么时候。谁跟我上?”他说着,纵身跳上岩石。

  这话乔治听得很清晰。他抽出手枪检查一下,瞄准了隘口第一个人可能出现的那个点。

  山下那群人中有个胆量较大的跟在汤姆身后。因为有人带头,其余的人便一哄而上,你推我搡,殿后的催促领头的快走,如果他们打头,绝对不会走这么快。他们爬上山来,很快汤姆肥大的身体就出现在石沟边上。

  乔治开枪了——子弹打中汤姆的腰部;受伤的汤姆没有后退,他像一头发疯的公牛,大吼一声,纵身跳向石沟对岸,打算接近那些逃亡者。

  “朋友,”菲尼亚斯突然纵步迎上前去,伸出胳膊用力一推,说道,“这里不需要你。”

  汤姆摔下山谷,一路在大树、小树、杂木、碎石中间滚过,直到浑身是伤,痛苦呻吟着躺在三十英尺下的地面上。要不是中途他的衣服被一棵大树的树枝挂住从而减缓了下跌的速度,他早已一命呜呼了。即使这样,他摔得也很重——躺在地上浑身疼痛,不能动弹。

  “上帝呀,保佑我们吧,这真是一群魔鬼!”麻克斯说。他带头往山下逃命,那劲头比上山时大多了。其余的人跟在他身后,跌跌撞撞地往下逃去——尤其是那两名胖警官,拼命地擤鼻涕、喘粗气。

  “嗨,伙计们,”麻克斯说,“你们去把汤姆抬回来,我骑马回去请人增援——就这么办。”他不顾同伴的讽刺嘲笑,立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没见过这样獍猾的人,”其中一个人说。“大家为他的事跑到这儿来,他倒逃之夭夭,扔下我们不管了。”

  “哼!我们还得把那个家伙抬回来呢,”另一个人说。“见鬼去吧,我才不管他的死活呢。”

  那一伙人循着汤姆的呼救声,一路披荆斩棘,终于找到那位好汉躺着的地方;他时而呻吟,时而大声咒骂。

  “你怎么叫得这么凶啊,汤姆,”一个人说,“一定伤得很严重吧?”

  “谁知道呢。快把我扶起来,行吗?那个教友派信徒真该死!如果不是他,我就会扔几个下来,让他们尝尝滋味。”

  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能那位躺在地上的好汉扶起来;两个人架着他把他搀扶到马跟前。

  “请你们送我走大约一英里路程,回到那个酒馆里——给我一块手绢,或者其它的什么东西,塞到这地方止血。”

  乔治由山上向下观望,只见他们正要把肥胖的汤姆扶上马去。一连试了三次都没有成功;最后,他身子一晃,扑通一声倒在到地上。

  “哎呀,不会摔死吧!”伊丽莎说;她正站在那里跟大家一起观看这个过程。

  “怎么这么说?”菲尼亚斯说。“他摔死活该。”

  “因为死后是要受最后审判的。”伊丽莎说。

  “是的,”那个老婆婆说。在刚才搏斗的过程中,她一会儿呻吟,一会儿以卫理公会教派的方式祷告。“对这个可怜的人灵魂来说,那太可怕了。”

  “我确信,他们把他扔下不管了。”菲尼亚斯说。

  这话不假。那伙人好像犹豫了一阵子,但后来商量了一下就各自骑上马分道扬镳了。等他们从视线中消失之后,菲尼亚斯才开始行动。

  “我们必须下山走一段路,”他说。“我派麦克尔到前面去搬救兵,嘱咐他乘那驾马车回来;我想,我们必须往前走一段路,迎上他。但愿上帝保佑他早点回来。天色还早,路上行人不会太多;我们离下一站不到两英里了。昨天晚上,如果不是路上太难走,我们绝不会让他们追上的。”

  他们快走近篱笆的时候,远远望见那辆马车飞驰而来,旁边有数名骑手伴随。

  “嘿,麦克尔!斯蒂芬和阿玛赖亚也来了!”菲尼亚斯高兴地说,“现在我们得救了——跟到达目的地一样安全了!”

  “我看,等一等吧,”伊丽莎说。“给这个可怜的人想点办法;他呻吟得实在令人心痛。”

  “那不过是一个基督教徒的责任罢了,”乔治说,“我们把他抬起来,带他一块走。”

  “还要到教友村里找医生给他治疗!”菲尼亚斯说,“竟然有这等好事!好吧,你们要这样做,我也不反对。先来看一看他吧!”从前菲尼亚斯在山里打猎的时候,曾学过一些肤浅的外科知识,这时他跪到伤者身边,开始仔细地给他做检查。

  “麻克斯,”汤姆用微弱的声音说,“是你吗?麻克斯?”

  “大概不是吧,朋友,”菲尼亚斯说。“麻克斯只顾自己逃命了,已经没有心思管你了。他早就跑了。”

  “这下我可完了,”汤姆说。“他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等死!我那可怜的妈妈就曾说我肯定会落到这个地步的。”

  “唉呀,你听听这个可怜的人说的!他家里也有一个妈妈呀,”那个黑人老婆婆说。“我不能不可怜他了。”

  “轻点儿,轻点儿朋友,”汤姆痛得厉害,不由得把菲尼亚斯的手推开,菲尼亚斯见了说道。“我不给你止住血,你恐怕就没命了。”菲尼亚斯说完,开始用自己和从众人那里搜集的手帕给他包扎伤口。

  “是你把我推下山崖的。”

  汤姆声音微弱地说。

  “是的,但如果我不把你推下去,你就会把我们推下去的,”菲尼亚斯弯腰给他扎绷带的时候说道。“别动,别动——让我把绷带缠好。我们对你没有恶意,我们不记仇。会有人把你抬到一座房子里,给你一流的治疗——就像你妈妈那样对待你。”

  汤姆哼哼着闭上眼睛。在他这种人身上,生命的活力和意志力完全是物质的,血液流光了,它们也就流尽了;这个人高马大的家伙此时的可怜相,实在够瞧的。

  另外那一伙人到齐了。马车上的座位都被扯下来。水牛皮叠成四层,沿车厢一侧铺开,四个汉子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汤姆抬起来放进车里。他在进入车里以前就昏迷过去了。那个黑人老太婆心地非常善良,坐在车底板上,让他头枕着她的膝盖。伊丽莎、哈里和吉姆全都挤进剩余的空地方,然后大家出发了。

  “你觉得他的伤势怎么样?”

  乔治对坐在他身旁的菲尼亚斯说。

  “唔,只不过伤了点皮肉,但是,一路上磕磕碰碰的也够他呛的。失血太多,勇气等等几乎流光了。不过,他会恢复起的,也许还会通过这件事吸取一点教训。”

  “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乔治说。“如果因为我的原故让他失去性命,即使是为了正义事业,我也会心怀不安的。”

  “是的,”菲尼亚斯说,“伤害生命总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情——不管怎么一种杀法,人也罢,牲畜也罢。我从前是个好猎手,我告诉你,我看见一只公鹿被射中了而快要死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你,那眼神让你觉得杀死它实在太残忍了;至于杀人,那就更要慎重地考虑了,因为,正如你妻子所说,人死后是要受到终极审判的。因此,我并不认为我们教友派的人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过于苛刻;虽然我受的影响有所不同,但我同意他们的看法。”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倒霉的家伙?”乔治说。

  “噢,把他抬到阿玛赖亚家里。斯蒂芬斯老奶奶在那里——他们都管她叫陶卡斯——她是个很有名气的护士。她生来就喜欢护理病人,有个病人给她护理比让她干什么都高兴。我们可以把他交给她护理半个月。”

  车行一个多小时之后,他们来到一座十分整洁的农舍,在这里旅途劳累的客人受到热情接待,饱餐了一顿早餐。汤姆·洛克马上被小心翼翼地抬到一张干净、柔软的床上,这样舒适的床铺他从来都没睡过。伤口被细心地洗净包扎之后,他浑身无力地躺着,像一个疲惫不堪的孩子,对那洁白的窗帘和在病房里悄悄走动的人影眨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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