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22:59
一只母狗愤怒地把我们观望,焦躁不安,躲在石后,等待着时机,要从尸骸的身上,重新咬住那一块肉。
——而将来您也会像这垃圾一样,像这恶臭可怖可惊,我眼睛的星辰,我天性的太阳,您,我的天使和激情!
是的,您将如此,哦优美之女王,领过临终圣礼之后,当您步入草底和花下的辰光,在累累白骨间腐朽。
那时,我的美人啊,告诉那些蛆,接吻似地把您啃噬:你的爱虽已解体,但我却记住其形式和神圣本质!
吸血鬼
你呀,仿佛一把尖刀,扎进我呻吟的心里,你呀,壮似一群魔妖,疯疯癫癫,盛装而至,
把我那受辱的精神,做成你的床和地产——我和无耻连得紧紧,像苦役犯拖着锁链,
像赌棍离不开赌博,像酒鬼离不开酒瓶,像腐尸离不开蛆虫,——恶魔呀,你真是恶魔!
我请求有一把快刀,斩断锁链还我自由,我请求有一剂毒药,来把我的软弱援救。
唉,毒药和快刀都说,对我充满傲慢蔑视:“你不值得人们解脱你那可诅咒的奴役,
蠢货,如果我们努力使你摆脱她的王国,你的亲吻又将复活你那吸血鬼的尸体!”
死后的悔恨
我美丽的黑美人,当你将睡在用黑大理石砌就的坟墓深处,只有漏雨的地窖、凹陷的沟渠来充当你的卧房和你的住宅;
当碑石压住你那胆怯的胸脯和你那慵倦迷人的袅袅腰肢,让你那颗心停止跳动和希冀,让你那双脚不能去情场追逐,
而坟墓,我那无边梦想的知己,(因为啊坟墓总能够理解诗人)在那不能成眠的漫漫长夜里,
将对你说:“你这妓女真不称心,若不知死者的悲伤,何用之有?——蛆虫将如悔恨般啃你的皮肉。
决斗
两斗士面对面冲去,手中武器让空气中飞溅着鲜血和白光。这游戏,这铁的撞击声原来是陷入啼闹的爱的青春在吵嚷。
利剑折断了!就像我们的青春,亲爱的!可是牙齿指甲更锐利,立刻为靠不住的长短剑雪恨。啊,人心为爱积怨是多么暴戾!
山沟里常有薮猫①和云豹出没,我们的英雄狠狠抱住滚下去,他们的皮肤使干荆绽出花朵。
——这挤满友朋的深渊乃是地狱!滚下去,别后悔,无情的女战士,让我们仇恨的活力永无休止!
①西非猫科动物,猞猁属,腿长,毛色深而有黑斑,性凶猛。
阳台①
我的回忆之母,情人中的情人,我全部的快乐,我全部的敬意!你呀,你可曾记得抚爱之温存,那炉边的温馨,那黄昏的魅力,我的回忆之母,情人中的情人!
那些傍晚,有熊熊的炭火映照,阳台上的黄昏,玫瑰色的氤氲。你的乳房多温暖,你的心多好!我们常把些不朽的事情谈论。那些傍晚,有熊熊的炭火映照。
温暖的黄昏里阳光多么美丽!宇宙多么深邃,心灵多么坚强!我崇拜的女王,当我俯身向你,我好像闻到你的血液的芳香,温暖的黄昏里阳光多么美丽!
夜色转浓,仿佛隔板慢慢关好,暗中我的眼睛猜到你的眼睛,我啜饮你的气息,蜜糖啊毒药!你的脚在我友爱的手中入梦。夜色转浓,仿佛隔板慢慢关好。
我知道怎样召回幸福的时辰,蜷缩在你的膝间,我重温过去。因为呀,你情倦的美哪里去寻,除了你温存的心、可爱的身躯?我知道怎样召回幸福的时辰。
那些盟誓、芬芳,无休止的亲吻,可会复生于不可测和的深渊调就像在深逮的海底沐浴干净、重获青春的太阳又升上青天?那些盟誓、芬芳、无休止的亲吻。
①西非猫科动物,猞猁属,腿长,毛色深而有黑斑,性凶猛。
一个幽灵
一、黑夜
有一座忧凄难测的地窖,命运已把我丢弃在那里;粉红快活的阳光进不去,我独自陪伴阴郁的夜神,
我像个画家,上帝嘲弄人,唉!判处我把黑夜来描绘;用令人悲伤的东西调味,我把我的心煮来当食品,
一个优雅而光辉的幽灵,不时地闪亮,伸长,又展开,直到显出了整个的身影。
从那梦似的、东方的姿态,我认出了我的美人来访:这就是她啊!黝黑而明亮。
二、芳香
读者啊,你可曾有过几次醺然悠然地品味着一样,闻闻香囊中的陈年麝香或者弥漫着教堂的香粒?
深而奇的魅力令人醉煞,往日的岁月在现在复现!情人在珍爱的躯体上面采撷回忆之美妙的鲜花。
她柔软的头发又厚又沉,活的香囊,深闺里的香炉,有蛮荒野兽的气味袅出,
还有细布或丝绒的衣裙,也把她纯洁的青春充溢,散发出一种毛皮的香气。
三、画框
一幅画镶上漂亮的画框,尽管出自很有名的画笔,当它与广大的自然分离,总有无名的奇特和迷狂,
珠宝、家具、金属、包金饰物,正与她稀世的美相配匹;她无暇的光芒无法遮蔽,都像是画框听凭她摆布。
甚至有时候她竟然以为万物都把她爱恋;她也会满怀快感地把她的裸体
淹没于绞罗绸缎的亲吻,或疾或徐地扭动着腰肢,显示出猴子的优雅天真。
四、肖像
种种情火为我们飞烈焰,疾病和死亡将其化成灰。那么热情而温柔的大眼,那张吞没了我的心的嘴,
像白藓①一样浓郁的亲吻,比阳光还要炽热的情怀,还剩下什么?可怕,哦灵魂!唯有三色的图②,十分苍白,
像我一样在孤独中死去,而时间,这不公正的老头,每天都用硬硬的翅擦拭
生命和艺术的阴险凶手,你不能在记忆中杀死她,她曾是我的快乐和荣华!
①白藓是一种芸香科植物,气味浓郁。
②所谓“三色的图”是一种用黑笔、红笔、白笔在彩纸上画的素描。
今晚你将说什么
今晚你将说什么,孤独的灵魂,我的心、慌悻的心,你将说什么,对那个很美、很好、很亲近的人?她目光神圣,你突然青春重获。
——我们用我们的骄做把她颂扬,她的威严比什么都温柔甜蜜。她的超凡肉体有天使的馨香,她的眼给我们披上了光之衣。
无论是在黑夜,还是在孤独中,无论是在小巷,还是在人群中,她的幽灵有如火炬在空中飞,
有时她说:“我是美的,我命令你,为了我的爱情,你只能热爱美,我是天使,我是缨斯,我是圣母。”
活的火把
走在前面的这眼睛充满光明,定有大智的天使给了它磁力;走啊,这神圣的兄弟是我兄弟,把钻石般的火摇进我的眼睛。
它从陷阱和重罪中把我救下,它又把我引上通往美的道路;它是我的仆人,我是它的顺奴,我全身心地听从这活的火把。
迷人的眼,神秘的光熠熠闪烁,如同白日里燃烧的蜡烛;太阳红彤彤,却盖不住这奇幻的火;
蜡烛庆祝死亡,你把觉醒歌唱;走啊,一边歌唱我灵魂的觉醒,你任何太阳也遮掩不住的星!
精神的黎明
朱红白亮的晨曦,噬人的理想,手挽着手射入堕落者的房中,一种报复性的神秘起了作用,天使醒了,在沉睡的野兽身上。
精神宇宙的不可企及的蔚蓝,为了那梦想并痛苦的沮丧者,带着深渊的吸引力洞开,深不可测。亲爱的女神,澄明纯洁的生命,
愚蠢的欢宴,残羹上烟气缭绕,你的面影更加清晰、绯红、妩媚,在我睁大的眼睛前不停地飞。
太阳的光照黑了蜡烛的火苗;你的幻影,这光辉灿烂的灵魂,百战百胜,就像太阳永世长存!
黄昏的和谐
那时辰到了,花儿在枝头颤震,每一朵都似香炉散发着芬芳;声音和香气都在晚风中飘荡;忧郁的圆舞曲,懒洋洋的眩晕!
每一朵都似香炉散发着芬芳;小提琴幽幽咽咽如受伤的心;忧郁的圆舞曲,懒洋洋的眩晕!天空又悲又美,像大祭台一样。
小提琴幽幽咽咽如受伤的心,温柔的心,憎恶广而黑的死亡!天空又悲又美,像大祭台一样;太阳在自己的凝血之中下沉。
温柔的心,憎恶广而黑的死亡,收纳着光辉往昔的一切遗痕!太阳在自己的凝血之中下沉..想起你就仿佛看见圣体发光!
乌云密布的天空
你的目光仿佛蒙着一重雾气;你的神秘的眼睛(蓝的?灰的?绿的?)时而温柔,时而恍惚,时而凶残,反射着天空的麻木以及暗淡。
神经受到无名的烦恼的振奋,过于警醒而嘲弄沉睡的精神,你唤起明亮、温馨、朦胧的往日,让迷醉的心灵在泪水中沉溺。
你有时候就像那美丽的天边,雾季的太阳照得它明亮耀眼..乌云密布的天空落下了火光,你这湿润的风景是何等辉煌!
啊危险的女人,啊诱人的地方,我可会也爱你的白雪和浓霜?我可能从严寒的冬天里获得比冰和铁更刺人心肠的快乐?
猫
一
它在我脑子里倘佯,伊然在自己的家里,强壮,温柔,迷人,美丽。这猫叫得一点不响,
音色多轻柔,多隐蔽;然而或平静或发怒,声音总低沉而丰富。这就是魅力和秘密。
这请亮的声音渗进我那最阴暗的心底,裹住我如和谐的诗,又似媚药令我欢欣。
平复最残酷的患疾,又包含种种的癫狂,说出的话可以最长,竟然能够不著一字。
没有弓子可以摇撼我的心,这完美的琴,让它更豪迈地颤震那根最最感人的弦,
唯有你的声音,你这神秘、纯洁、奇异的猫、你的一切都很美妙,如天使般精微和谐!
二
它金色与褐色的毛散发出甘美的香气,某夜我只摸了一次,就满身地芬芳缭绕。
这是常来往的精灵,它判断、主宰和启示它属下的万事万物;
它是仙女还是神明?
当我的眼如被磁石吸引,驯服地转向了我所珍爱的这只猫,当我在内心自审时,
我惊奇地看见了火从苍白的眸子射出,这明灯,活的猫眼石,在死死地观望着我。
邀游
孩子,小妹妹,想想多甜美,到那边共同生活!尽情地恋爱,爱与死都在和你相像的邦国!阳光潮湿了,天空昏暗了,我爱你眉目含情,种种的就力,那样地神秘,照亮了珠泪莹莹。
那里,是整齐和美豪华,宁静和沉醉
家具亮闪闪,被岁月磨圆,装饰我们的卧房;最珍奇的花,
把芬芳散发,融进琥珀的幽香,绚丽的屋顶,深邃的明镜,东方的辉煌灿烂,都对着心灵悄悄地使用温柔的故乡语言。
那里,是整齐和美,豪华,宁静和沉醉。
看那运河上,船儿入梦乡,流浪是它的爱好;为了满足你最小的希冀,它来自天涯海角。——西下的太阳,把金衣紫裳盖住整座的城市,原野和运河;世界睡着了,在温暖的光明里。
那里,是整齐和美,豪华,宁静和沉醉。
倾谈
您是秋日的晴空,粉红而明朗!可忧愁似海潮在我心中涨起,退潮时在我闷闷不乐的唇上留下苦涩泥土的的人的回忆。
——我的胸已瘪,你的手白往上伸,我的朋友,你要找的那个地方,已被女人的尖牙和利爪蹂躏,别找了,我的心已被野兽吃光。
我的心是被人群践踏的宫殿;他们酗酒、残杀、揪住头发厮打!——您的胸脯裸露,四周香气弥漫!
美人,你这灵魂的无情的连枷!用你狂欢中明亮冒火的眼睛把野兽吃剩的残骸烧成灰烬!
秋歌
一
我们就要沉入冰冷的黑暗中;夏日苦短,永别了,强烈的光亮!我已经听见了忧郁的撞击声,树枝噼啪落在院中的小路上。
整个冬天将回到我心中:愤慨、怨恨、战栗、恐怖、重而苦的劳动,我的心只会是红而冷的一块,就像太阳落在北极的地狱中。
我瑟瑟地听木柴一块块落下,搭绞架的回声也不这样沉闷,我的精神好似堡垒终于倒坍,受了沉重不倦的撞角的击震。
这单调的声音使我晃晃悠悠,似某处有人把棺材勿匆地钉,为谁?——昨天还是夏,今日已成秋!这神秘的声音响起,仿佛启程。
二
我爱您那双长眼碧绿的光辉,温柔的美人,我今天事事堪伤,您的爱,您的炉火和您的客厅我看都不及海上辉煌的太阳。
然而,爱我吧.亲亲!母亲一般,哪怕他不报恩,哪怕他很凶恶,情人或姐妹,给我壮丽的秋天或西下的太阳那短暂的温和。
为时不长!坟正等待;它多贪婪!啊!让我把额头放在你的膝上,心怀惋惜品味自而热的夏天和那晚秋的柔和而金黄的光!
苦闷和流浪
你说,阿加特①,你的心可曾高飞,远离这丑恶城市的黑色海洋,朝着另一个海洋,迸射着光辉,童贞般蔚蓝、清澄、深邃的海洋?你说,阿加特,你的心可曾高飞?
海,浩瀚的海,抚慰我们的劳动!轰轰作响的风如大风琴伴奏,哪方神灵把催眠的崇高作用赋予大海这嗓音沙哑的歌手?海,浩瀚的海,抚慰我们的劳动!
芬芳的天堂,你是多么地遥远,那里蓝天清明,尽是爱和欢乐,那里人们之所爱都当之无憾,那里心灵被纯洁的快感淹没!芬芳的天堂,你是多么地遥远!
然而,童年的爱情的绿色天堂,那奔跑,那歌唱,那亲吻,那花束,那小提琴声在小山后边的震荡,还有晚上树丛中那美酒一壶壶,——然而,童年的爱情的绿色天堂,
那充满短暂快乐的无邪天堂,难道这比印度和中国还遥远?悲哀的呼喊能把它召回地上,清亮的嗓音能让它生意盎然,那充满短暂快乐的无邪天堂?
①女性名字。
秋之十四行诗
你的眼水晶般明净,它对我说:“怪情人,你说说我有什么好处?”——可爱些,别说话!除了太古动物老实天真,事事刺激我的心窝,
不愿向你把可怕的秘密展陈,还有它那火写的黑色的传奇,你的手邀我长眠,催眠的女子。我恨激情和令我痛苦的精神!
甜蜜地爱吧。哨所里爱神拉满那张宿命的弓,阴郁而又隐蔽。它那武库里的家伙我都熟悉:
罪恶、恐怖和疯狂!——哦雏菊①淡淡!你不也像我如太阳进入秋季,我的玛格丽特,这样苍白冷淡?
①雏菊音译即为玛格丽特。
月之愁
今晚,月亮做梦有更多的懒意;像美女躺在许多垫子的上面,一只手漫不经心地、轻柔柔地抚弄乳房的轮廓,在入睡之前。
她的背光滑如缎,雪崩般绵软,弥留之际,陷入了长久的痴愣,她的眼在白色的幻象上留连,那些幻象花开般向蓝天上升。
有时,她闲适无力,就向着地球让一串串眼泪悄悄地流呀流,一位虔诚的诗人,睡眠的仇敌,
把这苍白的泪水捧在手掌上,好像乳白石的碎片虹光闪亮,放进他那太阳看不见的心里。
猫
严肃的学者,还有热烈的情侣,在其成熟的季节都同样喜好强壮又温柔的猫,家室的骄傲,像他们一样地怕冷,简出深居。
它们是科学、也是情欲的友伴,寻觅幽静,也寻觅黑夜的恐惧;黑暗会拿来当做阴郁的坐骑,假使它们能把骄傲供人驱遣。
它们沉思冥想,那高贵的姿态像卧在僻静处的大狮身女怪,仿佛沉睡在无穷无尽的梦里;
丰腴的腰间一片神奇的光芒,金子的碎片,还有细细的沙粒又使神秘的眸闪出朦胧星光。
猫头鹰
有黑色的水松荫蔽,猫头鹰们列队成阵,仿佛那些陌生的神,红眼眈眈。陷入沉思。
它们纹丝不动,直到那一刻忧郁的时光;推开了倾斜的夕阳,黑色的夜站住了脚。
它们的态度教智者在这世上应该畏怯众人的运动和喧哗;
陶醉于过影的人类永远要遭受到惩罚,因为他想改变地位。
烟斗
我乃一作家之烟斗;看我脸色如卡弗林①或阿比西尼亚②女人,即知他是抽烟老手。
当他百般痛苦之时,我就冒烟,如小茅屋为了快回家的农夫,那里正在准备饭食。
我拥抱抚慰他的心,一张袅袅的蓝色网升自我冒人的嘴上,
我摇动着药香阵阵,让他的心醉意陶陶,解除他的精神疲劳。
①卡弗林人为东南非洲的黑种人。
②今埃塞俄比亚。
音乐
音乐常像大海一样将我卷去!朝着苍白的星,背负多雾的穹顶、浩渺的天宇,我正扬帆启程;
我挺起胸膛,像打开所有的帆鼓起我的肺叶,在聚集的波浪的脊背上登攀,眼前一片黑夜;
我感到一条受难之船的痛楚在我身上震颤,顺风、暴风和它的一切的抽搐
在深渊的上面把我摇晃。有时候又安详平静如绝望之大镜!
快乐的死者
在一片爬满了蜗牛的沃土上,我愿自己挖一个深深的墓坑,可以随意把我的老骨头摊放,睡在遗忘里如鲨鱼浪里藏生。
我痛恨遗嘱,我也把坟墓恨煞;与其苦苦地哀求世人的泪眼,我宁愿活着的时候邀请乌鸦把我那丑恶的尸骸的血吸干。
蛆虫,黑色伴侣没眼睛没耳朵,看哪,来了个死者自由又快乐;享乐的哲学家,腐朽的子孙们,
快穿过我的废囊,用不着悔恨,告诉我,他可还能受什么折磨?这死在死人中的无魂老躯壳!
破裂的钟
又苦又甜的是在冬天的夜里,对着闪烁又冒烟的炉火融融,听那遥远的回忆慢慢地升起,应着茫茫雾气中歌唱的排钟,
那口钟啊真是幸福,嗓子宏亮,虽然年代久远,却矍铄又坚硬,虔诚地把它信仰的呼声高扬,宛若那在营帐下守夜的老兵。
而我,灵魂已经破裂,烦闷之中,它想用歌声充满凛冽的夜空,它的嗓子却常常会衰弱疲软,
像被遗忘的沉沉残喘的伤员,躺在血泊中,身上堆满了尸体,竭力挣扎,却一动不动地死去。
忧郁之一
雨月,对着整个城市大发雷霆,向着邻近墓地里苍白的住户,从它的罐里倒出如注的阴冷,又把死亡撒向雾蒙蒙的郊区。
我的猫在方砖地上寻觅草茎,不停地抖动瘦而生疮的身躯;沟壑里游荡着老诗人的魂灵,带着一个瑟瑟的幽灵的苦语。
大钟在悲叹,而那冒烟的木柴用假嗓子伴随着伤风的钟摆;一局气味污浊的牌正在进行,这患水肿的老妇的不祥遗留,英俊的红桃侍从和黑桃皇后正阴沉地诉说着逝去的爱情。
忧郁之二
我若千岁也没有这么多回忆。
一件大家具,负债表塞满抽屉,还有诗篇、情书、诉状、浪漫歌曲,粗大的发鬈缠绕着各种收据,可秘密没我愁苦的头脑里多。这是一座金字塔,巨大的墓穴,死人比公共墓坑里还要拥挤。
——我是座连月亮也厌恶的坟地,里面的长蛆爬呀爬就像悔恨,不停地痛噬我最亲密的亡人。我是间满是枯萎玫瑰的闺房,里头一大堆过时的时髦式样,唯有布歇①的苍白,粉画的哀悲,散发着打开的香水瓶的气味。
什么也长不过瘸了腿的白天,当多雪的年头飘下团团雪片,烦闷,这忧愁无趣生出的果实就具有了永生那样的无边无际。
——从此,有生命的物质啊!你无非一块顽石被隐约的恐怖包围,昏睡在雾蒙蒙的撒哈拉腹地;老斯芬克斯,被无忧世界抛弃,被地图遗忘,那一颗愤世的心只能面对着落日的余晖歌吟。
①布歇( FranCoisBoucher,1703—1770),法国画家,其画色彩艳丽轻佻,此处当指年久失色。
忧郁之三
我仿佛一位多雨之国的国君,富有却无能,年轻却已是老人,他讨厌那些不肯屈膝的师傅,他讨厌他的狗和别样的宠物。任什么也不能让他愉快,无论猎物、鹰隼、阳台前垂死的子民。表演滑稽谣曲的受宠的小丑也不能舒展这大病人的额头。有百合花饰的床已变成坟墓,梳妆女官觉得凡是王都英武,也再找不出猥亵的装束样式让这年轻的骷髅绽出些笑意。为他炼金的学者们也都不能把他身上的腐朽的元素除净,就是用罗马人传下来的血浴,强壮者在暮年也还记得清楚,也不能温暖这迟钝的臭皮囊,其身无血,流着忘川之绿汤。
忧郁之四
当低重的天空如大盖般压住被长久的厌倦折磨着的精神;当环抱着的天际向我们射出比夜还要愁惨的黑色的黎明;
当大地变成一间潮湿的牢房,在那里啊,希望如蝙蝠般飞去,冲着墙壁鼓动着胆怯的翅膀,又把脑袋向朽坏的屋顶撞击;
当密麻麻的雨丝向四面伸展,模仿着大牢里的铁栅的形状,一大群无言的蜘蛛污秽不堪,爬过来在我们的头脑里结网,
几口大钟一下子疯狂地跳起,朝着空中迸发出可怕的尖叫,就仿佛是一群游魂无家可依,突然发出一阵阵执拗的哀号。
——送葬的长列,无鼓声也无音乐,在我的灵魂里缓缓行进,希望被打败,在哭泣,而暴虐的焦的在我低垂的头顶把黑旗插上。
顽念
森林,你大教堂一样令我恐惧;你风琴般号叫;我们恶魔的心有永远的灵堂回响阵阵喘吁,应和着“我从深处求告”的回音。
我恨你,大海!你的翻腾和蹦跳,我的精神感同身受;失败的人在痛哭,受尽凌辱,那苦涩的笑,我在大海的狂笑中听得真真。
你多让我喜欢,哦夜!倘无星挂,它的光说着无人知晓的语言!因为我寻求虚无、赤裸和黑暗!
然而黑夜本身就是一幅图画,上面有熟眼不见的万千人物,打从我的眼睛里不断地冒出。
虚无的滋味
沮丧的精神,往日你喜欢搏杀,“希望”,曾马刺般激励你的活力,再不愿骑上你!别害臊,快趴下,你这老马每个障碍都要失蹄。
算了吧,我的心;睡吧,傻乎乎地。
精神失败,力尽精疲!这老贼人,爱情于你已不比抢夺更有味;再见,笛子的叹息、铜号的歌吹!快乐,别再引诱阴沉赌气的心!
可爱的春天失去了它的清芬!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吞没我,仿佛大雪埋住了冻僵的尸首,我从天上静观这圆圆的地球。不再去寻觅可以栖身的茅舍。
雪崩啊,你可愿带我一起坠落?
痛苦之炼金术
或用热情把你照亮,或者于你寄托悲苦,自然!有人看作坟墓,有人看作生命和光!
不相识的赫耳墨斯①,帮助我又总恐吓我让我与弥达斯②并列,这最古的炼金术士;
我经你手点金成铁,又把天堂化为地狱;在云彩的裹尸布里
我发现珍爱的躯壳,我又在苍穹的岸边建造了巨大的石棺。
①在希腊神话中,赫耳墨斯司炼金木。
②希腊神话中的国王,能触物成金,至于食物也变金而不能进。
无可救药
一
一个观念,一个形式,一个存在,始于蓝天,跌进冥河,泥泞如铅,天之眼亦不能透视;
一个天使,鲁莽旅者,受到诱惑,喜欢畸形,淹没于骇人的噩梦,如游泳者挣扎拼搏,
阴郁焦灼,苦战一个疯子一样不断歌唱、在黑暗中回环激荡、巨大而雄伟的漩涡;
一个不幸的中邪人,为逃出爬虫的栖地,在他徒劳的摸索里寻找钥匙,寻找光明;
一个没有灯的亡魂,身旁是一个无底洞,又深又潮气味浓重,无遮无靠阶梯无尽,
粘滑的怪物警觉着,一双巨眼磷光闪闪,照得什么也看不见,只剩下更黑的黑夜;
一艘困在极地的船,像落入水晶的陷阱,哪条海峡命中注定让它进入这座牢监?
——画面完美,象征明确,这无可救药的命运让人想到,魔鬼之君无论做啥总是出色!
二
忧郁诚挚的观照中,心变成自己的明镜!真理之井①,既黑且明,有苍白的星辰颤动,
有地狱之灯在讥刺,有火炬魔鬼般妖娆,独特的慰藉和荣耀,——这就是那恶的意识。
①德谟克利特说,真理藏在井底。
时钟
时钟!这个阴森、可怖、无情的神,他的手指威胁着我们,说:“记住!你充满恐怖的心,战栗的痛苦就要把它占据,如同射中靶心;
“快乐如轻烟就要向天边飞逝,像一个气精钻进后台的深处;时刻都一点点吞食你的乐趣,那是人人一生中都可享用的。
“一秒钟每小时三千六百次地悄声说:记住!那小虫般的低语现在飞快他说道:我乃是‘过去’,用肮脏的长鼻把你的命抽吸!
“记住!记住吧,你这个浪子!记住!①(我的铁嗓子会说所有的语言。)每分钟,嬉戏的人啊,都是母岩,丢弃之前一定要把金子采出!
“记住吧,时间是个贪婪的赌徒,从不作弊,每赌必赢!这是律法。日渐短促,夜渐悠长;你记住吧,深渊总是干渴,漏壶正在空虚。
“那时辰就要响了,神圣的偶然,严峻的道德,你尚童贞的妻,甚至悔恨(啊!最后的栖身之地)都要说:死吧,老懦夫,为时已晚!”
①这一句中的三个“记住”,分别用英语、法语和拉丁语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