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22:57
也盯着他看。
"快!快!"
犯人又埋头在纸上写。
"假如还有别的法子",……卡尔顿的手又警惕地,轻轻地,偷偷地放下来……"我就绝不会用这种费时费力的办法。如果还有别的法子,"……他的手放到了犯人脸上……"我就不用遭这么大的报应。如果还有别的法子……"卡尔顿看着笔,发现它还不听使唤地划着让人费解的符号。
卡尔顿的手不再放回胸前。犯人投以责备的目光,一跃而起,但是卡尔顿的手紧紧按着他的鼻孔,卡尔顿的左臂扼住他的腰。他无力地挣扎了几秒钟,而他反抗的对象正是要为他献身的人。但是,大约一分钟后,他就不省人事地躺倒在地上。
卡尔顿迅速地用他那与心同样忠实于他的目的的手,换上了犯人扔在一边的衣服,把头发向后梳去,并用犯人扎过的丝带扎起头发。之后,他轻声呼唤:"进来!进来!"那探子就露了面。
"看见了吗?"卡尔顿单腿跪在那失去知觉的身体旁,把纸片放入他的胸袋里,抬头问道:"你冒的危险很大吗?"
"卡尔顿先生,"探子回答,胆怯地弄了个响指,"只要你忠实于整个交易,我的危险就不那么大,即使在这件事现在所处的最高潮阶段。"
"不要怕我。我会信守诺言直到死去。"
"假如五十二个不出错,你一定是那样,卡尔顿先生。你穿上那些衣服就不会有错,我也就不会害怕。"
"不用害怕!我很快就伤害不了你了,而且其余的人马上就会远离此地,上帝保佑!好,叫人帮忙把我抬到马车上去。"
"你?"探子神经紧张地表示怀疑。
"他,我替换的那个人呀。你从带我进来的那扇门出去?"
"当然。"
"你带我进来的时候,我就很虚弱,现在你带我出去的时候我就会更虚弱了。离别的会面击倒了我。这种事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经常,太经常了。你的命握在你自己手里。快!叫人帮忙!"
"你发誓不会出卖我?"发抖的探子说,在最后时刻他迟疑了。
"你呀,你!"卡尔顿回答,跺着脚,"我不是已经郑重发誓要在这条路上走到底,你怎么现在还要浪费宝贵的时间?你亲手把他送到你知道的那个院子,亲手把他放到马车里,当面把他交给洛里先生,亲口告诉他不用给他吃恢复剂,只需要空气,告诉他记住我昨晚的话,和他自己昨夜答应的话,然后就马上开车离开。"
探子退了出去,卡尔顿在桌旁坐下,双手抱着额头。探子很快就返回来,后面跟了两个人。
"怎么啦?"其中一个说,注视着那倒在地上的身体。"得知他的朋友中了圣吉洛蒂的彩就这么痛苦不堪?"
"假如这贵族中不了彩,一个优秀爱国者也不会比他更难过了。"另一个说。
他们抬起这不省人事的身体,把它放在他们抬到门口的担架上,然后弯下身把它抬起来。
"时间不多了,艾弗雷蒙德,"那探子以警告的口吻说。
"我很清楚,"卡尔顿回答,"当心我的朋友,我请求你。走吧。"
"那么,走吧,小的们,"巴萨德说,"抬起他,走吧!"
门关上了,只剩下卡尔顿独自一人。他尽力倾听,是否有任何表示怀疑或惊动的声响。没有。钥匙转动,门乒乓地关闭,脚步声远去,没有叫喊,没有匆忙,一切正常。呼吸畅快了片刻之后,他又在桌边坐下,又静听了一会儿,直到钟敲了两点。
那种他并不害怕的声音响了起来……因为他已经把它们神圣化了。几道门相继打开,最后开了他这道门。一个狱卒,手里拿着一张名单,朝里面张望,只说了一句:"跟我来,艾弗雷蒙德!"然后他跟着狱卒走过一段通道来到一个黑暗的大房间。这是一个昏暗的冬日,屋内的阴影,屋外的阴影,使他只能隐约地辨别其他那些被带到这里来缚住手臂的人们。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在哀叹,且不安地走动着,但是这样的只是少数。绝大多数人都一动不动且默默不语,呆呆地瞪着地面。
他站在墙边的一个黑暗角落里,五十二个中的有一些人在他后面被带进来,其中有一个在走过他面前时停住脚,要拥抱他,仿佛认得他。这使他一阵毛骨悚然,生怕被认出,但那个人走了过去。片刻之后,有个年轻女子,更有些像姑娘的样子,甜美而瘦削的脸上没有一丝颜色,睁着大而忍辱负重的眼睛从他看见她一直坐着的位子上站起来,走过来同他说话。
"公民,艾弗雷蒙德,"她说,用冰冷的手碰碰他,"我是跟你一起在拉佛斯牢狱的那个穷苦的小裁缝。"
他含糊地答道:"是啊。我忘了你被控的罪名是什么?"
"谋反。虽然公正的上帝知道我是无辜的。这怎么可能呢?谁会想要与我这样一个可怜的软弱无力的小人物合谋呢?"
她说话时带着的绝望的微笑令他非常感动,以至令他落泪。
"我并不怕死,公民艾弗雷蒙德,但是我什么也没干过。如果为我们穷人做这么多好事的共和国会从我的死中得到好处,我并非不愿意死,但是我不知道那怎么可能呢,公民艾弗雷蒙德。这样一个可怜的微弱无力的小人物!"
这世上最后一件能使他心存温柔的东西,就是这可怜的好。
"我听说你被释放了,公民艾弗雷蒙德。我曾希望这是真的。"
"是真的。可是,我又被捕判罪了。"
"如果我跟你同一辆囚车,公民艾弗雷蒙德,你能让我握住你的手吗?我不害怕,但是我是这么弱小,握住你的手能给我更多一些勇气。"
当这双忍辱负重的眼睛抬起来看他的脸时,他发现里面突然显出一种疑惑乃至惊讶的表情。他按住那忍饥挨饿劳苦过度的手指,触到他的唇。
"你要为他死吗?"她轻声说。
"也为他的妻儿。嘘!是这样。"
"哦,你能让我握住你勇敢的手吗,陌生人?"
"嘘!可以,我可怜的姐妹,直到最后。"
在那天午后的同一时刻,笼罩在监狱上空的阴影同样笼罩在人群环绕的城门口,这时一辆驶出巴黎城的马车正停下来接受盘问。
"干什么的?里面都有些什么人?证件!"
证件被递了出来,并被验读了。
"亚力山大。莫奈特,医生,法国人。是谁?"
这就是他,这位无助的。发出模糊不清的喃喃声的神志恍惚的老人被指了出来。
"显然这位医生公民神经失常了?他是否受不了革命的热情?"
太受不了了。
"哈!很多人都遭罪了。露西。他的女儿。法国人。哪位是她?"
这就是她。
"显然一定是她。露西,艾弗雷蒙德之妻,是不是?"
是。
"哈!艾弗雷蒙德另有公干。露西,她的孩子。英国人。这就是她?"
非她莫属。
"亲亲我,艾弗雷蒙德的孩子。好了,你吻过了一个优秀共和党;你的家族里有了一点新东西;牢记它!锡德尼。卡尔顿。律师。英国人。哪位是他?"
他躺在这里,车上的角落里。他也被指了出来。
"显然这位英国律师处在昏迷中。"
希望他能在新鲜空气里会恢复神志。他被说明是身体欠佳,且刚与一位为共和国所不容的朋友悲痛诀别,哀伤过度。
"就这些?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么!许多人为共和国所不容,都必须伸出那小窗子张望。杰维斯。洛里。银行家。英国人。哪位是他?"
"我正是。自然,是最后一个了。"
正是杰维斯。洛里回答了前面所有的问题。正是杰维斯。洛里下了马车,手扶着车门,回答一群官员的问话。他们从容地绕着马车走一圈,又从容地登上车厢查看车顶上有何微薄的行李;围观的乡下人靠近车门,羡慕地朝里观望;一个由母亲抱着的婴儿,伸出短短的小手臂,几乎触到那上了吉洛蒂的贵族的妻子。
"看好你的证件,杰维斯。洛里,已经签过了。"
"可以离开了,公民?"
"可以离开了。上路,马车夫!一路顺风!"
"向你们致意,公民们……过了第一关!"
这又是杰维斯。洛里说的话。他此时双手合十,仰视上苍。马车里有恐惧,有哭泣,还有那不省人事的旅行者的沉重呼吸。
"我们是否行得太慢?能否催促他们更快点?"露西问,紧靠着那个老人。
"会让人觉得像在逃走,亲爱的。我不能过分催促,否则会引起怀疑的。"
"朝后看,朝后看,看看我们是否被追赶!"
"路上空无一人,亲爱的,到现在为止,我们并未被追赶。"
眼前掠过三三两两的屋舍,孤独的农庄,废弃的破楼,染坊,鞣革作坊,以及诸如此类的种种,还有开阔的荒野,和路旁一棵接一棵的秃树。坚硬而崎岖不平的路面在我们脚下延伸,道路两旁是深厚而稀软的泥泞。有时,我们为了避开震荡颠簸的石块而落入两边的泥泞;有时我们被卡牢在路中的凹辙和泥坑里。我们是如此地急切难耐,在惊惧和匆忙中,我们一味地想着逃脱,飞奔……躲藏……除了停歇。
冲出开阔的荒野,又穿梭于废弃的破楼,孤独的农庄,染坊,鞣革作坊。及诸如此类的,还有三三两两的村舍,和路旁一棵接一棵的秃树。这些人是否欺骗了我们?又让我们走了回头路?还是相同的地方走了两次?感谢上帝,不是一个村庄。向后看,向后看,看我们是否被追赶!嘘!驿站到了。
慢吞吞地,我们的四匹马被换了下来;慢吞吞地,被剥夺了马匹的马车停在小街上,似乎不再可能动弹的样子;慢吞吞地,新的马一匹接一匹地出现了;慢吞吞地,新的马车夫跟随其后,吮着,理着马鞭;慢吞吞地,旧的马车夫数着他们的钱,无理地提出额外的要求,最终达到双方不满的结果。自始至终,我们过于慌乱的心跳动的速度大大超过世上任何一匹快马的最快的飞奔。
终于,新的马车夫坐在马鞍上,旧的马车夫被撇在后面。我们穿过村庄,驰上山坡,又驰下山坡,来到低洼的湿地。突然,马车夫打着激动的手势争执起来,马儿被勒住停下脚步,几乎蹲伏下来。我们被追赶了吗?
"嗬!车里的人开口说话吧!"
"说什么?"洛里先生问,朝窗外看去。
"他们说有多少?"
"我不懂你的意思。"
"……在上一站,他们说今天有多少上了吉洛蒂?"
"五十二。"
"我是这么说!一个勇敢的数!我的这位公民伙伴硬说是四十二个。该再加上十颗头才对。吉洛蒂干得漂亮。我爱它!嗨!上路。哈!"
夜色渐黑。他动起来,他开始逐渐恢复,并说出令人听清楚的话来;他以为他还是与卡尔顿在一起;他叫他的名字,问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噢,怜悯我们,仁慈的上帝,帮助我们!小心,小心,看看我们是否被追赶。
风在我们后面呼号,云在我们后面飞跑,月亮在我们后面疾跳,整个荒凉的黑夜在追赶我们;但是,到此刻,我们并未被别的什么东西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