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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编织完毕

书名:双城记 作者:狄更斯 本章字数:8291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22:57


第十四章 编织完毕

  

  正在那五十二个等着他们命运的时刻,德法热太太召集复仇者和革命陪审团的雅克第三开了一个不祥的秘密会议。德法热太太并非在酒馆里会晤这些人物,而是在从前曾是修路工的锯木匠的棚屋里。锯木匠本人并未参加会议,而是守在旁边,像个侍从,要等到被发问才可发言,要等到被征询才能提供意见。

  "可是我们的德法热无疑是个好共和党?啊?"雅克第三开口说话。

  "在法兰西没有比他更好的,"能言善辩的复仇者用她的尖嗓子抗议道。

  "安静,小复仇者,"德法热太太说,微皱眉头,用手捂住她的副官的嘴唇。"听我说。我的丈夫,我们的公民伙伴,是一个好共和党,一个勇敢的人,应得到共和国的优待和信任。但是我的丈夫有他的弱点,心肠软弱到同情这位个医生。"

  "真是太遗憾了,"雅克第三扯着破嗓子时,疑惑地晃着脑袋,把残忍的手指又放在饥馋的嘴上。"这样不像是个好公民,这是一件可惜的事。"

  "你们明白,"德法热太太说,"我,我本人,一点不把那医生放在眼里。他保住他的脑袋或失掉他的脑袋,对我来说都是一样。但是,艾弗雷蒙德家族的人必须斩尽杀绝,妻子儿女必须跟着丈夫或父亲。"

  "她有一个美丽的头贡献给吉洛蒂,"雅克第三的破嗓子说,"我在那里见过蓝眼睛,金头发,当大力士参孙拿起它们的时候,它们看起来多么迷人。"他是这样一个食人恶魔,说这话时好像是美食家在议论佳肴珍馐。

  德法热太太低下眼睛,思考片刻。

  "那孩子,也有金头发,蓝眼睛,"雅克第三咀嚼玩味着自己的话说,"在那里我们难得有小孩,这可是非常好看的!"

  "总之,"德法热太太短暂思考后说,"在这件事情上,我不能信任我丈夫。从昨晚开始,我感到我不但不敢向他透露我这一计划的细节,而且觉得假如耽搁下去,他有去报信的危险,那样他们就会逃走。"

  "绝不能让这事发生,"雅克第三扯着嗓门说,"不能让任何人逃走。我们还没有凑到半数的人,我们应该每一天有一百二十个。"

  "总之,"德法热太太继续说,"我的丈夫没有像我一样的理由去灭绝这族人,而我也没有他那样的理由怜悯这个医生。因此,我要自己行动。过来,小公民。"

  敬畏她的锯木匠,怕得要死地服从于她,手按着红帽子,走过来。

  "说到那些信号,小公民,"德法热太太严厉地说道,"就是她向犯人们打的信号,你愿意在那天作证吗?"

  "啊,啊,当然!"锯木匠叫道。"每天,无论天气怎样,从两点到四点,总是打信号,有时带着小的,有时不带。我清楚我知道什么。我亲眼看见。"

  他说话时做着各种各样的手势,好像在偶然模仿他未曾见过的许许多多不同暗号中的几个。

  "显然是谋反,"雅克第三说,"毫无问题!"

  "陪审官们无疑会坚信?"德法热太太问,她把目光转向他,脸上含着阴险的笑容。

  "要信赖爱国的陪审官们,亲爱的女公民。我代表我们的陪审官同志们回答你。"

  "好,让我想一想,"德法热太太说,又陷入沉思。"还有一个问题。我要不要饶过这医生,为了我的丈夫?他不管怎样我都不在意。是否饶过他呢?"

  "他可以算作一个头,"雅克第三低声说道,"我们头的数量真还不够,这会是一件遗憾的事,我以为。"

  "我看见她的时候,他正和她一起在打暗号,"德法热太太发表主张,"我不能光说一个而不说另一个;我定不沉默,而把整个案子完全托付给他,这位小公民。因为,我也是个不坏的证人。"

  复仇者和雅克第三争先恐后地热烈辩明她是最可敬和最伟大的证人,那小公民,也不甘落后,宣称她是老天的证人。

  "他必须听天由命,"德法热太太说。"不!我不能饶过他!你们三点有事,要去看今天行刑的那批……你呢?"

  这问题是对锯木匠提出的,他急忙给予肯定的回答,抓住时机表白,他是最忠诚的共和党;假如有什么事使他不能在午后前去享受那边抽烟斗边欣赏滑稽的国家剃头匠的乐子,他就会成为最凄凉的共和党。此时,他是这样急于表白自己,恐怕他会被猜疑(或许已被德法热太太猜疑了,看她脸上那双黑眼睛里射来的轻蔑目光),那些天,人们时刻都担心着自己的人身安全。

  "我,"德法热太太说,"也在同一个地方有事。完了之后……大概在晚上八点钟……你来我这里,在圣安东尼区,我们将在我那个区里告发这些人。"

  锯木匠说他为能侍奉这位女公民而深感荣幸和自豪。女公民看着他,使他显得窘迫起来,退缩到他的柴堆里,像只小狗似地躲避她的目光,并拿起锯子来掩盖他的疑惑。

  德法热太太招呼陪审官和复仇者来到门口,并在那里进一步阐明她对他们的看法:

  "她现在一定在家里,等待着他的死信。她将悲痛哭泣;她将处在怀恨于共和国的公正处决的心态里;她将对共和国的敌人们充满同情。而我正要去她那!"

  "多么可敬的女人,多么可爱的女人!"雅克第三欣喜地叫道。"啊,我最亲爱的!"复仇者大声喊着,并拥抱她。

  "你带上我的织物,"德法热太太说着把它放在她副官的手中,"把它放在我往常的座位上,给我留着我往常的椅子。你直接去那;因为今天的观众可能比往常更多。"

  "我服从我的长官的命令,"复仇者欣喜地答应,并亲吻她的脸颊。"你不会迟到吧?"

  "我会在开始前赶到。"

  "要在囚车到达之前赶到。你一定要赶到呀,我的心肝,"复仇者在她的后面叫喊,因为她已转身上了街,"在囚车到达前!"

  德法热太太轻轻地挥手,表示她听见了,并肯定会及时赶到,然后穿过泥泞,在监狱墙角转弯过去。复仇者与那位陪审官在她身后望着她离去,极度赞赏她那美妙的身材和高尚的道德品赋。

  在那时,有许多妇女在时代变形的大手控制下变得非常可怕,但是,她们中没有一个比现在走在街上的这位更残忍可怕。她有坚强无畏的个性,精明迅捷的感觉,果断的意念;她的那种美不仅传达了它的所有者的坚决与仇恨,而且使别人也不得不本能地承认那种品格;在任何情况下,动乱的时代都会将她高高举起。然而,自童年起她就始终充满一种受尽冤屈的意识和根深蒂固的阶级仇恨,因而她由时势造就成了一只母老虎。她没有丝毫的怜悯心。假如说她曾经有过这种品性,那么它已经完完全全地脱离了她。

  对她来说,一个无辜的人,为了他祖先的罪恶而死,是不值一提的事;在她眼里,没有他,只有他们。对她来讲,他的妻子成为寡妇,他的女儿成为孤儿,同样不值一提;那样的惩罚还不够,因为他们是她的天敌,她的猎物,也就无权生存下去。哀求她,是无望的,因为她毫无同情心,甚至对她自己也没有。如果在过去的许多斗争经历中,她自己被打倒在街上,她也不会怜悯自己;同样,如果她被勒令明天斩首,她也绝不会心怀任何柔情,而只会有一种与送她上刑场的人交换位置的强烈愿望。

  在德法热太太的粗布长裙下跳动的就是这样一颗心。她随便穿着的长裙,有某种阴森可怖的意味,显然对于穿着者很合适;她深色的头发在粗陋的红帽子下看上去很浓密。藏在她胸口衣襟里的是一把上了子弹的手枪,藏在她腰间的是一把锐利的尖刀。这样武装着,踏着自信果断的步伐,以从少女时代就习惯的赤脚光腿走在沙滩的轻松而无拘无束的神态,德法热太太沿街向前走着。

  当那辆昨晚已计划妥当准备出发的马车,在那一时刻等待着最后完成装备的时候,是否把普洛丝小姐载入其中这个难题着实费了洛里先生一番心思。问题不仅仅在于避免马车负荷过重,而且最重要的是,要使检查行李和旅客的时间减少到最低程度,因为他们的逃脱完全依赖于途中这里或那里节省的几秒钟。最终,经过急切的思虑之后,他建议,还有自由离开巴黎的普洛丝小姐和杰利等到三点钟,乘那时最轻便的交通工具离开这城市;没有行李的拖累,他们会很快赶上马车,在途中赶上并超过它,并事先备好马匹,在延误是最可怕的时候,在那一夜宝贵的时间里大大加快他们的进程。

  在这安排中看出有真正效力于这紧要关头的希望,普洛丝小姐欣喜地喝采,赞同这个计划。她和杰利看着马车出发,明白了所罗门抬来的人是谁,经历了十分钟的提心吊胆,此刻,他们开始讨论如何赶上那辆马车这个最终问题,甚至当德法热太太沿着街道向这就要人走楼空的住宅越走越近时,他们还在商量。

  "你怎么想,克伦丘先生?"普洛丝小姐问道,她焦虑万分,几乎说不出话,站不稳脚,动弹不得,甚至快活不得了,"你以为我们是否不要从这院子出发为好?今天已经有一辆马车从这里出发,会引起怀疑的。"

  "我以为,小姐,"克伦丘先生回答,"你是对的。况且,对与不对,我都站在你这一边。"

  "我如此心神慌乱,担心异常,希望我们亲爱的人们平安,"普洛丝小姐,止不住哭喊,"我已想不出任何计划。你能想出什么点好吗,我亲爱的好克伦丘先生?"

  "关于将来的生活方向,小姐,"克伦丘先生回答,"我希望能够。关于现在要使用我这个老天保佑的老脑袋呢,我认为我不能。小姐,你能行行好,在这紧急关头,注意听我的两个誓言,并记下它吗?"

  "噢,仁慈的上帝!"普洛丝小姐叫着,依然不住地哭泣,"立刻就记下,赶快说出来吧,像个明白人。"

  "第一,"克伦丘先生郑重其事地说,全身颤抖,面如死灰,"他们几个可怜人逃离这里,我就再也不干那件事,永远不干!"

  "我确信无疑,克伦丘先生,"普洛丝小姐回答,"你永远不会再干,无论这是件什么样的事,而且我求你不用详细说明这是什么事。"

  "不会说的,小姐,"杰利说,"我不会对你言明。第二,他们几个可怜人逃离这里,我就永远不再管克伦丘太太跪求的事,永远不!"

  "无论那是什么样的家务事,"普洛丝小姐尽力镇静自己,擦干眼泪,"我毫不怀疑,最好是完全由克伦丘太太一手操持……哦,亲爱的可怜人儿!"

  "我甚至相想说,小姐,"克伦丘先生说下去,好像站在读经台上一样,有连续不断讲下去的可怕倾向……"把我说的话记下,请你带给克伦丘太太……说我对她跪下的事看法有了改变,而且我全心希望克伦丘太太现在正在跪着呢。"

  "好了,好了,好了!我希望她是这样,亲爱的,"心绪慌乱的普洛丝小姐哭喊,"而且我希望她发现它灵验。"

  "不行,"克伦丘先生继续说下去,更加郑重,更加缓慢,更有一种滔滔不绝的倾向,"正如我曾说过或做过的任何事现在应受到惩治以保佑我最真诚的心愿让他们几个可怜的人儿平安!不行!我

们不该都跪下(假如这样方便)来让他们逃脱这里可怕的危险!不行,小姐!我说,不行!"这就是克伦丘先生在冗长而徒劳的努力后所能找到的最好结束语了。

  而德法热太太,仍然在沿街走着,步步逼近。

  "如果我们还能回到家乡,"普洛丝小姐说,"你可以信赖我,我会把你刚才那番动人的话尽可能地理解和牢记并转告克伦丘太太;而且无论怎样的情形你都可以确信我会证明你在这危难的时刻所表现的彻底的衷心。好,请让我们想想办法吧!我尊敬的克伦丘先生,让我们来想一想吧!"

  德法热太太依然在沿街走着,步步逼近。

  "如果你先走,"普洛丝小姐说,"叫马车不要到这里来,而在某个地方等我,这样不是最好吗?"

  克伦丘先生也以为这是最好的办法。

  "你在哪等我呢?"普洛丝小姐问。

  克伦丘先生是这样糊涂,以至于他想不出比圣堂街更好的地方。天哪!圣堂街在几百英里以外,而德法热太太正在步步逼近。

  "在天主教堂门口吧,"普洛丝小姐说,"我到那里上车,会不会太偏僻了一些,在两个塔楼之间的天主大教堂的门口?"

  "不,小姐,"克伦丘先生回答说。

  "那么,就像明白人一样,直奔驿站,改变原计划。"

  "我不放心,"克伦丘先生说,摇着头,迟迟疑疑的样子,"留下你一个人,你知道。我们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天晓得,我们确实不知道,"普洛丝小姐回答,"但是不要为我担心,三点钟整,在天主教堂门口等我上车,或尽可能离它近些的地方,我肯定那样比我们从这里走要好。我绝对肯定。好了!上帝保佑你,克伦丘先生!想一想……不要为我想,而要为那些依靠我们俩的生命着想吧!"

  这番论断,加上普洛丝小姐双手紧握他的手时的痛苦哀求,决定了克伦丘先生的最后行动。他点了一两下头以示鼓励,就立即出去改变原来的安排,留下普洛丝小姐独自遵照她自己的计划行事。

  提出了谨慎措施并已加以实施,使普洛丝小姐大大松了一口气。另一件能让她松一口气的事是有必要修整她的外表,以免在大街上引起特别注意。她看了看表,此时是二点过二十。她不能再耽误,必须立刻作准备。

  在极度慌乱中,普洛丝小姐害怕这撤空的空间里的孤寂,以及迷幻中每一扇敞开的门后窥视的脸,她打来一盆冷水开始冲洗她那红肿的眼睛。在极端恐惧的围绕下,她不能忍受视力被滴水所模糊,哪怕只是一分钟;她不住地停下来,环顾四周,确信无人在监视她。在其中的一次停顿中,她向后退缩并惊叫起来,因为她看见一个人正站在房间里。

  脸盆打破在地上,水流到德法热太太脚下。那双脚曾经历过许多血污的冲洗,以惊人的冷峻面对流过来的水。

  德法热太太冷眼看着她,问道:"艾弗雷蒙德的妻子,她在哪?"

  普洛丝小姐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就是门都大开着,这会使人想到人已逃离。她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去关上这些门。房里有四扇门,她把它们全都关上。然后她让自己站立在露西曾住过的门前。

  在她迅速动作过程中,德法热太太的黑眼睛一直跟随着她,动作完成后,它们就停在她身上。普洛丝小姐并不漂亮,岁月没能驯服她外表的狂野,或柔和她面貌的严厉。然而,她也用她独特的方式显示出她是一个果断坚决的女人,她用眼睛精密地估计着德法热太太的每个细节。

  "从你的外表看,你或许是撒旦之妻,"普洛斯小姐吸了一口气说,"可是,你却战胜不了我,我是一个英国女人。"

  德法热太太轻蔑地看着她,还是颇有些普洛丝小姐感觉的那种双方势均力敌的味道。她看见一个严厉,坚韧,难对付的女人站在她的面前,这神态就像当年洛里先生看见她的时候一样。她十分清楚普洛丝小姐是这家人忠实的朋友;而普洛丝小姐也充分了解德法热太太是这家人歹毒的敌人。

  "我是顺道过来,"德法热太太说,手轻轻挥向那让人丧命的方向"他们已为我留了位子,备好了织物,我顺路来向她致意,我希望见到她。"

  "我知道你用心险恶,"普洛丝小姐说:"你可以听凭你的恶意,我将全力抵抗它。"

  她们各自说着自己的语言,谁也听不懂对方的话;双方都很警惕,专心地从对方眼神和态度中推断那些令人费解的话的意义。

  "在这个时候躲着我对她是没有好处的,"德法热太太说。"好的爱国者明白那意味什么。让我见她。去告诉她我要见她。你听到了吗?"

  "假如你的那两只眼睛是拆床的扳手,"普洛丝小姐回答,"那么我就是英式的四柱床,它们松动不了我的一片木头。不,你这可恶的外国女人,我是你的死对头。"

  德法热太太不可能听懂这番英国话;可是,她至少感觉出她被蔑视和侮辱了。

  "白痴,蠢猪!"德法热太太皱着眉说,"我不要你回答,我要见她,或者去告诉她我要见她;或者就别挡道让我自己去见她!"说此话时,她愤怒地挥了一下右手,示意让她走开。

  "我没有想过要听懂你的胡话,"普洛丝小姐说,"但是为了知道你是否猜到真情,或任何一点真情,我愿给你我所有的一切,除了我身上的衣服。"

  双方一刻都不放松对方的眼睛。自从普洛丝小姐第一眼发现她后,德法热太太就未曾挪动过她的脚;但现在她前进了一步。

  "我是不列颠人,"普洛丝小姐说,"我会拼命的。我丝毫不会顾及自己。我清楚我把你拦在这里越久,我的小金虫平安的希望就越大。如果你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就让你头上的黑毛一撮不留!"

  普洛丝小姐这样说,她每每急促地说一句话,都要甩一下头,瞪一下眼睛,并且是一口气说完每一句话。平生从未干过一架的普洛丝小姐居然是这个样子。

  但是,她的英勇气概是出于那样激动的感情,以至于泪水不可阴当地盈满眼眶。这种勇气令德法热太太不解,她把它误认是软弱。"哈!哈!"她大笑,"你这可怜虫!你值点什么!我要亲自与医生说话。"然后她放开喉咙大叫:"医生公民!艾弗雷蒙德的妻子!艾弗雷蒙德的孩子!不管哪个,除了这个可恶的蠢货,回答女公民德法热!"

  也许是接下来的寂静,也许是普洛丝小姐脸上隐藏的表情,也许是除此以外的突生的疑虑,暗示德法热太太他们已经逃离。她迅速打开三扇门,向里张望。

  "房间里杂乱不堪,曾匆忙整理过东西,地上到处是零星杂物。你身后的房里没有人!让我看看。"

  "绝不!"普洛丝小姐说道,她完全明白这要求,就像德法热太太完全明白这回答一样。

  "如果他们不在这个房间,逃走了,他们也会被追上再带回来!"德法热太太自语道。

  "只要你不知道他们到底在不在这个房里,你就拿不准该怎么办,"普洛丝小姐对自己说,"只要我不让你知道,你就不会知道;不管你知道还是不知道,我都要拖住你,让你不能离开。"

  "我刚才一直走在街上,没有东西能阻拦我,即使把你撕成碎片,也要让你离开这扇门,"德法热太太说。

  "在这独门独院的高房子里只有你和我,没人听得见,我会用尽全身的力气让你留下,因为你在这里的每一分钟,对我的亲人要值十万枚金币,"普洛丝小姐说。

  德法热太太强行到了门口。普洛丝小姐即刻本能地用双手抱住她的腰,紧紧抱住。任德法热太太挣扎撞击都是枉然;普洛丝小姐由执著的爱而生出的气力往往比由恨而引发的力量强大得多,她紧拽着,甚至在争斗中把她抬离了地面。德法热太太的双手乱打乱抓她的脸;但是,普洛丝小姐低着头,紧紧抱着她的腰,比一个行将溺死的人的力气还要大。

  不久,德法热太太的双手停止了撕打,在被箍住的腰间摸索。"它在我的胳臂下,"普洛丝小姐用透不过气来的声音说,"你拔不出来。我比你更有力量。感谢上帝。我要这样抱住你直到我们中的哪一个晕倒或死掉!"

  德法热太太的手伸进胸口。普洛丝小姐抬头看到了那是什么,猛地撞击,撞出了一道闪光和一声爆裂,然后独个人站着……眼睛被烟雾所围绕。

  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烟雾消散,留下一片可怕的寂静;空气中散去的烟雾,就像冷冰冰躺在地上的这具疯狂女人的尸体的灵魂。

  在最初的惊慌与恐惧中,普洛丝小姐尽量远远地避开这尸体,并奔下楼去无助地喊救命。幸而,她自己意识到了这种行为的后果,及时控制住自己并回到楼上。再次走进那扇门是件可怕的事情;但是她还是走了进去,甚至走近那尸体,去拿帽子和其他需要穿戴的东西。她先关上门,上了锁并拔出钥匙,在楼梯上穿戴齐全。然后她在楼梯上坐下,喘息并哭泣了片刻,就急忙起身去赶路。

  幸好,她的贝雷帽上有面纱,否则她在街上不可能不被拦截。又幸好,她本身相貌不一般,不至像其他女人那样容易显示破损的面容。这两种好处她都需要,因为她脸上有很深的抓痕,她的头发散乱,而且衣服被撕得千疮百孔(虽然她在慌乱中匆匆修整过)。

  在过桥时,她把门钥匙扔进了河里。她比她的护送人先到达天主堂门口,在那里等待的几分钟里,她想,如果钥匙被网捞起来会怎么样,假如钥匙被认出后会怎么样,假如开门后发现了尸体又会怎么样,如果她在城门口被拦截,送进监狱,被控谋杀怎么办!正当她焦虑不安胡思乱想时,她的护送人出现了,把她拉进了马车,就开始赶路。

  "街上有什么声响吗?"她问。

  "就是些惯常的响动,"克伦丘先生回答,对她的问题和面色显示惊异的样子。

  "我听不到,"普洛丝小姐说,"你说什么?"

  克伦丘先生重复了他说的话。也是徒劳,普洛丝小姐听不到他的话。"那么我就点头,"克伦丘先生惊异地想,"不论怎样她总能看到吧。"她确实看见了。

  "现在街上有什么声音吗?"普洛丝小姐紧跟着又问。

  克伦丘先生再一次点了头。

  "我听不到。"

  "一个钟头就变聋了?"克伦丘先生百思不得其解,心绪不宁地想,"她出了什么事?"

  "我感觉,"普洛丝小姐说,"好像有一道闪光,和一声爆裂,这爆炸声也许是我一生中听到的最后响声。"

  "老天保佑她可别处在什么古怪的情形里!"克伦丘先生说着,变得更加心慌意乱。"她究竟做了什么,胆子这么大?听!可怕的囚车轰隆隆地过来了!你听到了吗,小姐?"

  "我什么也听不见,"普洛丝小姐看见他对她说话就回答,"哦,我的好心人,先是一声巨响,然后一片寂静,这片寂静好像停住了不再改变,我这一生永远不能打破它了。"

  "假如她听不见这些可怕的囚车轰隆隆地驶过去,接近他们旅程的终点,"克伦丘先生说,回过头望去,"那么我认为她确实再也听不到这世上的任何响声了。"

  她确实再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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